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巴特世界远征番外】双鹰 第三章 254日

原作者Dan Abnett。个人翻译仅作学习交流之用,请勿用于商业用途。

254日
西达南空军基地,04:10
卡明斯基六点才有任务,但鸟儿们扰了他的清眠。他已经学会了在普通的喷气发动机噪音中入睡,这种情况在过去九个月里无一日断绝。但新来的海航战机破坏了这一平衡:推力矢量战机的尖利哀号与轰轰怒吼。他还没适应这些声音,他的睡眠也还没学会屏蔽它们。
而且,王座啊,他们这么忙吗?卡明斯基数了数,夜幕降临后至少起飞了三个波次,甚至直到午夜仍有噪音如潮,他敢说,肯定是有个新的联队部署到了这里。
局势正在升温。卡明斯基听到了一些流言,调度场的朋友有个朋友认识个人,那人听一个海军维修工说山脉这边已经爆发了好几场空战,昨天在利达谷上空就有,还有人说在半岛上空也看见了蝙蝠。后面那句是鬼扯,卡明斯基如此期望,否则他们就要完了。利达谷确有可能,而且已经足够糟糕,也许,这次连饱受赞誉的海航机队都无力阻止敌人了。
但他们仍在努力。卡明斯基离开军务部宿舍的铺位,沿着光线昏暗、经过防爆处理的走廊到了岗位。五名值班人员都在椅子里睡着了,喷气机的轰鸣都没能惊醒他们。他们也都是军务部司机,土生土长,无法领略空中噪音的微妙变化。
卡明斯基拎起炉上的壶,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后走进调度场。空气如冰,夜翼周覆,数个技术神甫正在修理几辆8式货车,焊枪与香炉的光芒照亮一角。
啜着咖啡,卡明斯基信步走上起飞坡道,来到高处,俯瞰整个机场。照明跑道刚刚点亮,以柔和绿光填充了黑暗。得益于此,他能看到西侧有一列雷电蜷在网篷下面。他猜对了,昨天这里还是空地,这是新来的援军。
一道汹涌音波自南方席卷而来,他转过身,见一支机队正在进场,同样是雷电。他极喜欢这些大块头的外观,很想知道它们开起来怎么样。12架战机低空进场,沿着导引路径逐渐减速,不断调整矢量喷嘴的方向,将前进化为轻盈的悬停,最终落在了指定位置。二十四台发动机的骇人号叫震得他通体发麻。
“是个好日子,伙计们?”他高声呼唤,举杯遥祝,“杀了很多人吧?”他仍铭记着那次飞行:返航途中,武器告罄,烟雾茫茫,战后余生的情绪余波仍在他脏腑间滚动。
涡扇渐停时,卡明斯基转身回返。院子里突然传来话音,然后他就看到领导平川正跟一个海航飞行员站着说话。
平川看起来很慌张,这对所有人都不是好事,偏生他正好看到他走过来,立刻叫住了他。
“我需要个司机!”
“随时效力,领导。”卡明斯基回答。虽然还没到上班时间,但他知道他再也睡不着了,能借此分散注意力也不错。而且,他可不想让平川走进科室,看到值班人员都睡着了,否则那些可怜蛋会被罚轮班,直到末日——当然,也许就是几天后的事。
“很好。交通运输,去老城区再回来。把这个填了。”
卡明斯基接过数据板,在保证字迹工整的情况下尽可能快地填入工号和个人信息。
“我要去一个叫九头蛇的酒吧。”飞行员说,“你知道吗?”
听到声音,卡明斯基抬起了头,惊讶地看到对方竟是女性,而且正是两天前他送过的那队人的首领。
“是的,小姐……抱歉,我是说中校。我知道。”
“好。”她向平川点头致谢,随卡明斯基一道走向卡车。“要坐在驾驶室吗?”他问。
“好的,谢谢。”
他为她打开了副驾车门,待她爬上去后,绕到主驾,上车点火。
车灯明耀,他们驶出营地驶离机场,驶上通往城里的空旷公路。飞行员沉默地凝视窗外,看带罩路灯一根根掠过。
驾驶室中有同伴的感觉煞是有趣。往日里他总是把一群人装在后面运来运去,驾驶室可说是他的私人空间。但他随即又感到尴尬,因为脚边扔了一堆一次性杯子,而且他开车时不得不把义手锁在方向盘上,这幅模样如今尽皆落人眼中。
但要是让人家单独坐到车厢里,又太不礼貌了。最后,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说:“你要去九头蛇?”
“对,在沃得尼街。”
“是的。”
她认出自己了吗?一个小人在他脑中否认,你不过是个军务部的小卒子罢了。另一个小人却暴跳如雷:且看你这张脸!
这个想法逗乐了他。蓦然间,奥古斯特,从自身外表中获得了虚荣!
“有事吗,师傅?”
“没有,中校。我要在九头蛇外面等你,是不是?”
“对,不会超过五分钟。”
“不是去喝庆功酒的?”
“不,怎么?”
“噢,你看,飞行员在执行完任务后,总想放松一下。九头蛇在飞行员里很受欢迎。”
“我也听过。”
所以你是要干什么?他想问,但没开口。他凭什么问?他已不再是其中一员,他也不想表现得无礼。他只是个军务部的司机。
但对方似乎知晓他的好奇:“我在寻找一名失踪人员。”
“啊。”他又笑了起来。对方愿意陪他说这么多话让他受宠若惊。
此后再无对话,直到车停。
“在这等着。”她吩咐一声,跳出驾驶室。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三名联邦士兵醉醺醺地出了酒吧,互相搀扶、东倒西歪,活像只六条腿的野兽,唱着歌走远了。夜很黑,只有他卡车的灯光和酒吧的霓虹招牌,几扇亮着的窗户俯瞰着狭窄街道。
他看到她独自出来,左右打量了一番街道,很恼火的样子,接着走到了主驾一侧。卡明斯基摇下车窗。
“没找到?”
“没有。你还知道其他地方吗?”
“还有几个。上车吧。”
他开车穿过吉列哈尔广场,因为路上没人,干脆抄个近道,从一条单行斜坡开上了扎格汉兹斜街。每次他在陡坡上降档,变速箱里的齿轮就砰声应和。
“我们要去哪儿?”
“上面还有几个地方,摇篮曲和隆冬酒吧,它们在下班后营业。”
她若有所得地点了点头。
“他失踪多久了?”
“从昨晚十点。”
“而你不想大张旗鼓地找?”
“不,我——不。”
“你叫什么名字?”
“贾格迪娅。”她不情不愿地回答。
卡明斯基在摇篮曲和隆冬外等待,但两次她都是一个人出来。
“最后一招,大运河上还有个地方。”他熟练地驾车在老城区中穿梭,第一丝纤薄的曙光在天边浮起。到地方后,他熄了火,和她一起爬下驾驶室。
“你不用下车。”
卡明斯基摇头:“不,贾格迪娅中校。你得跟我一起才能进去。”
“为什么?”
“萨拉是个老酒馆而非酒吧,女性只有由男性陪同才能进去。”
她冷冷地盯着他。
“这是真的。”他补充道,“也许……也许这就是你的失踪人员选择这里的原因。”
于是他们穿过马路,下了三级台阶,来到一扇铁铰链大门前。卡明斯基敲开了门,门卫是个魁梧的英格堡人,肥厚眼皮半耷,从头到脚将他们审视完毕,才挥手放行。
酒馆里空荡荡的,一些椅子已经被收到了桌面上。六名联邦飞行员坐在角落里打牌,都是男的,女服务员边打哈欠边给他们端上一瓶乔利克酒。两个海军飞行员占着另一张桌子,低声却激烈的讨论着。其他顾客都是单独坐着,有些在用最后的零钱玩赌博机。
“他在这儿吗?”卡明斯基低声问。
“那个就是他,在吧台那边。”
一个男孩坐在吧台前,十分英俊——卡明斯基很快抛开了这个念头,跟他相比,房间里任意一个混蛋都很英俊。
但,即便与他人相比,这男孩仍旧英俊出众。黑发、白肤,身材高大,显然与令人瞩目的贾格迪娅中校同出于一个基因库。
他醉得厉害,颤巍巍举杯欲饮,吧台后疲惫的酒保手擦酒杯,惊恐的眼神却直盯着他。他手一倾,将残酒全洒在了面前,又把空杯子放回大理石台面,用食指笃笃敲击:“带来一杯。”
酒保摇头。
“噢,扰天斜,带来一杯,斗一杯。”
“不。”酒保说。
“该回家了,范德尔。”贾格迪娅说。
男孩看向她,眨眨眼,又摇摇头。
“没错,范德尔,现在就回家,然后让我们忘了这件事。”
“不,不不——不,我要牛下。”
“你醉了,但你不能留下。快点,我叫了车。”
男孩——范德尔——突然认出了她,眼神为之一变。“埃斯佩尔!”他喝道。
“他在医院。他们在给他处理伤口。”
“埃斯佩尔,他带也不楞飞惹。”
“对,他飞不了了,但这不怪你。”
“我让他受了伤。”
“不,不是你。”
“是-赤!是我,我让他受了伤,我让他受了伤,我让他受了,伤。是我,我。我搞砸了。”
“也许是你,也许不是。没人把派尔什的伤怪到你头上。”
“还鸡了一惊。”
“什么?”
男孩摊手耸肩:“鸡了一惊,击毁,击毁了一架飓风,把那该死的玩意儿打成碎片,就像……”
“不,范德尔。我们查了机炮摄像头,那架飓风是被蝙蝠打的,不是你。”
“嗯?”
“没错,不是你。”
“饿,那顶不戳。”
“是的。现在,快点,飞行员,站起来我们走。”
范德尔再度摇头,喃喃道:“埃斯佩尔……”
贾格迪娅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好了,马夸尔,别再自怨自艾了。抬起你的屁股跟我回去。”
“古恩!”
“马夸尔,我冒着风险stuck my neck out来找你,很大的风险。我出来找你而不是简单上报你逾期未归。到目前为止,这件事还是个秘密。”她看了看卡明斯基,“秘密,对吗?”
卡明斯基耸耸肩:“没错。”
她开始用力摇晃马夸尔。“看看我为你做了什么!我偷偷出来,没有报告政委部。我可能会因为让你离队而丢失指挥权。可你呢?逾期不归,迟了四个小时都没回到营地!政委部会因此枪毙你——当然,还有我。别再搞我了,马夸尔,你想让范汀背上不力和不服从的恶名?我们正在跟他妈的海军一起作战!起来,马夸尔,别再丢我的人了!我需要你!”
他盯着她,不断眨巴眼睛想要聚焦。“里不需要我……”
“昨天我已经损失了一个飞行员,再丢一个我他妈该怎么办!”她抓着马夸尔的胳膊往上拉,而马夸尔挣扎着往后退,在混乱中跌倒,连带着把贾格迪娅也带到了地上,吓了卡明斯基一跳。一个杯子被他们碰倒,摔成了碎片。
“够了!”酒保大吼,英格堡大汉应声进了门。
“别急。”卡明斯基举手示意,将贾格迪娅拉起并推到一边,自己站在男孩面前。
“你管自己叫飞行员?”
“啥?”
“你在干什么?”贾格迪娅问。
“别担心。”卡明斯基对她说,“让我跟这小子聊两句。我不想惹任何麻烦。”他转过脸,再次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
“你是个飞行员?你能飞?我跟你说吧……你就是个废物。”
“什么?”
“你、就、是、个、废、物。你让我恶心。你的小姐出来找了一路,就为了把你带回去,结果你就这样?你还能飞吗?你还能飞吗?”
“能……能。”
“你还能飞吗?”
“能!”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我不知道……”
卡明斯基从外套下面取出自己的配枪,扔在他身上。沉甸甸的坠落让他哎呦一声。
“开枪。”
“什么?”
“开枪,现在就开。”
“什么?”
“捡起这把该死的枪,你这个废物waste of space,然后对着你愚蠢的脑袋来上一枪。这可比喝酒喝死容易多了,也是帮在场所有人的忙。”
马夸尔凝视着肚子上的枪,仿佛那是一只毒蜘蛛。
“你还在等什么?嗯?你能飞,你这个混蛋,你能飞!但你却要逃跑?我以前也能飞!但我遭了火烧!看见了吗?我的脸?我的手?他们说我不能飞了!我再也不适合飞行了!我愿意付出所有来成为你,所有!所以捡起那该死的枪,别再让我继续嫉妒你那愚蠢的小日子了!”
“操……”马夸尔说,“你不能这么说我……”
“他不能。”贾格迪娅半跪在他身旁,“但他刚才好像确实说了。现在,是一起回家,还是我把你和他留在这儿?”
“家。”马夸尔闭上眼睛。
贾格迪娅把枪扔给回给卡明斯基:“我想这是你的。”然后用肩膀架起马夸尔走出酒吧。等卡明斯基出来时,他们已经坐在了车厢里。卡明斯基看了看她。
“请开车吧。”她坚定地说。
于是卡明斯基爬进驾驶室,再一次孤单地启动了引擎。
马卡尼特山脉南部,08:30
方圆三十公里内无一片云,只有二十四只银色巨兽在苍蓝底色上留下的云白蒸汽尾迹。
今早的飞行中,维尔特里放松了许多,这是光环联队第二次出动,也许是数量给了他慰藉∶他们与海航第2212联队的劫掠者一同编队飞行,头顶五千米还有一队雷电掩护。编队安全;又或许只是看了一下午海后,情绪大为舒缓。
总之,他更放松了。葛蕾塔很棒,反应也很灵敏。金子般的阳光填满座舱,世界近乎寂寥。在此高度,发动机运转声变为压抑的跳动,最响亮者乃是空气混合器与面具上的泵声。他料想这与深海之幽寂近似。
拉孔布递过来一叠带塑料护套的图表。他又看了一眼侦查数据。截止昨日17时(他必须自豪的指出,这是来自一支范汀联队的行动——贾格迪娅的队伍,感谢并祝福他们),敌人已越过山脉,并稳定的控制了一片空域。
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已在因特瑞尔沙漠中建立了前线空军基地,甚至是移动式陆上航母,远比行动中心先前评估得更加深入北方。一夜之间,空中侦察就发现了数个可能热源。执勤编队——呼号为急速——正与其他九支编队正共同遂行空中遮断任务。如果敌人真的在沙漠北部建立了空军基地,那就必须予以拔除,否则这仗也就不用打了。目前急速已经发现了六个可疑目标,但最终都证实为在北方作战的大规模帝国地面部队。
在这高不胜寒之处,维尔特里得以窥见沙漠的慑人全景,广袤又凶险。地形崎岖不平,仿佛磨损的旧砂纸。自此一路向西,数百公里外,大瘢的边缘映入眼帘,这是上古地质变动凿出的大陆之伤口,一处被撕裂出累累伤痕的巨大裂缝,然而大约同时,同样的变动却使马卡尼特山脉拔地而起,蔚然成岭,沧海桑田,不外如是。据说在大瘢上空飞行十分困难,尤其低空,碎齿般的伤痕之谷造就的风切变与逆流狂乱且不可预测。
根据侦查简报,他们现在距一处高度可疑的目标仅有50公里。目标位于一片名为沙之碟的沙丘海中,具有高热流密度及磁场回路强度等特征。
一架海航的劫掠者——急速一号——在前方20公里处飞行,作为他们的先锋兵。为了保证机动和速度,它没有携带任何载荷,鸟卜仪经过改装,增强了探测能力。
维尔特里耐心地等待着前方消息,他感觉良好。
然后他就看到了蝙蝠。
这简直再奇怪不过,就好像没有任何人发现它们,没有警报也没有告警。九支猩红色的利刃自东而来,直插编队左翼。
“敌机!敌机!九点钟方向,正在接近!”维尔特里怒吼道。伺服系统操纵上方与后方的主炮塔嗡嗡转动。通讯器里骤然爆发出一阵混乱。随着盖泽开火,葛蕾塔在两挺重型爆矢枪的后坐力下轻柔抖颤。维尔特里看到曳光弹射出,坠向左侧,蝙蝠们——地狱剃刀型——毫不费力地切过编队腹部,武器挂架闪闪发亮。头顶的掩护究竟在哪儿?
“通讯纪律!通讯纪律!”维尔特里大喊,试图让乘员们停止激动的叫嚷,“目视观察!节约火力!我们正在编队飞行,所以不要乱开火。选择目标并持续追踪!”
急速以重叠的钻石队形进行编队,每架飞机都能得到友邻的有效保护,而每颗钻石又由其相邻钻石保护,必要时还有头顶的空中掩护。如此部署,再加上重型炮塔武器,劫掠者们便组成了一座飞行堡垒,从技术上说,堪称坚不可摧。
但地狱剃刀转眼就钻到了编队下方,随即就有两架海航飞机报告中弹。海航劫掠者长机神圣泰拉号位居指挥,维尔特里听到其机长埃格索厉声命令保持阵型。
维尔特里开始检查右侧空域,蝙蝠飞到了右边,所以也一定会从右边回来。两架雷电擦着右翼尖冲下,尾喷口光焰喷薄,向西追去。激荡的滑流将葛蕾塔震得歪歪斜斜,要非安全带,维尔特里几乎要从座椅中跳出来。
“刚才你他妈的去哪儿了,掩护?”他忍不住骂出了声。
“禁止聊天!”埃格索吼了他一句。
“六!六!六点钟方向!”机尾的奥松大喊,其他战机上的机尾炮手同声应和。蝙蝠已经绕了回来,从后方发起了第二波进攻。
“尾部炮手开火!”震感随奥松的声音一道传来。片刻后,顶部炮塔转向后方,也加入了这一行列。双重开火给葛蕾塔造成了轻微但奇怪的影响,维尔特里熟练地作出补偿。随后,他看到蝙蝠飙射而过,脱离了尾部炮塔的横向射界,后者只得停火,但顶部炮塔继续旋转跟踪,喷吐火舌。当地狱剃刀们加力产生的明亮尾焰超过机头并远离时,首部炮塔亦随之轰响。
“停!停火!”维尔特里命令。蝙蝠已经飞至三公里外,且距离还在不断拉大,已经超出机炮有效射程。它们解除编队,散成了一个扇形,引擎的焰光依旧清晰可见。
操,维尔特里想,它们要各自散开追击了。
通讯器中响起尖叫。维尔特里连忙搜寻,见相邻钻石中一架海航劫掠者坠出编队,似乎其发动机已无力保持高度。一台发动机咳出黑烟,随即火光暴涨,淹没左翼前缘。蝙蝠的第二次出击获得了战果。
曳着焰流,劫掠者落入陡峭下降之中。
“弹射!弹射!”维尔特里听到了埃格索的呼呼喊。
那架劫掠者猛地抖动起来,凌空爆炸,内部弹药炸成一天连绵火云,块块碎片喷溅而出。残余的机头如燃烧的彗星般划向沙漠。
“他们又来了!”纳克索尔高喊。这位首部炮手没有关注死去的劫掠者,仍将注意力放在观察敌情上。
三架地狱剃刀迎面而来,武器锵鸣,火舌闪动。擦身而过时,奈克索和盖泽齐向最近那架开火,前者的明亮激光徒然划破其身后空气,盖泽却精确把握住了提前量,目标就像一只投火飞蛾,扑进了他的弹流,殒命于金属破片与火焰之中,分崩离析,两爿前翼被整个撕裂,打着旋儿飞了出去,其中右侧那道几乎击中葛蕾塔机尾。
这惊险情形让维尔特里倒吸一口凉气,好在无事发生。“干得好,盖泽。”
一个都不能少和一架海航飞机也各有斩获。一架地狱剃刀陷入不可控的尾旋,直直坠落;另一架勉力转了个弯,拉着烟,摇摇晃晃地逃往西方。
但战斗并未结束。又一架海航劫掠者跌出编队,再起不能,而射杀之戮的矢量喷管也受了损。蝙蝠再度袭来,鸟卜仪显示有新的波次加入了他们。西方远处,一架雷电轰然爆炸,星暴般的亮光在维尔特里视网膜上烙下深痕。
他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命运之轮呵,命运之轮。
每一秒都更趋近于他。
西达北空军基地,12:01
吵嚷的联邦人员涌出基地,走向运输车。人们要么拿着背包,要么合作抬着板条箱,边走边互相调笑,阳光明媚,欢声浮漾。
但这不过是一张面具,一个幌子,虚张声势而已。达罗对此心知肚明。几小时内,他们就将被派往沿海各处后方岗位,甚至可能跨海。友谊将被打破,战友们分道扬镳。
外面的广场上,数百海军人员沉默地等在将他们带来的运输车旁,一俟联邦人员离开,就要进去接管基地。达罗扫了一眼,有些人在抽烟,有些人沐浴阳光伸着懒腰,更多人也在看他们,目光平淡而不友好,像是在说∶你们要是干的更好……你看,要是能更好地保卫你们的家园,我们也就不用过来了。
这就是达罗的同僚和队友们嘻嘻哈哈的原因,他们不想看那些帝国人。他们等在那里,活像守尸的兀鹫。
达罗很想扔下包,回敬他们的目光。傲慢无礼的混蛋!你以为我们想这样?你以为我们会感激你们?去你妈的!我们为伊诺西斯而战,我们流血,我们牺牲,多亏了我们,它才能坚持至今。我们把最难的活干了,现在你们却过来摘桃子……所以请帮忙,最好把桃子摘下来。你们最好能赢,否则……否则……
“达罗!达罗!”
达罗转身,见海克尔少校站在基地台阶上朝自己挥手,便逆着人群走了过去。
“恭喜,长官。”
“什么?”
“我看见通知,你被调到了猎物中队。”
海克尔左眼下方的一块肌肉微微跳动。“啊,是的。我很幸运,他们估计是想让我们这些老手继续飞。”
他发出一声短促高亢的笑,不合时宜的声响,眼下肌肉又抽了抽。
“你找我,长官?”
“噢,是的。”海克尔从飞行服口袋里摸出一枚密封的晶片,盖子上印着达罗的名字,伸手递了过来。达罗注意到他的手抖得厉害。“这是给你的。”
达罗打开了晶片,海克尔继续道:“伊兹送来的,我想他是觉得对不住你。你仍然无法飞行,但他希望有一天你能。”
“他……他把我调到了行动中心。立即生效。”达罗笑逐颜开。海克尔说的没错,他还是没法飞行,但他能留在西达,并真正参与战斗了。
“谢谢你。”他郑重地说。
“我就传个话。”海克尔耸耸肩。
“我想你肯定帮我说了好话。”
海克尔又耸耸肩,脸上露出笑容,随后又转为严肃。“你知我知,达罗。昨天敌人已经抵达了利达谷上空,时间表大大提前了。海军研判需要熟悉地形的本地专家指导作战,所以伊兹去了行动中心。伊兹告诉我他想要几个好手作为辅助,我就推荐了你,还有几个被调到预备役的人。”
“谢谢你,长官。我真的很感激。”
海克尔颔首。“好好干,达罗。”
达罗扔下包,向前领导敬了个礼。
“达罗,”海克尔突然道,脸上浮现出悲伤之色,“达罗,你觉得他们知道我的愧疚吗?”
“谁,长官?”
“学员们。狩猎中队。帝皇拯救了你我,他们那么多人却命丧黄泉。”
“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长官。”
海克尔深深地吸了口气:“知道吗,达罗,这正是我所害怕的。”他拎起包,拍拍达罗的胳膊,匆匆走向运输车。
西达南空军基地,15:34
“她被诅咒了,是不是?”米兰·布兰舍说。
“你说谁,长官?”首席维修工赫蒙问。巨型机库的阴影中,他的团队正在整修埃斯佩尔的雷电。空气中充满了动力棘轮的咔嗒响声。
“她。”贾格迪娅指着受伤的战机。
“99号?”赫蒙摇头,“我不能发表评论,中校小姐。”
贾格迪娅也摇摇头,领着布兰舍离开。除却本影的鸟儿和一队隆隆滑行准备起飞的联邦截击机外,机场上再无他物。
“埃斯佩尔怎么样?”布兰舍问。
“忘了他吧。他得好几个月才能恢复,而且就算装上义体,也飞不了了。”
“那我们就少了一个人?”
“没错。我问过海军预备队,但他们说所有堪用之人都已投入战争。除非有鸟儿坠落飞行员得救,或是哪只鸟出了毛病。神皇啊,米尔,战线太紧张了。每个人、每架飞机都压了上去。我怕这会成为大问题。”
“你想说什么?”
“这是决胜时刻。大敌为远征军设下陷阱,让他们轻敌冒进,然后在这里与希罗多[1]同时反攻,这是最新消息。任一星球陷落,远征军的战线都将被切断。一刀两断,晚安,晚安战帅马卡洛斯,晚安我们所有人,晚安远征军。如果战线在此断裂,他们就会像裹尸袋一样把我们整个包住。”
“那我们最好赶紧夹着尾巴跑路。”
贾格迪娅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马夸尔呢?”
她耸耸肩:“还在淋浴区吐呢,估计要把胃都吐出来。我本来想给他送点药,但那场面实在太恶心。严重宿醉是帝皇让我们意识己身错误的方式。”
“他为了埃斯佩尔自责?”
“是的。”
“他应该吗?”
回答淹没在了一支中队的螺旋桨战机升空的噪音中。“再说一遍?”布兰舍说。
“马夸尔搞砸了。他飞得像个雏儿一样,几乎把所有错都犯了一遍。埃斯佩尔掩护了他。所以……他应该自责。但他也是个不错的飞行员,我知道。我们需要他,需要他回来,充满自信,从失败中汲取经验。”
“我还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把他找回来的。”布兰舍说。
“这不重要。有人帮我,虽不是我所希望的那种帮助……但的确有效。”
布兰舍耸肩。
“有一天会告诉你的。”贾格迪娅笑着说。
“我想我会在六点半出动。”
“九点四十,拉丽丝会带着四机编队起飞。我会照看马夸儿,直到他恢复过来。”
“翼帆风顺。”布兰舍说完就小跑着离开,去检查自己的飞机。
我希望大家别再说这句话,贾格迪娅心想。
宫殿码头,15:50
夜幕早早降临,苍茫黑暗倾盖海面,似有风暴酝酿其中。一周来午后生意都十分惨淡,今天随着西方阴云四合,店里更是一个人也无。贝卡索性让莱特丽丝回家,准备提前关门,这样还能多睡几个钟头。
在她锁门时,那男人又来了。彼时正有风吹过前滩,掀动外套刮过口鼻,所以她没听到脚步。
“噢!”她吓得跳了起来。是那个愁眉苦脸的飞行员,从没吃过贝类。他蜷在厚重的皮衣里。
“关门了吗?”男人问。
“啊,对。”她把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拨开,“抱歉。今天下午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恐怕是因为天气。”
男人抬头,好像才注意到天气。第一滴雨落了下来。
“明白。”他说,“至少这次散步很不错。下午好,小姐。”
“等下。”贝卡从身后叫住了他。她对自己摇摇头,她太软弱了,这样可不好。“你是不是饿了?”
“有点。”
贝卡开了锁:“来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但你关门了。”
“能关就能开。”
她让他坐在昨天的老位置,然后走到柜台后面,打开热水器,开始在食品贮藏室里翻找。维尔特里注意到她没更换橱窗里的卡片,所以这家店仍然对其他人关闭。
“你真是太好了。”
“别放在心上。你不喜欢吃鱼是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
“算你走运。今天有咸火腿。”
风暴迫近了,天光如暮,贝卡点上了油灯。雨点噼啪打在窗户和天窗上,汇流而下,仿佛要将它们融化。整个码头随着海水的波荡轻轻摇动,嘎吱作响。
她从未在暴风雨来时待在码头末端过,心中涌起不安,不禁希望自己方才坚定地拒绝他然后回家。整个码头赤裸裸地暴露着,感觉脆弱不堪,在汹涌浪涛之中茕茕孑立,便如一叶扁舟,穿行于海上大漩涡,随时有倾覆之厄。
但他似乎毫不为此忧虑。
端上食物饮料后,她顺势坐了下来。“你是飞行员吗,先生?”
“对。”他吃了一口,赞道,“味道很好。我才发现自己有多饿。”
“帝国海军?”
他摇头,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算是吧,我想。帝国范汀空军,维尔特里,奥斯卡·维尔特里。”
“贝卡·梅耶。”
维尔特里伸手,礼貌地与她握手。
“感谢款待,小姐。以及你的世界对陌生人的善意。”
“既然你冒着生命危险为我的世界而战,我想一盘火腿和面包是我应做的。”
维尔特里突然停口,皱起眉头:“我……我在哪里见过你,对不对?”
“昨天我也在这里。”
“不,别的地方。”
“教堂,那天早些时候。你帮我开了门。”
“对,是这样。”一阵狂风猛然爆发,撞窗作响,催得雨声更疾。
“这里能扛得住暴风雨吧?”
“我想得非常大的力量才能摧毁宫殿。”
又过了一小时,风暴才减弱到他们愿意冒险跑回城里的程度。贝卡再为维尔特里添满水,随意聊着,无甚具体意义,似乎只为纾解堵塞心中的孤独。维尔特里倾听着她,并满足于此。他刚经历了可怕的一天:残酷空战,恐慌惊惧。蝙蝠纠缠良久,最终他们被迫仍下所有载荷,调头踏上漫长且危险的归程。没能击毁任何目标,甚至没能发现目标,只有沙之碟的一块区域被熔成玻璃。光环联队没有减员,但五架战机受损,数名乘员受伤,射杀之戮甚至无法提速,只得慢慢“爬”回基地。机上还挂着部分载荷,以至于维尔特里一度怀疑它会着陆失败,被自己的弹药摧毁。好在他们做到了。但埃格索的三架飞机还有两架护航的雷电没能做到。
有些飞行员通过饮酒享乐排解战斗的压力,有些则会向乘员室中任何愿意倾听的人喋喋不休。这些都不是维尔特里的选择。这些天,他总担心自己一旦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
但这个女人的话让他放松了下来,就像一针解药,拔除了战斗的压力。他从中了解到另一个视角,并意识到宇宙并非只有他这个被束在G型座椅中、等待命运之轮转动的人。她生活得显然很艰难,被迫打两份工:白天在这里,晚上在兵工厂。她忧心战争局势,新鲜食品越来越难买,咖啡馆要是被迫关门可怎么办?她还有个叫艾多的弟弟,在陆军服役,自三一巢都门前的那场战斗后,她就再没听过他的消息,迄今已三月有余。她相信他很快就会回家,她每天都要为他点一根蜡烛。
“我会点燃三根:一根为了盖特,一根为了艾多,还有一根为了任何有需要的人。”
维尔特里不禁笑了。“我记住了。但抱歉,谁是盖特?”
“我的丈夫,维尔特里中校。他是联邦星卫军的飞行员,前年冬天在沙漠上空失踪了。”
“我很抱歉,小姐。他被列入失踪名单了吗?”
她摇头道:“我能保证我弟弟还活着,因为没有其他任何证据。但盖特已经死了。”
联邦给了她一笔寡妇抚恤金,业已在最近一次战争局势恶化时耗尽。因此有两份工作,睡眠不足。
维尔特里注意到雨势渐缓,天空中又亮起一丝光明。若不抓住机会,贝卡就要迟到了。
贝卡锁上门,二人沿木板路匆匆赶回城中,夜灯已然亮起。
[1]希罗多Herodor,圣萨巴特转世所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