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美人》华晨宇水仙文（十五）
这天十临走时说：“今晚要是我不回来，就早点睡。”说着就往门口走去，却被身后的人一下子拉住。
“什么叫不回来？”飒飒的语气冷冷的。
不回来？会遇到什么危险吗？飒飒不是不知道十辰于是干什么的。
十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就是今晚不回来，明天也会回来的。”飒飒才松了手。
飒飒也做不了别的事，只能在家里做些好吃的等他。主人做的事，一定很累。
于是他又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唱歌。飒飒已经不怕炸炸听见了，他觉得他现在是放下炸炸了。偶尔和炸炸见面，两个人还能笑得很开心，说明炸炸也放下了。这很好。
飒飒觉得自己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一双好腿。他小的时候，打架还是最厉害的，也一有机会就四处逛。而自从腿坏了，就常常呆在屋里，身体也弱下来。
如果他和普通人一样，说不定还可以跟着主人一起出门，帮他做点事。
他又想到主人说元宵节后要教他骑马的事，又开心起来。对了，元宵节。飒飒应该准备些汤圆才对。
敲门声。
开了门，是炸炸。
炸炸看见寸头男人出门了，就来找飒飒，显然是有事。
“飒飒，你有没有看见村子附近的兵？”
“嗯…没有。我最近都没怎么出门。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最近朝廷几个有头有脸的人都莫名其妙死了，外面不安生，我就是提醒你注意一下安全。”
“哦，谢谢炸哥。”飒飒笑着。
炸炸也笑，想想自己还是走吧。
“进来坐吗？”
“不了，拜拜。”
“嗯，拜拜。”
今晚十果然没有回来，飒飒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十看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样，只不过手里提着一个袋子。他扔到地上。
“新鲜的，还敢吃吗？”
飒飒没有去碰，低着头站在原地。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就算了。”十拔出剑，开始仔细地擦拭。
于是飒飒去做饭了。
端上来却是一盘肉。飒飒把那一盘放在十的跟前，一筷子都没有动。
“不是说好吃吗？”十笑了笑。
飒飒闷着头。“爷，为什么要吃这东西呢？”
“为什么不吃呢？”在十看来，这和猪肉牛肉没什么区别。有的人还猪狗不如呢。
飒飒也就不再问了。
可他自己也是吃过这东西的，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是被骗着吃下去的，他越想越难受。
十想着小东西不喜欢，以后就不带这东西回来了吧。他抱住了飒飒，把脸贴到他的头上。
“爷，炸哥说外面有一些兵，怎么了？”
“没怎么，他们不伤人。”
“嗯。”
然而这一天十回来的时候，却显得有些疲惫。他先是开了门，然后扶着墙站了一会儿，好久都没动。
飒飒听到动静，还以为是那些兵来骚扰，因为主人回来一向是直接进来的。于是他摸了一把刀，从里屋探出头，却看见是主人。隐隐地有些不安。
“爷？没事吧？”飒飒过去扶着。
“没事。”十推开他。又不是要死了，哪里要人扶。他慢慢走到院子里，拿右手把身上的刀剑取下来，又小心翼翼地脱了外衣。
一道血痕挂在左肩，绽开在衣服的一道口子上。看样子是被人拿刀隔着衣服砍下来的。
飒飒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十杀人从不失手，失手了也就没命了。只是难免要负伤，他也习惯了。偏偏今天这伤，正在第一次见飒飒那天的箭伤上。新伤叠旧伤，十有些撑不住。
还没来得及看伤，先看见了飒飒在哭，拿手给他擦了眼泪：“没事。”
飒飒没说什么，进了屋，把伤药从抽屉里拿出来，十也跟进去。
“你出去，我自己来。”十不想让他看到那伤口。
飒飒一言不发。他绕到十的背后，想把他的上衣脱下来。上衣比较贴身，脱到伤口的位置时，飒飒尽量轻一点，用手把衣服撑起来。
可是有一块已经和血肉粘连，触目惊心。
飒飒从没见过这场面，本来止住的眼泪哗哗地落，手停在一半，不知道怎么处理。
十握着他的手，生生把衣服扯下来了，一行红线顺着肩膀滑下。飒飒慌忙拿东西去擦，手是抖的。
小东西赶也赶不走，十任由他给自己上了药。
疼，可是十没有说话。
飒飒的眼泪一直没停过，可是他也没有说话。
处理好伤以后，两人坐着。十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飒飒站起来。
“你干什么去了？你有事瞒着我。”此刻他一点规矩也没有了，像审问犯人。
十本来就没打算把事情告诉飒飒，看了他一眼，只是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在十看来，没死就等于好好的。
“你他妈的！……”飒飒一时嘴快，忙住了口。这是小东西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还以为他没脾气呢。
飒飒看着眼前的杀人犯，想象自己的主人提着刀要人命的样子，越想越难受，而自己还是帮凶。
“爷，为什么非要杀人呢？那么多无辜的人…”飒飒的语气弱下来。
“因为喜欢。”十淡淡一笑。这句话倒是真的。
“怎么可能？！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呢？”飒飒绝不相信有人杀人是因为喜欢。他想，主人或许有什么仇家，杀人犯一开始都是不得已才杀人的。
“和你说…你能做什么？”
十只是随口一句，却没想到这句话确实是伤到了飒飒。飒飒确实是没用，他什么都做不了。
飒飒突然跪下来。
“爷，是不是飒飒拖累您了？”
十愣了一下。
飒飒年纪小，可他又不傻。
先是有人问他是不是飒飒，然后自己和主人差点被害，接着就是主人在家门口杀了十几个人，最近天天出门。门口又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兵。飒飒很难不怀疑是有人冲着自己来的。
十辰于的大名谁没听说过，一向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他的踪影，谁都拿他没办法。而现在，他已经在这个小屋住了大半年了。而且他今天受伤了，伤得还不轻。
十要扶他起来，已经很久没让他跪在地上了。
飒飒不肯。
小东西今天格外不听话。
十有些烦心，他实在是不想飒飒过问这些事，甚至很想给他一顿打。干脆不理他，就要进屋睡觉。也实在是累了。
“爷要是不告诉我，我去问问外面那些兵？”飒飒看着主人的背影说。
那背影停住。
就拿飒飒那次抹脖子的事来看，他要是硬气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十叹了口气，回过身又坐下。真拿飒飒没办法。
“卷，你认得吧？”十看着地上的小东西说。
飒飒一听见这个名字，就立刻明白了大半。是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了，所以逼着主人把自己交出去吗？
飒飒刚进府的时候，将军对他很不错，闲了还许他四处逛逛。有一回穿过一个花园，看见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地流泪。那个人头发长长的，很随意的打扮，一双桃花眼越看越好看。飒飒以为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此刻是受了委屈，便过去安慰他。
那人一看见飒飒就笑了，说没事，拉着飒飒坐下来闲聊。两个人后来相约着在花园里会面了几次。
飒飒那时备受宠爱，谁都敬着他，却没有小人得势的傲气，一直关心着这个受委屈的人，还怕他吃不饱，常常给他拿好吃的。
那个人说咱们做朋友吧。飒飒说好。然后他把飒飒拉到一块更隐蔽的角落，很突然地把飒飒按在地上。飒飒被吓到了，拼命地喊。可是地方太偏僻，没人听得见，那人力气又不小，飒飒被压得不能动弹。“飒飒，我喜欢你…”“不可以吗…”“我也想对你好…我凭什么不能对你好…”
飒飒给了那人一巴掌，哭着走了。
后来主人带他去吃家宴，却在席上见了那人，飒飒怎么也没想到，他是主人的弟弟。吃着好好的饭，一直拿眼睛看自己。飒飒被骗了，那个人和自己做朋友，却满脑子坏心思。
别人或许了解不多，飒飒在将军府里是知道的。卷将军风流成性，而且不分场合。有时在府里闲逛，路上碰见一个长相不错的婢子就立刻拉进屋里，半天出不来。而且他的妻妾都很怕他，他不仅会折腾，还喜欢打人，规矩又极多。如果主人真的把自己交给他，那飒飒的日子说不定比在戏楼子里还难过。
见飒飒沉默了，十笑着说：“他倒是真的喜欢你，也会对你好的，你想走吗？我送你。”
飒飒没想到主人会这么说，他以为主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自己的。飒飒低下头。他当然不想走，哪怕那个人真能对自己好，飒飒也一点都不想走。虽然在这个小院没住几个月，但他是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可是飒飒凭什么赖着不走呢？一开始是他自己要跟着主人，而现在还给主人带来了麻烦。飒飒本来就是将军府的人，早就该回去了，回去任他们处置。
飒飒沉默了这么久，倒是十意料之中的，刚刚也只是和他玩笑罢了。小东西不想走，谁又舍得他走呢？于是十接着说：“我会处理好的，别担心。”
“我想走，爷现在就送我走吧。”飒飒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十有些诧异，他也沉默了，盯着飒飒反复确认这句话。
“或者…我自己走也行，我认得路。”飒飒慢慢跪伏到地上，给主人磕了个头，然后起身。他把身上的棉衣脱了，便往门口走去。
小东西什么也没拿，就一个人走了，身上穿的刚好还是第一天来时的衣服。风不小，飒飒本来就走不稳，现在更不稳了。风吹得飒飒的裤腿空空荡荡，那样单薄一个人，慢慢地走到大门口了。
十愣愣地坐着，远远看着他。飒飒出了门，一个转身，便看不见他了。
十站起来，扶着门框想了一会儿。红围巾还搭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走就走吧，走了也好。杀人犯和大将军，谁更能给飒飒一个安稳的生活，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你当时不就是这么想的吗？如果将军府的人找来了，就让飒飒该去哪去哪，自己也该去哪去哪。所以啊，现在就应该进屋睡一觉，等伤养得差不多了，揣把剑出去继续游荡。
“爷…不用您送我，真的…”飒飒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他一出了门就是边哭边走的，现在满脸的泪，还不敢回头看那个人。
十闷闷地，拉着飒飒的一只手就往回走。飒飒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又终于站着不动。“我不想回去，让我走吧…”飒飒低着头。寒风吹得他直哆嗦。
十没说话。左肩还有伤，他把飒飒扛在右肩头回了家。飒飒蹬了蹬腿，可是也无力反抗，被他扛回家狠狠摔在了床上。
“谁同意你走了？”
十辰于不是圣人，他可没有大度到能把飒飒拱手让人。
那就再自私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