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六章 “亡灵交响曲” 第五节(3)

伊卡洛斯的陨落(3)
“不能被他抢了先手,就是现在!”
她定了定神,准备开始魔法咏唱。在她扣下扳机前的一瞬间,内心的另一个声音让她又一次迟疑了:你真的能够一击毙命么?如果不行的话,那你做好了下一步的准备了么?但迟疑马上就被坚定的信心压制,必须先完成第一发魔弹的命中,才能考虑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和后果。如此强大的攻击法术一旦发动,带给身体的损伤必定十分严重,但她依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咏唱:
« Les anges qui jouissent dans l'éthéré, veuillez retourner sur la terre polluée. Veuillez purifier l'air impur et la chose déchue! » [1]
声音从低沉逐渐转向激昂,绷紧的弓弦轻轻地释放,瞄准使魔的箭矢带着众天使的净化咒语,从围绕在宫羽兰手臂和身边的魔法阵中慢慢生成,然后立刻疾速向着半空中的魔法阵呼啸而去,留下一道夺目的光路。在魔弹接触到魔法阵之后,在半空中化为一道光箭,朝着更远处的目标进发。
然而面对来自地面的袭击,使魔并未像想象中那样变得措手不及,在攻击法术发动之前的一瞬间,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向着光箭袭来的方向,抬起了左手。一面圆盾出现在他的面前,逐渐扩大,精准地将攻击轻松挡下弹开,带着太阳表面温度、由巨量以太所形成的光之术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湮灭在空气之中。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宫羽兰也因为使用过于强力的魔法而出现了剧烈的不适感,内脏仿佛在燃烧,全身上下的体液猛烈地沸腾,鲜血从喉咙当中涌出,剧痛不断地撕扯着她的神经,身体中的细胞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衰老凋亡。但随即,新的组织又因为手臂上术脉的存在,疾速运转之下完成对身体的补救与再生。在逐渐变成雪花屏幕一样的视觉里,她也察觉到了那一枚逐渐扩张的盾牌。殷红的鲜血从嘴角缓缓流出,滴落在刻画着魔法阵的地面上迅速蒸发,只剩下黑色的印记。
“可恶,最后还是慢了一拍,被抢了先手……也罢,下一次攻击就聚集更多的能量好了,上次的攻击并没有达到理想中的最佳强度,还是操之过急了。”
没有时间犹豫,她迅速调整好状态,再一次聚集起周围的以太。依照她的直觉,使魔的防御体系从开始构建到完全成型还需要一段时间,双方并未到达各自能力的最佳状态,所以还有机会击穿他尚未完成的护盾。但是同时,她也意识到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纵使双方都处于尚未准备完全的状态下展开进攻与防守,但刚才的试探性攻击已经分出了高下,宫羽兰的攻击被使魔完全挡下,两者的法术强度过于悬殊,她即使用尽全力再打出一发魔弹,也只能破坏使魔面前的盾牌,再往后的攻击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无法再造成伤害。而相反的,如果使魔的攻击法术一旦构筑完成,地面上的她无论做出何种对策,最终都难逃一劫。
“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继续进攻!”
宫羽兰将口中剩余的血吐在地上,咬了咬牙忍受住全身的剧痛,开始魔弹的下一发装填。她将右手放在魔法阵上,注入更多的玛那,随着魔法阵运转功率的加剧,越来越重的身体负担被加到她的身上,造成更大的痛苦,她因此不得不忍受逐渐翻倍增长的身心上的双重折磨。随着调动以太的增多,身体也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微妙改变,这种第五元素能够引导着炼金术士们寻得阿尔克纳,与此同时也为他们带来高昂的代价——在巨量以太的环绕之下,身边的时空逐渐扭曲,身体里的时间流速逐渐减缓,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格外艰难。
在眼前一片雪白之后,星光体离开了自身,投射到了星灵层面,甚至产生了三百六十度视觉,整个天穹一览无余地展示在脑海中,而眼前却依旧是空白。
原来,人在离世之前,就是这样的么……她内心惊叹于在这样危机的时刻居然还能触碰到“本源”的边界,虽然这只是漫漫探求路上,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也足够让她欣喜若狂。但来不及继续高兴,目前的形势又让她不得不迅速平复心情:那面盾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盾牌的后面,是一枚正在酝酿着的魔弹,强度与她使用的攻击法术的相差无几,而自己却连盾牌都无法穿透,更不用说阻止这次攻击。
使魔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在盾牌的保护之下,他能够从容不迫地构建自己的攻击法术,然后极其悠闲地解决掉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魔法师,如果开心的话,他甚至还可以顺带连着这个工业园和塔吊上的牧知清一起作为她的陪葬品。
地面上的宫羽兰按捺住内心深深的绝望,努力将魔法阵的功率继续调高到接近过载的状态,痛觉已经从大脑发散到全身上下,视野里的白色慢慢暗淡,视觉即将消失,来自四肢的触觉也慢慢开始麻痹,再逐渐从指尖开始丧失最基本的痛觉。明知道这样也许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坏,但她依旧义无反顾地释放了第二枚魔弹。
« Saint Fils de Lumière! Je t'invoque de mon sang! Transformez-vous en une flèche de lune argentée. Pénétrez tout! » [2]
半空中的魔法阵变换了形态,开始加速旋转,仿佛一朵盛开的蓝色勿忘我。虽然这样的魔法阵会稍微削减魔弹的能量密度,但宫羽兰更加需要的是更多更加低频的攻击法术来减少外界的干扰。第二发魔弹从掌心喷涌而出,强大的冲击波甚至击碎了魔法阵外的地面,强力的气流又将碎石扬起,带去更远的地方。在抵达了半空中的中继站之后,魔弹一分为五,化为金色的光箭向着发着光的使魔飞去。
在接触到盾牌的一瞬间,五道金光带着太阳表面的温度剧烈地炙烤着它的表面,在上面溅射出大量火星,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五缕青色的烟雾——护盾在高温的作用下开始气化,但新的以太又源源不断地流入防御术式当中,双方打成了平手,陷入了僵局。能量不断地从掌心喷射而出,身体内五脏六腑都在翻腾,鲜血飞速地在体内循环,血丝布满了眼球,手臂上的术脉纹路也由鲜红色变成了暗绿色,纵使精神上依旧顽强,但巨大的负荷已经让身体濒临崩溃。
“不行,这样下去搞不好会尸骨无存——但是一旦停下来,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在明知自身极限的情况之下,宫羽兰依旧选择了持续不断地为光剑提供高强度的能量,虽然自己的结局已经显而易见,但她依旧选择尽可能地拖慢毁灭的时间。
“啧,不管怎么说,现在都不是应该停下来的时候吧。”
收回攻击转而全力防御的想法刚冒出脑海,就立刻被打消,她咬紧牙关,继续运转着濒临崩溃的魔法阵。令她稍微有些安心的是,疼痛感已经消失,肉体所带来的折磨与动摇已经减轻了不少——她的痛觉神经已经被高强度的法术所烧毁,仅剩的只有一副躯壳和一息尚存的意识。
然而就在此时,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脑海中的天穹出现了一道白光,一头白鹿的光影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屈膝俯身。宫羽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已经顾不上天空中的使魔与岌岌可危的身体,意识中她举起了伤痕累累的右手,轻柔地抚摸着白鹿的头和颈。相反过来的,白鹿也将头靠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地舔舐她鲜血淋漓的伤口,她不禁苦笑:
“我已是将死之人,为什么你还要和神一样惩罚我?你们加给我的痛苦还不够重吗?真是不甘心,我真心希望有人能够将我的故事记录在书本上,镂在青铜上,以铁雕刻,用铅灌注在磐石上。但是,我知道我的救赎主依然活着,即使身体被侵蚀,即使我不以此身,但我依然要得见我所追求的,一定会亲眼看见。”
除了作为羽山市的圣护,宫羽兰还拥有一项就连鹤一澄都不具有的强大能力,能够让庞然大物顷刻湮灭,能够让山岳河川为之倾倒,也能够显现古籍当中的一切神迹。在她接过祖父的衣钵时,这项能力也随之交接到了她的手中。但使用这项能力是要付出代价的,不仅要承担有可能改变世界的风险,而且触及本源这件事情也会对使用者产生极大的影响——面前的白鹿就是赶来阻止她这样做的,虽然它的举动十分轻柔且安宁,但真真切切地动摇了她开启阿尔克纳的想法。
一阵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就仿佛是刻在记忆当中,清清楚楚:
“不义者仍为不义,污秽者仍为污秽;义者仍为义,圣者仍为圣。我必速至,携其值,各依其工而报之。” [3]
宫羽兰叹了口气,如果她执意要继续的话,虽然肉身已经濒临毁灭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但从此以后,她也将不再属于这个世界。这样做当然也无可厚非,人各有志:有的人野心勃勃,有的人热衷谄媚,有的人弄虚作假,有的人则不食人间烟火,而宫羽兰,更多的时候像是一位女骑士,为了自己的信念,可以舍弃她觉得在这些面前不值一提的东西。
“但是这样真的好么?使用这样的能力之后,我就不再是从前那个我了。况且……”
况且这样的能力,她做不到准确无误地合理使用,因为自己并不精通魔法,更不必说是更进一步接近“本源”的奇术(Thaumaturgy)。
手掌中的魔法阵停止了输出能量,盾牌上挥发的烟雾弥漫开来,环绕了工业园的高空,塔吊上的牧知清立刻捂住了鼻子,生怕被不明气体所伤害。意识从星灵层面回到现实当中,宫羽兰立刻明白过来,刚才的幻觉只是内心动摇的结果。在意识到自己曾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放弃之后,女骑士燃起了找回自身荣耀的斗志。虽然在连续两次的进攻当中都处于劣势,但天空中的对手也同样为了抵抗自己的攻击法术而拼尽了全力,没有办法施展其他方面的魔法,对方的弱点隐隐约约暴露在她的洞察之中,对策似乎已经想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太乱来了,这简直就是在赌博……但是,因为孤注一掷而输掉一切,总比不拼一把就放弃要强。”
失去知觉的手指紧紧攥紧成一个拳头,她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那就不用顾忌那些代价,让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疯狂取代理性,认认真真的豪赌一把。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开始了浮现在脑海中看似无法完成的计划。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人安心的感觉啊。”
牧知清在办公室里对自己说的话在脑海中想起,同时回忆起的还有那个对自己无比信赖的眼神。那个拉住自己突出重围的青年,明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却依旧奋不顾身,以他特有的方式展示着淡漠外表下少见的温柔与坚决。
更何况,如果自己真的在这里被击败,绝不仅仅只是自己堕入深渊这么轻松的结局,天空中神祇的攻击法术一旦完成,从外表上看,那样的强度说不定会把工业园直接夷为平地,就算自己和池谕佳能够在防御法术的保护下勉强活下来,那个冒着生命危险攀爬到高处的家伙必然会当场殒命,他所作的那些努力也会付诸流水。
“烦死了,为什么事到如今,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我会想那么多啊?真是搞不懂!”
她心里暗暗吐槽着自己,然后将双手都放在了魔法阵上,身体机能在术脉的自我修复中慢慢恢复,她盯着半空中的使魔,眼中仿佛闪出了火花。比起被对手的魔弹轰成灰烬,她更宁愿死于过度使用魔法所造成的全身器官衰竭。对不起啊,鹤一澄,我是不会死在你手里的,所以想赢过我的话,就从我的灰烬上踏过去吧。她这样想着,再次往魔法阵中注入了最后仅存的玛那。
注释:
[1] 法语:于虚空中享乐之天使,回归污浊之尘世。净化不洁之气与堕落之物!
[2] 法语:圣哉,光之子!以吾之血,唤汝前来!化做银月之箭,穿透万物!
[3] 出自圣经《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