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凶 同人 苦行 第三十九章 下

张立伟的面色登时变了。他身体紧绷，手探向腰间，目光紧盯着他的目标人物的眼睛。

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不是在等一个暗示——就像前一晚在楼梯上时那种。

而后者正在发呆——已经发呆了好一会儿，连这两位市局科员进门他都没太在意——忽然被伸到自己面前的指纹卡打断了思路似的，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抬眼看向钟健。

虽然是由下至上的下位者姿势的视线，但其中的压力却分明带着上位者睥睨天下的气势，让这个级别远低于原二级警督衔的警员禁不住向后一缩。

“我已经配合过一次了。”关宏宇说，用他哥那种冷漠低沉的声音。“你们不是有我的指纹吗？”

戴上手铐之前，必然是要先采集指纹、验证身份的。如果说专案组手头现在没有关宏峰的指纹信息，那就是胡扯了。现在又来采集，必然是另有所图。

关宏宇的心情从低落又直接向下掉落。

就像是跌入深渊。

“案情有了新发展。”钟健硬邦邦地说。

“那跟我的指纹有什么关系？”关宏宇反问，并没有将他内里的苦涩流露出来。

关宏宇估计他的身份是暴露了。而想要验证目前羁押的是关宏峰还是关宏宇，最无法反驳的证据就是指纹。但难住专案组的是，现在用一个什么合理的借口再采一次才能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除非是上次指纹采集有失误或者被遗失，才需要重来一次。可问题是，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就要有人承担责任了——这么大一雷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了的，是就算专案组组长也得跟着吃挂落儿，所以专案组不敢轻易借用这个理由来采指纹。

假如直接捅出来关宏峰是由关宏宇顶替的这个事实呢，但也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拘捕的时候已经明确验证过被羁押的人是关宏峰，且不说人是什么时候、怎么被替换掉的，单只说为什么忽然间会有抓错人的疑问，这就需要产生这种疑问的人能清晰说明自己的理由，否则你置当初缉捕、验明身份的那些同僚于何地呢？

最后，关宏峰不是个一般的犯罪嫌疑人。他就算没有深厚的背景支撑，但是在津港的整个公安系统里有相当的人气和威望，对他采取任何措施，都要注意影响。就算是可以把他按地下再采一次指纹，但如果一旦线人消息有误，专案组的颜面往哪儿放？其成员今后在津港公安圈儿还不得被唾弃。专案组大部分成员不会赞同强制方式。

“昨晚……袭警案件的物证……”这科员犹豫地说，底气不是很足的样子。而这倒佐证了关宏宇的猜测。

“就算物证上采集到了指纹，是不是我的不是一比较就知道了吗？重新采集有什么意义？还是说，重新采集之后方便来个指纹转移？”关宏宇知道当初他的指纹出现在2.13命案现场必然是有这么个过程，而说实话，这几天来他是没少受伤，也保不齐哪根手指头上出现划痕，假如有人想要在昨晚的案件的物证上做什么手脚，当然需要采集他新鲜的指纹。

所以关宏宇的指控对专案组矛盾地二次指纹采集有一定道理。

虽然他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关宏宇明确知道跟他交手的那个有着军旅生涯背景的反社会杀手发现了些端倪；他也可以猜测或许逃跑的那个叫小六的有点起疑。

张立伟……关宏宇知道，张立伟已经猜到了，从他们之前的对话中他感觉得到。

而那个反社会应该一直在周巡的眼皮子底下，且不说他受的那伤能不能撑过来，就算手术成功，估计目前也不适合录口供。

逃跑的小六在海港支队，而赵馨诚是他口供的第一责任人。假如小六真的说了什么让人起疑的话，那现在来调查的应该是赵馨诚而不是市局专案组的科员。

张立伟已经决定辞职，关宏宇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然后就剩下半个人有可能知道这一信息，那就是当时在监控后的那位。

而那个人，非常明显是劫囚犯一伙儿的，假如他提供的信息递交到了专案组，不管谁接到了这个信息并且提出重新采集指纹，那这个人也是不敢明确地说出消息来源及判断依据的。

这就意味着这两个来采集指纹的专案组科员跟关宏宇一样，哪怕心里再清楚他们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也是不能说出来的。

现在他们是麻杆儿打狼两头都在害怕。

关宏宇只是看着对方，没动作，也没说话。

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跟关宏峰到底有多像。

在内心中翻涌着痛苦难以自抑，又被愤怒和一点被逼入绝境的惊惧侵袭时。

而对床前站着的刑警来讲，这眼神儿像是要把他活剖开、把他隐藏在内里的那点污糟龌龊一并大白于天下。他情不自禁地变了面色，本来想要催促的话忽然哽在喉头。

他是见过关宏峰的，他绝对不认为这人不是关宏峰。

当然他并不知道，他面前这个人在冷硬强势的外表下，翻涌着什么样的情绪。

关宏宇觉得这大概是自己这辈子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

比得知自己杀人了被通缉时，比他第一次晚上扮演他哥进入长丰支队而特别不幸地被问到没准备过的问题时，比发现他哥陷害他时，比这所有的时刻都恐惧。

他在想，想自己昨晚的行为，自己的选择，做选择的那一刻所思所想，想张立伟的回答，想那个警察在过去十小时里做过的两次选择，然后想起他哥，想到2.13卷宗里的种种，想到黑暗恐惧症，想到在和光小区的天台上他们的对话，最后到现在，此刻，面前这张指纹采集卡。

到底是谁怕黑，而谁又该心里有鬼？

谁自私，谁又应该不敢入睡？

是谁胆小怯懦，又是谁扛不起生命里的重责？

可能到现在的这一辈子，关宏宇还没有想过这么多。

原本他遵循本能和良心。因为他还算个不坏的人，所以没犯过大错。就算有行为不检的时候，但他光明磊落，对得起天地良心。

现在也是。

所以他不怕黑，睡得着觉，心头从来没负担。

他能豁得出命去救羁押他的刑警，因为他不能眼看着一个好人就这么死在他面前，因为他不忍心看着一个人痛苦难过。因为他一想到彼时彼刻换成他哥，当时的选择可能会跟张立伟一样就无法忍耐——或许在那刻他们可以安慰自己干警察这一行的，殉职是意料中事，然后把这次付出的代价作为又一次加码压在心头。

关宏宇不认同这个，他不能让这事儿发生。他迫切地想改变这像是注定的命运，想挽回想打破，想不惜一切去救赎。所以他用自己的方法努力尝试了一把，而在那时候的努力不可能不尽全力，他尽了全力也成功了，但是不可避免地把自己的武警身份暴露出来。

大概当时他是为了自己今后还能在夜里安稳入睡——如果有今后的话——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当时的做法都像是对的。

像是对的。

关宏宇有没有以后并不重要，如果他觉得这个事儿重要昨天也不会去拼命，可是他认为身份暴露是件重要的事——关宏宇作为2.13灭门案的元凶落网不要紧，要紧的是关宏峰成了逃犯，间接坐实了现在警方正在给他扣的罪名：被渗透蜕化成为一名罔顾法理知法犯法逃脱法律制裁的前刑警现犯罪分子。

用张立伟的话来讲，过去二十年的关宏峰用自己的一切拼出来的第三类警察的认可，因其离职在津港这个刑警群体里已经降为了第二类；而今天关宏宇的身份被揭穿的话，关宏峰将直接被降到与叶方舟为伍的地位。

如果一旦发展到那种地步，他的话，他的证据，他的威信和号召力，他的一切都将失效。没人会倾听他的判断，而系统内的人也将视他为洪水猛兽般的威胁，不再有任何协助，哪怕仅仅是心里的倾向。按照关宏宇这个外行对目前这个案子深广程度的判断，即便是他也知道，关宏峰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成事儿的，哪怕加上周巡也太势单力孤了。

关宏宇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良知，他没忍住去救了一个人；

然后他把一切，甚至连替关宏峰被羁押这事儿都变成了弄巧成拙——他弄死了自己不要紧，还把关宏峰在外的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

关宏宇的生命中或许没有道德上的污点，保持了人性的完美，可他们失去的是全盘。

他的选择，真是能睡得好觉的那种吗？

他哥的黑暗恐惧症，真是心里有鬼吗？

或者说，这样的选择，有正确和错误之分吗？还是只有沉重和更沉重的区别？

关宏宇以为自己无所畏惧，而他哥这么个体力弱得爆表还怕黑的棒槌却愿一力承担所有。

看着面前的钟健，眼角捎带着指纹卡，关宏宇觉得自己眼前就俩选择，逃跑或者暴露。

而这俩选择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

都那么没有意义。

如果你想问绝望是什么感觉，那关宏宇现在可以说，绝望就是他目前这种。

比死还难受大概一万倍。

从前那些小沟沟坎坎，跟现在比起来简直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