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07次列车事故纪实(转自网络)(两版本)
版本一(陈光辉的侄子赵涛亲历)
2007年2月27日晚22时30分,乌鲁木齐火车站台。从乌鲁木齐前往南疆阿克苏的5807次列车即将出发。
“一路上照顾好两个孩子。”陈光辉老人在卧铺车厢外的站台上不住向车内挥手叮嘱。
车厢里有他的儿媳、侄子赵涛、侄媳以及两个10来岁的孩子:13岁的孙女圆圆和10岁的侄孙强强。
是夜,乌鲁木齐大雪漫天,朔风凛冽。
老人不会想到,当他第二天再次见到自己的孙女时,却是在铁路线半途托克逊县医院的停尸房内。
孩子欢颜不再,只剩一具冰冷的躯体。
从乌鲁木齐到阿克苏1126公里的回家之路,圆圆竟是用自己生命来走完。
夺走她生命的是一场狂风——可以将火车倾覆的狂风。
风,狂风!
列车即将出发,送行的人们已渐渐散去。两个孩子快乐地在车厢里说笑,唧唧喳喳地述说着回老家过春节的场景,手里剥着橘子。大人们安静地等待着列车的出发。
此时,陈光辉的侄子赵涛听见从站台的广播里传来的播报:因百里风区风沙太大,部分车次将有可能晚点达到。“这鬼风……”赵涛嘟囔了一句,并没有太在意——春季的风沙在新疆实在是太平常不过。
他看了看时间:22时36分。
几分钟后,列车出发。
(当时同样乘坐列车的阿克苏日报记者石鑫还暗自庆幸,因为5807次列车此时能够开车,显然被认为受风沙影响较小。)
赵涛翻身上了中铺。
过了一阵,圆圆也上了对面的中铺。
强强爬上铺位和赵涛挤睡在一起。
两个孩子的母亲睡在下铺,两人在轻声地交谈着。
23点30分,列车熄灯,只有过道灯闪烁着微弱的光。
车厢内渐渐安静下来。
不安分的儿子摸下了床,挤到了妈妈的下铺。
“幸好他到下铺去了。中铺正对窗户,翻车的时候,车窗全部破碎,受伤严重以及被抛出车外的,多是睡在中铺的乘客。”
赵涛言语间有着几分庆幸与后怕。
而他对面中铺的圆圆在熄灯之后很快进入梦乡。
凌晨一时半左右,赵涛仍没有睡着。列车依旧在一路轰鸣中前行。
借着窗外一闪掠过的路基灯,他看了看窗外,铁道旁的树木被吹得斜斜地大角度歪向一侧。
起风了!长期工作在新疆的赵涛意识到,列车已经接近吐鲁番境内的三十里风区。
又过了一阵,“大概是快到两点的时候”,车窗外开始传来“刷刷”的声响,“不知是风沙还是冰雹。”车窗玻璃被敲击得嘭嘭作响。
“双层玻璃不会被击碎吧?”赵涛心里有些担忧,他想起了去年4月的那场著名的沙尘暴——在那场沙尘暴中,从乌鲁木齐到北京的T70次列车被袭击得体无完肤。
赵涛有些躺不住了,他想到过道上去查看一下车窗。
站在走廊上,他已明显感觉到外面的风沙越来越大。光线很弱,外面的情况很难看清,“但车外肯定是飞沙走石。”突然一声巨响,他正在观察的车窗上出现了不规则的裂纹。随后,又听到附近铺位的车窗上也相继传来类似的声响。“外窗被击碎了!”他心里一紧。此时,他感觉到车体也开始出现摇晃。
有部分被惊醒的乘客开始相互询问。此时,车厢的另一头传来急切的叫喊声:“乘务员在不在?乘务员在不在?玻璃碎了!”两个列车员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
此时赵涛隔壁铺位的双层玻璃车窗也被沙石击碎。风沙呼呼地灌进车内,一个下铺乘客抓起一床被子就去堵。另一个下铺女乘客蜷坐在床上,抓着被子,惊恐地瞪着窗外。
妻子、表嫂和孩子们也醒过来,向赵涛询问情况。赵涛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赵涛想提醒家人下床,抓紧床栏。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平生从未经历的一幕在一瞬间发生。
对很多旅客而言,这是一个生死轮回的瞬间。
一瞬间的倾覆
“一阵很猛的风呼地刮过来,被风卷起的石头砸的车厢噼里啪啦乱响,车厢猛烈的左右摇晃。四处都是玻璃被击碎的声音。突然之间就天旋地转。”
赵涛感觉车厢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抬起来,然后再被狠狠地砸向一侧。身体也被一股吸力卷起,抛向空中。
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身边的保险杠,大喊了一声。
身体随着列车的翻转在空中旋转、翻滚、撞击。
翻车了!
事后,赵涛从铁路部门了解到,翻车的时间是凌晨2点05分。翻车的地点是在南疆铁路珍珠泉至红山渠间42公里+300米处,正好位于吐鲁番至达坂城区间著名的三十里风区内。
“整个过程就只有几秒种。”赵涛的腹部狠狠地撞在一个硬物上,抓着保险杠的手也被甩开。在经过一瞬间猛烈的翻滚和撞击后,车厢静止下来。晕乎乎的赵涛有些发蒙,身上也不觉疼痛。等他清醒过来,他发现车厢已经被整个翻了一个个儿,车顶成了过道。而自己则被甩到了中铺上。
“车厢内外都是黑乎乎的,车厢里面一片哭闹叫喊的声音。身边全是散落的行李。”
他刨开压在身上的箱子,大声地呼喊家人的名字。
一边喊,一边在黑暗中四处摸索。
妻子、儿子和表嫂很快回应。
赵涛掏出手机,利用手机屏幕的荧光找到三人,三人均大体平安,没有受到严重伤害。
但赵涛却没有找到圆圆。
“我们一下就急了,尤其是表嫂,一下就哭了。”
赵涛安稳住家人,开始在地上四处摸索,寻找侄女。
狂风夹杂着沙石从没有了玻璃的车窗里凶猛地灌进来,打得四周劈啪作响,气温在迅速地下降。
“我到车外面去找一找,裹好被子,谁也别动!”赵涛反复叮嘱。
来不及找外衣裤穿上,赵涛胡乱在光脚上套了一双鞋,便摇摇晃晃地撅着身子,从倾斜的车窗里向外爬去。
车外,夜色如墨,寒气迫人,沙石呼啸,风如刀割。
搜寻
刚翻出车外,赵涛就被大风吹翻,一个跟斗扑倒在地。
狂风夹带着沙石,直扑面上。“刚开始火辣辣的,但很快就没有了感觉,脸就像不属于自己,戴了个面罩一样,可以直接取下来。”
到了车外,赵涛才发现微光之下远的都是翻倒在地、七零八落的车厢。
“当时以为整个火车都被风吹翻了。”
赵涛弓着腰,借着远处路基信号灯微弱的亮光,在车底的空隙和车身四周寻找失踪的侄女。“满地都是被甩出来的行李杂物,被大风吹得四处乱滚,还有散落四周的火车车轮。”
在车外找了十来分钟,一无所获。在起身返回车厢的时候,赵涛感觉脚下碰上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立即俯身细看,地上蜷缩着一个女人,但不是侄女圆圆。
女人一把牢牢抱住赵涛的小腿:“救救我!救救我!我的腿断了……”
“她求生的欲望非常强烈,被甩出车外,摔成重伤,又在冷风里吹了那么久。在那么虚弱的情况下,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的手从我腿上掰开。”赵涛拖着这个受伤的妇女,一步步挪回窗口,和车里人一起,前拉后托,将她拖进了车内,找来一床棉被盖上。
车厢里依旧嘈杂,谁也不知道翻车的事故有多严重,救援何时会赶来。惊恐不定的气息弥漫整个车厢。
其间,列车员也开始在车厢内查看情况,维持秩序。
赵涛沿着通道向其他的铺位摸索过去,一边走一边叫着侄女的名字,一边问有没有伤员。
“在离我们三四个铺位远的地方,我找到了圆圆。”
有旅客已经把她抬到了床上,盖上了被子。
借助旁边旅客递过来的三四个手机的亮光,赵涛看见圆圆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口里吐着鲜血。
“伸手一摸,脸上冰凉,心跳、脉搏都没有。头嗡的一下就大了。”
赵涛赶紧对圆圆做心脏按摩和人工呼吸,但毫无成效。
“发现她的位置距离我们的铺位有六七米远,车厢里的空间又那么狭窄,在车厢翻滚的时候,圆圆头部等要害部位一定遭遇多次撞击。”赵涛说。
赵涛的车厢里没有医生,他将侄女托付给旁边的旅客照料,再次急切地翻出车厢,到其他车厢里去寻找医生。
被击碎的希望
再次翻出车厢的赵涛,沿着倾覆的车厢,在窗口一路询问。但找了五六个车厢仍旧没有找到医生。
这时,已经减弱的风力又开始增强,一部分已经倾覆但被小土包不完全支撑着的车厢又开始在风中摇晃起来。“糟了,风一大,这些车厢有可能还会翻。”赵涛赶忙往他的车厢赶。
回到车厢,他和一位来自轮台的武警战士呼吁年轻的男乘客先到车外以避免车厢再度倾覆。
而体质较弱的妇孺则在车内相对安全的角落静候。
乘客陆续从车内出来,撤到距离车厢较远的背风地带,用被子裹着,围坐在一起。
但圆圆的情况赵涛一直没有跟她的妈妈说,怕她受不了。
风渐渐小了一些后,赵涛又进入了车厢,看护圆圆,依旧没有任何起色。“大约又过了三四十分钟吧,第一批铁路养护段的救援人员赶到了现场。”
随后,公安、武警和医院的大批救援人员陆续赶到对受困旅客展开紧急救援。
赵涛最终目送圆圆被医护人员抬上急救车送走,前往最近的托克逊县人民医院急救。
至当日上午11时,最后一名被困车下的伤员被救出,现场救援行动宣告结束。
2月28日11时30分,中断了9个多小时的南疆铁路恢复通车。
“圆圆的伤情我一直隐瞒着圆圆的妈妈。只说被医院送去治疗。我一直还指望能有一丝奇迹出现。但这个愿望在当天下午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最终还是破灭了。”
事发后,圆圆的亲人以及赵涛夫妇都一直留在托克逊县处理圆圆的后事。
眼中噙满泪光的赵涛说,在事发之后,他内心充满自责。“我从没有想到过火车都会被大风吹翻。我没有照顾好她。大风夺走了圆圆,我侄女是永远都不能回来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站在托克逊医院的大门口,赵涛伫立良久,眼神有些迷茫地望着远方……
版本2(阿克苏日报记者石鑫叙述经历)
2月28日凌晨1时左右至5时59分这段时间,对所有和我一样乘坐5807次旅客列车的人来说,绝对是场不愿再提及的噩梦。我们所乘坐的5807次列车在途经吐鲁番时遭遇特大沙尘暴,11节车厢脱轨,我和其他600余名旅客一起,遭遇了一场生死巨变。
遇险:“快叫乘务员,玻璃碎了”
2月27日22时10分左右,我和其他旅客一起登上了由乌鲁木齐发往阿克苏的5807次列车,预备前往阿克苏市上班,我在5号卧铺车厢的下铺。22时36分许,列车从乌鲁木齐站缓缓驶出。当时,我还很庆幸列车能够按时发车,因为之前车站广播里不断传出有列车因为百里风区风沙太大而晚点的消息。
因为天气不好,加之此前听到不利消息,心里一直不安定,直到2月28日凌晨1时左右,我仍没有睡觉。
而此时,车外风的呼啸声越来越大,不断有石头撞击车体的声音传入耳中,列车时走时停,偶尔轻微摇摆。每一次摇摆,我都把身体缩一缩。
凌晨1时50分许,我突然感觉头顶发冷,紧接着,车厢两侧传来旅客的惊呼声:“快叫乘务员,玻璃碎了!玻璃碎了!”接着,几名乘务员迅速向6号车厢赶去。
我从铺位上伸出头:有名女士在车厢右侧靠近4号车厢处来回走动,显得很焦急;车厢左侧,一名男士正试图用一床被子蒙住被打碎的玻璃,而石头敲击车体的声音愈加剧烈,恐惧感瞬间从心底升起。
感到情况不妙的我当即坐回铺位,摸出手机开机,时间是凌晨2点整。
又一阵风沙呼啸而过,我扯过被子缩紧了身体,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阵劲风吹来,被风沙卷起的石子劈里啪啦地打在车体上,车体开始猛烈地左右摇晃。
糟糕!车要翻了!
念头还没闪完,身体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倒,直直向后仰躺过去,头“咚”地一声撞在下铺与中铺的夹板间,耳边是一片激烈的哭喊声。
我要死了!我还能活吗?两个念头在脑中交替变换。
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车厢左侧翻100度左右,原本在两张铺位之间的玻璃窗现在贴地,与之对应的观景窗变成了天花板,原来的中铺床板在身体底下,走道如今在半空中,望过去,一片漆黑。
我和其他7名旅客(一名旅客带着两个孩子)被困在9号和10号铺位之间的狭小空间内,头顶和脚底的玻璃没有碎!床单被子毛毯早被抛到了一边。
报警:“火车翻了,地点不清楚”
手能动,腿能动,我还没有死!
挣扎着坐起身,紧紧捏着的手机在掌心闪出一片蓝盈盈的光。
2时2分!手机有信号!
不能给家人打电话!他们会担心!
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下意识地拨了部门领导的电话。
不对,应该先报警!
我迅速拨打了110,电话通了。
嘟——嘟——嘟……
快啊,快点啊,我不断地默念着。
“喂,您好,怎么了?”公式化的声音像天籁一般动听。
——我们乘坐的5807次火车翻了,地点不清楚,好像快到鱼儿沟车站了……
——我这里是吐鲁番,怎么了?怎么了?
——火车翻了!5807次!乌鲁木齐发往阿克苏的!好像快到鱼儿沟了……
车厢里的哭喊声一阵紧过一阵,对方听不清,我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喊着,周围也有旅客帮我喊,但根本不管用,车厢里的人仍旧惊天动地地哭喊着。
电话断了。
风仍旧凛冽地刮着,石头仍旧劈里啪啦地敲打着车厢,劲风吹过,车体仍旧摇摆,望着一片漆黑的外面和脚底不时闪现的不明亮光,我有些绝望。
电话响了,吐鲁番的区号,他们问我事故发生的具体位置,我不知道。
电话又响了,乌鲁木齐的区号,仍旧问我事故发生的具体位置,我不知道。
等待救援:方便面碗当便器
乘务员不在。
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车厢内的温度越来越低,女人的喊声歇了,孩子们的哭声仍在继续。
我和周围的旅客各自蹲在自己所处的空间内,紧紧裹着被子,实在太冷了。
不了解情况,我们不敢动,生怕车厢再次发生侧翻。
最初的紧张混乱过后,大家各自摸到鞋子衣服穿好,开始有旅客找包,找行李,但立即被周围的人制止了,他们说: “人能出去就不错了。”
不要慌张!不要乱动!不许吸烟!
类似的话语我们一句一句地左右传递。
之后,大家就一直静静地或蹲或坐着等待。
偶尔,有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3时17分,车厢内的温度明显变低,新鲜的泥土气息不时冲进鼻子,害怕脚下的玻璃碎裂,我们都将脚缩着。
透过脚底的玻璃,仍旧可以看到一闪一闪的亮光,火还是电?
我不敢看不敢想,扯过被子盖住了玻璃。
都说等待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其实不是。
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我们只是静静地缩在那里,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其间我和同事把枕头放在头顶,为了再次出现意外时,能护住头部。
不要笑,我很怕死。
被困的狭小空间内有女士内急,实在忍不住了,她摸到一碗方便面拆开,扔了面,用碗当便器,同伴用被子帮她挡着,男士转过头去。
在那种时刻,大家顾忌的东西,不是那么多。
凌晨4时37分,有铁路部门的员工攀着行李架和铺位之间的挡板从我们所在车厢爬过,“有没有人受伤?”他大声喊着,接着让我们带好行李拿着被子爬出去。
爬出去?出口在哪里?用什么敲碎头顶的玻璃?怎样才能爬上一人多高的行李架?更何况带着被子和行李,而出去后,能将火车吹翻的风会不会将人吹走?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考虑到这些,大家依旧待在原地等待救援。
一名女士和她的孩子被开水烫伤,孩子一哭,她也跟着哭,孩子的婶婶找出了烫伤膏;一名女士的腰部被撞伤,不能动弹,周围的旅客帮忙扶着她;还有一名女士的头部被撞伤,周围的旅客帮忙止血。
而我开始采访。
周围旅客的情况了解完毕后,我想用手机记录下当时场景。
光线实在太暗了,4名旅客拿出手机帮我照亮,都打了闪光灯,仍旧无法拍到一张满意的照片,只得放弃。
我们就这样一直互相帮扶着,等待着。直到救援人员赶到。
脱险:风很大,3人搀扶站不稳
2月28日凌晨5时59分,我们终于盼来了救援人员。
他们站在列车外面,大声呼喊“有人吗”并敲打玻璃。
转机出现,所有人都大声回应:有人!
事后我知道,参与救援的是武警新疆总队吐鲁番支队的武警官兵。
他们利用车厢5号和6号铺位之间窗户的悬空位置,从底部敲出一个直径约30厘米的大洞,将旅客一个一个地抱出车厢。
10号铺位的李女士带着两个孩子,在我前面互相搀扶着爬上了行李架,她一直在嘴里念叨:有救了,终于有救了。
在其他旅客的帮助下,我爬上了铺位之间的挡板,迅速被3名武警战士接住,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我扶出脱轨车厢,双脚一沾地面,我突然没了一点力气,软软地瘫在地上,被两名武警战士扶着拖到了先被救出的旅客群中。
狂风夹着沙石劈头盖脸地扑来,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灰蒙蒙的。
远处,没有脱轨的列车亮着灯,大大小小的救援车闪着警灯,来回穿梭。
先前救出的旅客被武警战士们围成一圈,蹲在地上,以躲避肆虐的风沙。
风太大了,咆哮着,怒吼着,即便是蹲着,所有的旅客也需要互相挽着胳膊。
人蹲不稳,眼睛也睁不开,在有限的能睁开眼的时间里,我看到与我所在的5号车厢邻近的几节车厢全部脱轨。
等风势略小一点,我们被武警战士们护送着爬过脱轨的列车,向停在路基下的抢险车进发。
短短几十米的路程,脚底全部是棱角尖利的石头,我和同事以及一位朋友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往下走,根本站不稳。
风在背后追着赶着,我们将脸蒙在带下车的被子里,全凭感觉歪歪扭扭地向前飘。
风势加大时,只好蹲着,待风势缓了继续走。
不到20米的路程,我们三个人走了半个钟头。
清晨6时30分许,我们和其他乘客一起坐进了乌鲁木齐铁路局吐鲁番养护车间派出的抢险车里。
司机师傅告诉我,他们于凌晨3时左右接到抢险通知后迅速赶往现场,由于风沙太大路途难行,直到凌晨5时才赶到事故现场。
他所在的车间共派出6辆抢险车。
尽管刚刚逃出脱轨列车,但车上旅客的神情并不轻松,大家紧紧闭着嘴,手紧紧抓着所有能够得到的器物,而我的腿,一直在颤抖。
司机打算将我们送回30公里之外的吐鲁番火车站,但回程的路途也不轻松,需要走大约20公里的便道。
便道狭窄难行,司机高度紧张,每个人手心也都捏着一把汗。
陆续有救援车赶到,每一次错车,司机都需要倒车,寻找合适的错车位置。
“不求快,安全第一。”站在我身后的旅客一直对司机师傅重复这句话,他每重复一次,其他的旅客都附和一次,大家真的是怕了。
庆幸:我仍然活着
清晨8时2分,我们一行39人被送到了吐鲁番火车站候车厅,有4名伤者当即被送往医院救治。
直到这时,大家悬着的心才归位,各自选了个位置瘫坐在椅子上。
据吐鲁番市大河沿镇政府工作人员介绍,接到我的报警电话后,当地地、市两级政府立即着手组织救援,由于事发位置不明,有关部门先派了一辆装甲运钞车带人进入摸清地点以便掌握情况,大约一个小时后,终于确定事发地点位于珍珠泉车站与红山渠两个车站中间,初步确定有11节车厢脱轨,其中绝大部分是卧铺车厢,影响旅客600余名。地方上迅速调配24辆轿车前往事发现场疏散旅客。
到候车室半个小时后,因为我是第一个报警求援,所以开始接到全国各地媒体的电话,他们询问我事发时的情况,现场的救援以及对旅客的安置情况。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此次事故造成3名旅客死亡(上面提到的圆圆就是其中一个,圆圆是5807次列车倾覆事件中三名遇难旅客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我开始后怕,刚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
事发后,我们只拿了随身携带的小包,大件行李和食物都散落在车厢内。吐鲁番火车站的工作人员给我们每人发了一碗方便面充饥,并安排我们进入贵宾候车厅休息。
上午10点,妈妈的电话来了,她焦急地询问我是否还好,我听到爸爸也在她周围一连声地追问。
我忍住眼泪告诉他们:我还活着,我还好,不要担心。
返程:路过事发地仍心有余悸
截至28日上午12时,脱轨车厢的旅客都已经被疏散完毕,被安置在吐鲁番火车站、托克逊镇和鱼儿沟车站。
硬座车厢的旅客已经开始向阿克苏进发。
晚些时候,安置在托克逊镇和鱼儿沟车站的旅客也都开始踏上了返回的路途。
当日14时,滞留在吐鲁番火车站的旅客被安排登上开往喀什的8872次列车,直到当天21时,因为风大,仍没有发车。当晚,我们被安排在火车站周围的旅店住宿。
3月1日14时20分左右,我们重新又登上8872次列车,返回阿克苏。
之前,我在吐鲁番火车站的行李房认领了自己的行李,大件都被仔细地编了号,小件被一起收装在塑料袋中,还好,一件都没有丢失。
风仍然没有停歇,火车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距离事故发生地,也越来越近了。在珍珠泉车站,由于风势很大,列车暂时停了。车体还是在晃,每晃一次,我的心就收缩一下,我们不敢走动,不敢上厕所,都静静地待在铺位上。
车又开了。
16时12分,我在窗户边看到了第一节脱轨车厢,其他旅客也都守在窗户边观望。
大家都在数着、算着哪节车厢是当时自己乘坐的。
脱轨车厢仍然没有被扶正,现场依然有很多抢险人员。
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嚷嚷着、假设着所有未出现的可能。
13分钟后,列车才驶出事故现场。
8872次列车的列车长告诉我,当时火车时速是每小时20公里。
过了事故现场,大家的情绪才明显轻松,开始小声聊天和走动。
十几个小时的行程后,我们安全抵达阿克苏。
下车后,即被等候在车站的阿克苏地区第一人民医院120急救车接进医院,开始做各项检查。
在医院我们被告知,乘坐此次脱轨列车的所有旅客全额退票,其他善后工作也在同步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