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第一幕 噩梦
引子
你说得对。
那是在午夜,灯没开,我看到的东西。
那决不可能是月光——倘若是的话,我宁愿......
不再看见月亮。
一、噩梦
我最近搬到一套空房子里去住,里面真的空空荡荡,除了我以外,一个人也没有。整栋楼也是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搬了出去,让这里变得冷清。
早上的朝阳很绚丽也很温暖,这栋楼的采光很好,阳光斜照进来,屋子里一片金黄。家具也很全——但并不是很新,能用就行吧,我更疑惑于为什么大家都搬了出去。
昨天我去交房租,业主一听我要租那栋楼的平房,马上面带恐慌,把我的钱推回来,喃喃道:“不吉利呀,小伙子,我劝你别去。”我撇了撇嘴,哪有什么不吉利的,不就是空空荡荡一层楼么......也是,整栋楼就我一户住户,晚上就亮一盏灯,挺瘆人的。
直到昨晚我收到了一封邮件,信的内容是:
“滚出去!不要住在这套房子里,你这个怪胎!”
据发送时间,这是一封将近十年前的信,然而其中的恶意仍让我瞠目结舌。我打开百度,搜索了一下这个事件,而网上几乎只字不提,我点起灯,打开了邮件下方的链接,这是一串很长的网址,一直延展了大半页,网站加载得很慢,正当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文字跳了出来。
“32岁的贺女士入住34栋,因先天的身体残疾行动不便,遭到邻居林某的歧视与憎恶。据楼下张某所述,经常发生口角和冲突。据报道,林某匿名给贺女士发送了一封恐吓信,当日受到严重刺激的贺女士当即在14楼跳楼自杀,尸体在楼下石阶处被发现,死状凄惨。头骨粉碎,胸骨几乎全部断裂,腿部粉碎性骨折,内脏大出血,前额因为受到冲击而眼珠突出。尸体在黑夜的掩映下没有被人发现,直到次日上午,清洁工前来扫除垃圾时才发现这具尸体。而该清洁工因惊吓过度当即昏厥,后转入医院进行心理疏导和治疗。”
我皱了皱眉,这似乎是官方消息,却被封锁,其后必有隐情。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回荡着这串信息,它像是病毒一般植入在我的脑海里,我尝试稳定心神去做另外一件事,可是我做不到。
将近两点我才恍惚睡着——也许是,又也许不是。黑色的空间里,我听到有人在呼救,一步一步向前,很近了......可是那声音忽地疏远,像一阵虚无缥缈的烟。我听到沉闷的落地声和微微的晦暗的咒骂,阳光打在我的脸上。我醒来,风从窗外源源不断灌进室内,裹挟着潮湿的味道。
我从床上坐起来,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只几秒的时间,阳光消失了,我扒着窗台的铁窗沿往下望,只望见一片望不到头的云雾,还在慢慢延展开,我打开天气软件,显示的是“晴”,然而天空乌云密布,我朝窗外大喊,但我的声音像是在一片大海之中,沉沦下去,没有人听见我的喊叫,电梯一动不动地停着,什么声响也没有,安静地让人可怕,黑色的恐惧在无形之中笼罩过来,我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嘶哑。
我自己对自己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不要害怕。
这时候,电梯响了。
沉闷的“哐当”一声划破了空气,钻入我的耳膜,压抑感从嘴里涌入肺部,我本以为是楼下的人听见了我的喊叫出来,却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钥匙开门的清脆的声音。楼下的人没有钥匙,他们会敲门,那么这个人......
不经思索地,我钻到了床底下,我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贴到了我的面前,我抑制住呼吸,双手颤动,阳光从床前出现。身上的压抑感一下子消失了,我试探地把手探出床外,什么也没有,我长出一口气,爬出床底。
门确实被人打开了,我听到的开门声不会有假,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我说不太清。我关上门,尝试平静地吃早餐,但是屋内一股若有若无的焦臭气息在盘旋,就连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过期果酱也一样,我把面包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拿出手机。
第二条短信在无声无息中发出,然而语气改变了许多。
“我后悔了,我不要变得和那个疯女人一样。”
我点开链接,看着加载的图标转了一圈又一圈,卡顿了许久,文字才出现。
“在贺女士跳楼自杀三天之后,林某曾对其致哀,而更多的是恐惧。据当事人林某所述,晚上听见有人在小声说什么,仔细听是救我两个字,又不确定是在什么地方,这令他很害怕。在三天内,林某表现了抓狂的迹象,在贺女士死后的第三天夜里,林某亦跳楼自杀,尸体次日凌晨被路人发现。据悉,路人发现一具焦黑的尸体倒在路边,当即报警。林某系触电身亡,从14楼跳下时,触到了小区护栏上方的通电电线,尸体完全而左半身焦黑,此案一出令警方极度重视。”
我倒抽一口凉气,该不会是这个林某到屋子里来了吧,这两起案子拼到一起让人心生后怕,一个是不堪重负,一个是精神错乱,短短三天里出现了两起命案。
我耸耸肩,这时楼下的电闸跳掉了,四周的灯光同一时刻暗了下去,我本着凑合睡一晚的态度躺上床,看着月亮一点一点上来,我在沉寂中睡去,梦里的星星一颗一颗显现出来,我仔细看向它们时却变成了红色,仿佛千百张脸一样,喃喃自语道:“救我。”那声音从极微弱到雷鸣震响,带着尖锐的长啸,我在这梦中忽地惊起,却看到了我一生都不想看到的一幕。
说话声逐渐转变为指甲抓挠玻璃的声音,我扭过头去看——苍白的月光照在同样苍白的一只手,或者说像手的东西上,那只手正在努力向右拨动着窗户,在我想冲上前去锁上窗子时,“它”把窗户打开了。那只手停在那里,我能看到玻璃窗上淡淡的血污,紧接着,一个像头的东西从地下冒上来,就从手底下,一点一点上升,靠在窗台的金属围栏上,我试图挪动我的脚,但是它不听我的使唤。
那颗头的两个眼珠从深陷的眼窝里暴突,挂在外面,额骨向内凹,嘴角下撇,一头乱发耷拉在头顶,当它继续上升时,身体的组织已经残破不堪,它爬上了窗台,像一摊碎肉,只靠皮肤把它们组合在一起。我终于找回了我的腿的主动权,在它下地那一刻,我转身冲了出去,打开大门,疯狂按动电梯按钮,电梯就停在这个楼层。电箱嗡嗡的声音再次响起,14楼,令人恐惧的14楼,我似乎明白为什么林某会疯掉,门内侧,一个失去人体形状的女人在疯狂撞动大门,拧动门把手,我把身体压在门上,直到电梯正常运作,“咯噔”了一下之后,我冲进电梯。
密密麻麻的楼层让我无法平静,我揉揉眼睛,13楼,那个张某居住的13楼应该是安全的,我得尝试去13楼。我晃了晃头,按下一个按钮,电梯向下运作,两秒后,门打开了,迎门是一颗小松树,已经枯死了,我掏出钥匙,确认里面没有人之后,我走了进去,四周仍然是那样漆黑,楼上的电闸忽然又跳了一下。
我拉亮大灯,才觉得舒服些,温和的暖光照着,我不再惧怕“它”了,我拼命喘气,打开冰箱门,里面居然还有食物,我庆幸它是干粮型的罐头,还有五年过期,煮了一壶水之后,我拉了根充电线给手机充电,伴随着充电界面跳出的是一封邮件。
“我很害怕,救救我。”
这七个字让我寒毛直立,这是林某在死前一直听到的话,也是我在梦里听到的,有一个童声,在黑暗之中喃喃自语,没人知道那是谁,没人知道“它”为什么呼救。
一直到我差点从桌上滑下来,我才意识到我在餐桌上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手一不小心碰到了紫色氛围灯的开关,我在一片鬼魅气氛中醒来,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我环顾四周,在屋子里走了两趟,找到了卫生间,这时候手机电已经充满了,我拔下来,走进卫生间。不知是吓得还是真吃多了,肚子有点胀痛,我点开网址,不同寻常地,这次网页打开很快。
“继两次跳楼事件后,13楼的张某也表示有奇怪的声音在夜间出现。据现场采访,张某表示会有类似于‘救我’的声音出现,是童声且声音嘶哑,但工作人员前往调查时并未听到有类似声音出现,认为张某系幻听。一周后,张某被物业部发现在澡池内溺死,尸体面朝下,口大张,眼睛睁开,被发现时尸体赤裸,经解剖发现,系肺积水与窒息死亡。奇怪的是,张某并未采取任何自救措施,据现场痕迹来看,亦不像是他人所为。据楼下王某某先生所述,当日他听见楼上的热水器一直在响,还以为出了问题,但鉴于对方是单身女性,未上楼询问。王某某将耳朵紧贴自家露表水管处,听见有微弱的呼救声与气泡爆裂的声音,第一时间打电话叫物业的人来检修,最终尸体被发现。”
“我操......”反应过来的我擦完以后迅速洗手逃离卫生间,又急匆匆跑回来冲马桶并把门带上,卫生间不安全,绝对不安全。这是我唯一的念头。评定心神之后,楼上传来的声音再次让我的心脏搏动加速——哐当哐当的摔打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混在一起,我的呼吸停滞了,一个黑影从窗外呼啸而过,垂直落下,有人敲了敲门,紧张的神经随着敲门声再次紧绷,我按住门把手,刚想开门,敲门声更加剧烈,我加速的呼吸让我清醒,我旋开猫眼,向外望去。
一个人,半张脸焦黑的人,用失神的目光盯着我,我几乎听到血液逆流的声音,焦臭的气味从门缝往里钻,我喘不过气,在过速的心跳声中,我锁上了门,看着门外的人从楼梯离开,我的手仍然在抖,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过于疲乏的征兆,当我瘫倒在沙发上时,浓烈的睡意笼罩了我,不知所以然地,我在一片怪异的气息中睡着,耳旁是微弱的“救我”,一声连一声,但我来不及思考,在眼皮的闭合中,陷入沉睡。
水在四周涌动,我仿佛一艘破败的小船,在水里漂流,昏暗的水裹挟着我,一片波浪声中,我逐渐沉入波浪,耳畔是哗哗的水声,眼前是迷蒙浑浊的水,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楚,有的只是一声又一声更加强烈的“救我”,声音很浑浊,伴随着气泡冒出的咕噜声,像是在水底呼救,来不及我看清梦里呼救者的眼睛,我醒了。
留给我一片虚无,我置身沙发,却仿佛去水里走了一遭,全身都湿了,但我清楚这不是冷汗,而是货真价实的水,我拼命喘气,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水,梦似乎在这时候才真正醒来,水滴冰凉的触感让我冷静下来,头脑在漫长的睡眠后变得清晰。
我脱掉鞋子,走进客厅往旁边一望,卫生间的门打开了,我没敢往里面走,于是走上前关上了门,我拧大门的把手,却惊惧地发现那根本拧不开,想是用水泥封上了一般,透过猫眼看,门外漆黑一片,我又向卫生间瞟了一眼,门没开。我拉开冰箱门,取出罐头打开,回到客厅。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小口啜饮着温开水,左手拿着一块压缩饼干,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对面的沙发已经湿透,全是水渍,我掏出手机来看,没有信息和邮件,时间是下午两点三十,我急忙扭头看向窗外——没有太阳和月亮,没有星星,太阳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凉爽的风,没有晴天雨天,天气消失了。
我仔细算了一下我在这里呆了几天,三天?十天?只凭睡觉的次数无法判断白天黑夜和我在这里的时间,时钟都停了,这一层的时钟停在三点,至少是这一层。一阵雷声突然划破天际,把我震得一跳,在雷声的掩映下,一具被水泡胀的赤裸尸体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它”的脸肿胀发青,嘴里流着水,双手不住地向前抓。
我的第一反应是把杯子抓起来扔向“它”,做了这件事之后,我冲到门口,大门还是打不开,潮湿的空气在室内弥漫,眼看“它”在走近,我看到“它”身上肿胀发皱的皮肤,呼吸加剧,我四处躲藏,终于,我在慌乱之中得到了答案——张某在洗澡前并未去过书房,因而书房是安全的,抱着侥幸心理,我一路跑进了书房,锁上门,扑在书桌上大口呼吸。溺死的人的尸臭味还回荡在屋中,等到书房外不再有动静了,我轻轻推开门。
屋内一片狼藉,地上有几滩水,我跨过它们,透过猫眼再次向外望,电梯不知何时启动了,我推开大门,按下电梯按键之后冲下楼梯,是那个王某某先生曾居住的12层,冷冷清清。
在我用钥匙打开门之后,电梯到了13层,大概是当年物业的人,我走进屋内,留了个心眼没关上门,大灯忽明忽暗,我放弃了点灯,用手电照亮屋里的一切,物理家具不新但很齐全,看得出来这户人家是匆忙搬走的,我寻思着应该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时,电梯又响了。
它从13楼下到1楼,又从一楼来到我这个楼层,然后我听见了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我关掉手电,战战兢兢往身后看,一张令人意外的脸出现在面前,是前几天我去交房租的业主。
“你怎么知道我在12楼?”我压低声音问。
他在黑暗里诡秘一笑:“你从来都在14楼,没有出去过。”
我一身战栗,跑出门外,电梯停在14楼,再一转头,业主的脸变得扭曲变形,朝我一口吞来,在无声的啮咬中,我被阳光照醒,窗外阳光正好,屋子都变成了金色,不是么?我呼了口气,向右转头,才看到窗户上那淡淡的手印,带着凝固鲜血的颜色。
而邮箱里的三封邮件,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