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蔽的战火（另：苍白知识青年的不安）

马上就要出发了。

几个伙伴竟然已经擅自闯入我凌乱的房间，我拖着提了一半的裤子把他们轰了出去。靠近门的时候，我听见其中有一个女生清亮的声音——还好她没进来。

虽说马上要走了，但我仍想要清理一下。我羞愧地在过了一会儿之后又来到这里——之前我故意到外面转一转，我在一片露台上独自看风景。回来的时候，我发现房间已经清理好了——是两个门房的姑娘为我做的。我早就看到她们了。我在暗中期待她们可能会愿意做这件差事，所以故意地走开了一阵。我注意到她们都很年轻，大概与我同龄，长得都很美。

我坐在已经焕然一新的房间的桌前——桌子上还有水痕，我悲伤地回忆着那两个姑娘。她们其中的一个恰好走进来，她看见我，摆出一副平静的友好的神情。我感到那张脸上有一种淡淡的忧伤，这令我心痛和惭愧。我把这里弄得如此混乱——我在她们眼中大概像个怪异的、夸张的孩子。当她看向我的时候，我们的眼睛同时向着别处回避。那时我感到，天底下没有比我们更疏远的人了。

战争爆发之后，我在家父的安排下做了一个外国人的秘书。我习惯了到处辗转，但生活有时是极端无聊的，我惊讶地察觉我竟恢复了一些幼年时的顽劣的爱好。我在床上抽烟，吃东西，把各种包装纸和烟灰扔的到处都是。我整日无所事事。我结识的那些朋友——他们大多是跟我差不多的情况，家境富裕，逃避参军或者做苦力，就被安排着做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职务——事实上我们连外语都不会。我们只是跟在一些外国军官的后面跑来跑去。

在一个路口——我跟着的部队要跨越到对面较安全的地方。一个人从旁边的建筑里探出半个身子。他大概是来接应我们的。我和军官先过去了，当我们身后一个胖胖的士兵想要通过时，那人拿枪指着他，向他索要某种证件。这证件似乎只有我和我的老板拥有。我以为那个士兵有性命之忧了，但他只是被要求转身，回去。我以为会有一声枪响从背后传来，但是没有。那个士兵好像知道自己的存活一般而很从容地离开。

我的女军官，我的老板，或者说，我赖以生存的主人。我常常琢磨着自己的身份——究竟比那些士兵们高出多少呢？因为我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过，所以我常常惶恐。我安慰自己——我很幸运，我可以一直跟着她走，我的特权再正常不过。

我与我的主人同那个接应我们的人吃饭。她们用我不懂的语言交谈着。之后主人似乎同他说起了我。他冲我笑笑，有点生硬地讲起了英语。我很感激地介绍自己——我们一下子变得融洽了许多。

席间我念起了我在这段时间的诗作。用英语写成，她们都专心听着。那时我仿佛混同为一位年轻的母亲和一个年迈的女儿。我的一句诗里，我表达了关于灰尘、孩子和某种奶油般的触觉。

这时窗外明媚的白昼里似乎划过几道下坠的、更白炽的闪光，像是相机的闪光灯。我们意识到这是战争年代的空袭与远方的炮火。

“别吓唬我啦”我哀求。之后我们都轻松地微笑，似乎谁都没见过那些爆炸物——那些闪耀的白光，落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