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第二幕 求救

引子

那一声声“救我”回荡在她的脑海，也回荡在每一个无辜者的脑海，而每一个无辜者，都不是无辜的。

她沉进水里，这么说，气泡冒出水面，我才听到，她在说“救我”。

二、求救

楼下是中央公园，我走过去，水很清，有鱼在水里面自由游曳，树在风的吹拂下绿叶摇动，哗哗作响。刚开的野花在田边散发清香，阳光刚刚好，暖洋洋地洒在我身上。

但我还是感觉有点古怪，风吹过水面，水花的声音在这一片地方绽开，太安静了。我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至少是一个活人也没有。“一个活人”这个念头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不由得想到了那一摊似人非人的东西和鼓胀的尸体。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拿出手机划拉了几下，一条邮件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消息记录里，我颤抖着手点开，还是老样子，一条信息一串网址。

“有人看到孩子了吗？”

这次的信息简短，一个问句，我反而松了口气，一则寻人启事而已，我这么想着，点开了网址。

“祝某某，小区住户，声称自己的女儿走失，警方数次调查监控未果，加之寻找不效，没有找到祝某某的女儿，暂定为被绑架，立下悬案。据悉，张某（前一起自杀案的死者）似乎见过孩子，而且因孩子而自杀。两天之后，祝某某被发现在自家平房里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面容安详，脸上有泪痕，没有遗书，于是在尸体被抬走之后，这一层就空了。警方断定为自杀，而此案与张某脱不开干系，但由于张某，祝某某俱已身亡，故中断调查。”

新闻纪实异常简短，像是被删去了某个部分，表达很生硬，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刚想迎接红色的夕阳，却只看到街边昏黄的路灯，代替了月亮的位置，我慢慢向右走，一片黑暗之中，我失去了方向，重心不稳，我一直往前走，一直有一盏街灯，在代替月亮的位置，一直有一条长椅，我放的树叶一直在上面。

要命，我停下了脚步，呼吸在寂静中紊乱，我闭上眼，感受空气流动，没有风，只有昏暗的一点光亮在指引着我，我的手在抖，要么是鬼打墙，要么是我自己在兜圈子，我尝试把注意力放到第二者上去，我拉下一根柳条，一根又一根，编成长长一根柳绳，抓着往前走。

没走多久，我看到眼前有一个东西，绿色的，长长一条。我用力一拽，自己被往后拽了个跟头，但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坐回长椅上，仔细思考着，我拉的是我自己，那么拉我的又是什么？这个念头让我背后发凉，这果真是鬼打墙？我从包里掏出水，喝了两口来平定心神。

黑色的未知与黑色的夜空无缝衔接，仿佛无边无际，这时候我听到了脚步声，慌忙找了个树丛趴了进去，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踉跄着跑了过来，双眼无神，嘴唇紧闭，她走来了，跪在湖前，发出若有若无的啜泣，像猫在夜晚的哀叫一般，轻柔而哀伤，我刚想走出树丛询问，眼睛突然瞟到了路灯的黄光，我闭上嘴，一动不动窝在树丛里。那女人姓祝，就是吞了安眠药自杀那位，那她来湖边是因为......

她的女儿淹死在湖里，手机屏幕再度亮了，一条新信息发出来，我点开，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们为什么不救她！难道她不是一条生命吗！”

我为之胆寒，这条信息的背后，是一对渐渐被人们遗忘的，尸体早已冰冷的母女俩，那孩子......我咽了口唾沫，点开了这一长串加密过的网址。

“经旁观者家属确认，祝某某的女儿掉入湖中，警队搜查湖内，果然有一具爬上了青苔的肿胀溺尸，死因系溺水而死，解剖后尸体肺内大量浮藻颗粒与积水来看，死者生前曾在水中大声呼救挣扎，因无人施以援手而溺亡，年仅五岁。此事发生后，死者的母亲祝某某亦吞药自杀，案件一度陷入僵局，后由张某的楼下邻居所述，张某见证了祝某某的女儿淹死经过而来不及施以援手，最终精神失常自杀身亡，此案涉及邓某，祝某某的女儿掉入水中时的最近接触者，他并未救孩子，而是走开了，最终孩子溺水身亡。”

我匆匆忙忙读完信息，刚抬头看看天有没有亮，却因为抬头这一动作闪了腰，更可笑的是，我的双脚因为蹲得太久麻木了，在我忙着缓解脚部麻胀感时，我走来走去，踢到了一块土块，重心不稳，一脚踏进水里，与此同时，我感受到了一股远大于我一条腿重力的力量，它在用力拉着我，“它”在用力拉着我，欢迎我下水。

我两只手紧紧扒住岸边，双腿用力蹬水，刚以为能甩掉“它”了，“它”却又抓了上来，抱住我的双腿让我动弹不得，手扒住岸边的地方，石头松了，在我沉进水的前一刻，我还抱着是衣物太重的侥幸感，然而我憋了一口气被拉下水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是什么在拉着我。

我在水中用力眨了眨眼，直到能看清东西，黄绿色的衣物出现在我眼前，夹杂着几片水藻，一张无法描述的面孔死死盯住我，眼睛是孩童的眼，多了三份迷茫和七分浑浊，脸是孩童的脸，被水泡胀得宛若息肉，皮肤本来应是细嫩的，此刻皱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它”像是头发的东西散在水中，用像是悲伤的表情看着我。

“咕噜”，我听到气泡冒出的声音，“咕噜”，眼前这个“它”嘴一张一合，像在说着什么，我读着唇语，瞪大了眼睛，我能感觉到后颈一热，“它”在说的话我听过千百遍，模糊不清的“救我”从唇中迸发，点燃了一长串气泡，自水下涌出，我用尽全身力气挣出水面，拖着湿淋淋的衣服爬到岸上，幸运的是，手机被我留在了长椅上。

“救我......”清晰的童音在一片寂静之中扩散开，回转荡漾，消失在那一方水波里，天，不知何时明了，我惊魂未定，揣上手机冲回住所，脱下湿透的衣物扔进洗衣机，我冲了个澡，换上内衣，身上仍然留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腥味中带有苦涩，是湖水的腥臭味与死人身上陈腐的味道，令我犯恶心，我从衣柜里取出牛仔裤和防晒衣穿上，用古龙水想去除身上的味道，但那味道仍然直冲鼻腔。

好在，太阳很温暖，我搬了躺椅半躺在太阳光下面，让太阳一点一点把我身上的气味去除，我在售货机里买了两罐啤酒，掀开金属盖开始喝，清爽的啤酒让我精神一振，喝完一罐之后，我在喝与不喝之间徘徊了几秒，最后把剩下的一罐放进了冰箱，就在我关上冰箱门那一刻，室内暗了下来，我不敢走出外面，只能在客厅里坐着。

这时候，一个影子在窗外悄悄逼近，我的余光看到一只手打开了窗户，是“它”，全身破碎的“它”，我迅速打开门，进入电梯，脚步声自楼梯一节一节来到14楼，我按下去一楼的电钮，电梯开始运作。我冲出电梯门，然而楼梯内的“它”比电梯更快，我从楼房出来那一瞬，“它”跟了过来，我瞥见“它”是一个青年男人，太阳穴有一个肿胀的洞，手里拿着一把电钻，腥臭的血与脑浆在空气中飞扬，他穿着工服，脸苍白无力而扭曲。

不知怎么的我跑进了中央公园，湖畔有一滩血，他停下了，对着湖。然后一头栽了进去，我张大嘴，不知所措，许久，手机的短信让它振动了一下。

我打开短信，一条简短的自杀式独白在眼前展开。

“‘救我’在耳边回荡，我想我快要疯了。”

接下来也没有网址，只是一篇篇幅不大的报道。

“邓某，维修工人，于祝某某女儿失踪五天后自杀，死因系用电钻钻碎太阳穴并导致脑浆溢出，死亡地点位于湖边，确为自杀，并留有遗书，交待了自己自杀的经过。据遗书，邓某每天都会受到类似呼救声音的骚扰，他夜不能寐，立即联想到他没有去救的那个小女孩，并在每天梦中重复梦到小女孩坠入湖中的场景，这些记录写于他精神失常时，而后自杀确认为精神错乱，居民社5月29日报道。”

看似无辜的人，与本案没有任何直接联系的人，都不是无辜的，理由便在于四具尸体上，只有这个小女孩和她的母亲，才是真正无辜的。我打开最后一罐啤酒，一口饮下，脑袋昏沉，我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信息发来的四个字排成一行。

“你也一样。”

我听见窗外的救护车和警笛的声音，听见了自己低沉粗重的喘气声音，我知道，一切回到了十年以前，是我病了，还是那群人病了？我不知道，我身体轻飘飘的，躺在担架上，向远处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