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将死
一
我站在楼顶,不高不矮,二十七楼,刚刚好。
向前一步,我将与这个世界告别,向后一步,恐怕再也没有勇气站上这个位子。
“今天你死不了。”
低沉的声音令我不寒而栗,心中的恐惧瞬间放大万倍。我的腿在抖,越来越抖;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越来越急;我不敢回头,也不敢放开栏杆上的双手。
“你……说什么?我跳了……”
“跳下去也死不了。今天跳下去三天后会死,三天后跳不跳下去,都要死。”
我深吸一口气,向下望去,高!高的头晕目眩,大脑缺氧。
“这个高度跳下去,肯定会死。”
“死不了。我说死不了,就是死不了。”
“你谁呀?当自己是生死簿……”
“不是,却也差不多。”
一阵冷风吹过,寒意从脚底顺着双腿爬上我的腰间,钻进我的腹腔,沿着肠胃涌进我的口鼻,最后侵入大脑,眼睛就像被加了一层滤镜,身披厚重披风,头戴黑色帽兜,肩扛巨大镰刀的神秘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我站在二十七楼楼顶,我的面前如同万丈深渊,他漂浮在我的面前,脚下空旷,“鬼呀!”
“我就是死亡!”
“还是鬼。”
“你才是鬼,我是死亡!”
二
我坐在天台边缘,两只脚垂在外,只要身体稍向前倾,就能变成一滩肉泥。
“三天时间回忆,三天之后,再无机会。”死亡坐在我的身旁,虽然看不到帽兜下的脸,却给我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
“没什么想的。”我低声敷衍。
“总会有的,死亡很漫长,路上总要有些念想。”死亡身上的袍子沉了下来,显出干枯的身躯,给我一种极为苍老的感觉。
“没有。”
“想。”
我发觉死亡似乎始终盯着我,帽兜下的黑影盯着我,顿时不寒而栗。为什么盯着我?我的心中异常不解,莫非有某些不可告人的企图?
“真的要说……”我的脑海思绪万千,乱作一团,沉思片刻,最终揭开儿时一块记忆碎片,“九岁的时候,我趴在沙堆里。”
死亡没有问,似乎也没有听,帽兜朝着前方,盯着不远处另一栋更高的大厦,但我知道,他的注意力在我身上,不为什么,就是感觉。
“还是说另外一件事吧。七岁的时候,我被推进了泥坑,弄脏了衣服,当时无助极了。”我闭上眼睛回想当时的情景,我穿着淡黄色外套,小小的一件,不敢想象我曾活在那样小的一具躯体中,“后来,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他拉着我到老师面前伸冤,被冷冷打发。还有一次,我被按在地上,拖着腿,我打滚乱踢赶走了她们……”
死亡悄无声息,我一度怀疑他睡着了,死亡也需要休息吗?不敢确认,也不想确认。
“还是说沙坑吧!”我知道自己的语言很匮乏,脑子中的画面不知该如何修饰叙述,总之感觉异常羞耻,“我被打趴在地上……算了,还是说七岁,有次被三个不认识的学生抢劫,真的是抢劫,大概也是七岁,他们把我的书包倒空,倒在地上,无恶不作……还威胁要我交出弹珠,否则……”
“空洞乏味。”死亡开了口,不过还不如不开,他的语气让我想起七岁老师的表情,冰冷责怪,仿佛想立刻撇开眼前的麻烦,使我不想对她多提一件事,时至今日,我对她的记忆似乎也只有这一件事。
“有罪的人,死后会经历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死亡呀!”
我不想再说,也不想听死亡说,沉默,直至黑夜降临。
三
夜并不漫长,只是眨眼的功夫,太阳便爬上地平线,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类建筑,将几缕微光投在我的脚下。
“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什么抓紧时间。”死亡的嗓音慵懒低沉,就像曾经没睡醒的我,疲惫的在心中默数计算,念叨着几秒后一定打起精神。
“我没有。”
“有,我说有就有。”死亡仍旧那般强势,我只能屈服。
“好吧!我……嗯……很讨厌老师。”
“昨天说过了。”
“没有,是另外一件事。”我辩驳道:“或许不应该称为老师,教授、导员、骗子……世间所有号称老师的人。”我不知为什么,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清晰可见,又转瞬即逝。我记得他,但不想提起他。
“看来很多人都有这种经历,是个人都敢自称老师。”死亡的吐槽让我有些懵。
“他在说谁?”我想:“死亡之前或许也是个人吧!可能像我这样的人很多,相同的‘流水线’生产,大概都这样吧!”
“说说看,或许有收获。”
我沉默不语,想了想,还是不想提起那些人。虚伪或许是个好东西,装糊涂或许也是个好东西,毒咒套上一万层,只会使伪装下的虚伪掩藏的更深,成为它们的战利品。
“说说。”死亡催道。
“他们……没必要。”
“直视他们,面对现实,有必要,很他妈的有必要。”
我能想象说这段话时帽兜下的认真脸,但我始终不想再提,那些视而不见的厌恶,那些冷风寒夜下的自我为是,那些清晨下作的侃侃而谈,那些自命清高的大义凛然……他们的嘴脸使我恶心,令我唾弃。
夜幕再次降临,黯淡的楼顶与灯红酒绿的楼底形成鲜明对比。我看见川流不息的车辆疾驰而过,留下一道悠长的红色尾影;我看见男男女女在频闪的灯光下放开手脚,释放本能;我看见昏黄的路灯下零星的同类疲惫呆滞,愁容满面;我看见花坛边长椅上流浪汉心满意足,昏昏欲睡。
“不想说点什么?”
“不想。”我直截了当回答。
“这很难。明日之后,会更困苦。”死亡裹紧身上的黑袍,低下头盯着手中的刀锋,继续说道:“还有太多没能了结,会很麻烦,很麻烦……”
我听不懂死亡,也不想去思考和理解,手托着下巴,睁着眼睛看着,却又没再看,漫无目的地游荡于过往,自言自语道:“如果没有脑袋,就好了。”
“是个好主意,能省下不少麻烦。”死亡又摸了摸刀锋,盯着我的脖子说:“也不用担心回头。”
四
“时间到了。”死亡的镰刀搭在我的脖子上。
“用跳吗?”
“不用。”
“那该做什么?”
“抬起腿,跟我走。”
“然后呢?”
“留下头。”死亡转到我的身后,镰刀横在我的颈间,“我允许留下你的头。”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谈条件,默默的问道:“它会怎样?”
“留在这里,直到有一天被发现、揣摩、认可、歌颂……或者永远默默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