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答即缄默（十九）
熬到了航班快要起飞，孙颖莎焦急地望向跑道上一架架冲向云霄的飞机，频频扭动着身子，指腹不住地摩挲着大腿，急不可耐。心跳不止，迫切与绝望的黑云笼罩在心田，浓得化不开。
“怎么？这么想回去打那个累死累活的选拔赛啊？”
林高远帮孙颖莎放好背包，孙颖莎道谢着，努力着深呼吸想掩饰掩饰。
“啊….还好啦，好久没打怕手都生了，等不及想来一场。”
“是怕手生了，还是等不及想见某人啊？~”
林高远放好王曼昱的包，调侃道。孙颖莎惊了一下，抬起眼，对上林高远意味悠长的眼神，转瞬即逝。孙颖莎抿了下唇，构思着该怎么接话。以林高远和王楚钦的关系，此话不言而喻。孙颖莎只好抠起手指，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轰鸣与颠簸开始，发动机和机翼终于工作，准备划过半个地球的旅程，晚风如约而至，机舱里也氤氲月色动人。
下午两点多，趁飞机起飞前，林高远打开了飞行模式，根本不用看，就把手机递到孙颖莎面前。一瞬间，叮叮当当的消息提示音接踵而至。孙颖莎定睛一看，十几条全是王楚钦活跃的文字，还在发。她用眼神征求着林高远的同意，林高远一挑眉，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孙颖莎被勾起了好奇心，抑制不住跳动的内心，和呼之欲出的思念。孙颖莎还是没法不好奇，这段日子里，王楚钦都会和林高远谈些什么，会不会…..提到自己？
以及，确定一件事，找到她想要的证据，证明并非如此
突然大脑过电，林高远猛地反应过来，匆忙伸手抢过手机，惊魂未定。孙颖莎望着林高远，被吓一跳，但瞬间皱起眉，想窥视出些不可告人的蛛丝马迹。林高远只好干巴巴地咧嘴笑了笑，尴尬地把手机藏到身后，眼神慌张。
“啊…啊哈哈哈，也没什么，额，先睡会吧，好久好久呢….”
见不得人的东西，差点被看干净。心有余悸，林高远擦了擦汗。看到林高远如此，孙颖莎的眸色黯淡下去，心凉了大半截，几滴泪藏在眼角，苦涩涌上喉咙，快要窒息。
01:14
：哥，我队内赛赢了，没给你们丢脸
：莎莎还好么？…安慰安慰她，还有下次机会，让她别太难受。我不敢找她，怕我一说话的没注意又气着她。上次，我太过了，我….估计…也没法亲口说了。哥，怎么办啊？明天就要见了，我….我，我该怎么面对她？！….
‘我劝不管用，莎莎憋着火呢，势必要下次赢回来。这混双还真是得你来，还得配对了才打得好。你们呀，见一面吧，说开来也好啊！依我说，就明天！老这么躲躲藏藏，磨磨蹭蹭，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我这保镖真累，以后可懒得替你藏着掖着了’
：明天？….
‘嗯，我先睡了，明再说’
：好
…….
01:51
：出了点事，我可能去不了了
…….
他拨通了霍然的电话，约她到医务室，趁着凌晨无人。霍然拗不过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赴约。正好自己也有事要跟王楚钦说，突然的。
霍然到的时候，王楚钦立在月色下，背影清冷孤独。听到声响，他转过身，只有星云光顾的医务室安宁寂静，洁白而圣洁，王楚钦背过身去，脱去了外套，露出了满是绷带的脊背，点点淤青或红肿，勋章般闪烁。
霍然点了点头，麻利地披上白大褂，戴上橡胶手套。药水吸入针管，微微挤掉几滴，准备好了便走向王楚钦。可还是不自觉地停下，皱起眉头
“你可想好了，这一针下去，会有多受罪……”
霍然举起针，又放下，盯着王楚钦的瞳孔，犹豫不定。后几天的选拔赛，没打算给孙颖莎缓冲的时间，也没打算让王楚钦缓口气，残酷而真实。这些年，小将承受的有多少？超越年龄的那些重压和荣耀，还会更多。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目之所及的一切，是那一层层绷带说不尽的。
霍然有时候会想，如果会重来，她也去学乒乓球好了。那不同与自己循规蹈矩的热血青春，才是王楚钦和孙颖莎的缘起。
命中注定的青春之约，是剪不断的红线，是擦不掉的双箭头，是了然于心的正答
伤病疼在身上，又装作若无其事，霍然下不去手，她望向王楚钦，反复确认着。王楚钦面色很疲惫，挂着厚厚的黑眼圈。前一天如狼似虎的比赛，打得精疲力尽，叫人怎么睡好？可来不及了，王楚钦不想当着孙颖莎的面打封闭，要是让她知道，又是好一顿….担心….或许
他点了点头，霍然咬紧了唇，遂了他的愿。注入的药，冰冷的永远不会有温度。王楚钦默默忍受着，汗水从暴起的青筋上淌过，面色渐渐惨白，瘆人而痛苦。良久，一切结束，霍然赶紧用纱布摁住了伤口，搀起王楚钦，担忧着
“我劝过你….疼吧？…”
“还好，谢….谢谢你…..”
“就算是打了封闭，比赛也不能太过分..昂，求求你，听我一句话好吗？就当我走前最后一次求你，王楚钦！….”
“你要走了？不是选拔赛后么？”
惊讶代替了疼痛，王楚钦不可置信地问着霍然。霍然抬不起头，很久很久，她才仰起头。几滴泪划过脸庞，通红的眼眶诉说这离别的不甘。
回忆起两天前和孙颖莎说过的话，一种释怀和轻松感如此真实。正当她以为可以静待选拔赛的时候，却收到了来自父母的消息，告诉她巴黎的考试提前了，最近就要过去准备，这让霍然措手不及，这无疑让她不得不错过和王楚钦赌约
“你看，连上天都不愿意给我个机会，让我赌赢你…..”
“啊~不可以，我不能轻易放过你们俩。哪怕明天就走，我也要看一看到底有没有赢得几率”
“….明天？”
“对，晚上十一点多的航班，到时候送送我吧！”
“可是….那个时候，我，我….”
“喂！你狼心狗肺啊！？我可是冒了大风险给你了一针封闭，也算了你一个大心愿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那好吧，你说，要我做什么？”
“亲我一下~”
王楚钦瞪大了瞳孔，下意识后退，踉踉跄跄地撞到窗台，一阵疼痛隐隐袭来都顾不得，双臂交在身前，惊恐得舌头打结
“？！你你？！你别乱来？！——”
看着他的囧样，霍然笑得前仰后合，不住地拍巴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瞧给你吓的，咳咳咳——好啦好啦不闹了，送我到登机口就好，怎么样？”
“呼~你，这真是….这当然可以，还有呢？”
王楚钦平定了一下呼吸，揩了揩冷汗，答应了霍然的要求。霍然转了转眼睛，一个点子涌上心头，她藏起了笑意，伸出了手
“手机交给我保管，到我上飞机前还给你！”
“为什么？”
“无可奉告！”
王楚钦不明所以，但也只好拿出手机，敲了几行字就无奈地交出去
一路上，霍然和王楚钦，从不同的方向走向一个终点。夜色朦胧，淡淡的雾气拢着早春，水雾凝结在睫毛上，又化去。霍然低头不语，昏黄的路灯下，电影般的氛围如此伤情。
看了眼表，时间好快，指针这个大卷王再跑几圈，自己也会随着飞越云端，降临在法国的陆地上，这么想，真是依依不舍啊。朝夕相处的时光，却怎么都学不会倒流这个把戏，情感也是，学不会重头再来。
“02:00了，大半夜的，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
“那你早点休息。霍然，我….先祝你，一路顺风。”
“说早了，留着明天说吧。我这一路的青春够顺风的了，你是个例外….到时候，再想句别的话送给我吧！”
霍然把发丝撩过耳后，冲王楚钦绽放了笑容，明媚却悲伤，泪珠挂在眼角，被很快拂去。影子拉开，两人走着反方向的路。霍然停下脚步，背对着王楚钦，淡淡开口
“我还有个要求，最后一个…..”
“你说”
“拜托你，也想一句话，送给孙颖莎”
搞不懂霍然究竟要做什么，明明是送她去机场，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孙颖莎？王楚钦愣在原地，愣在昏黄的灯光下。路灯的电流接触不良，光也隐隐约约跳动，球形的幻影流转，映着面色深邃而复杂。
一句话，又怎么够？爱意此消彼长，对孙颖莎，三言两语早已是说不清的。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自我安慰后，王楚钦转过身，迈开步子。
……..
“林高远的消息，你回一下吧，回完给我。”
前往机场的出租车上，霍然把手机还给王楚钦一小会儿。王楚钦接过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微信。
14:11
‘延误了，刚上飞机，估计得晚上十一点了，出什么事了，那你还来么？你要是来，我到时候找个理由带走王曼昱，好给你发定位。’
：我有点事，可能….
‘到底是什么事，比见孙颖莎更重要？’
王楚钦关掉了手机，无奈地不想再回话，只好重重靠在椅背上，烦躁地把手机重新押给霍然，闭上了眼睛。霍然瞥了他一眼，有点担心地下意识看向他的腰，确认不是疼痛惹得祸才慢慢别过头，又勾起笑意，凝视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开口问了问
“怎么了？”
“没什么，内谁，对林高远….让我去接他…”
“噗，他又不是不认路，当哥的还要你接？......好了不管这些了，你睡一会吧，等会儿到了我叫你。”
“嗯…..”
王楚钦焦灼着内心，只好无可奈何地妥协，毕竟今天霍然就要离开了，他没理由拒绝她的要求，弥补在他看来将要无法完成的赌约。眼皮变沉，连轴转的劳累占了上风，意识逐渐朦胧。
看着王楚钦陷入沉睡，霍然偷偷打开了手机，要密码。霍然一挑眉，输入了孙颖莎的生日，果然又是正确答案。
不太道德，她昧着良心，草草地翻阅过林高远和王楚钦的聊天记录，才发觉今天，王楚钦要见的原本是孙颖莎。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霍然短暂的心跳后迅速稳定了情绪。本能的，她好奇地打开了置顶，命名为小豆包的聊天框，看到一直发灰，才让她不可思议。
一瞬间，她做出了决定，毫不犹豫。
王楚钦：在么？
立即的对方正在输入，又突然寂静，过了一会才又出现动静。霍然噗嗤一下笑出来，又慌忙捂住嘴，紧张地看了看王楚钦，看他睡死过去才放心。
小豆包：有事吗？
王楚钦：我买了去巴黎的机票，跟霍然一起走。走之前，我们再见最后一面吧….我有话对你说。可能，是最后一次了。航班延误了，晚上11:04，我会等你到最后一分钟。
孙颖莎定在原地，手指僵直，触电般的惊愕猝不及防。航站楼的呼叫声，人群起起伏伏的喧闹与嘈杂，霎时化为云烟。她爱的人，终究是累了，厌倦了，选择了另一条如此决绝的路。背道而驰，注定擦肩而过。
崩溃到极点，孙颖莎的情绪堵死在胸口，连眼泪都忘记了汹涌，她不能相信，但屏幕里熟悉的昵称，让她不得不信。仓皇而溃不成军，哽咽声与寒了的心，飞越了地平线。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