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
初识博士
Enter the Doctor
翻译：Angel | 校对：wall
伊恩的车缓缓转入托特斯巷。芭芭拉便说：“伊恩，就停在这里吧。在这儿我们能看得清大门，也不会离得太近。我们可不想被她发现。”
面对芭芭拉不假思索的专横，伊恩忍俊不禁。他依言把车停到她所指的地方，然后拉上手刹，熄了车灯和引擎。“还是希望她看不见我们吧！像这样停着车坐在里面，解释起来可有点难度。”
芭芭拉不以为然。“她好像还没到。”
“我该庆幸今晚雾也不很浓，否则我一个人永远也找不对地方。”
芭芭拉拢了拢大衣领子，语带迟疑：“我想，我们是在做正确的事情——是的吧？”
“你觉得，我们放纵自己无处安放的好奇心，要自圆其说有点难，对吗？”
“是因为她的作业……”
“这就真的有点像找借口了。芭芭拉，事实就是我们都对苏珊·福尔曼很好奇，而且要是讨不到说法我们可不乐意。”
“可她确实不像个普通学生！要是我觉得自己只是在多管闲事，那我大可立刻回家。我还以为你也觉得她有点神秘呢。”
伊恩打了个哈欠。他早些时候和芭芭拉一样担心，但现在他对整件事越来越怀疑。“我确实有同感……不过也许真相其实很简单。”
“比如呢？”
“嗯……”伊恩的语气相当勉强，“首先，这孩子显然智商很高，我感觉已经接近天才了。”
“那些知识断层，也就是她不知道的事情，又该怎么说？”
“或许她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兴趣，忽略了别的方面。”
“这个理由也牵强，伊恩。你要如何解释一个天赋异禀的女孩儿，竟会不知道一英镑等于多少先令？”
（当时，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英国依然沿用其独特且复杂的货币制度*——四法寻或两个半便士等于一便士，十二便士等于一先令，二十先令等于一英镑。）
伊恩盯着她。“真的吗？”
芭芭拉点点头，想起那时的情景。苏珊看上去甚至并不因自己可笑的错误感到难堪。
“对不起，赖特老师，我以为你们已经在用十进制了。”
“别傻了，苏珊。美国和大多数欧洲国家用的都是十进制，但你该清楚我们并不是。”
苏珊皱了一下眉头，答道：“是了，十进制还没有开始用。几年之后你们就会用上了！”
伊恩惊讶地回望芭芭拉。“在英国，沿用十进制？那可真是难以想象！我觉得她是个外国人。她说话的方式有点……”
“行啦，伊恩，你就承认吧。这根本说不通嘛。”
“的确说不通。”伊恩表示赞同，“那个女孩儿的所有事情都很奇怪。你知道吗，有一天我在讲化学变化。我给孩子们发了石蕊试纸来展示变化前后的情况。”
“她在你开始讲之前就知道答案了，对不对？”
“对，但不止于此。她只是对答案不感兴趣。”
伊恩眼前浮现出苏珊的模样，女孩正不耐烦地抬头看着他。
“没错，我可以看到试纸由红变蓝，切斯特顿老师，可那是因为我们手里的是两种不活跃的化学物质。它们只会互相转化。”
“这就是实验的意义所在，苏珊。”
“是的，我知道，切斯特顿老师。可是……嗯，这有点太明显了，不是吗？我并非故意显得无礼，但我们就不能用两种活跃的化学物质来实验吗？这样红色就能自己变成蓝色，而我们都可以继续做点更有意思的事。”她叹了口气，“我很抱歉，这只是突发奇想罢了。”
回到当下，伊恩接着说：“她是认真的，芭芭拉。这些简单的实验于她而言只是小孩子的把戏。这简直叫人抓狂。”
“完全理解。我都想要故意让她出点洋相了！”
“那天的数学课上还发生了一件事，”伊恩突然说，“我给学生们出了一道题，那个方程式以A、B和C为三个维度……”
他的思绪飞回到那日教室里的情景。苏珊一直站在黑板前，研究那个方程式。“只用A、B和C是解不出来的，”她抗议道，“您还得用上D和E。”
“D和E？那是什么意思？苏珊，题目怎么写，你就怎么做好了。”
苏珊的话里似乎带着绝望。“我做不出来，切斯特顿老师。您根本不能只用三个维度来解题。”
“三个维度？噢，那么第四个大概是时间吧。还要一个E做什么呢？你说的第五个维度是什么？”
“空间。”苏珊答得干脆。
伊恩讲完，无可奈何地回望芭芭拉。“不知怎么，这些话给我的感觉像是，她认为时间和空间是性质相同的东西——就好像你能在不同的空间里旅行似的！”
“伊恩，这孩子身上的谜团太多了，我们根本解释不了。”
“所以，”伊恩总结，“这位十五岁的女孩，她在某些方面表现得异常出色，在其他方面却糟糕得令人发指……”
芭芭拉碰了碰他的胳膊。“她来了！”
垃圾场外，苏珊沿着街道匆匆走来。她停了一会儿，环顾四周，便推开小门，消失在里面。
“伊恩，我们是不是最好进去看看？她一个人呆在那种地方我很担心。”
“她是不是一个人呆着还说不准呢！”
“什么意思？”
“你得记住，她才十五岁。她可能是要去见男朋友。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芭芭拉大笑起来。“我倒希望她是去见男朋友了，那可再正常不过。”她不安地看着对面的垃圾场。“这挺傻的，但”
伊恩从汽车的杂物箱里掏出一个手电筒，打开了车门。“走吧，芭芭拉，我们来揭开这个谜团！”
两人下了车，穿过马路，来到垃圾场的大门前。
芭芭拉有些迟疑：“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我一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伊恩语气轻快，“来吧。”
他推开小门，两人走了进去。即使光线昏暗，他们也能看出院子十分杂乱，几乎无处落脚。
伊恩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他一下子吓得跳了起来——手电筒的光束照出了一个似乎是人体的物件，但那只是一个旧的商店橱窗里的假人，脑袋已经碎裂。
“真是乱七八糟！”他喃喃，“我可不会翻开这些去找她！”
伊恩向前走了几步，踩在一块松动的碎石上。他踉跄了一下，试图保持平衡，手电筒瞬间脱了手。它一撞到地面便熄灭了，滚动着消失在某个角落里。
“可恶！”伊恩怒冲冲地说，“我把手电筒给弄丢了！”
“那就用火柴吧。”
“没有火柴。唉，不要紧。”
他们的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黑暗。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小院里摸索。
“苏珊？”芭芭拉叫道，“苏珊，你在这儿吗？”
没有人回答。
“苏珊，我们是切斯特顿老师和赖特老师！”伊恩喊道，“苏珊！”依旧没有回应。他于是站到暗处环视四周。 “她一定没走远，这地方太小了；她也不可能了离开院子，不然我们会看到她的。”
芭芭拉向前走去。她面前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方形的、坚实的物体。“伊恩，快看这个。”
“是一个警亭！它怎么会在这儿呢？这些东西一般都立在街角的呀。”伊恩边说着，边伸手拍了拍警亭。“看着倒挺结实。”他正要把门推开，却一下缩回了手。
“怎么了，伊恩？”
“来感受一下。”
芭芭拉犹豫了一瞬，也伸手去碰警亭的门。和伊恩一样，她也迅速把手收了回来。“有一点微弱的震动。”
伊恩点头：“感觉就像——它是活的……”他绕着警亭转了一圈，又回到前面来。“唔，这警亭没有连着别的东西——除非是从地底下连接的。”
芭芭拉退开几步。不知为何，这个警亭让她感到不安。“听着，我受够了。我们现在就走，去跟警察说苏珊可能失踪了，他们自然会过来搜查。”
“好吧。”
但伊恩顿住了，他听见大门吱嘎一下开了。然后是咳嗽声。“有人在那儿！”
“那是苏珊吗？”
伊恩只能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在黑暗中前进。“不是。快，过来后面。” 他把芭芭拉拖到一堆旧家具后，两人躲了起来。
黑暗中那身影走近了，两人看出那是一位裹着斗篷的白发老人。他戴着一顶形状怪异的毛皮帽子，脖子上围着一条长长的围巾。
老人停了一会儿，像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那样咳嗽几声，然后拍了拍胸口。他似乎在絮叨着什么……
老人走到警亭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
这时，两个观察者惊讶万分——警亭里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祖父，您回来了！”
“那是苏珊！”
“嘘！”伊恩连忙警告，但为时已晚。那位老人已经听到了动静。他砰地一声关上警亭的门，转过身来。
伊恩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时机了。于是他站起来。“打扰了。”
老人看向他，略带惊讶。“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在找一个女孩儿……”
“‘我们’？”
芭芭拉于是也从藏身处走出来。“晚上好。”
老人上下打量着他们。他面容沧桑，却又带着些机警和活泼。他的双眼似乎闪烁着凛冽的智慧的光芒，而高耸的鹰钩鼻则为他添上一种傲慢的、贵族一般的气质。“你们有何贵干？”
“我们来找一个学生，”伊恩磕磕绊绊地说，“一个叫苏珊·福尔曼的女孩儿。她走进了这个院子。”
“是么？在这里？你确定么？”老人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怀疑，就像在和一个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小孩说话似的。
“是的，我们很确定。”芭芭拉语气坚定，“我们从街对面看到她了。”
“他们的一个学生，”老人自语道，“这么说，他们不是警察了。”
伊恩捕捉到了只言片语，警惕起来。为什么这位老人会忌惮警察？“不好意思？”
“你们为什么跟踪她？你们又是什么人？”
伊恩意识到，他必须改攻为守。不知怎么，这种情形下似乎他才是那个必须为自己辩解的人。
“我们听见有个女孩的声音叫你——”
“那你的听力一定非常敏锐。我什么都没听到。”
芭芭拉指了指警亭。“我们可听到了。而且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你听错了。”
芭芭拉感到怒火在往上窜：“我当然没听错！”
大概认定了跟芭芭拉讲不通道理，老人转头看向伊恩。“那我问你，小伙子，”他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说，有人呆在那样的橱柜里，你觉得合理么？”
伊恩的语气同样平静。“那么，如果请您让我们进去看看，又有什么不合理的呢？”
老人似乎被这个建议噎住了。他转而捡起一幅旧画，细细研究起来。“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这幅画呢。啊，这不是很奇怪吗？它真是又脏又旧。”
“您不肯帮我们吗？”芭芭拉恳求道，“我们是她在煤山中学的两个老师。我们见她走了进来，却没见她出去，当然会为她担心。”
老人依然专注于那幅画。“确实该清理清理了……”他忽而抬头看向芭芭拉。“噢，恐怕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建议你们离开这里。”
“除非我们确认过苏珊不在这里。”伊恩怒气冲冲，“说实话，您的态度真是不可理喻！”
“是么？小伙子，你的态度也有很大改进空间。”
“您能打开这扇门吗？”
老人不屑地转过身。“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您有什么不敢让我们看的？”
“‘不敢’？”老人语带鄙夷，“唉——走开！”那口气仿佛终于厌倦了小孩的滑稽举动，要把他打发走似的。
“走吧，芭芭拉，我们最好去叫警察来。”
芭芭拉点头应和，看老人对这番威胁作何反应。
老人只是耸耸肩。“很好。随便你吧。”
“您也要跟我们一起去。”伊恩气急败坏。
老人笑了起来。“哦，是么？小伙子，我可不这么想。不不不，我可不这么想。”
他坐到一张摇摇欲坠的椅子上，重新捡起那幅画研究起来，若有所思。
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芭芭拉沮丧地看向伊恩。“我们也不能强迫他。”
“我们更不能让他留在这里。很明显，他把苏珊锁在这儿了。”
两人走近那个警亭。“试试那扇门，”芭芭拉提议，“或许你能弄开。”
伊恩对着门锁查看一番。接着他用力捶了捶门，但门纹丝不动。“这门甚至没有像样的门把手。肯定是一种隐蔽的门锁。”
“可那是苏珊的声音啊——不是吗？”
“当然是。”
伊恩使劲敲门。“苏珊！苏珊，你在里面吗？是切斯特顿老师和赖特老师。”
身份不明的老人大概被伊恩这么敲警亭的动作惹恼了。他不再假装漠不关心，起身向两人走来。“你是否太粗暴了，小伙子？你以为自己看到一个小姑娘进了院子，臆想自己听到了她的声音。你还坚信她会藏在那里面？这理由可站不住脚。”
这话似乎耗尽了伊恩最后一点自信。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芭芭拉并没有被吓倒。“但您为何不肯帮我们呢？”
“我并没有妨碍你们。若是你们都决心要愚弄自己，那我建议你们就按自己放下的狠话去做。去找警察来吧。”
伊恩满面狐疑：“好让您趁机悄悄走掉？”
“小伙子，没必要侮辱人。”老人傲然道，“进出院子只有一条路。你们其中一人可以等在外面看着大门。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我倒想看看，到时你们向警察解释自己的行为，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没错，这正是我们要做的事。”伊恩挑衅般回道。“来吧，芭芭拉，你回车上盯着，我去找警察。”
正当两人准备离开，警亭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苏珊的嗓音传来：“祖父，您在外边做什么呢？”
老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警亭。“把门关上！”他喊道。老人抓住门，显然打算再次摔上门，但伊恩的速度太快了。伊恩抓住了老人的胳膊，试图拉开对方。尽管年事已高，这位老人的力气却大得惊人，他差点就把伊恩甩开了。芭芭拉也来帮忙，但不知怎么，推推搡搡之间，伊恩和芭芭拉踉跄着进了警亭——走进了世外之境。
* 法寻（farthing）、便士（pence/penny）、先令（shilling）都是英国旧制货币单位。1971年2月15日，英格兰银行实行新的货币进位制，辅币单位改为新便士，1英镑等于100新便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