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协奏曲

  风水轮流转，这回先臣服于酒精魅惑的小马变成了维尼尔。其实，光用“臣服”二字已经不足以说明此时的问题了。在痛饮了巨量的梨酒之后，她的协调和语言能力基本丧失殆尽。奥塔维亚较为清醒的脑海中闪过一道邪恶的念头：不如让喝醉的DJ自己寻找回家的路，也许还能买点爆米花跟在后面看戏。不过，这一次理智占了上风，大提琴家最终决定先给酒友找一处安全些的地方，给那颗勤劳的肝脏以时间来处理喝进来的大麻烦。

  谢天谢地，维尼尔今晚选择的酒吧距奥塔维亚的公寓并没多远。因此，奥塔维亚打算把她弄回自己家里，（不只是因为维尼尔对刚刚提出的所有地点都说了“行”）。此时此刻，奥塔维亚正充当着马形拐杖的角色，而且，方才饮下酒精的魔力也开始渐渐显现，让她有些站立不稳。幸运的是，室外清新的空气着实令她清醒了不少，挪动DJ的工作也相对容易了许多。

  不过，这对雌驹已经在路上摔了不止一跤。但是，相比在酒吧里呆着，奥塔维亚还是舒坦了许多。她祈祷着自己的离去能让那个冰淇淋颜色的小马少写点下流的东西——至少得把自己排除于主角之外。奥塔维亚伸出一条前腿搂住维尼尔，竭力阻止着这家伙再次趴在地上…只剩下几个街区了。

  她们路过了另一家酒吧，和先前的地方不同，这家店里挤满了看蹄球的愣小子。奥塔维亚向来对这种没文化的消遣不屑一顾。拿一个装球的盒子有什么难的！比赛似乎刚刚结束，因为当途径店门的时候，一阵由醉汉和傻小子上演的欢呼交响乐传了出来，声音之响似乎要掀翻了屋顶。

  本来昏昏沉沉的维尼尔也凑起了热闹，她向店里的马群挥着前蹄，大声嚷道，“凯尔特马万岁！！”

  奥塔维亚一把拍掉了维尼尔乱挥的蹄子，在她耳边低吼道，“够了，维尼尔，我现在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让那些烂醉的雄驹发现咱们喝醉了酒，还在孤身四处溜达！”

  “咋的啦，奥塔维亚？”维尼尔一边傻笑，一边晃着脑袋，“害怕小伙子们的口哨吗？”

  “呃啊，我今晚不也得跟一个喝醉的小流氓一起过吗？”

  维尼尔低头盯着地面，脸上的笑容更蠢了，“所以说，你今晚要带一个烂醉的雌驹回家咯？”

  “这么说吧，我倒是不会以对那些流氓的方法待你…你至少马畜无害。”

  维尼尔的自尊心仿佛受到了伤害，她立刻不服气向后一仰，借着吹过的西北风直立起来，“马畜无害？我能把你屁股打到和苹果派一样稀烂，奥塔维亚，你信不信…就和苹果派一样…你家里有苹果派吗？“

  “也许有吧，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会不会拿出来给你吃。”

  “如果你能交出苹果派的话，我就不打你屁股…我保证。”

  “维尼尔，你可真是个小绅士。”

  在维尼尔的一通挣扎和无济于事的威胁过后，奥塔维亚终于把这只雌驹拖回了家中。她打算让DJ在沙发上草草过个夜，等到第二天再把她撵走。大提琴家一边想着，一边让醉醺醺的维尼尔靠在墙边，她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再帮一旁不停栽跟头的雌驹歪歪斜斜地站起身。经历了这哭笑不得的夜晚之后，奥塔维亚感觉自己已经能胜任拉车的工作了，如果再加上平时背大提琴的经验，她可能跑得比那些车夫还快。

  维尼尔大大咧咧地瘫倒在了长沙发上，四肢伸开摆成一个“大”字，用但凡明白一点基本礼仪的小马都难以想象的方式蹭着身下柔软的垫子。不幸的是，在奥塔维亚打开橱柜的时候，DJ还没有完全睡去。和往常一样，里面装了满满一柜的饮料。奥塔维亚拔出一瓶朱拉，倒入杯子，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享受起面前馥郁的芬芳。

  维尼尔则躺在一边，呆呆地望着自斟自饮的奥塔维亚，然后翻了个身，滑下沙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还是脸先着陆）。她胡乱挥舞着四肢，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一旁的大提琴家却优哉游哉地品味起眼前的好戏，看着可怜的DJ拼尽全力爬上沙发时的滑稽一幕。不过，她最终还是决定上前施以援蹄——否则沙发就要被维尼尔拽烂了。

  “过来吧，”她再次伸出前腿托住维尼尔的肚子，把她抬上了沙发，将其四肢以一个更加稳定的结构摆好。

  “谢了，奥塔…你得来点音乐…没音乐我睡不着。”

  “我想莫扎特的轻音乐会有效果。”

  “你要是把那老掉牙的破玩意拿出来的话…我就把它这么摔了…懂吗？”维尼尔睁开醉眼，胡乱比了个蹄势。“有没有…符合我审美的东西？”

  奥塔维亚叹了口气，没再和维尼尔争论各自的音乐见解，况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沙发上的醉鬼最多也不过是再胡言乱语一通罢了。于是她取出自己的唱片箱，翻找起了能够满足这只瘫痪的独角兽的东西。

  “布鲁斯·斯普林斯汀怎么样？”（Bruce Springsteen小马化为Bruce Wingsheen）

  “哦不，不要那个…扔了。”

  奥塔维亚低吼一声，毕竟，自己的收藏都是品质上乘的佳作。“弗兰克·辛纳特拉呢？”

  “呃…真是没劲，太慢了！”

  “你可真是没法…嗯…”她从箱子底下拽出了一张灰蒙蒙的旧唱片，“那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小马化为Winny Hendrix）对你而言也太老了？”

  “你有亨德里克斯的？！”维尼尔倒抽一口凉气，她的口气中全然没有讽刺挖苦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欢欣。

  “你…喜欢他吗？”

  “谁会不喜欢呢？当然了，现在的新乐队，像“七倍报应”（Avenged Sevenfold）“橘子郡男孩”（ATREYU）什么的可能更潮一点，但经典才是王道啊。”维尼尔拍着蹄子，脸上更是乐开了花。

  尽管自己喜爱的唱片被维尼尔嗤笑了一番，但奥塔维亚还是不动声色地放好了蹄中的碟片。她对亨德里克斯的印象不坏：一流的吉他技术，深邃的情感内涵，随便挑一首作品出来都能完胜现在的那些无病呻吟。虽然她平时不会刻意去寻觅这种音乐，但静心聆听并不是什么难事。

  奥塔维亚按下了播放键，澎湃的音乐汩汩流出，氤氲开来。一阵轻响吸引力她的注意，转过头，身后的维尼尔正亮起独角，摇摇晃晃地走向茶几。

  “维尼，把这当家里就好。”

  “太棒了，嘿，你竟然还有这玩意！”她拽出一瓶碧青色的饮料——泛小马国含漱爆破液【1】：只要喝下一口，就能立刻体验被裹上一片小柠檬的大金砖砸得肝脑涂墙的快感。

  “维尼尔…我…你是咋做到这么快就醒酒的？”

  “拜托，维尼尔能让所有的小马都嗨起来！对了，你买这东西总得喝吧？”维尼尔倒了两杯饮料，取过其中一杯，递给了奥塔维亚。

  奥塔维亚轻轻接过杯子，闻了闻那直冲鼻腔的炽烈气息。几乎没有小马能驾驭得了这青绿色的梦魇，而她也只在一次疯狂过头的派对上试过一次。终身难忘的刺激让大提琴家从那以后便心有余悸，但是，面前白色独角兽眼中兴奋的光芒，和脸上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将她逼入了绝境。奥塔维亚抬起头来，维尼尔也嗅了嗅杯中的魔鬼，脸上掠过一道狡黠的笑容。

  “这玩意绝对能让你爬不起来！好了，三…二…一…喝！”

  两位雌驹一扬脖子，将泛小马国含漱爆破液一饮而尽。顷刻，奥塔维亚便觉得自己被从六个方向狠狠地揍了一下，四肢的肌肉也立刻失去了控制，身体不由自主地趴在了地板上，眼前金星乱舞，视线渐渐模糊…

  从前面发生的几个小故事里我们不难发现：流水的派对和苏醒地点，铁打的奥塔维亚。

  因此，奥塔维亚今天解锁了全新的关卡——在自己家的地板上狼狈不堪地过夜。她从酒精的重拳下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正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地靠在沙发的一角，像堆垃圾一样瘫作一团。

  她缓缓蠕动了两下，试着至少分清楚前后左右的方位，或是换个不那么难看的姿势。不过，这些放在平时轻而易举的事情再次变得难于上青天。她那醉醺醺的身体精巧地保持了微妙的平衡——一个哪怕遇到丝毫震动都会土崩瓦解的平衡。于是她歪向一边，脸先着地摔在了白白的垫子上。

  奥塔维亚体内的血液再次循环起来，知觉也渐渐恢复，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宿醉的剧烈头痛。她又蠕动了两下，将自己的姿势调整得稍稍得体了一些。不过，家里的地毯似乎没这么白，也没有这么柔软。一声痛苦的呻吟传入耳中，奥塔维亚感觉到一个硬硬的尖锐物体顶在了背上。身下的垫子猛然抬起，将她掀翻在地。

  “如果你不摔过来的话…我的脑袋就根本不会这么疼！”

  “这又不是我的错…你以后再别哄我喝这玩意了。”

  维尼尔打了个滚，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你…你家里为啥会有这个？这…太不对劲了！”

  “我有一天无聊了还不行吗，别问了！”奥塔维亚转过身去，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和维尼尔一样面色憔悴，双眼布满血丝。“你…你想喝点东西吗？”

  “行，我的嗓子都冒烟了…等一下…”维尼尔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脖子，亮起独角，在一阵挣扎过后，将上面的饰物拽了下来。她脸颊涨的通红，“什么鬼，我怎么会戴着你的领结？”  

  “哦，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了。”奥塔维亚以蹄掩面，拼命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然而，她的蹄子也比印象里软了很多。就像…袜子？！

  她慌忙扯下了蹄子上的东西，扭头胡乱地检查起自己。奥塔维亚的热血涌了上来，脸上的红色也蔓延到了脖颈，她脱掉了四条腿上套着的长筒袜，将它们卷成一团丢到旁边。

  一旁维尼尔干笑两声，“袜子不错啊，奥塔维亚。但是，你能解释下这个吗？”她揉着后颈上一处酷似牙印的火红痕迹。“我刚才照镜子的时候发现了它。”

  奥塔维亚的心一下跳漏了一拍，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嗯…也许…也许是狗狗？”

  “你什么时候养过狗？”

  “没养过，你可能只是…摔倒了。”

  “不，这绝对是牙印…而且应该是小马的牙印。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看？”维尼尔一脸茫然地瞪着同样茫然的奥塔维亚。房间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奥塔维亚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多年前学过的应急情况处理技巧。

  “我想我们还是喝杯茶吧！”奥塔维亚不顾酸痛的四肢，飞一般的跑过维尼尔，冲进了厨房。后者呆呆地盯着她的背影，挤出了一抹笑容，走回客厅，失魂落魄地关掉了唱片机。她拾起唱片，慢吞吞地打量着上面的点点白斑。她蹄子一颤，将唱片滑落在地，掉在了奥塔维亚刚刚扯下的长筒袜旁。

  昨夜注定不堪回首。

  注【1】：

  泛小马国含漱爆破液出自《银河系漫游指南》中的泛银河系含漱爆破液，是一种虚构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