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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草小说:《海上十年1-5/1梅雨——献给上海》(一)

2023-07-05 00:15 作者:萱草诗教  | 我要投稿





梅雨——献给上海

(诗文/萱草)

 


六月就要到了。

我是六月生的。

当时倾盆大雨。

 

 

 

 

现在她已经不再爱那种旗袍岁月,她彻底打破了自己,她已经潇洒得穿运动服,是她从前不屑的。她像一只万花筒,变幻着姿势适应这座城市,因为她重新选择了生活,所以旗袍被她当做旧生活的一种象征,也似乎有些厌弃了。它们被重重叠叠地扔在衣柜的里面。

 

 

开始有一段时间她喜欢乘坐出租车,使她避免一些交通带来的困扰,她在出租车里写诗,思念和伤感。后来地铁给了她熟悉的安全感,替代了先前的恐惧和恶心。她在地铁上写诗读书。最后她步行,看戏,电话。她喜欢飞机,瞬间就到了陌生的城市,跟这座城市比往往破旧却也有新意的城市,她喜欢穿梭,流连和比较。

她知道双胞胎兄弟是她脑子里臆想的人,不是真实的,甚至完全不健全,只是平面的,轮廓的,但她依然给他们留了位置,在她的生活中,这是宗教和根基的似乎,她这十年一直困扰于他们的存在,在她的生活中无法解脱,哪怕摔坏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有天她听见双胞胎说不再相信她了,说她是骗子,她很惊愕,但也只是惊愕,因为她知道他们是虚幻的,从未真的走进她的生活,比如出现在她的眼前,与她喝一次茶或吃一顿饭,所以她只是惊愕,有一点伤心。

这十年她做过很多事情,她是不怕事的,她喜欢被事情包围,因为它们是简单而赤裸的,不会跟她要求更多,除了工作。而双胞胎不同,即使不联系,它们在遥远的地方,但它们会侵袭她的大脑,从世俗之外的另个途径和通道,可能是神的道。

 

 

她在这座城的很多地方留影,为了将自己与城的亲密表达记录下来,她也没想太多,她总是做出幸福的样子,好像不幸福就对不起谁似的。她与城一点一点地苟合着,使得自己那双收拢的翅膀渐渐丧失了硬度和渴望。

她是有翅膀的,黑色羽毛,藏在她白色的外衣里面,有时候拱出一个凸起,令周围的人惊诧,但他们只是惊诧,没有抓她。

她对双胞胎兄弟畸形的依恋令她有时候很痛苦,她不能控制自己的快乐和不快乐,她像一个机器,她对于这一点也无可奈何。

 

 

有时候她会和自己家人一起散步,散步是一种挑战,她身心温暖,但她仍旧不能忘记翅膀和双胞胎兄弟,他们像远空里的飞机,时不时飞过来,提醒她。

 

 

她其实有很多朋友,他们都很信赖她,她为自己不能花更多的精力和时间而愧疚。她有幸福的家,但她为了双胞胎兄弟的存在在家里留了位置,他们围绕着她起居的一切移动,如幻影和梦寐。她在拍电影或演戏一般,她觉得真实,生活可能就是在真实与幻影之间,或者二者之和。

 

 

有一次她去了他的家乡附近,他的气息应该布满那个空间。她打车游历在那座城,对,也是一座城。

她以为他会出现,在门口。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二合一的人,是微笑,还是掏出笔记本写诗。总之,这么多年了,他或者他们还是没变,或者变了,变得世俗难耐,但他的天分决定了他不可能只是世俗,即使真的世俗也是有第六感的,她坚信这一点,好比一种非自然力,只有她和他懂得。

 

 

她活在艺术里,诗里,多少年前,当她还没找到艺术和诗的时候,她是多么狼狈迷惘。是他让她找到了诗,她写了那么多字给自己和他,几乎双胞胎兄弟就是她成长的见证,她不可能脱离自己的母乳。

 

 

一个春天,早春的一天她来到这个城市,她来做什么的?无非是为了一个陌生,她需要陌生。她只简单地想了想前途和方向,就来了,她以为陌生可以医治她,乃至提升她,还有很多意料不到的。尽管充满危险,她还是喜欢未知的感觉。

她有过记忆里的朋友们,他们走马灯似的,从她的生活中来了又回。她将职业这个角色扮演,也是真诚的扮演,因为她追求完美,无论什么事,她都希望自己喜欢,而不是厌弃而不得已为之。

她学不会太多的招数,或者说太多的手段,尽管她可以强迫自己做。她是一个矛盾的演员,一方面有演技,另一方面不愿意用,她在矛盾中苦撑着,双胞胎兄弟是她的挡箭牌。

似乎那些都是流星般的过往,她不记得太多,她只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来自杭州,抵达上海,并声称自己不喜欢上海。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爱上上海的,她只是在寒冬沿着苏州河走了几次,被遗忘的苏州河像她的心境,虽然这座城无所谓遗忘。每个人都走马灯似的,在别人面前,在自己面前,忙碌着就无所谓记住或遗忘,总是提醒你。

她开始尝试写关于这座城的赞美诗,没几下就搁置了。她还是继续记录自己的生活。

多少年后,当人们慨叹无法获取一首城市诗歌的时候,她拿出了它们,她以为在城市里认真生活过的,就是城市诗歌。

 

 

她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止,游荡于这座沧桑魅力之城,也与诗人们诗歌爱好者们如难友相聚。说难友是实话,不是难友,莫非是酒友、牌友?他们是一群不太会打发日子的都市小众,偶尔喝酒,醉也不干脆。

她则不然,这些年尝尽了一醉方休的滋味,将胃灌个满档。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可以决断于男人们都犹豫的当口,她从来不怕障碍和困难,是一个喜欢挑战的兴奋者。越是多的事务繁杂,她越能条理周全,显得她英雄本色,似乎天生的激情和理性运用在此,她能更加崇拜自己身上的遗传或天意。

她是怎么被人们信任和感动的,她从不昭彰,她觉得只有一个道理和信条,只消按照这个法子去做,就是对的。

 

 

她曾经常常出没在新天地那个所在,去看外国人,各种脸和着装、样貌、状态,喝酒,谈话,走路,交换。她觉得在那里和在外滩酒吧,能觉得自己是世界的,跟任何别处的不同正在于此,浸淫于一个人流穿梭的国际舞台,她有了吃苦的回报感。她带孩子过来,让她领略将来的去处,要四处看,不能蜷缩在杭州这样的地方。

她是快乐的,怎么不是呢?她学会了消费,花很多钱,买很多其实不需要的东西。她善于挑选它们,花时间细致地咂摸挑选的滋味和不同,并为每一次购买的杰作而快乐不已。

但她仍旧是忧伤的,她的双胞胎兄弟穿在身上,藏在衣兜,她去张爱玲故居戴着,去很多海上名人故居带着,去秋天的法国梧桐树下拎着,去浪花不怎么汹涌的黄浦江畔擒着。她是一个笃信自然者,既然没有离她而去的,就有存活的理由和用意。

 

 

一晃就过了四年,她在懵懂中就读了两所重点大学的进修班,之所以进修也是为了更深入地潜行于这座城市,摸清她种种的好,享受她的恩赐,拿去自己的要。她要了什么吗?她来无非是为了未知,要对于她来说是额外的,她姑且要着,也不拒绝,她是要了,理所当然的,为什么不要呢?她有何亏欠?她蛰伏于这座城要求她蛰伏的,她给出了税收,她可以有报偿,可以要,哪怕是虚无缥缈的要,若有若无的要,千斤重量的要,肆无忌惮的要。

她在第五年停止了漂泊,开始有益的尝试,她被一些看中,她像一个香饽饽,被一群爱她的人驱使,她不知自己怎么突然间这么有用,被推着走上了不归路。

 

 

她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开释自己,仿佛一个教徒,听了多年教堂的钟声,突然开始布道。布什么道?总之是她笃信的道。她同许多人一样修行着,不敢怠慢。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布道,像她的父母兄弟姊妹,她的更年长的爷爷奶奶们,布道就是传承,她没想过这运命。

她有了另一样抵御城市的利器,布道。

当然双胞胎兄弟还是她怀里的暖玉,她的亲。

 

 

父亲的死是她的一次转型,她阅读他的诗,在地铁上,仿佛地铁是读诗的最佳场所。人们拥挤着她,她倍觉温暖。她的父亲,一个导师型人物,给她书面的教导多过语言的。他的一句话她要好多年的路。

后来她开始怀念父亲,回忆到某个时刻就回忆不下去了。一生说过的话就那么几句,却回忆洋洋洒洒,她不掉泪的习惯终于有天被击溃,因为她将自己又一次打碎了。

她开始阅读他的书,搜寻他走过的路,他的嗜好,他的思想,他的书法,他的印章,他的照片,他的话在她耳边响,从未停止,音色和笑貌都真真的,她逃脱也是徒劳。他的喜好是文学和艺术。

 

 

她变幻着处境和姿势,城市给她加倍的酬劳,她和孩子及家人迁徙往复,生活像走马灯似的,不断高潮,又走向宁静。她有时怨怒,为城市的疯狂掠夺和自己的懦弱,她几时懦弱过,不过是职业装扮,可不装扮又能如何,这个城市需要她装扮,扮作梅兰芳或者扮作小丑,当然她拒绝小丑。

 

 

她化妆,总不像她,但很有气势,压住阵脚。她爱把自己的心情画在脸上,她总是很满意地走出家门,在城的身上盘桓。她看艺术电影,有时候也商业。她喜欢嘉宝,唯一的嘉宝。她以为那是她在海上的动力和参照。她看戏,开始是下意识和兴趣,后面是学习,故而刻意为之。她变身为一个文化传播者,只传播她自己的文化,她喜欢的文化。越是确定的事她越是说不出,“怎么,你们连这个都要怀疑吗?”这是她的理由。她以一个不愿意见人的方式见人,与人攀谈极其私密而憧憬的文字。她是这样挑战自己的拒人千里之外,她曾经在职场成功扮演,现在她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勇气和决心见人,但她有她的原则。

 

 

她喝茶,尤其喝茶的环境,她觉得星巴克是最好的,迄今能给人安全感、确定感和怀旧感。她在星巴克做事,读书,写字,约会,谈天,可以一整天。似乎是她的办公室。她没空想双胞胎兄弟。

在山东中路和福州路附近,有她喜欢的地点,她出没那里,甚至复习考试,她觉得写作是平常事,不需要所谓坚持,她不喜欢消费(先前浪费了她很多钱),她没有别的朋友,除了书,她买很多书,她不喜欢电子书,要那种真正的书,她能吃它们,仿佛它们的存在就给了她爱的能力,她重获斗志和信心。

她对美食一般,喜欢环境的典雅和不寂寞,四周的人不粗俗,优雅用餐,她是其中一员,她不见得过分优雅,但她很舒适,她将这舒适用在坐姿和心情上,她愉悦,使得和她一起的人也不得不愉悦。她很霸道,只是在内里。和她呆久了就知道。

 

 

她还是要做事的,她没有逻辑,逻辑在她的清醒里,她做事很快,最快的效率,好像十三岁短跑的速度,她喜欢那样,做到最好又最快,且不拘泥于买方的需求。她以为工作和学习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只要做到最棒就可以了,为此她与周围发生了很多冲突,因为大部分人是以为不需要做那么多且那么好的。她有业余的时间就做自己的另外的事,像学习和工作一样卖力,甚至虔诚,比如和双胞胎兄弟一起写诗,她很专注,享受着这个。

 

 

她似乎有过一个好朋友,他们常常聊一些很深层的困惑,说一些只有他们才明白的进步语言,现在也结束了。她的那个朋友说她是他的镜子,她也不理解,但他们聊天的时候她感觉确实不孤独,可以随心,不怕彼此得罪,还可以嘲讽一下,他是她的一个记忆。

她的家人是她二十几岁的知己,虽然后来不算,但确是忠诚的曾经的知己,他对她很好,像对父母一样的好,也许更好。她很知道。

她依旧在城里游荡,有时候家人陪着她游荡,也不知道她为何不能停止这个游荡。有时候坐公交车游荡,比地铁亲切踏实。外白渡桥上有他们的合照,他们在老旧的地方留下老旧的合照,有时候她将那些数不清的照片用在她的影片里。

 

 

她常散步,顶着一个月亮或蓝色天幕,她穿宽松的风衣在下面徜徉,她是那种将散步视作表演的人,很多小说里的人物都需要散步,在散步之后遇见自己或他人,构筑一部作品,比如小说。但愿她的散步是乔布斯式样的。

 

 

她没有时间想其他,其实她已经将自己充满,给予自己一个前程,她要成为了那个她从未想过的,比如艺术家。她开启新的旅程,一路上雄心勃勃。

每当她摄取一个全新的猎物,她会像猎人那样专注而精神。她的眼里满是攫取的渴望,比方那年为孩子查询世界上有哪些电影学校厉害之类。她的胸中会升腾无法排解的幻想激情,荡漾不止,她会连续不断地工作,操劳,而丝毫不自知。

是的,她有偶像,他们都是英雄,那种见刀不眨眼的,被开膛的《勇敢的心》。因此她永远不可能遇见她的偶像,而只能在作品中一个接一个塑造。

 

 

她常常困扰的事情都是小事情,更多的时候她不眨眼地做事。主要是阅读和寻找。发起一个又一个创建和计划,观点和谜底。她习惯一个接一个落实,但有时候很有耐心,有些事是需要长期的积累和慢慢地实践,她继续像一个猎人,蹲伏在她的猎物的诱饵面前,不发一声,不理会周遭的嘘声和怀疑声,她坚信她的判断,她要构筑一座著名的碉堡,在最佳射程之内,捕捉猎物,且一次成功。

 

 

她发现自己的身世才不多年,来到这座城之前吧!她哭了,她怎么能是这样的呢?!没有人告诉过她,瞒了他这么多年?!她为自己的过往和将来寻找依据已经不费气力,她总是满足于这种游戏,却没有对手。她是那样的绚丽多彩,以至没有人了解她的下一步和下一个目标,她不嚣张,只是快乐地寻思着,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家世!

 

 

她的家世告诉她,她可以是花木兰,就是替父从军的勇敢者,她不需要替父从军,但她的战斗一直在继续,她制造了一场又一场战斗,挑战着她不喜欢的节奏和寻常。她逼迫自己,因为安逸令她绝望。她将自己送入云端,又摔到地下,她是一个肇事者,从来就是。那些吃过她苦头的人只能摇头。

 

 

她没有思考的时间,每一次都很快。不假思索。因为她在之前就已经思考过了,这就是她常常痛苦的原因,她为未知痛苦,为假想痛苦,为自己还未能得知的痛苦而痛苦。她期待着前方的战事一打响,自己就能像一支离弦之箭。

 

 

十年的城显得有些许的破旧,她没有时间自嘲和摆弄是非,哪怕澄清曲解和误解的时间也没有,她径直向梦中之境走过去,不慌张,只是快速,她的累往往体现于她的迷惘和伤感。

 

 

她的十年其实很简单,一半是创业,一半是打工。

 

 

她其实是充满力量的,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脆弱。脆弱大约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她不清楚自己,在寻找中独自带着孩子。她执意寻找,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为了寻找,笃信寻找中产生的信条,她没有众人的信条和规矩,她自由,她为自由负责,她凛然不可侵犯。

她有时甘愿冒犯众人畏惧的人或道理,她不管不顾,她是这样有力量的人,敢力排众议,这给了她做事的强势,也给了她挫折。但她既不庆幸,也不害怕。更不后悔。

 

 

她善于与形形色色的人说话,只要她有愿意的心情,她可以很开心,其实也是真的很开心,但她不要被捆绑,被牵着缰绳,她明白事理,她大量涉猎广泛阅读,她敢于拿出自己的东西,如果她以为已经成熟。

曾经她是能指手画脚决断的,后来她事必躬亲,因为那是她心中稚嫩而美丽的小花,她务必亲自照料。人们不需要的时候总是多数,当他们一旦需要,一定要拿出最最绚丽的,瞬间能醉倒的。

 

 

 

 

你是一个天真的人,尽管已经中年,天真地活着,与身边的人像孩子一般地打闹。你渴望将快乐传播传染,分享成就了你的群族。你有了群族,在四年后。

这城里住着很多外地人,你给他们最诚挚的诗歌精神,就是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你收获快乐,一天接着一天。你想这样下去一定很好,有人建议你用商业的有偿方式,你有自知之明。

到今天你已经在族群里六年多了,你觉得挺好的,好比上山打坐四周清风徐徐,小草和野花们点头致意。同你一起打坐。你何时能去打坐?

 

 

美国、日本和缅甸是你去过的唯一的外国,你还要去更多,你坚信这一点。双胞胎兄弟在诗歌中描绘的晚年景象,没准也可能会成为现实。

你喜欢在南京西路的星巴克,透过都市的霓虹望向美丽的南京路,那儿有宽敞的一间书房,可以展开笔记本电脑发力写作。你羡慕那里的常客,你爱吃那儿的披萨。你幻想能在那里见到双胞胎,一起咖啡闲聊。

为什么不可以在这座城有几个常常见面的朋友,在似乎忙得无法调整的间隙里一起发呆做梦呢?

 

 

你有过闺蜜似乎,但她们都很忙,你总是找不见不忙的人。有时候你简直就要甩手离开,后来想想不甘心又作罢。杭州的人似乎永远都有时间喝喝茶,而上海的人永远在奔忙赚钱。同样的人在不同的地点爆发出不同的人性,比较一下也有趣而可悲。

于是你对于不诚心见面的人坚决不见,这个城至少面对你的人应该有点骨头和脾性。那些过于迂回和柔韧的你不屑,你擅长的商场技术从来不愿意再次施展。

因此你看得很清楚,那些人思想和行动的背后,你理解他们但不原谅他们,只是井水不犯河水。

你以为世俗的那些道道都是人想出来的,你也可以想出自己的道道。这个世界就是多亏了一些死心眼的想出自己的道道的人,才可以这样无限生机。

 

 

你依旧渴望爱情和志同道合,你在杭州的时候似乎曾经有过,在上海这座城你只有自己。是诗歌给你的力量,是众人人性中的真善美给予的你,你用自己的行动鼓舞一个族群,你火热着,你相信火热着就是活着,你不能以教条和逻辑还有陈规旧习活着,你要火热着,你一直在创造火热的时刻,你要点燃人们心中的烈火,你要将自己变成烧不尽的火把。

 

 

你还有多少与上海的机缘,你曾经想过在这座城的去留,十年,应该不算太长或太短,你需要这个根据地,因为你还要去更远处。

你的英语老师不断打电话来询问,可以这回轮到你说没空,你忙于沉溺书海,那么多的书啊,你问自己,过去都干什么去了,怎么像一个文盲?

你该怎么办,只能在命运的反复催促下不断冒险,继续冒险,读书也是冒险之一。

 

 

 

 

我是一个新上海人,一个对上海一无所知到略有所知的人。我来到这个城市纯粹为了报复和证明,因此我是一个动机可疑的人。

上海却没当我是内人,小区里还要登记外来务工者,我来这个城市十一年了,我没有落户是因为我中途创业。

在上海人的惯例中,宁肯做高级打工的,我所谓的创业其实不是他们的创业,我希望能建立一种自己的新生活,不局限于上海,只是与我有关。

我是一个从一开始就笃信自己的人,因此任何外界的套路我不会轻易中招,我是要自己经历和判断的,任何强权和政治都不可以轻易俘获我。

我之所以创立自己的宗教是因为中国目前没有什么宗教,人们都是无神论,什么都不怕,我也无可奈何。我创立自己的宗教,聚集一群渴望自由,爱和情谊的人,同时也顺便追求艺术和理想。

在追求艺术的过程中,我们的宗教主旨越来越明晰,我们要还更多的人以自由,用诗唤醒他们心中的神性,以更为勇敢而骄傲的姿态生而为人。

当今世界风云变幻,上海这个风口浪尖上的城市在劫难逃,我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和眼睛和智慧和头脑创造属于自己的文化和艺术,让子孙因为我们的曾经存在而自豪。

 

 

我不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幻想成为伟大人物的狂想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白领,我成为一个族群的头羊是因为渴望。我无法抑制这发自肺腑的渴望,渴望了解真相,渴望获得满足,渴望赢得自由,渴望更多的渴望。我不得不发起这个以我的文化为宗教的族群,因为我相信我的文化不是自私的文化,我的文化是大爱的,泛神的,勇敢的,美丽的文化,我赢得族群人多年的信任并非我过于优秀和出众,而是我是一个偏执者,对自己的宗教矢志不渝,对使命感同身受。

我爱得炽热,从未停止,只是这世界难容这样的炽热,因为在爱之上还有尊严和自由,所以我有时放弃爱,选择为自由而战。

我与生命中的很多朋友有过真诚的交流与探讨,但能并肩携手的很少,我不埋怨天地的不公,这是人间常态,我为自己不具备更高的威信和魅力感到惭愧。

我做诗教实际是勉力为之,但我有使命,既然这是我的有生之年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那么就从上海做起,我希望能早日打开智慧的钥匙,将诗歌文化以戏剧和电影等等多种艺术形式呈现世人,我能为这一事业奉献,是我人生之幸。

作为一个在上海流浪的外乡人,我也是一个普通人,具备普通人的情感和缺点。我在多年前就丧失了一些能力,多年后的今天都未能捡回。我渴望通过我的努力,为事业拼搏的过程中重新找回这些能力,证明我生命的完整与丰厚。

我感激所有帮助过我的人和神,我想能活着做着就很好。

 

 

 

 

她又有一次从普希金塑像走过,她拍了一张照片,穿着水绿色的旗袍,围巾是粉色透明的,这张照片被她选了派用场,她那微微抬起的头和下巴,她显得很笃定。

她在城里兜兜转转,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和家人,她很喜欢上海街巷里另一类的风气和气味,烟火而日常,不像地铁站那排山倒海的阵势。她后来也可以平平静静地乘地铁在城市里面穿行了,公交车有时候也坐,觉得方便而舒适,里面上海话报站名似乎也没那么排外。她记得曾经的上海同事有多重面孔对她,她已经习惯,毕竟她不是这里出生的。

 

 

她还是会觉得是一个异乡人,上海话她不可能说,尽管不那么难。她习惯普通话,播音员的习惯。她到任何一个城市都是这样,不说任何方言。她爱普通话,英语也排斥,尽管她觉得不难。

她习惯汉语语言,她嚼着它们觉得好,就不肯改口,她喜欢麦克风。

 

 

她过去睡觉都是黑屏式样的熄灯型,在黑暗中命令自己,仿佛在军营,她会准时弹跳起来,以最快到几分钟的时间冲出家门。现在她可以随意做梦,有一段时间梦到头疼,医生开了药,说她是压力太大了。创业后她比过去工作时间多到除了睡觉吃饭上洗手间都在工作,而她可以做梦到头疼不能工作,实在有趣。

当一个人全力冲刺自己的终点,好比少年时候100米跑那么迅捷轻盈不顾一切。她有了全新的生命,她期待着更多更严峻的挑战。

 

 

在上海她最苦恼的是朋友们的不一致说法,其实也很正常,她却失望极了。一次又一次,她还是抱着满怀的期望,热切的心。面对沉默,面对离开,面对误解,面对奇怪各种反馈,她开始检讨自己。她知道是她做得不够好,还有市场的因素,她愿意品尝这些错综复杂的滋味,因为在爬着就意味着山最终可以被征服,即便是一个人。

她无法说服一个诗人理解自己,更无法说服一个非诗人理解自己,她无法说服一个文化行业的人理解自己,但更多的意想不到的朋友说:感恩有她!

她总是将各种各样的消息发给双胞胎看,期待分享和首肯,她也是可怜。

 

 

 

 

你始终是清醒的,即便在手术台上。生活给予我们的已经太多,太多的思虑是自己所为,其实我们真的可以安心地活着,不必在乎别人,其实与别人何干?!

 

 

这座城市与你连着,究其实就是一种追求。不是吗?当你要“向上走”的时候,你的选择和跨越。你享受着,就不该埋怨,你其实得到了太多,都无法消受,你偏偏还不知感恩。在这个地方,你忽而狂喜,忽而悲愤,忽而忧郁,忽而醉醺醺,你其实始终在创造着,就是强者,就是有趣的灵魂,不是吗?当你埋怨自己的时候,那个忽远忽近的影子仍旧是你自己,不是别人,任何的别人。

 

 

你庆幸有这个罹难后的归宿,说是罹难,其实也是选择。不是选择吗?你径直走向自己,没退让分毫,也没委屈半分。你径直走向自己,你给了自己一个满分。你将自己包裹进来,变得更为完满。你的路是那么平直,你的艰辛与众生并行。

 

 

 

 

我在上面那首诗里说的的确是实情,当年最怕的就是晚上睡觉。一个职业经理人只能踩着点睡觉,踩着点起床,一切都像商量好似的,极其准时。每天晚上在一个人那个规定的钟点,很老实地闭眼,当遇到那首诗的情形时,的确是很糟糕,但也没办法,硬是被磨练得连魔鬼都可以谈判商量,真的,我自信可以跟它讨价还价什么的。我的私人秘密都被窥探了去,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以善制恶,就无往不胜,但偶尔也允许耍点小小的计俩。

 

 

这可能是我唯一的软弱之处,害怕独自一个人睡觉。没有人说话,也不需要什么重要的安慰,只是闲言碎语即可,令我不至于独自一个人倒向黑暗。那个黑暗的世界我固然可以装作不惧怕,但滑入深渊的过程总是瞬间而漫长,湿润而阴冷,一条长长的仿佛地狱之门。多少个夜晚,想到第二天忙碌的挑战工作,必须命令自己保持旺盛的体力和斗志,我便勇敢地滑下那个地狱之梯,路过忘川和彼岸,到达根本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晚上做梦也是剪接电影的蒙太奇式样,根本没有期初滑入地狱的过程记录和之后的来龙去脉。所以每天晚上,我除了反省白天的工作有什么不妥之处或第二天有什么重要事务,总是被一个黑黑的地狱鬼生拉硬拽进了那个湿滑的“梦乡”。

 

 

我们爱这座城,愿意为了它的速度奉献青春,我的青春都奉献给了杭州和上海,应该无怨无悔。当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成为现实,我没有选择只能过悄悄的独自的生活。

 

 

 

 

你常常困扰于自己的“阅人”,你的工作就是阅人然后做事,你阅人的习惯本能令你的眼前永远是舞台。看见他们或她们在“表演”着,你不动声色,甚至开会时候,演讲者的汗毛和嘴唇会放大,张开大口呜咽而狰狞,你要不断提醒自己从走神里缓过劲来。你太多这样的走神,每时每刻,你只能以计划编排,克制,控制和驱使,这也是你的强项,你喜欢工作,工作里有你的律动的生命,你从不没有律动地工作,你喜欢周围人同你一样律动,你喜欢做一个天使。

但是大部分的诗人和大部分的职场人在你眼里都缺乏律动,你不懂得他们的节奏,可能是散文式的,有时候你装作漫不经心,希望窥探,发现那里很少,你就不追究了,你是一个深夜站在路边与人聊诗的热气腾腾的热包子人,你不能理解“很少”和“散文式”,还有那些可怕的抒情。

但你不能驳了大家的兴致,你毕竟是一个新上海人,《繁花》评弹版令你略通一点“上海米道”,你相信这个城市一定还有里子的那层“辰光”,是你不能领略和体会的。

听一群人说上海话是你能参加的会议,你不说,只听,微笑,郑重其事,颔首,鞠躬,认真地记笔记。听一群莺声燕语,赛过诗歌朗读,比诗歌朗读还动听,你身体里的七弦琴奏得响,颤着各种和弦。你能适应你必须适应的任何“酒席”,有时候酗酒也不怕。

说到酗酒,那是你的强项,你的胃喜欢燃烧,最好开上天窗,让天地更辽阔。你习惯的方式遇到合适的场合就道出,你装作不怕,就真的不怕,你再不用装,你几时是装,胃里的东西分门别类,你的真心是赤诚无疑的,没有人看不破。

在一个大城(上海比较北京不是大城,北京才是,但上海比起自己一定是大城)里喝醉是一个浪漫的事,你一直想灌醉自己,却从未得手,就这样一直清醒着醉了多年。

 

 

 

 

我不怕孤单又怕孤单,从小时候起就一个人,孩子上学时候也常常告诉我她一个人,我们可能就是上帝安排好的。

我和孩子在2009年去过一趟三亚,那是我们最愉快的一次旅行。孩子给我拍了很多照片,我显示了矜持之外的一种状态。我只有那年的那些照片,之前只有自拍照居多。

我和孩子在杭州好多年,我们在那里留下过很多美好的回忆和很多美好的痛苦。杭州是我们的另一个故乡。我们有时候还会去看望杭州,但我们在那里的朋友很少。

我在上海的朋友似乎很多,他们全部住在网上,微信里,每天我打开微信,跟他们说话,他们像幻影,既真实又虚幻,他们有时候回答我,我在他们的回答中寻找答案。

 

 

 

 

她是好不容易才适应上海的,虽然她爱上了上海,但先前是上海狠狠地吃了她,她才从梦中醒来。

她来自城乡结合部的童年,几经周转到了一个小城市,后来又是一个城市,后来是杭州的边缘,后来是杭州,后来是上海,似乎一直在攀爬,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谁带她来的。现在她想去欧洲。

她是爱极了诗的女子,不是诗的情意,而是诗的言说。言说总是令她舒畅,而一杆笔能指点江山,一个书案能洞晓天地万物,这就是她的父亲给予她的宝贝。

她爱过很多人,牵手的人少。她不知为何爱,只是为了将爱使用出来或者呼唤出来,她要亲眼见到爱,于是就爱了。她爱的时候很投入,使得她一贫如洗。她不知道一个女人除了爱还有什么,就拼命去寻找爱,甚至制造爱,虚拟爱,想象爱。

 

 

 

 

你从未觉得上学有什么力量,但上学的力量是抵御上班的力量,你可以迎接一个簇新的挑战,稳住心态。你做到了。

上学,无非是跟一群年轻人一起玩耍,顺便熟悉商业路线。那些年轻的朋友们真的很快乐,这快乐鼓舞感染了你,见他们饮酒你也凑上去,但你只是微微品尝,你喜欢他们那无邪的一面,尽管个个都是商业精英。

你游荡在这个城市的商业圈里,有了很多的同行和同僚,似乎你成了一个交际花,可以做很多过去不会去做的事情。你提醒自己:你是一个写诗的呀!你应该怎么做?你似乎“左手算术,右手写诗”,比起余光中先生的“左手诗歌,右手散文”,你的刺激更大。你开始面临抉择。

你从不知人到中年会有如此之大的变故,比婚姻的变故更甚。你过去的一切从舞台上退去如布景,只留下你的人生经验,你要从一个陌生的诗歌领域出发。

 

 

 

 

此刻,我正在南京西路的星巴克据点,一个超大的娱乐场,连上海大妈们都光顾的地方,原先看书的地方也坐满了大妈,她们聊天,品味星巴克的生活方式。我大汗淋淋赶过来时候已经后悔,今天大年初五,这里人山人海,敢情马路上光溜溜的,人都到这里了。

 

 

 

 

她开始有了第一台手提电脑,自己的,不是公司配置的。

她开始追索一种自己的意志所能达到的宽度。

她从陆家嘴的群厦中走过,逃也似的,到了浦西,只有浦西才有安全感,她从浦东到浦西,她不知为何到浦东。因为杭州吗?

她喜欢的电影就在那儿,被当时的人们不齿的杜拉斯的电影,还有格里耶的。她羡慕他们的那个新浪潮时代。希望自己的新浪潮早日到来。

当一群倒买倒卖的家伙拼命于改革开放大潮的种种机遇时候,一群不被重视的拍电影的人记录了时代,小武里的那种孤单、绝望和无聊,就是当时她见过的。现在她关注这些人,看看他们都鼓捣些啥,她过去一向看不起。

她9岁看小说,初中看了一点,后来就不看了。大学毕业又看了几部,后来就不看了。她以为那是很啰嗦的艺术,很麻烦而不值得。直到她看到了诸多现代叙事,她产生了兴趣。

她小时候是那种流浪儿一般的存在,没有人跟踪她,她很自由,自由到随心所欲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天黑了爬回家即可。

她没有性别感,父亲可能也没当她女孩,很严厉,暴打。

她倔强,有时候暴戾,她喜欢安安静静将事情做好,可总是世事难料。

她踽踽独往,她爱极了自由,她以为上班后的体验很差,几乎十多年她一筹莫展,蹲监狱般。

她没有什么完整的理念和体系,她是随性的,任性的,很在乎一些人,又不屑所有的其他人,她朋友少,有的都是极好的。她是一个灰色的人,隐藏她的翅膀。

没有人能走近她,她不喜欢被人看破,也渴望被人看破。她有着多重的翅膀,有的蓝色,有的灰褐色,有的紫色,有的白色,有的火红色。

总之,她桀骜不驯,为了尊严,她可以付出一切。而不是为了爱情。

她算一个中性人吧,她没有爱人,因为她属于她自己。

 

 

 

 

那么就踏踏实实走自己的路吧,在每一个十字路口,你选择任何一个方向,应该都无所谓对错。

好比此刻在星巴克,在任何一间星巴克,你心中的星巴克,无非是一个避难所。一个可以暂时忘记忧伤的地方。人们在热烈地讨论着,说的那些内容你都兴趣不大。

你整理了杭州八年里几乎所有的诗歌,其中写诗比较凶的数后面一半时间。那是你的奇迹,你竟然不觉得人们不都是靠着奇迹活着的,他们可能与你不同。

常常有一些背包旅行者,去一些说不清的地方,只是为了寻找自己。你始终在寻找自己,没有止境,永远在欣喜若狂或大失所望,没有同僚可以探讨,大家都在自己的洞穴里苦熬着。

你有时候想到一个少年,一个被你称作少年的人,那些快乐和悲伤是那么凸显,你挥挥手,为了继续赶路,你忘了。

 

 

你是否要带着全家迁徙呢?上海这座城究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当初的选择就是随意的,现在也是。

那么世间还有任何一处可以容纳你?!

云南?还是西藏?

 

 

 

 

这些年我们做得少,写得多,写了成堆的文字只是为了练习写诗。

写诗是要练习的,最好有一天写诗的同伴,每天用诗歌写信,诉说每天的故事,对生活的记录,多么有趣。

我大约幸运到做什么都有人陪,工作,写诗,泡咖啡馆。

我究竟要干什么,要去往何处?去支援边疆做支教老师吗?

我究竟在盘算什么?

感谢您!逐渐空旷的星巴克书香屋,刚才我们排着队进来,现在是2021年大年初五,孩子不在家,被家人陪着在这里咖啡。

我究竟要怎么做?

我不想太张狂,人类鸦雀无声,总是鸦雀无声。

“嗨,那儿有人吗?”你问。

鸦雀无声。

从第一次来这里,就鸦雀无声。

上海鸦雀无声。

需要制造一点声响,谁来?

有一个年轻人一边使用电脑一边不时用钢笔记录些什么。

一个红毛衣女孩与另一个女孩大声说话,很有故事和观点的样子。

大妈们都离去了,长桌的尽头是两个默默的女孩。

不远处两个外国女孩栗色卷发,她们在谈论什么。

上海的夜晚来了,窗外的灯何时已经点亮,闪着。

一个诗人的眼睛。

 

 

我像是被遗弃一般的感觉,又一次。曾经有过的粉碎,在被粉碎之后重新建树。

现在又是这种感觉。所有的人都在寻找中,或许都有类似的感觉。

 

 

我不再幻想,幻想其实无意义,无意识是什么意识,我感兴趣荣格。

面对大众的沉默,我发觉自己的人群不是他们,一定有属于我的驼队,我要赶上他们,当他们将我遗失在这个荒漠。

上海就是这么冷漠,不值得留恋的地方。

 

 

 

 

她不喜欢理论,她觉得那些真的太装了,尤其是戏剧和电影方面的,过去学术和理论像抽干了血的干尸,只剩下一个躯壳,还要人怎么去膜拜和模仿。她喜欢拿实验效果说话,好比写一首诗替代回答。她爱这种通过自己得到的答案,而不是可怜的书本。

她其实爱看书,看书的目的是为了找到自己的主张,而不是为了看书本身。

她常常在一位位大师面前发现真知,她惊喜这命运的赐予,她拼命阻止内心的狂跳,她需要这种惊喜,她常常寻着一条单独的道路去探险。

她的探险就是她的获得,她获得的一切直接用于她的实践,她要改写所有书本上的和人们谈论的,她要改进一切,用她的灵感和冲动。她发觉自己从未有过的好,她自己的好。无需别人告知。

 

 

她没有心机,吃尽苦头,常常不开心。永远需要调节和平衡的心态。

 

 

她多么骄傲,曾经的年少轻狂,在一个笔记本上,用狂草的笔触,写下有力的短句子,她那时从不相信眼泪,她从不后悔。即使全世界都遗弃她,她始终觉得自己是对的。

 

 

在上海的街头她是一个永远的异乡人,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小说里反反复复咀嚼一个词,一个标点,津津有味,她不明白那些写出讨厌文字的人道貌岸然在台上说话的,怎么能如此逍遥笃定。

 

 

 

 

上海还在你的背后,她默不作声却声音很大,她托着你,没有人声,胜似人声,你在杜拉斯的孤独里听见杜拉斯凄惨的叹息:孤独,孤独是听得见形状的。你看电视,一年看一部,迅速快进,点击,有时候放慢速度,悲伤,悲伤还不够多吗,孤独是伶俐的近义词,语词灵越,音频跳动,孤独是杜拉斯那缩微的肩胛骨和大大无神的脑袋。

 

 

你肆意在城市里打车往返,跟司机丢一个地址,就飞到那里,每一次都那样,持续了很多年。你好奇办学的高校组织,将不同过往背景的人集合到麾下,说是给他们制造“人脉”,你在所谓的人脉里迷路,现在发现他们都鸦雀无声。你的创作。

 

 

你刚看了费里尼的《八部半》,发现之前就看过部分,你觉得那就是电影,如果问什么是电影。是的,是的,最自由的艺术除了诗,就是诗的电影,《八部半》就是,一点也不新奇。

 

 

来吧,你唱说,你用象征跟家人打招呼,他疑惑,你的语言,有时切换成了象征,他很不适应,于是你跟他遗憾。是的,你爱跟空气说话,像某人爱跟墙上的影子说话。

 

 

 

 

她喜欢吹海风,很多年前到上海出差时候,有朋友请吃饭,回来时候吹海风,在大马路上,非常的开心。那个朋友请她吃很多很多的点心,她哈哈大笑,弄得对方不知所措。

她开心地掠过那些,譬如传统老字号和新创意号,她对美食一无所知,她装作爱好,拍照。她只喜欢咖啡馆,闻那里好闻的咖啡香,仿佛心肝五脏都被咖啡熏黄了。她要忘掉城市的困扰和聒噪,她要闻充分的咖啡香。尽管医生告诫她不可以咖啡。

她无法见一些朋友,她总以为诗是可以知道的,不应该被茶或其他什么诱导。她是困惑的,也是决绝的。她看了一部与她旧日的工作相关的电视连续剧,里面的男主角是她的爱,她激愤落泪,浑身颤抖。她是期待人们懂得的,只是真的懂得的人道性很深。她是疯的路上疯的伴侣才能领略的。

她甚至可以理解那个女作家的用词,永远能被报纸连载得通俗又贵族,这是多么讨巧的写作。她不是那个样子,她只带着逻辑的考量个性感的摇摆。她的心性是炽热而逃逸的,她宁愿考察一个人的真心而不是物质围廊。

她始终以为长片和长篇都是一种史诗,不能一气呵成就是败笔,虽然也经过一层层的剥衣和碎骨,还要填实泥浆和情感。她以为那是她的最爱,眺望于一棵树下,远处的山峦和故乡。她的魂魄飞窜,她留下足影。她要上海是一个长卷,不是那装腔作势的,沽名钓誉的,委曲求全的,孤芳自赏的,但要一览无余的,横刀立马的,乍暖怀寒的,孤心血泪的。上海上海就是她的诗,她的怀,她的骨肉里欠着的灵歌。

 

 

她在一个面目荒原的老者眼里总是年轻人,当然她总是年轻,她的眉眼都有了细腻的褶皱,皮肤被说得白。她弄伤了手,她苦哈哈地想找人倾吐。她又瞄上家门口的咖啡吧,她需要的精神堡垒。

 

 

这样漂泊,总是欢乐的,不是欢乐的河水,似黄浦江的泥浆汤,浑浊,羡煞其他人的黄,不是色情的黄。

有个诗人在外滩问她,什么是那个绿色顶的建筑,她回答不上,她要说出的绿,比那种更加惨淡且有黄色晕圈。她是黄黄绿绿的。被这个城。

 

 

 

 

第一次在上海早晨吃饭,高高的椅子,第一次在一个过去是修道院的地方吃饭,精致的老式包厢。宋美龄故居,陈纳德夫妇的照片,花园里的旧人。宋庆龄故居,孤单的一生。还有许多名人的故居,就一股清奇的气息,上海的冷飕飕。老克勒没见着,倒是一群新新旧旧的上海人,操着上海话,显得不热乎也不冷淡。我住在开纳路(现武定西路)的时候也没多怀旧,小巷弄里没见着除我之外穿旗袍的。我就沿着这条路往静安寺去,知悉这样的散步很快就会结束,因为我们在上海流浪。

何人不是流浪在上海,上海的哪一间铺子不流浪,今天卖这个,明日就不知卖个啥。生意,生意,都是生意。我在诗歌里喊的,都是其次。

 

 

 

 

她其实念及的就是一个幻影,一个消失不掉又无法更清晰的,像上海的尖嗓子老式民歌,歌星们咿咿呀呀地溜着嗓门唱,克勒们鼓掌,鬼影子上墙。

 

 

她被这城市切成碎末,捏成丸子,炸成肉团,裹着草莓酱,每天携着大小姐的范儿出行。她当自己是雾障一般,不知别的人是什么心态。

聚餐时人们眼底久违的感激和爱,像一树的山楂花,撒开了裙摆。她也觉得肉团团的,粉嘟嘟的,可爱又簇新。他们操着各式口音道出了心声和猜测,多是有主见和逻辑的,在大上海左右是个排场,阵仗是打得出的,传统是守得住的,新的旧的都是时髦的。

难道我们的生意不是兴隆的吗?每个人都在能赚钱的机构打工,打工是最安全的,最好的打工是将自己出售一个好价钱。每个人都留恋这个城,下了班到南京路淮海路消费一番。将所有的不自由消费干净。换上新衣的刹那欢喜,被缩短的生命又开始有弹性地延长和跳跃。如一尾失去水又重获生命的鱼,鱼群之间相互致意,消费和商业用语,脱帽,鞠躬,万岁的街道,万岁的上海。

她满腹怀疑走在街上,无数次从出租车里进出,她不认识波德莱尔,她是新波德莱尔,她留影,更多的人从朋友圈望去,惊叹声是上海的美和脱俗,无法寄托的情思走在诗意而适意的小道上,她是一个自己的导演,自己表演,剧本即兴。她在阳光里写下:你看见了春天吗?对方回复:看见了,看见了。

那个人逃离了上海,无影无踪的,有时候过来拍照,被展览,她留在了郊区。

郊区美啊,不见得比上海更美,她依傍着,一个上海的回声器。

有些人观察她,问:去那个湖边打水了吗?她言:有时候漫步路过鹰。

 

 

 

 

这是两个合二为一的用词

当灾难降临:

地震,洪水,核辐射,来自心灵的强烈冲击

闪电,灭顶,战争

这个词是温暖的代言

是欢呼,甚至是号角

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现在这个词躺在我的身边,浑身是雪

我又一次感到饥饿

 

这个词是苦难,如人生

如历历可数的不断倒退的日子

如惊叹在半空的一个句号。

  

 

 

 

你将自己一分为四,工作,读书,沙龙,孩子,没有恋爱,你挤时间恋爱,在脑子里恋爱,你不是恋爱的材料,偏偏这种需要最强烈。你抵制恋爱,你讨厌这个虚幻的词,你无力更柔软。

所有人都羡慕那个疯狂追逐的你,似乎有数多个,不分彼此,你的脑中涌出数多个念头,就一一去实现,上海像一匹快马,从不驽钝,只有更骁勇,更善战,飞也似的,你也一样。更大胆,像神话。

有意思的是,不能出戏,一旦出戏,一切都不是原来的了。上海是一出大戏。

 

 

上海是累死人的,你还要拼命给自己增添砝码。你不累,只是心里累,你听见一个诗人说:你只想着为了他们给你钱。

而为了钱的教训你已经品尝,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的十年是粗浅的十年,很多人是一辈子。想到《我这一辈子》电影,你又开始策划。

有的人喜欢隔一段时间就观察你,看你在干什么。你不想被生活的马车拖着走,你要挑战,向这座城要你的东西,你安排了很多活,你最害怕的是孩子。

因为是某种实验,你的期望高,你不愿强迫孩子,你也不愿意强迫自己。你在别人眼里是不可思议的,你自己只是一个接一个实验,拿工作,拿自己,拿孩子的学习,拿诗歌,拿一切,你在这座城市实验。

你没时间在休息的间隙里想到双胞胎,这里与杭州不同,杭州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上海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

也许上海真的冒险家的乐园。

 

 

 

 

寻找自己的根,自己最快乐的事情,一种平静的生活。

其实就是一种令自己平静的生活,心安理得的生活。

你来自一个神秘的地方,你认识那里的很多人。

你需要戏剧,因为你演戏,你偶尔还扮演自己。

当全世界停止的时候,你听见一个人的心跳——

 

 

 

 

你总是出现在火车站,你要去的地方总是很多。现在你想去的地方是西宁,还有它的周围。

你前两年去过那个城市,不大,干净似乎,司机得知你怕他夜间绕路惊讶得大声叫喊,你是一个不会掩饰的人。

我们写小说,将内心的旋律道出,我们是罪人。

你掰坏了手指,你这个粗心的人。

嗨,那儿有人吗?你说。

 

 

 

 

我在上海这个城穿梭,在久光,买最西班牙的皮包,吃喝在静安寺,以为是贵族的一天。我厌弃过去那种享乐,我有我更高的追求。不能被世俗拖着走,能很光鲜很听话并不见得是我们的人生。

我跟她很少见面,聊天,不是我不关心,我不喜欢惹人厌烦。我不知道自己需要怎样的柔软,我被这个城和自己塑形,过去是这样硬气,现在可能还是。我只能假装。

我熟悉的地带就那么几个,我们在那么几个地带穿梭,对自己说:这是上海。只有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在复兴路,陕西南路,一些无意识的街巷,我们以为是上海。

在上海的城市诗人都是最强壮的,他们忍受城市的重压和忽视,冷落成了习惯,仿佛被丈母娘家忽略的小女婿,乖巧却心存杀机,只是无力反抗。

我参访了几位上海诗人,我以为我是热爱他们的,只要他们活着,我就热爱。

我以为我很快就要剪辑几个诗人的片子了,我爱他们,我不能将视线移开,他们给我力量和鼓舞,这座城的肢体映射在他们的眼眸,经过他们的胃消化,反刍,他们从不恶心这个城,他们爱着。

 

 

有时候我是要爱着这个城所有的人,包括白化病的乞丐,我很希望能忽视每个城的街景,在杭州也是这样。我不知道他对此的感受,我总是想得太多。

在腾冲上松山的时候司机后悔,说早知道陪我爬。其实就是一点点山道,几百米,看那么多有一块木板写着字的沟壕和弹坑,那么松懈地观看,全然不顾战争和密集的枪眼。

我说我要爱着腾冲的山山水水,有一块湿地,还有很烫的温泉,我是要常常去逛逛的,那里的生活在极边。过去就是缅甸,黑脸的缅甸男子穿裙子,在那里生活如我们的八十年代。我是要和一群远征军故事的粉丝们一起,穿行那个令人不能平静的原始森林,给自己一点美好的启示。

 

 

是不是这样拼凑着历史就成了小说呢?我弄不清。我爱那个语无伦次的人,还有影片中的节奏。

 

 

我无法让你们喜欢我,现在还是欠缺一种激情,那些诗人们的影像在召唤。

 

 

 

 

你被包围着,在一次沙龙之后,因为他们觉得你有利可图。

其实是他们的误会,你急于洗脱,你显得不耐烦。是的,有利可图似乎是一种耻辱。但在这个城市不是。

人们读书是为了有利可图,做一切事情是为了有利可图,不然,为什么要来这里?

有一些人不为这个,为了这个城市的过去和现在,为了一种满足和爱恋,你不是。

中午的伙食是一种羞惭,你每一次都无法克服,一群打手制作的饭菜。

下午茶是一种企业氛围,似乎在你冷寂的周围摇晃着虚拟的信任。你始终游离,无法植入。

每一个朋友都以他们自己的方式道出内心的方式,我们要知道诗人们怎么想。

是的,诗人们怎么想并不重要,小丑们很重要。

总得有一种坚持,充斥着怀疑,没有永久的围观,只有冷寂,像乌镇的那个老戏台。

疫情之下,那个地方好久不演戏了,比较起来你前两年的蹲守,现在的冷寂是多么强烈的讽刺。

你容易犯困,在那些忧愁的人面前,他们聚集谈论,非常乐观,有很广阔的视野和胸襟,他们谈一个镰刀的故事。

你和周围的很多人都与抑郁擦肩,当年接触到这个词一直觉得很时髦。是啊,怎么能不抑郁,在这个城最抑郁的有她,他和他们,她们。

 

 

 

 

我有时候生病,但不生抑郁,开刀三次,两次在上海。手术很成功,也不很浪漫。

我很诡异而正常地生活在这里,在二十一世纪,很多上世纪人向往的世纪。上个世纪的很多光辉照耀着,这个世纪还很稚嫩,没有什么建树。

 

 

该怎么描绘这里的医院呢?默默忍受,满腹狐疑,快乐治病,健康医疗。

 

 

 

 

她结识这里的本地人,他们规矩懂礼,分寸得当。他们不逾矩,他们衣着整齐。这里的外地人,都很生猛,有的一腔豪气,有的来自北方。

她来自南方一点的北方,她没有过多的豪气,但本地人的阴冷湿透了他们的关系,她将门关紧。

上海就是一个大屋檐,飞雨淋湿了避雨的人们,屋檐窄小,大河团团,她和小房子们一起漂流,没有家乡,没有底部,没有归宿。

这里不是谁的故乡,是一个哈哈城,每天地铁来地铁去的,转动一个巨大的身躯,腾挪一个巴掌大的空地。她有一次去了周围的纪念公园,一个大公园,有一个关公庙,第一次拜了,现在都忘记了为何而拜,反正是好的。

她算是完整地活着,不需要像别人那样,将自己磨成齑粉。她就是这样,只是躲避隐藏着命运。碾成薄薄的一层,再翻卷折叠压入历史。

她不稀罕那些耍弄字的人,尤其煞有介事的,尤其赚取外快的,还有故意被封为神的,都不及她喜欢的那个女作家。

 

 

 

 

我已经不怕独自睡觉,独自呆着,独自逛街,独自看书,独自活着。甚至可以像杜拉斯那样写作。我不会为了寂寞而生活,我已经锻打了自己,整整十年。

我不会像那些人为了一个活着而去面对奇怪的人,当然他们可能不觉得奇怪,他们已经习惯,他们放下了一颗排斥的心,他们是如何放下的?他们后悔吗?后悔是怎样的?他们如何亲近自己?

他们以另外一种方式满足,一种有限的满足,然后可能确实是满足。虽然这种满足对于我无济于事。

我从母亲和很多人的死那里,从父亲的死,从舅舅的死,从一些亲人的逼迫和刺激,从有限的人生经历,感受到死,甚至期待它以某种值得的方式降临,在我成为艺术家之后,随便某个时辰。

 

 

 

 

往往人们喜欢畅想,而没有行动,怯于行动。她相反,想得不多,只到必要时想,想几分钟就去做。做完了再想,再做。只是做,做让她兴奋,因为很快就能见证奇迹了,只要能奇迹,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她天生是一个冒险者,时刻为冒险而准备。

这样的人是否该像某女作家嫁一个外交官,然后非洲啊什么洲的到处跑到处写,流浪是一个作家和诗人必须的行当,她就这样畅想了一秒。

她外语不愿意学,汉语障碍着。她喜欢说普通话,播音员那种咬字的情结哈,怎么梦突然换成了另一种叽里咕噜的没棱角的语言呢?!她试验了很多次,都比较不太成功,她不喜欢叽里咕噜。唉,如果真的去了国外,这个工具还是得捡起来啊!!!

 

 

她现在畅想下半生,在一个远离这个没有文化创新与传承的地方,一个过度发展已经近乎有些衰老的地方——她也不想占有它的好,只是旧旧的,没有什么负担似的。她一路从城乡结合部走到大城市,看多了白眼和嫉妒,她想到一个平等博爱民主的(哪怕只是好上那么一点的)地方去,到一个人们不那么为了莫名的目的而做文化的地方,到一个艺术可以被尊敬的地方,或者说特立独行者可以被宠爱的地方。她一直特立独行,很少能享受,当然她可以自己享受。

 

 

再没有更清晰的取向和发展,她要在遥远的异国绘画这个地方,也许是这个城市,她经历的点点滴滴都成为仅有的回忆,她更爱另一种距离之后的博大,不是一个或某个男人(他们始终是孩子),她需要更为宽阔的人生之路和灯塔照亮的航标。

 

 

她何曾做过这样的梦,她始终在狭小的圈子里挣扎,与自己搏斗。她不放过自己,即使放过了所有的人。她不认识所有的人,他们在她的生活中来去。没有人停下来跟她打招呼,很少人跟她说点无关紧要的话。所有人都被排列着拿生活的粥饭,唯恐耽误不及时,哪里有闲工夫关心其他。当一个人被安置在似乎存在得较为险要的人群中时候,她的重要之事就是排斥忘却又必须忘却。

她可以说他们都是他们,一种有需要的,一种可爱的,一种念念有词的,一种含而不露的,一种推己及人的,一种恩恩怨怨的,一种麻麻烦烦的,一种娇滴滴的,一种优柔寡断的,一种意气风发的,一种狗苟蝇营的,一种莫名其妙的,等等,她只能说他们是他们。

她爱春天,爱白莲般的臂膀,爱一切的被港台文学侵占的书架,并列的是官方机构命名的作家们,一边是可数的几个港台作家,或者这边跑出去的某某和某某。她奇怪一种道理,只要有了风头,就是厉害,就可以平起平坐。其实都是游戏及规则,这些游戏及规则她不屑,她没有任何准备加入的意思,不准备奉若神灵般,更不会受宠若惊,她钦佩戈达尔让拿奖杯的人将奖杯搁置门口而拒不开门的故事,不管怎么样,她喜欢他吸雪茄拍片子的样。

 

 

 

 

那么让你的所有主张被轻易地再现吧,什么形式都可以,更多的铺展与可能。现在距离你住的地方不到一公里,就有一个星巴克,你可以捧着电脑去写作,一边观察从这座城的某个地铁站下来的男男女女。你其实就代表他们记述一个无关紧要的生活场景,只是供人们想象和搁浅,随意扔掉,其实生活中又有哪一件不可以随意扔掉,莫不是无关紧要?!

像一个神秘之物那样从宇宙的一处被投掷到另一处,只要人们欢喜,还可以使用你。因为你是这样的无形而有心,你是可以任意被塑造的活物,你是你神气活现的宠儿般的天使,你是一个人思念的核心只为搞清楚为什么爱你,你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你爱那些走在甜爱路上的人,但不是所有甜爱路上的诗都是唯一的。你奇怪人们将思想分装进不同的小笼子里,像一笼笼的小笼包子,规格一致,从不改变。

这个城市大约真的老朽了,地铁里的年轻人没有欢笑,人人绷紧青春的弦计算金钱,没有人因为莫名其妙的快乐掉下眼泪。

你已经习惯在地铁上办公,写剧本,观察群众,摄像(偷拍),做梦和睡觉,地铁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用它写诗,像墨水和水笔那么流利自然。你爱地铁,粗壮的阳具。

你甚至还故意改换公共汽车上路,当爬坡和下坡时候,享受公交汽车司机的快感,那种一跃千里,想象在广袤的原野上奔驰吗,或者与女友第一次接吻。

你爱这种感觉,一种纠结之后的释然和解,或者剧烈撕咬后的拥抱而卧,与城市的关系就这么残忍暴虐,又这么迷人矫饰。

 

 

 

 

这座城每天充满着奇遇,如果我是一个喜欢制造奇遇的人,那么在这个城里分分秒秒都是梦境般的冒险。将每次面试当做机遇在招手,充满激情与渴望的眼神。这个城里的人都匆匆忙忙,赶着去收割幸福。

我依然喜欢在书店闲逛,几乎遇见的书店都要耽搁很久时间。有一个季风书园,现在早不在了,非常可惜。我在那里第一次拍下一个诗人的照片,他正在膝盖上写笔记,头发长长,仿佛文艺青年。多年后我正式结识他,他是那么认真的一个人,当时就在季风书园。

我几乎像个女波德莱尔,整日闲逛,找乐子,却没有波德莱尔那么好的诗。我写的都是自己亲历的大实话,没有修辞,没有遮遮掩掩,或者唯美含蓄,我只是记录。

我记下自己浅薄的感知,还有愿望,还有一些难言之隐。我不能适应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都市,我可能还是适应在城乡结合部,农村也可以,我是一个原野上长大的野孩子。

我每天晚上或者周末都抽时间做点无聊的事情,上班时候空闲也会。我喜欢文字,它们很神奇地承载着一切,只消瞬间就几笔勾勒,如速写。

后来我投入于几件事情,比如孩子升学,我读书,我进修,我跳槽,等等,对,还有买房。我没有时间写诗,我在空闲时候写。在北京电影学院的食堂二楼,零下十多度,孩子在考场里,我写诗,什么老羊啊,小羊啊,什么的。

似乎我奋勇争取的东西最终都有了,我也安然蹲守在上海十年了。

还记得去车墩拍照的时候,我是那么忐忑不安,现在我已经不会了,那种心情和话语。

我像一个木头,扎根在宽松的草场上,我还会拔起,去往别的有趣的地方。

我不相信自己的归宿,这里真的不适合我。

 

 

这部小说只写给我自己看,我不想讨好任何人。

我觉得像自来水笔,一端连着河水。

我们无法弄明白的:譬如一个人话里有话,言外有音,一个人背对着我们时他想说的,他想象的如果不能实现他的态度,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年长者之间的故事,我们不能明白,也不能大意。

我喜欢看戏是怎么创造出来的,一个诗人总希望演员在台上念他的诗,如果他的诗真的那么无懈可击。

在戈达尔的笔触中,我看到《太阳浴血记》,整个下午我都在重复看,一部我十六岁看的影片,我仍旧喜欢参议员的小儿子,我为他和她的血而啜泣。

对了,我少有女性朋友,似乎我童年时候的阴影影响着我,我跟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也许对她们不很公平。

 

 

 

 

她有一条散步的林荫道,没有人,只是偶尔几辆车。她跟那些雨中生长拔节的树说话。

早春二月,她时刻在倒计时。这些树都是沉默而丰盛的,柳枝嫩黄,红果子艳丽。一年四季这里都是绿色的,仿佛永远不发愁。

她走过一遍自己的林荫道,就觉得神清气爽,摘掉该死的口罩,她显得平静而宁静。

永远在这种时刻等不得,却又不得不等。整一天她在看《日瓦戈医生》,仿佛这样的故事看一遍就不必再看,一生就过完。她问自己,究竟还爱不爱那个人,想想是没有什么明确的意识。

时时刻刻的车水马龙,没有跟上的人随时可以像影片中那样被射杀,然后迅疾拖走,用带帆布篷的大车,将雪中的血迹一擦而净。

她要喝奶茶,仿佛那是她的雪茄,戈达尔那种,她忽然觉得生之幸福,很想猛吸一口。

在一个文艺凋敝的年代和瘟疫横行的月份,可怜的艺术家们玩起了杂耍,哄着人们开心娱乐。

她依然每天在微信群里发一些自己喜欢的偶然捡到的宝贝,它们是她自己也要阅读和观看的,所以分享给他人。

她的行为像一种仪式,她不愿那些营销的说词,她距离这个时代很远,她喜欢心心相印。

一有空她就坐在写字台前,打开台灯,写她的回忆录,它们都在她自己的脑子里,没有人可以写。

 

 

现在是下班时间,她想象那些朋友们拥挤在下着雨的十字路口,使劲按车喇叭,或者在办公室里与同事或上司争论周旋一些属于技术层面又与自己关系不大的问题,他们的脖子像在思考中凝固,他们疲倦的嗓音充满磁性,他们的孩子们正在学校老师的督促下写试卷,他们一家还有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旅行计划(被这个疫情中断的不算)。他们完整充实地行驶在整一天的小火车上,他们戒备而有秩序地驾驶着生活的小土轮,他们热情地在地铁里擦汗拼命冷静思索,他们被老板们赶着被投资者们鞭笞着在下雨泥泞的大马路上横陈。

记得每次沙龙,她都能见到一张张红红的脸,他们向往一种忘却,一种执著,甚至一种瞬间的傻,只要在上面那种情形之下偶尔可以喘息。

没有人喊停,她也不能,甚至她没法让一切慢一点,她独自在林荫道上走着,想点燃一根雪茄。

 

 

 

 

你庆幸曾经失去的似乎又开始回归,你短短的几十年光阴有十年在这个城市,似有庆幸。

昨天,你又买了一张上海文化广场的舞台剧《尘埃落定》,隔一周你还要去南京看一场。这是一场关于藏族的戏,你要仔仔细细。

人们总是在忘却和麻木之后说起一些事情,尽管他们感慨甚至掉眼泪,但他们不是真的难过,他们其实已经不具备回忆后感同身受的能力了,他们被自己的一种抑制力抑制住,采取最有效的快速敏捷的方式适应一个城市,他们成为这个城的一部分,肌理和心跳,所以回忆过往只是一种礼貌的检视,而绝对无济于事,不能改变丝毫他们的处境和待遇,他们已经变成自己原先看不起的人。

 

 

你在那些场合都是沉静的,仿佛泰山压顶,从不失态,从不迟疑,你将情感搁置一边,用理智,情感只是点缀。因此,在那些场合你是强大的,机警的。你不怕任何困难,仿佛它们只是检验你的标尺,你愿意被检验,以使你了解那柄剑的锋利程度。

你在另外一些场合是激进的,你似乎敞开了个人的一面,微笑,之后还有一点程度地“泄露”,你表达了爱恨与好恶,因此你滔滔不绝,一个演说家,一个公共事业者。

你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是孩子的,你褪去了一切,似乎一弹就破,你不讲道理,摇头晃脑,可爱而可气,你不断求证自己的最新观点,你不胜枚举一个个鲜活的案例,你成了吃鱼的猫和被猫吃的鱼。

 

 

你不断扮演很多角色,随时可以。你不喜欢教孩子怎么去面试,你只是激发,令其自觉自助自动自发。你不喜欢教同事们怎么做事,只喜欢激发,你令他们欢喜,自觉自助自动自发。你是一个蛊惑者,但你掌握着底盘。

你自己也是即兴的多,喜欢头脑里不断产生的新念头和新办法,但只有在跋涉的路上充满极度渴望才会有,你走的路多奇也艰,你乐得这一切,谁跟你干活,都特别累。

 

 

 

 

我不能接受的事情只有一个:伤害自尊。

其他事情都可以:比如被排挤,被嫉妒,被陷害,被搁置,被唾骂,被冷落,被爱戴,被记住。

哈哈,伤害我的自尊可没那么容易,所以我始终是一个微笑者。

我爱人类,爱自然,爱山水,爱未知的事物,我尤其爱未知的事物,这一点写诗以后我才知道。

我不喜欢被算计,不喜欢被那些聪明人当做棋子或者傀儡或者什么什么,总之,尽管他们可能并不想害我,只是稍加利用,只要是我不知道的,我也不生气。

但我不喜欢被自己看中的人算计,这是欺骗,同时是伤害。

当然拉,在这个城市的游戏规则中,算计是少不了的,我自己不喜欢算计别人,但别人难免要算计我,有时候我被算计了也不会太计较,只是不再与这种人沾边。

瞧,我学习了那么多的管理之道,自己也是一个出色的管理者(至少曾经自以为),怎么能对圆融之术如此解释呢?是的,我一直不适应,我果然走出了原来的地带,我愿意做一个文化人。

 

 

 

 

她喜欢谈判,我们说一个谈判的故事吧。

好比等鱼上钩,这个故事她常常引用。切记有一个企业董事长的教诲:苦干加巧干。

她喜欢与敌手(其实就是工作对象)周旋,有一种等待的快乐。等待双方的一种或多种妥协,这样就可以把经验传承下去了。

其实就是人性的较量,她更喜欢这种,她写诗是观察,能亲上战场是一种多么刺激的机会。

她总是很礼貌很安静,令对方摸不清楚,她其实很放松,只要远离情感,她就无往不胜。

她客观分析,运用头脑和智慧(尽管那里的智慧不多,但对于她还够用),她会客观到对方都不好意思甚至千恩万谢,因为她是真的公平。

但她当仁不让得也令人害怕,她会利用最僵死的局面给自己和对方都找一条出路。因为筹码众多,多方的疏漏也多,她细心地拿捏一些的素材,将它们排列成一个方队,她喜欢看到人们智慧相争时候的君子和小人之态,她喜欢赢得最后。

有一次一个(不,是两个)当逃兵的人从她身边跑开,她来不及轻蔑,就迎上前去,接下任务。

由于她准备较多,她发现人们总喜欢走过场和走捷径,但她不喜欢,这些行为都涉及利益,商场如战场,利益点点滴滴都值得计较,她将这些点点滴滴捡拾起来,拥有了一线的证据。

其实这些方法都无师自通,相信任何一个认真的人都能掌握,只要坚持原则和灵活应变,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得很漂亮,当然,更关键一点要掌握人性。

她不是一个人性专家,甚至在某些时候很白傻,但在这种时候,她宁愿是一个憨厚的智者,寸步不让,但温婉谦恭。这是她的方式,她喜欢跟人打交道,她喜欢注视他们说话的样子,有时候走神甚至会忘记他们在说什么,她尽量在谈判的时候杜绝这种习惯。

 

 

是的,她是一个会切换的人,似乎这样的人吃得开。现在她不这样了,因为她做文化,已经四年。

她善于在不同性质的事情和问题之间跳皮筋,越乱她越兴奋,方显英雄本色嘛,但千万不要是最亲近的人的事,她总是在这种时候乱了阵脚。

一个工作狂,唯恐工作缺乏挑战,一个希望超越自我的人(陈祖德《超越自我》的崇拜者)。

一个永不言败的孩子,一个希望永远年轻的人。

一个顽固不化的家伙,一个总在寻找什么的人。

一个停不下来的人,一个喜欢挑战的疯子。

 

 

春天来了,夜里被子嫌热,总是热。她是一个与春天有过节的人。

这座城给了她一个新的家,是一个树杈上的蜂巢,一阵海风吹过,它还会迎风摇曳。

她信仰着自己与这座城磨合出来的新规则,但她心里昔日的旧情还在,她混合着新旧两种语言和文艺,她不愿意它们是不相融的。最后她选择为更多的人。她觉得快乐,每当有人与她攀谈或倾诉。她喜欢一个似乎光怪陆离但聚齐了精英的城市。精英意味着都可以懂得,所以一定慈悲。

她固然喜欢张爱玲的那种经典古典隽永的文字,但她更喜欢清淡素净而亲和的语言。

随意清奇的诗是她心目中的好诗。

 

 

 

 

我之所以关心有关战争的事情,是因为我的外公。

他是一位战士,真正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战士,一个书生,在战场上实践,一个勇敢的将军。

我无意标榜自己的前辈和家长,我喜欢自己的血管里有曾经战斗的血液,在抗日的战场上,打出中国的国威。

我喜欢自己的祖先有真正的爱国精神,这是一种伟大的情操。

在和平年代,我们如何爱国?

 

 

我不喜欢在晚间写字,尤其码这种奇怪没来由的所谓小说。我爱这冷静和冷清,瞌睡虫的眼睛,孩子一会儿就要起床面试,一个美国的学校,要趁我们梦中香甜的时候,过来捣乱。

我一向不喜欢那些整齐如新割的韭菜的文字和诗,或所谓故事。讲故事其实已经泛滥,每一个故事都雷同,我的故事跟谁有相似吗?

我在深夜里敲击着键盘,想到一个天大的误会,一个巨大的冤枉,双胞胎。

 

 

我想这个绝无仅有的夜晚,我喝浓茶,等待女儿将要面试的时刻,是多么的傻。

《无依之地》的那个女人。

我想双胞胎兄弟一定睡得非常甜美,和他完美的一种理论和执着的情绪。

我想命运已经在向我招手,因为我没有忘却自己的职责。

一切都像是电影上的,父母毫不留恋地离去。

自从我开始这部长诗,我的短诗不见了。

我还可以周末赶去杭州吗?我还能坚持熬到天明吗?

人们还在按部就班地走着,比一切都强的博物馆主人,一个副市长。

我曾经很奇怪,为什么还有民间博物馆?一个人痴狂到与国家PK,我想我能挺到天亮。

 

 

 

 

她是一个骄傲的人,没有人可以接近,你以为她与你交谈,她是一个骄傲的人。

骄傲是因为她心里的影像,她心里的声音,那个配音,那个主角,那个回答,那个眼神。

她与这个城若即若离,她常常从这里飞去别的地方。她喜欢更换场地背景和工作。

她总是遭遇一种楚楚可怜的被喜欢,她爱在戏院门口等待看戏排队的时候,她不确定,她是诗的一部分,或者某种诗的肉体和精神。

她很困,她知道自己很需要休息,再等一会,等到孩子面试,一个美国的学校。

一种执念,一次机遇,一个梦想,她喜欢梦想,只要是深夜她都会做梦。

 

 

她有时候会失去理智,变成一种陈旧的废墟。她怀疑自己在哪里,认识什么人,想做什么事。

一切都很含糊,人们都沉默,睁大惊奇的眼睛,演的都是寂寞。

她忘记了自己是准备熬一个通宵的,因为孩子的面试,她需要振作精神,不能总是这么犹犹豫豫。她不会游泳,真的不会,她后悔没有能够变得更精密耐用。

 

 

她很困,还有两个小时,她还可以看贝尔蒙多,看《断了气》,她不喜欢楚浮,喜欢高达(戈达尔)。

 

(待续)

萱草小说:《海上十年1-5/1梅雨——献给上海》(一)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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