《跛脚美人》华晨宇水仙文（八）

这天夜里，飒飒被响动吵醒。

很多人在逃命，混着哭喊声。

听了好久，飒飒才勉强听到一些字眼，知道是叛军来了。

飒飒前段时间听说叛军头目被人杀害了，从那以后叛军的势力愈发衰弱，原本浩浩荡荡在城里烧杀抢掠的叛军，现在无处可去，竟寻到四处的村庄里。

早有一些官兵追过来，可是小村子偏僻，官兵的大部队还在后方，此刻根本敌不过叛军余党。

飒飒很害怕，那些村民尚可以逃跑，他该怎么逃呢？他是指定跑不过那些人的。

索性走到大门口，想把门关紧些。

谁知道刚到门口，门就被踹开了。

飒飒吓得跌坐到地上，又赶紧爬起来进了屋，把里屋的门关上。

进来的人穿着整齐的官服，倒并不是叛军，而是那些奉命追杀叛军的官兵，此刻招架不住，也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开门看见这样一个美人跌在地上又跑了，那几个兵都不自觉笑出了声。本就是拿着官家的钱懒得干活的痞子，这下全都起了色心。

飒飒不知他们是谁，早就拿起主人的一把短刀，甚至做好了和他们拼命的准备。

主人要是死了，他尚可以换个主人苟且偷生。而他的主人还在，他就要忠诚，这是戏楼子里的人教给他的道理。

可是飒飒还这么小，他真的很不想死。

为首一位官兵叫钱氏，却盯着飒飒走路的样子，若有所思。

钱氏是卷的手下。

那时候大将军被杀害以后，卷新上任，去军营里点兵。谁都知道这是个风流的色鬼。

副官讲大将军遇害时叛军的数量、埋伏等等，他一脸不耐烦，却在听到哥哥的家眷也跟着遇害时笑了，说可惜，那些人怎么不会怜香惜玉。他要是叛军，直接把美人都掳走。

卷特意提到了哥哥的那个跛脚美人飒飒。他以前在府中常常见到飒飒，从此后就喜欢了，但又因为那是哥哥的人，他不好开口要的。

听说都死了，卷倒是真的有些怅然。

那时候军营里的人一边暗暗笑他们新上任的卷大将军，一边纷纷议论，这美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能让将军记这么久。

钱氏不敢确定这美人是不是将军说的那个人，然而如果真的是，把他献给将军，可绝对比剿灭叛军更能邀功。

于是他制止了身后那些眼巴巴的兵，走上前去。

“你叫什么名字？”

飒飒在门后听见这话，不敢回答。

“美人，乖乖把门打开，你还能活命。”

一把长剑刺进门缝，飒飒看见那锋利的刀刃，吓得尖叫了一声。

谁都没发现，屋顶上的一个黑影，正悠闲地坐着，抚摸着刀刃，看着院子里的这一幕。

长剑把门撬开，飒飒举着刀。

“你敢过来试试！”

呦，这美人是个烈性子。

钱氏盯着他看，可太好看了，让人移不开眼睛。

“小美人乖，你告诉我，你是叫飒飒吗？”

飒飒眼神飘忽了一下，努力思考这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然而这一个眼神，让钱氏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身后的那些兵似乎也猛醒过来，悄悄议论着什么。

“什么飒飒，我不是。”

钱氏走上前要摸飒飒的脸，飒飒拿刀挡住，划伤了钱氏的手。钱氏大怒。

飒飒想，这回自己真的活不成了吧，于是把刀放在了自己的脖颈。

这时有一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袭黑衣，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一下子把钱氏放倒了。

灯光昏暗，那些兵看不真切，以为是叛军来了，说不定后面还有人，立刻四散而逃。叛军残暴，可是见人就杀，那些兵还想活命的。

飒飒已经瘫倒在地上，也看不真切那人是谁，只看见一团黑影。

黑衣人向着飒飒走过去。

飒飒知道自己逃不掉，咬咬牙，把刀往脖子上一抹。

“是我。”

飒飒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飒飒醒来的时候，好好地躺在主人家的床上。脖子上的伤口被处理过，拿纱布缠了一圈，像戴了一条白围巾。

还好没伤到要害。

飒飒平日里连一只鸡都没杀过，以为抹了脖子就会死的，谁知道自己还好好地活着。

十从门口走进来，拎着一包吃的。这是他从集上买的，他知道自己做的饭只有自己吃得下去。

“爷？”

飒飒愣住了，他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这才明白过来，那个黑衣人就是他的主人，他的主人回来救了他。

十自从杀了叛军头目，就开始四处游荡。像他以前一样，开心了就杀个人玩，不开心了也杀个人解解闷。

然而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却总是惦记着家里的小东西。

后来他听说叛军余党开始四下里骚扰乡村了，便开始担心起飒飒的安全。

他回了家，观察到叛军就在附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行动，于是在家里的屋顶上守了大半天。

他看着这小东西一会儿坐在院子里发呆，一会儿去厨房做了碗面端到院子里吃，吃着吃着就流了眼泪。十不明白他为什么哭。

半夜里看见飒飒真的要被欺负了，十倒是很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听到那人知道飒飒的名字，也跟着疑惑。

他看到最后关头才出手，却没想到飒飒把他也当了坏人，硬气地下刀，昏了过去。

十没说什么，把吃的打开，是简单的几个包子，他塞了一个到飒飒手里，自己也坐在一旁吃了起来。

飒飒咬了一口，眼泪却哗哗地下来了。

他最近格外地喜欢哭，自己都嫌弃自己。这会他想到昨晚发生的事，仍然心有余悸。

他的主人，救了他两回了，自己也死里逃生两回了。

“爷，您要是晚来一小会儿，我就…”飒飒睁着泪眼看主人，语气略带责备。

他想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离开这么久不回家，不能在家里好好待着吗？

飒飒还不知道，十就是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救他的，在他眼里，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他想看看飒飒被人欺负是什么反应，觉得有意思。

而现在，这小东西在怪自己。

“连自尽都不会。”十明显是在嘲笑他。

飒飒的眼泪被气了回去，自己害怕成这样，这个人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

他想，他不应该这样坐在床上让主人伺候他吃饭的，可是他不想下来，他想和这个人赌气。

他也不知道在气什么，明明是主人救了他，他现在却在生主人的气。

“知道该往哪里下刀吗？”

十把手放在飒飒脖子一侧的中后部。

“这里，用点力。”

很明显飒飒没有找到要害，那一刀是偏了，偏得还不少。

嗬，主人在教自己怎样自尽。

飒飒不理他，扭头开始吃包子。然而脖子一动，伤口就疼了，飒飒“哎呦”了一声。

“爷，会留疤吗？”飒飒摸着自己的脖子。

十看着飒飒，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不知道。”

飒飒心里突然就黯淡下来，他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全靠这副好看的皮囊有口饭吃。

虽然他腿上有疤，可是脖颈上不一样。他知道主人与他缠绵的时候，最喜欢在他的脖颈上留下红印，要是留疤了，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了？就像以前被将军玩腻了，飒飒也随时有可能被这个人玩腻。

飒飒又觉得自己很没用，自己的人生，掌握不在自己手里，总是要看别人的脸色。

十不知道飒飒的这么多心思，他想留疤又怎么了，他自己身上也有疤，大的小的，深的浅的都有，又不会死人。

他吃完饭就往房门走去。

“这就走吗？”飒飒想起来他说少则小半年才能回来的话，中间为了救他回来一次，还是要走的吧。飒飒不想主人走。

“不是。”十回头看了看飒飒，他是出去拿东西，他不想走了。

“嗯。”飒飒安下心，继续吃他的饭。

回来的时候，十抱着一样东西。打开，是一条红色的羊毛围巾。

这是什么意思啊？

十把围巾搭在飒飒的脖子上，随意地绕了一个圈，刚好遮住了脖子上的纱布，衬得飒飒的脸更加明艳。

“爷…”飒飒呆呆地看着主人。

这个人看不出是不是高兴。可是他给自己戴了一条围巾，该是高兴的吧？

“还行吧？”十问。

“嗯嗯，谢谢爷。”飒飒回答。

十出去的这段时间，有一天路过一个集市，听见有个小贩在喊：“要过年了，给家里人买条红围巾嘞！羊毛嘞！舒服着嘞！”

那些好看的红色一下子让他想到了飒飒。

那时他刚出门，并没有回家的想法，但还是买了一条，然后一直把它放在背包里。

十去刺杀叛军头目的时候，为了打探敌情，有一晚是在露天里过的，天冷，也没舍得拿那条围巾出来御寒，怕弄脏了。

他自己的衣服都是买来能穿就行，从不讲究款式。而那条围巾，十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要是飒飒戴着，肯定会好看的。

飒飒拿手摸了摸，果然是很舒服的面料。

主人头一次送他礼物，飒飒心里热乎乎的。

要过年了，这红色一戴起来，就有年味了。主人是不是留下来过完年再走呢？也行，至少还能在家里待大半个月呢。

于是飒飒开始在心里盘算，这个年该怎么过，他该张罗些什么。

十看了看飒飒，很快就出去了，他坐在院子里，擦一把新刀。

这把刀很特别，很小一柄，又薄薄一片，叫柳叶刀，用刻有繁复花纹的皮革裹着。这是他杀了叛军头目以后，卷赏赐的。

说是赏赐，其实是巴巴地塞给他的。卷意识到这个人绝不是一般的本事，很想把十收为己用，当然被一口回绝。

十不为任何人做事，别人求他杀人，他也不是回回都答应，不看报酬如何丰厚，只是看心情。

卷拿他没办法，除了约定好的报酬，还送了他很多东西，十只留了这把刀。

然而十擦着擦着，心思就不在刀上了。

十这回不想走了，意思就是再也不走了。他想在家里一直待下去。

他的心这样想，而这对他的理智来说是很可怕的事。在家里待着有什么出息呢？你忘了你这辈子最喜欢干的是什么吗？

以前十杀人的时候毫无负罪感。这次出去，有那么几回，他看见倒在血泊里的人，居然开始问自己，这些人的家里，是不是也等着一个像飒飒一样的人？这样死在外面，家里的人是永远也等不到了。

就好像，如果十哪一次失手丢了性命，家里的飒飒该怎么办呢？

有这种想法，这杀手无疑也做不长久了。

可若是他想在家里过安稳日子，也是过不长久的。他身上背负着无数条人命，本就是注定了一辈子漂泊，十原本是喜欢四处游荡的生活的，可现在他累了。

这个痴迷流浪的杀人狂，终于也被一个人束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