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Swordmen
永江衣玖靠在一台自动贩卖机上,从胸口的口袋摸出金属的烟盒,单手弹开烟盒,艰难地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
烟蒂的包装纸和嘴唇接触的一瞬间,鲜红的液体就浸透了几乎整个烟蒂,费力地从左边风衣口袋掏出打火机的衣玖淡然地用右手点燃香烟,然后吸出一口带有鲜血味道的缭绕烟雾,蔓延开的雾气在黄昏的阳光中飘荡着。
烟雾缓缓散去,露出的是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女,缓缓迈着脚步,仿佛从容地在花园中散步的少女,渐变色的头发在夕阳下闪烁着别致的光泽。
“怎么,不逃了吗?”
“逃不掉就没有意义,与其这样拖下去,不如在我尚有一战之力的时候和你干一架,如何?”
衣玖轻轻一笑,额头上流下来的鲜血被面庞的动作改变了轨迹。
“呵呵……真是出人意料的冷静呢,不愧是龙神身边的人,不过,为了已经注定的结局而挣扎,可不是多么理智的事情呢”
停下脚步,和龙宫使大约保持着十米距离的白莲抬手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而后整理了一下衣领。
“你不想杀我,至少暂时不想。”
“哈哈哈……有趣。”
白莲掩嘴而笑,然后转过头,避开衣玖目光的同时,也似乎转换了话题。
“你研究过审讯学么?”
衣玖眉头轻轻一挑,白莲却仿佛没有看到一样,望着天边,伸出右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头发,脸上笑意盎然。
“多少年来,我一直跟在那位大人身边处理你们这些不按照规则进行游戏的家伙,很多时候自然也会有从目标手里撬到情报的必要,所以也算有点心得吧。”
“你想表达什么?我知道事情恐怕未必比你多。”
衣玖无奈地摇摇头,香烟还有三分之一的时候,因为鲜血的关系而熄灭了。
“你手里当然没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但是,你知道吗,从审讯的角度上来看,肉体的痛苦有广泛的适用性,但并非唯一的手段,经过很多次的尝试,我终于发现,真正的最好办法是彻底的‘摧垮’一个人。”
衣玖低着头,手轻轻一抖,她意识到白莲所谓的“多次尝试”的背后伴随着怎样残酷的事实。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这就很简单了,从一个人精神上最强大的地方去打垮她,要比在肉体上折磨更加容易达成目标,也会发酵出更甜美的绝望……不是么?”
白莲重新将目光锁定在了衣玖的身上,平淡的笑容在龙宫使的眼里被注入了些许的扭曲。
“你这家伙……”
衣玖咬咬牙,依然叼着嘴里熄灭了的香烟,然后将愤怒压下,自身难保的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毫无意义的正义感,而是如何击败对方,或者……活下来。
“你并不是那种正义感泛滥的家伙,我能看出来。”
仿佛没有看到对方的眼神一样,白莲继续自顾自地陈述着,她站在夕阳中,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直到衣玖的脚下。
“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和我有同样的信念。”
“我可不这样认为呢,最起码,我对充当黑幕的鹰犬没有任何的兴趣。”
衣玖冷冷一笑,白莲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做出了反驳。
“关于那位大人,也就是你所说的黑幕,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下,在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没有一个正确的调查之前,就这样断然地将一个人划到自己的对立面,似乎不是你的作风吧。”
“我调查的结果就是被你打成这样,你给我一个理由。”
“哈哈哈……有趣,也罢,至少在这个问题上,的确是我不对,但是,你的命现在在我的手里,所以对错,根本就没有意义对吗?”
衣玖眉头轻轻一皱,她似乎感觉到白莲想要陈述的根本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忍住了打断对方的欲望,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灵梦,大概已经死了吧,此时此刻,在你们名为自卫的攻击下,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她是正确的呢?又或者,当你们被灵梦杀掉的时候,灵梦又是否想过,你们可能是正确的呢。
其实我的观点很简单,正义本身就只是一个幌子,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只能做出伤害或者被害的选择,你在这里,拼尽全力打到了我,那么是否就真的履行了自己的正义了呢?”
白莲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肢体语言却弥漫开浓重的狂信意味,一旦谈到那个名字,白莲的眸子里就难以抑制地释放出一种可怕的狂热。
“不好意思,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别拿那套只有高中少年才会为之疯狂的低等说辞来引诱我,就算从传教的角度而言,你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传教士呢。”
衣玖让自己摆脱对方狂热的视线,她的声音有点虚弱,但是却依然带着不服输的笑容。
“我可不在乎为了身边的人而与谁为敌,真要杀出一条血路我也不会犹豫的。”
“哦?可是据我所知,你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会想要杀掉灵梦的,那么你在犹豫什么呢?”
“我只是在考虑代价而已,”衣玖摘下帽子,戏谑地一笑,“可不要告诉雏。”
“你们的事情和我无关,对我来说……只是履行那位大人的意志而已,想要杀掉你,任何时候都可以,但是在那之前,我想玩个游戏……也算是满足你的愿望,和你拼死一搏。”
“如果我不和你打呢?”
衣玖吐掉烟蒂,冷冷一笑。
“那比那名居天子可就危险了。”
白莲轻轻一笑,然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她从衣玖的脸上看到了轻微的慌乱。
“似乎,她已经和我的同伴交上火了,如果你能打败我,我就考虑让她也撤回来,来吧,每一分钟的拖延,结果都是天子更危险,呐?”
微笑着的白莲向后一错步,右手后背,左手前伸,而后挑衅式地勾了勾手。
看来……没办法了。
狠狠地咬咬牙,衣玖右手一翻,一根银色的针管出现在她的手中,少女毫不犹豫地将含有高纯度蛋白合成类固醇和灵力溶液的胶状物体注射进了自己的动脉。
再然后,一缕缕电流从她的周身绕过,龙鱼的羽衣飞快地旋转固定在了她的右臂。
“刷——”
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向着一旁鱼跃侧滚翻勉强躲开凌厉的一刀的天子甚至来不及站起来,黑色衣服的白发少女的刀芒就宛若疾扑而来的捷豹,重重地砸在天子七色流转的剑身上,
天子挑开对方的刀刃,飞快地向后退去,脚下停稳的瞬间,土黄色的灵力一闪,天子抬手将旁边的一辆燃烧着的汽车抄起,砸向了对方!
似乎是这个巨大的动作让本就熊熊燃烧的火焰灌进了汽车的油箱,轿车在半空中的时候发生了爆炸,金属的交通工具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破片炸弹,飞舞的金属碎片甚至让天子都不得不抬手遮挡。
但是没等爆炸的火球彻底消失,一扇汽车门就从火焰中穿出,银光画出一个十字,车门分崩离析的下一秒,绯想之剑就再次撞上了对方的长刀。
“果然,这是你们的陷阱吗?针对衣玖的?”
天子冷冷一笑,鞋跟下的柏油马路寸寸碎裂,尽管身受重伤,但是天人少女却依然精准而强横地将对方的冲击力转移到脚下。
“只是她自己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而已。”
“笑话,别告诉我你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抬手一架,大地反馈回来的力量让她震飞对方的刀刃,目睹着黑衣的少女一个空翻重新落地,天子咬了咬牙,还是轻轻地扶了扶没有头盔的额头,而后故作无奈地给了对方一个张扬的笑容。
“幽幽子家的狗没拴好,跑来这里乱咬人,怎么办啊。”
“你——想要……激怒我吗?”
双手将长刀抬在身侧,脸藏在高高的黑色衣领中的少女隐藏起自己的表情,但是眸子中却已经放出了阴冷的光芒。
“不,只是很单纯地感到遗憾,曾经的老对手变成了一条疯狗,有点痛心而已……你爷爷看到,也会感到痛心的,不是么?”
“魂魄妖梦?”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提刀在身侧再次扑上!天子毫不畏惧地将长剑双手正握拖在身体右侧,反手一撩迎上了寒冰的刀芒!
七色流转的绯想之剑闪出一条金色的光影,和银色的刀锋猛烈地相撞,仿佛爆炸一样的灵力释放将两人身边的混凝土地面整个撕裂。
终于,在大地的帮助下,妖梦不得不连退卸力,这个硬碰硬的回合,没有任何悬念的天子占了上风,但是,从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飞落在绯想之剑上,却昭示着淡淡的不详。
“怎么,莫不是黑幕家的狗想要跟我公平竞争,等我伤好了再战?”
天子剑尖点地,勉强保持住平衡,抬手擦了擦飞溅到胸口的血,飞舞的刘海下,只露出一只眼睛。
“我知道你有伤。”
妖梦的指尖轻轻地划过寒光闪闪的楼观刀锋,嘴角轻轻一挑,在黑色的衣领下若隐若现。
“所以我才要在现在干掉你。”
“果然连武士道都扔了变成了疯狗……真是替你爷爷感到悲哀。”
天子冷冷一笑,重新举起长剑,“也罢,我要是真的被狗怜悯那就太可悲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也谈不上对得起你父亲吧。”
“废话,我本来就是不良天人,要证书么?”
“呵呵……”
妖梦闭上眼睛,但是却又在下一瞬间笑出了声,手腕一翻,银色的光芒回旋而过,而后消失在了空气中,分腿而立的少女将右手轻轻搭在刀柄上,冷冷地看着天子。
“贫嘴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总是被你叫疯狗我也会感到困扰的,不如我们再来对一剑,你要是能够伤到我,我就让你去救衣玖,说到做到,如何?”
“我刚才已经接了你一剑了不是么?似乎被弹出去的人不是我。”
天子重新横剑在胸前,双脚轻微发力踩进已经破碎的沥青地面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少见地收敛起了笑容!
“呵呵……”
妖梦矮小的身体微微一俯,然后身后突然发生了爆炸,灵力的光波仿佛电磁弹射器一样,瞬间将黑衣少女的速度加速到了几乎让身影模糊!
留给天子的时间,只有短短一息不到的时间,但是当金色的光芒放射出来时,面对的却是银色的刀雨!
如果从字面意思来讲,这确实是“利用拔刀”来攻击敌人,但是,和拔刀术讲求一击必杀的特征完全不符,妖梦因为高速挥舞而消失不见的右臂证明,出刀的攻击根本就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杀招是快速的连续突刺!
而事实上,甚至,当两人的距离接近到了一剑之远的时候,妖梦握着刀鞘的左手轻轻一横,甚至连出刀都是用拇指弹出而非拔出,为的就是为右手的突刺蓄势!
“再见了,天人!”
右手向后一收,拳面朝上握着刀柄末端的妖梦手腕一旋,最后一击就这样带着螺旋的银色光芒,将天子砸飞了出去!
“不错……竟然在最后关头用绯想之剑护住了心脏。”
甩出一个刀花,站立在原地的妖梦将楼观剑收入剑鞘,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迈开脚步,走向天子的方向。
越过被砸烂的汽车,绕开地面上的大坑和沟壑,妖梦终于走到了躺在地上的天子的面前,虽然不良天人少女在最后一瞬间保住了心脏没有被直接洞穿,但是胸口彻底撕裂恶化的旧伤外加四肢和腹部被密集穿刺造成的伤口让她甚至已经无法站立,在妖梦的注视下努力了几次但一无所获的天子抬起头,目光落在妖梦的面庞上。
“真是……漂亮的剑法呢……”
咳出一口鲜血,胸甲已经碎裂甚至成凹入身体内的形状的天子挽起一抹无奈的笑容,露出被鲜血浸染的牙齿。
“我已经没有什么执念了,我的剑,就是我的剑,仅此而已。”
“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吗……也罢……”
天子依然紧紧地握着绯想之剑,即使她几乎没办法再次抬起手臂。
“伤口破裂……大量内出血和开放性伤口,内脏受损,外加逆灵子让你没办法顺利地在伤口上使用灵力……虽然就这样放着不管你也一定活不下去,但我还是给你应有的尊严吧。”
寒光再次闪过,楼观刀尖顶在天子的脖子上的妖梦,眸子里没有任何神采,仿佛即将要死的人不是面前这个笑着的少女,而是她自己一样。
“妖梦……帮我个忙……”
天子扫了一眼抵着自己脖子的剑尖,而后用目光锁住对方的眸子。
“如果……我死了……衣玖还活着……帮我告诉她……别再……做傻事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救她一次……”
妖梦盯着对方缓缓翕动的嘴唇,突然心里感到一阵毫无征兆的烦躁,她死死地握着楼观的刀柄,沉稳,有力,但却有一丝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苍白。
“拜托了……我记得……我很少……拜托人的吧……”
满脸鲜血的天子给了黑色的前任庭师一个凄然而灿烂的微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遗言……完毕。”
看着蔓延着的血色的安然面庞,妖梦咬咬牙,然后下意识地右手一收,不知怎么的,本来轻轻刺入就可以完成的动作,妖梦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做好最大的蓄势,才能刺出这一剑一样。
刀身翻转,在夕阳之下,依然冷酷而冰凉。
而后,妖梦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当天子感觉到异常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银色的剑锋,相反,魂魄妖梦已经收刀入鞘,侧身而立,夕阳的晚风抚动她的黑色立领,让天子看不到她的表情。
再然后,一根银色的针管就落在了天子的手边。
“这……”
“灵力药剂一类的东西,不过,额外的效果是可以中和逆灵子,你的伤很快就不再是问题了。”
“你不是要杀了我么?”
“我改变主意了,随便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吧,我等着下一次和你公平的一战。”
妖梦迈开脚步,皮鞋的鞋跟踩着天子的鲜血留下一串脚印,背影渐渐消失的少女,只留下一句话,回响在空气中。
“还有,再侮辱白玉楼,爷爷或者幽幽子大人,我一定会把你切成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