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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绕(31)

2022-06-21 23:58 作者:白窃机  | 我要投稿

43.

是的,我早该想到的,陆洺就是当初黑龙沼路边那个浑身没一块好肉的过路人,险些被师父拖回去当了花肥,最后是我用养了一年的凤凰蛊才将他救下。

师父说我不懂顺应天意,自损八百救回来的说不定还是个恶贯满盈的魔头。

可哪有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会在弥留之际不停念着爹娘和报仇这些字眼?我想他一定是个被仇人追杀的可怜人。

他抓着我的手,嘶哑的声音反复痛苦地低喃着:“娘亲,不要离开我……是我没用,我没用……”

我看着他紧闭的眼角有泪不断滑落,将鬓边的血污都冲淡了,我不禁想,这个人身上是不是没有血可以流了,支撑着他活到现在的,就是这一颗泪吗?

师父说我是汉人,他捡到我时母亲已经饿断了气,是她临死前咬破自己的手指让我抱着吮吸,我才活了下来,而当时我看到生人的第一个表情竟然不是害怕哭闹,而是咯咯的笑。他觉得那样反常的婴儿颇有意思,所以才将我捡了回来。

眼前这个人呢?他的娘亲是不是也一样,为了他而死?既然如此,他应该活着,我想,至少在他报完仇之前,应该活着。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凤凰蛊肉白骨般的功效,不到两天,一直处于昏死状态中的人竟睁开了眼睛,虽然仍不能动弹,但至少性命已经保住了。

他醒来之后几乎从不言语,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只字不提,只偶尔我转身时能看到他迅速撇开的目光,其余时候,就像一块安静的石头,我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将他救活。

一直到他能下床,知道了我们不仅仅是普通的苗医,还会驱使蛊虫,才变得话多了些起来。他似乎对蛊术颇感兴趣,向我打听了一些奇怪的症状,却多半都是些寻常毒药便能致使的症状,唯独最后那桩怪事,却实实在在地是相思蛊所致。

那之后不久,他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阿扎那捧着我缠着绷带的手,气得跳脚,说我总是能招惹到白眼狼。我虽然捏着阿扎那的脸打发了他,但说心里没有一丝失落却是假的,我当然不求他如何报答我,他或许有自己的顾虑和不得已,只是相处半月,日夜照料,没想到最后萍水相逢的路人仍是路人,不禁唏嘘这江湖虽人来人往,却是如此之寂寥。

可人间因缘际会,谁又能意料,当初那个冷淡寡言的重伤之人,竟就是眼前这个方才共历过一番生死之人?

陆洺啊陆洺,兜兜转转,两次凤凰蛊竟都是用在了他身上,这究竟是天意还是孽缘?

“你当初为何不辞而别?”

“因为我怕。”陆洺看着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眼神也变得深远起来 :“那天晚上,窗是开着的,时有流萤,你在月下吹笛,我躺在竹榻上,听着夤夜里的蛙声、虫鸣声还有你澄明的笛声,虽难以动弹,心里却没有一丝惶恐。睁开眼时,透过那窗,恰能看到半轮圆月,月光照在你脸上,那么清,那么亮,我忽然就明白了,娘为什么会在那个月夜里爱上父亲。也是在那一个瞬间,我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倘若我就此假死,倘若我能侥幸逃离唐家,今后是不是也能夜夜似今夜,清笛作伴,安稳入眠?”

“阿宁,软弱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便会生根发芽,况且我刚证实了爹娘死于非命的猜测,一身血海深仇未报,怎能被如此懦弱荒谬的想法左右,所以我必须要走。”

我理解他有自己的顾虑,但还是忍不住道:“那你总该知会我一声,哪怕留张字条也好。”

“对不起,为了救我,一定费了你不少心力吧?”他叹道:“作为一个杀手,越是在意什么,便越不能留下痕迹,何况我那时候,根本没有护得了任何人周全实力,抹除掉任何与你们相识过的蛛丝马迹,才是对你们的保护。”

“你重伤未愈,是怎么回去的?”

“走到半路,快晕死过去的时候,被唐远救了。”

“唐远?”听到这个在唐家大名鼎鼎又人人深恶痛绝的名字,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救你?”

陆洺冷笑一声:“因为我对他有天大的用处。”

他拿起酒坛灌了一口,接着道:“那女人行事专断独行,唐家不满她的人不在少数,不过唐远却是藏得最深的,直到那天他跟我提出合作之前,我都以为他不过是那女人的一条狗。”

看来那场叛乱陆洺也参与其中,可事后唐沈氏又怎么会让他活下呢?

而在此之前,我还有一处疑惑不解:“就算你父母是因为相思蛊而死,你怎么断定,就是唐乾母亲下的呢?”

“想要我爹死的人确实很多,但连我娘也不放过的人却少了,能用上这种手段杀人的,就更少了。而且,就算我没有直接的证据,那女人也从未想过要隐瞒!”陆洺直勾勾地望着那燃烧的篝火,幽深的瞳孔里倒映着跳动的火苗,恨道:“我爹还在时,她在唐家已能只手遮天,我爹死后,表面上是唐乾接管了唐家,实则暗中搅弄风云的还是她——当着我和唐乾的面,是她亲口承认蛊是她下的,你知道么,她说的那般随意,好似死的不是她的丈夫,而只是脚下的一只虫豸!阿宁,你说这般心狠手辣的蛇蝎女子,该不该死!”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样铁石心肠的女子确实是世间罕见。唐家祠堂里,她的牌位与唐乾父亲的牌位并排立在供桌最前面——沈婉仪,她明明有着那么温婉动听的名字,生平行径却是比男子更狠厉决绝,把持唐家近二十年,杀夫弃子,眉头都可以不皱一下,固然是可畏可恨,可想起那尊薄薄的灵位便承载了这女子的一生,又让人觉得可悲。

“后来呢?你怎么报的仇?”

“唐家内堡戒备森严,那女人生性多疑,身边高手林立,想要刺杀她只有一次机会,便是在其毫无防备之时,让一个绝对不会引起她戒心的人出刀——只有死人。”说到此处时,他语气短而促,犹如一把出鞘的快刀。“唐远虽然是个不择手段的真小人,想出的计策却着实精妙——那天我他把我假死的尸体带了回去,我那时虽已不再姓唐,但于人前,她这个主母还是要来看一眼的。我被唐远点了穴道躺在棺材里,一动也不能动,收敛气息,就像真的死了一般。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传来,我知道那女人近了,我用尽了全力压制着杀气,但仿佛还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近了,更近了,就在她俯身看过的那一刹,我冲开穴道,将刀插进了她心口,那一刻,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慌惶恐,心底的恨意和快意如同两股纠缠在一起的巨大漩涡,苟且偷生这么多年,血海深仇终于得报!终于得报!心口胀痛地只想大声喊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低头一看,手已抖得不成样子。”

这么说着,陆洺的声音似乎也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揭开一坛酒,举到他跟前,他笑了笑,也拿起酒坛跟我碰了,冰冷辛辣的酒水顺着喉管流入腹中,蹿起一道火苗,擦过嘴角残酒,还未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已被陆洺揽入怀中,带着酒气的吻落了下来,我被困于他胸膛之间,推让不及,又顾忌他的伤口,轻易便让他撬开了唇齿钻了进来。他火热的舌头扫荡过我的口腔,步步紧跟,纠缠着我,那般疾风骤雨又毫无章法的索求,似乎要将人拆吃入腹一般。

颊边似有什么物什在悄然变化,心中登时一惊,挣扎着道:“陆洺!放、放开我!”

直到我有余力出声,他才喘着气放开,抬手擦去唇间牵连的银丝,强忍着让他伤上加伤的冲动:“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

“谁让阿宁你突然这么温柔勾人。”恬不知耻的登徒子飞快地凑近了,唇上一热,又被他轻浮了去,得了便宜还要卖乖:“酒还是阿宁嘴里的好喝。”

温柔和勾人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我……你……”忍无可忍,我给了他脑袋一下:“先说正事,你方才说唐沈氏死于你手,可据她生平所载,当年她只是在那场叛乱中受了惊,得了心疾,一年后才因病亡故,难道她会死而复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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