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园丁集（二）

文/泰戈尔 译/苇欢

1

驯养的鸟在笼中，自由的鸟在林间。

它们总会相遇，因为命运的旨意。

自由的鸟在呼唤：“哦，我的爱，

让我们飞到树林里。”

笼中的鸟低声说：“到这里来吧，

让我们住在笼子里。”

自由的鸟说：“到处都是铁栏，

哪有舒展翅膀的地方？”

“唉，”笼中的鸟大喊，

“我不知道天上哪有栖息的地方。”

自由的鸟在呼唤：“亲爱的，

唱起林间的欢歌吧。”

笼中的鸟说：“坐在我身旁，

我要教你博雅之音。”

森林的鸟大喊：“不，哦不！

歌声从来学不得。”

笼中的鸟说：“可怜的我啊，

那林地的欢歌我不会唱。”

它们的爱因为渴望愈加强烈，

却不能比翼齐飞。

它们隔着铁栏对望，期盼彼此了解，

也是徒劳。

他们在思念中拍打着翅膀，唱着：

“再靠近些，我的爱！”

自由的鸟大喊着：“这不可能，

我害怕紧闭的笼门。”

笼中的鸟低声说：“唉，我的翅膀虚弱无力，

了无生机。”

2

哦，妈妈，年轻的王子

就要从我们家门前经过，

——早上我哪有干活的兴致呢？

教教我怎么梳辫子；告诉我该穿什么衣裳。

你为何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妈妈？

我知道他不会头望一望我的窗户；

我明白

转瞬之间他就会离开我的视线；

只有飘然而逝的笛声在远方对着我啜泣。

可那年轻的王子就要从我们家门前经过，

我要为这一刻悉心装扮。

哦，妈妈，年轻的王子从我们家门前经过，

朝阳照在他的马车上，

熠熠闪光。

我拂去面纱，一把扯掉颈间的红宝石项链，

扔在他的车道上。

你为何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妈妈？

我知道他没把我的项链拾起来；

我明白他的车轮

碾碎了它，在尘土上留下斑斑红印，

没人知道我的礼物是什么，要赠给谁。

可那年轻的王子从我们家门前经过，

我把胸前的宝石项链扔在他的车道上。

3

当床头的灯盏熄灭，我和晨鸟一起醒来。

我坐在敞开的窗前，

把新鲜的花环戴在松散的发间。

年轻的旅人在玫瑰色的晨雾中缘路走来。

他颈上戴着珍珠项链，

阳光落在他的头冠上。

他在我门前驻足，发出热切的呼唤，

向我询间：“她在哪里？”

用我羞愧得说不出话来：“她是我，

年轻的旅人，她就是我。”

黄昏时分，灯火未燃。

我百无聊赖地编头发

。落日余晖中，年轻的旅人驾着马车到来。

他的马儿口吐白沫，他的外衣沾满灰尘。

他在我门前下车，用疲惫的声音问道：

“她在哪里？”

我羞愧得说不出话来：“她就是我，

疲倦的旅人，她就是我。”

四月的夜晚。我的房中亮着灯。

雕南风轻轻吹送。吵闹的鹦鹉在笼中睡着了。

我的胸衣是孔雀颈的颜色，

我的斗篷绿如新草。

我在窗边席地而坐，望着空寂无人的大街。

漆黑的夜里，我不停地絮语：

“她就是我，绝望的旅人，她就是我。”

4

当我独自在深夜赴约，鸟不再鸣唱，

风不再吹动，房屋在街道两边沉默地矗立。

每走一步，我的脚镯就发出声响，

让我羞愧不已。

当我坐在阳台上聆听他的脚步，

树叶不再簌簌摇曳，河水不再流动，

仿佛熟睡的哨兵膝上的剑。

那狂跳不止的是我的心——

我不知该如何平静。

当我的爱人走来，坐在我身旁，

当我颤抖着身体，垂下眼睛，

夜色更加深邃，风吹灭灯火，云遮住繁星。

那闪耀的光辉来自我胸前的宝石。

我不知该怎样把它藏起。

5

丢下你的差事吧，姑娘。

听，客人到了。

你是否听见，

他正轻轻摇晃那拴紧大门的铁链？

别让你的脚镯叮当作响，

别让你迎接的脚步太过匆忙。

丢下你的差事吧，姑娘，夜晚客人到了。

不，这不是乍起的阴风，姑娘，不要害怕。

这是四月夜晚的满月；庭院里树影苍白；

明月当空。

假如你需要，就蒙上面纱，

假如你惶恐，就提着灯走到门边。

不，这不是乍起的阴风，姑娘，不要害怕。

假如你感到羞怯，就别同他交谈；

迎见他的时候，不妨站在门边。

假如他向你询问，假如你愿意，

就默默垂下眼睛。

别让你的手镯叮当作响，在你提着灯，

引他进门的时候。

假如你感到羞怯，就别同他交谈。

你的差事还没做完吧，姑娘？

听，客人到了。

你还没点亮牛棚的灯火？

你还没备好晚祷的祭篮？

你还没在发缝间点上吉祥的红痣，

扮上晚妆？

哦，姑娘，你是否听见，客人到了？

丢下你的差事吧！

摘自《泰戈尔的诗》之《园丁集》

青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