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里绫人/绫荧/稻妻群像】镜花水囿.三
(五)绫华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风吹动神守柏的落叶,扑梭梭的拍打窗上,发出扰人的响声。在缓缓转动的阳光下接二连三的投射出树叶状的影子。 端坐在茶几前的少女披散着裙摆,如同一朵盛开的白椿花。仿佛一切置身事外,翠绿的笔尖正一笔一划的书写着字迹。 神里绫华正在写信。 这一日已逝去,诚如每一日之所往。人们将每一个平凡的瞬间引到身边,然后又用简单而原始、畏畏缩缩的生活方式,毫无留恋的扼杀了它。而书信正是代表过去的某一瞬间的道具。正如遗书之于死者,情书之于恋人——似乎只要把语言变成文字写下来,一些因为时空、人情和现实阻隔而未能传递的心绪就能传达。 【我是神里绫华。】 写完这句开场白,少女提笔顿了顿,然后把“神里”重重的涂掉了。 【我是绫华。】 窗外闹腾的落叶仍未停息,阳光偏转了角度,淡淡的勾勒出少女侧脸的轮廓。 【在过去的无数日月里,我都不曾注意过“神里”这个姓氏的含义。这个名字与生俱来,而我似乎除了坦然接受,也做不到更好的选择。】 【我有一个哥哥,他叫神里绫人。】 同样的,写下这个名字后,她再次把“神里”两个字涂掉了。 【自从双亲过世那一天开始,我就很少用绫人这个名字称呼他了。他是社奉行大人,是神里家尊贵的家主,也是白鹭公主的“兄长大人”,但独独不能是绫人自己。】 【……说到底,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阳光偏转,模糊了她的神情,落叶的角度在女孩俊美的上氤氲出一片阴影。 【我时常会想,这样被许许多多“生来如此”的东西裹挟的命运,哪怕每一个重要的节点均出于自我意志,但那样在“现实”强迫下作出的选择,真的能算是真实的自我吗?】 绫华顿笔,写下了信件迄今为止的第三个人名。 【我的一位挚友,她叫荧。】 绫华思索再三,把“一位”二字涂掉了。 写至此处,信纸已然到底。绫华手中翠玉笔停顿,又在一页新纸上起笔。 【荧她……是这个沉闷的国家里难得的一缕自由的风,她让我见识到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她是野外生长的植物,而我被精心的栽培在花盆里。】 【她敢爱敢恨,无拘无束。她能仅仅出于道德感,就为了认识几天的人直面神明的怒火。也能随心所欲的嬉笑怒骂,在野外席地而眠或者放声高歌——这些,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因为机缘巧合,她与神里家结识。起初我结识她只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但这四年下来,她已经是我和哥哥、托马一样重要的家人。】 神里绫华咬紧嘴唇,茶几下白皙的指尖狠狠地攒了攒裙摆。似乎要把多余的念头甩出去。 【……我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即使她不理解我的选择,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门外的争吵越发清晰的传入绫华的耳中,她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凝视着翠绿色的湿润字迹。 …… 啪嗒一声,听起来是旅行者拍了一下桌子,接着,绫华听见她怒气冲冲的说道:“你当真答应你妹妹了?!神里绫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绫华听见兄长低沉的嗓音: “稻妻参战以来,前线战事吃紧,将军大人麾下也确实缺少可用之才。” “那也不必是她……!” “这是绫华自己的决定。我能看出来她不是一时兴起。” “我相信她的本事,但是,她一个贵族大小姐跑去上前线,这怎么能让人放下心!” 无比熟悉的两个声音在绫华的耳中回放。她回想起数日前,自己向兄长坦白的那个深夜。种种思绪涌上心头,绫华甩甩头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继续静心书写。 【我从未有过完全发于本我的抉择,如果,我来到一个与和平年代完全不同的世界,抛弃“神里小姐”这一身份后,能否成长为和你一样能直面本心的人?】 【是你的话,会如何抉择呢,我的友人?】 转朱阁,低绮户,日影偏斜,已至未时。房间已经有一半笼罩在了影子下。 ……神里绫华点燃了一盏橘黄色的灯。 而落叶还在发出扰人的声响。 伴随着窗外逐渐清晰的雨声,绫华开始神游,笔下书信也另起一行。 (六)鸟飞向神 【很久很久以前,在世上的第一缕清风开始吹拂时,鸟就有了翅膀。】 【拥有翅膀的鸟儿却无法飞翔。于是,它们找到了风之神:自己如何才能拥抱天穹?】 【风神说:最重要的东西你们尚未寻到。】 【此时草地上吹过微风,蒲公英的种子飞向远方,鸟儿也奋力张开翅膀。然而草地上的风太过温柔,只愿意让它们微微踉跄。】 【于是它们来到峡谷,狂风展示着自己无匹的力量。它们鼓起勇气越下峡谷,在呼啸的风中煽动双翼,直到它们能自由的飞翔。】 【鸟儿对风神说:原来如此!我们缺少的正是强风。】 【风神却回答:重要的不是强风而是勇气,是勇气让你们学会了飞翔。】 ——(以上内容来自于战争结束的数年之后,荒泷一斗在神里绫华的房间暗格中发现的信件。信用绿色墨水书写,没有署名和收件人。由神里绫人亲自确认笔迹属于绫华。) (七)月 “哈哈哈哈!真要说起来,她不亏是我荒泷天下第一斗的挚友,居然轻而易举赢下了本大爷的特制卡组!” 面罩女孩无奈的扶额:“老大,就你那牌组,别说荧,换谁来都一样。” 头生红角的鬼族青年一摆手:“阿忍,输了就是输了,本大爷心服口服。你能见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对决,也不算白帮她这个忙。” “惊天地泣鬼神?老大是指三回合被人拿下?” “额……这……那是本大爷有意退让!” 久岐忍翻了个白眼,显然也是无意与他争论。 她看了一眼腕表,不经意的望向月下海波:“马上就是子时……老大,你总还记得接头的暗号吧。” “当然记得!那什么……大麦天空……” “——是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干练的荒泷派副手望了一眼海面,“荧和元太阿晃阿守他们几个去准备了别的,不方便行事。把这样东西交给咱们来取。老大,可别搞砸了!” “别小瞧我啊阿忍!我这可是’荒泷天下举世无双男子汉’第一斗!愿赌服输,绝不会食言!那回你去璃月留学咋说的,’说话不算话要吃石头’……” “是’食言者甘受食岩之罚’。” “啊对,一句话而已无所谓啦!” 魁梧的鬼族青年盘腿坐在栏杆上,搭目望海:“——快看阿忍!接头的船来了!” 久岐忍猛然给了他一个爆栗:“笨蛋!小点声!!” …… 次日傍晚,稻妻,木漏茶室。 炉火旁,几人铺毡对坐。 荧吹了一口气,缓缓端详着面前的礼盒。一旁坐着的荒泷一斗瞪大了眼,差点在包装盒上瞧出两个孔来:“挚友,这你要送她的礼物到底是什么?还得特地从外国偷渡来?” 旅行者拍手:“这个啊……等今天的主角来了你就知道了。——话说回来,元太他们几个准备好了吗?” “嘶……我刚才看见阿忍在后头给他们化妆,不过挚友,你确定不用我做什么吗?你是没看过荒泷派的小剧场,本大爷的演技数一数二!我唱支歌就行了?” 门后传来久岐忍的嗓音:“老大做好准备!我从窗户这看见她到门口了!” 荧盘腿坐在蒲团上,回忆着新学的稻妻礼节,规规矩矩的把茶具依次摆好。 热水沏下,香茗芬芳溢出。荧盯着游动的茶叶,看见杯中的壁灯。她想起了什么,端起茶水,缓缓吹了一口。 窗外树影稀疏,夕阳斑驳。这是她来到稻妻的第二个秋天。 秋日的傍晚,本应该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却意外的刮起了大风。这时,一团赤红的云飘过天空,与乌云撞在一处。天色泾渭分明的分为红黑两道,就连太阳也被隐没在山雨欲来的前奏里。——八年后,战争结束的那一天,金发的旅行者独自漫步在白狐之野时,见到的也是如出一辙的天象。 忽喇一声,天色一暗。 云暗天低,树影投射在每个人的脸上,斑驳出道道痕迹。金发的异国少女有些恍惚,脑海里不知怎的窜出来一句话。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这是神里绫华教给她的绯句,出自一本很老很老的稻妻诗集,作者不详,标题不详。 明月林间照,清泉石上流。 旅者来到稻妻少女第一年,稻妻城外,白狐野旁,甘金岛内。 【我记得那是一个满月之夜,我的额头还带着祭典的面具,身侧挂着家传的佩刀。月下水池影影绰绰的倒影出我和荧的身影。】 夏日祭结束了,余烬还未散。林中静的只能听见二位少女的脚步声。 神里绫华背对着荧,站在水池中央,她紧攒着裙摆,握着那副印着白鹭图案的工艺折扇。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转身目视着荧。 “请……好好的看着我!” 满月如玉,银发蓝瞳的稻妻少女背对着月光,神情如同稻妻古画上祈祝神明的祀官。绛紫色的雾切之回光在她身侧低鸣,像是在回应主人的决心。 【那晚甘金岛的祭典上,荧给我讲了一个童话,蒙德童话。】 【故事里说,渴望飞翔的鸟儿挑战风暴,因为非凡的勇气学会了飞翔——但我不这么认为。空有勇气,蛋壳中的雏鸟又怎么能拥有直面风暴的翅膀呢?】 那一晚过后,神里绫华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一只鸟,一只挣扎着冲破蛋壳的鸟。 “——就让我,为你献上一支舞吧。” 【——我的挚友,我未曾熟知的本我。】 山林不再低语,世间嘈杂远去,只留下满池闪烁着、闪烁着的月光。 衣袂染皎起,扇舞随风动。 起舞吧。 遗忘琼楼玉宇的寒凉,遗忘暗流涌动的日常,遗忘被许许多多命中注定抹杀的理所应当。 起舞吧。 遗忘生灵悲怆,遗忘剑影刀光,遗忘身居高位如履薄冰的无常,遗忘世间种种因天各一方世态炎凉而消散了的面庞。 【城市在燃烧,森林在坠落,水池在凝固。我感到一阵旋风从我的体内刮起,许多细小的碎裂声在我的耳蜗深处回响】 【“鸟奋先出壳,蛋就是世界。谁若要诞生,就必须毁掉世界。”】 【如果我能勇敢一点,如果我能不再是神里小姐———】 【我是不是就能如你一样,成为那样直面本心的真英雄?我的挚友。】 【荧……我是如此憧憬着你啊。】 神里绫华把笔插回瓶中,终于写完了这封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书信。 然后,她呆呆地注视着上面的文字,如蜡像样呆滞了几分钟。忽然失控的把信件扔到一旁,不顾体面的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八)旅行者 荧从社奉行的办公室走出来,听见房间里传来的哭声,背着墙长长的叹了口气。 “……绫华……” 荧抱着头,烦躁的抓着头发。 绫华,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雨交加,树枝在狂风的撕扯中被闪电摇晃出波澜。荧靠着墙坐下,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尖涌上发梢。 下一秒,她听见社奉行大人从房门里叫住她。 “旅行者,今晚能否再占用你一点时间?” “旅行者,今晚能否再占用你一点时间?” 明月林间,祭典的末尾。 月下,那天的神里绫华白发如雪,眉眼含星,美的如一束繁樱。 折扇轻摇,她的舞姿如梦。当她回过头,真正露出那双苍蓝色眼瞳的时候。荧甚至感觉自己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神里绫华……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啊。 那天旅行者直面着月光,皎洁的明月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亲人、美貌、家室、修养……你有我想要的所有。如果是我来过你的生活,想必也会过的一团糟。 异国的少女注视着她,不再言语。 生活在阳光下的鸟,怎会平白无故的想要挑战风暴,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学会飞翔呢? 我羡慕着你的一切啊,神里绫华。 心中默念着这句话,旅行者打开了远渡重洋的礼物盒,对着神里绫华惊喜又诧异的表情,她满溢着笑容: “绫华,生日快乐!” 窗外还是秋风萧瑟。茶室内,三个打扮成小丑的荒泷派成员跳着滑稽的舞蹈蹦出来。 彩笛声响亮的爆起,与此同时,旅行者的记忆在此扭曲,回忆里五年前那场生日会中开始入侵现实,扰乱着她的感官。甚至,荧错把面前那张与绫华极其相似的脸当做神里绫华本人。于是索性不再去看,拥着绫人的背,闭眼感受着他的体温,耳边却唱起了荒泷一斗夸张的生日歌。随后是众人打开了礼物盒,荧竭力去看,想要看清盒子的内容。却感到一阵颤栗,随后,眼前只剩下一片五光十色的斑斓。 “……绫华……” 困倦涌上来,旅行者几乎睁不开眼,咬在神里绫人的耳边呢喃着。 “……那次绫华生日时,你送她的那对璃月耳环她很喜欢,一直没舍得戴过。”神里绫人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烛台的光忽明忽暗,今晚是也如出一辙的圆月。窗外打起了雷,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