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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片夜空 第一章 冰封的枫树

2021-03-25 00:33 作者:大桢琛皮卡丘  | 我要投稿

       根据我十四年的人生经验,每当我开始对某件事寄予希冀之情,这件事便十有八九会无疾而终。这次也不例外。高中时代产生的第一份好感,在还未上升成倾慕之情、还不容得我自行打退堂鼓时,就被彻底掐灭了。

       “说到江枫,”徐冬漪漫不经心地吸吮着酸奶,“我和他的关系,的确不只是普通朋友。”

       心脏似乎被某样重物击中,连同语言能力一并猛烈下沉,沉到了深不见底之处。过了半晌,我才佯装镇静地“哦”了一声,一边摆出做作的微笑,一边试图冷却过载的大脑。

       “实际上,我跟他已经认识很久了。我们小学时就曾是同学,然后一起在橘阳一中上初中,又一起回到香州来上高中……”

       之后的字词我已无心再听。扪心自问,对这件事我并非没有心理准备。橘阳市是我们的省会,无论是考虑升学还是生活,他们的选择都是一股罕见的逆流。因此,当发现这样两个同学的存在时,全班的视线自然都聚集到了他们身上,各种绯闻也开始传了起来。

       然而,才过了最多两天,起哄的声音便销声匿迹了。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当事人极力否认,并对自己来香州三中的原因做出了各种解释,什么家乡在香州啦,想逃离大城市的快节奏生活啦,喜欢香州的美食啦,等等。

       另一方面,大概也是主要原因:因为同学们觉得拿他俩开涮着实是没意思。江枫有多么阴郁沉闷,作为室友的我最有发言权。从八月新生军训到现在,同住了近一个月,我和他仍像刚认识时一样生疏。

       “怎么,很出乎意料?”徐冬漪扑哧笑出了声。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定是愚蠢至极。

       “谁叫你们自己死不承认?说什么‘我们不太熟’——简直像是在洗脱罪名!”我转头瞥了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江枫。不出所料,他正完全无视放学时满教室的喧闹,埋头于书本,原本便瘦削的脸因为视角的缘故而愈加显得棱角分明。“那么,为什么现在告诉我?想要我来当电灯泡吗?”我对她翻了个白眼。

       “程子康同学,你该不会往奇怪的方面想了吧?”徐冬漪抿着嘴唇,对我眨了眨眼,“话就说到这里,还请你暂时为我们保守秘密哦。”


       既想要昭告天下,又不愿被人议论,小女生的心思也不过如此。在回宿舍的路上,某种无可奈何又不可名状的烦闷笼罩在心头,像是一层灰蒙蒙、湿漉漉的水汽。一声绵长的哀叹,甚至惊走了花坛中落单的杜鹃。

       “不只是普通朋友”——诚然,这句话有万千种解读方式,更别提徐冬漪本就酷爱打哑谜。可从实际情况来看,除了那种关系,还能是什么?瞒着所有人却惟独向我透露,又有何用意?

       纠缠的思绪已令我头痛欲裂。转念一想,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像她那样闪闪发光的人,和谁好、和谁不好,与我又何干?

       我摇了摇头,推开了寝室的门。

       “啊呀,子康回来了!”这大嗓门毫无疑问是步晓敬。这位舍友是与江枫相对的另一个极端。单论长相,他与同龄人相比并无特点;可那叫人哭笑不得的气质,却是独此一份。虽然拥有玄幻小说主角一般的名字,但他的言行却与仙侠毫不相干,反倒像个话多得烦人的江湖混混——这是女生们对他的一致评价。

       这番形容,虽不中听,却一矢中的。更令人捧腹的是,步晓敬本人对此毫不生气,而是吐着舌头理直气壮地说:“嚯嚯,你们要从读音入手理解我的名字:步晓敬,不就是不晓得安静嘛!”甚至还开始炫耀:“我还有个大我好几岁的姐姐叫步晓谦,她也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是个一点也不晓得谦虚的人!”

       “你今晚回家吗?我们待会就走啦。”正跟步晓敬聊到兴头上的林乐见我进门,也笑着向我打招呼。林乐倒是一个性格完全符合姓名的人。他长着一张和我差不多稚嫩的娃娃脸,但与我不同的是,这张脸整天都挂着富有感染力的笑容。于是,开朗的孩子自然成了大家都喜欢的吉祥物。

       “回啊。好不容易到了星期五,在食堂换老板之前,我是不会放弃这一周一次的宝贵机会的。”两人听到我这样的回答,自然也是应和着一同发笑。

       这便是我们寝室惯常的气氛:三个人有事无事便嘻嘻哈哈,另一个人则遗世而独立般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仅仅以偶尔的翻书声表示着他的存在。

       不过,尽管他不合群,尽管他让我心烦意乱,我还是没法说自己讨厌他。毕竟,他是第一个对我的困难施以援手的高中同学——哪怕在别人眼里,这个困难根本什么都不算。


       搬进宿舍的第一天,隔壁班的杨廷暄便特地跑来“看望”我:“哟,程子康,你也要寄宿?你真的够得着柜子吗?”

       若问我最不愿将谁称为“朋友”,答案必定非杨廷暄莫属。此人是我的邻居,从小学开始便一直与我同校。“德智体美劳”,他的各方面表现都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然而那目中无人的性格、自我中心的作风,实在是令人不悦。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又在我的生活中充当着“别人家的孩子”。令我感到压抑的人和事并不少,可唯有他,向来都在其中排于前列。

       “你自己不也只超过了平均身高一点点?”虽然早已习惯他莫名其妙的冷嘲热讽,但在进入高中的第一天就被戳到痛处,我还是花了好几秒才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来对他进行有气无力的回击。

       杨廷暄歪着脑袋靠在寝室的门上,双手插在裤兜里,继续讥讽正在收拾行李的我:“你家长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也不帮你把东西放好。哎!你这个胆小鬼,一个人住在学校里,怎么能叫人放心哟!”

       我瞪了他一眼,又悄悄转头瞥向坐在角落里的江枫。所幸另外两个室友此时还未到,杨廷暄刚才的一番话只有他一人听见。尽管如此,被当面这样捉弄,想必已经给他留下滑稽的第一印象了。

       “哈哈哈,你脸又红了!”杨廷暄指着我的鼻子肆意大笑。可悲的是,这种无礼的行为竟没有激起我的气忿。我再清楚不过,只要还与他身处一地,类似的遭遇便会反复不休,我的生活便会永无宁日。

       “你是叫程子康吧?”正当杨廷暄取闹到兴头,一个平静的低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第一次寄宿的话……没关系,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江枫不知何时已走到身旁,边说边朝杨廷暄逼近,“尤其是,倘若有人要欺负你。”

       如果人的嗓音有颜色,那么在这段对话中,我是虚弱的苍白色,杨廷暄是挑衅的血红色,江枫则是深邃的蓝灰色。从他的语气中感受不到敌意或友善,但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径直向门边移动,其中的意味便不言自明了。

       “哦,那你得好好照顾这个小鬼了。”挂在杨廷暄脸上的嘲笑逐渐变成了空洞的假笑,“他的年纪比一般的同级生小了一岁——至于心理年龄,恐怕还要小更多呢。”再瞥我一眼,杨廷暄离开了寝室,嘴里还念念有词:“程子康,有事找我帮忙也行。毕竟,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你什么时候真的帮过我。”我擦了擦额头上似有似无的汗珠,小声嘀咕道。抬头一看,江枫正以与赶走杨廷暄时一样的表情——也就是没有表情,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的脸。

       后来每每回忆起这一幕,我总觉得,如果当时的这个人换作步晓敬或者林乐,我很有可能会感激涕零地认他做大哥。可是江枫?虽然他的确有出手相助,但那浑身散发出的肃杀气息,让我产生的感情不像是感动或者亲切,而像是对远古冰封文物的敬畏。

       从那一天开始,“江枫”这两个字在我脑海中产生的意象,便从奔腾的大江边满树的火红,变成了冰天雪地里一座挂着冰砾的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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