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太吾·容音传》(27)

太吾容音沉默着,与父亲一起看着老者佝偻的身影慢慢变得越来越小。
“是啊,终归和我们是一样的。”
我视线的余光中,太吾容音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头,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过去。
太吾容音此刻的侧脸充满了决心,就算此刻的太阳躲在云层之后,她也是发着光的。
“断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才好。”
(三十七)
从剑冢走出之后,在入口处,我们见到了牵着马车等候在此的父亲。
刚见到我们,父亲便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搀扶住了走得还有些踉跄的太吾容音,把她小心翼翼地送上了马车。
一路上,马车行驶得极慢,大概是父亲害怕路途颠簸,打扰到车厢内刚服了伤药而正在运功调息的太吾容音。
在出发之前,我们并未惊动村里的任何人,但回到村前时,我们却发现有两个人站在村口,似是在等着我们归来。
待马车越来越近,我才渐渐看清了,那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以及一位只及老者肩膀的高的、年幼的侍童。
“姑姑。”坐在车厢外面的我,唤了太吾容音一声。
太吾容音撩开帘子,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那是那日在太吾祠堂中,要求她即刻传剑的那位老者。
那位老者见太吾容音撩开了帘子,和那侍童说了些什么,两人便急忙转身要走。
“先生。”
太吾容音出声唤住了一声,才使对方停住了脚步。
我轻快地跳下了车,待太吾容音从车厢中出来时,父亲也下了马车,将她搀了下来。
从表面上看,太吾容音似乎是并无大碍了。但我知道,她新换的外衣之下,还藏着在剑冢时留下的伤。
那位老者似乎是犹豫了片刻,拄着拐杖,慢慢调转过身子,与太吾容音面对而立。
“……太吾大人。”
“您叫我容音就好。”太吾容音笑着说道,“慕老先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耆老,容音不过后生晚辈,实在承受不起您的一声大人。”
老者脸上闪过了诧异的神色,片刻之后,他才出声问道:“往日之事,大人不计较了?”
“往日之事,只是你我立场不同,容音从未放在心上。”太吾容音笑了笑,说道,“且那日我也多有冒犯,先生能来村前等我,就表示先生对容音的过失已然海涵,晚辈更是要向先生的心胸看齐了。”
“哈哈哈哈哈哈,不错,不错!”听到了太吾容音的回答,老者大笑了起来,“这气度,很有你们父亲当年风范!”
父亲与姑姑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只不过,这声‘大人’,还是要叫的。”笑过之后,老者的面容又严肃了起来,“别的倒也算了,不瞒你说,现今这天下众人,就算贵如掌门,在我这也是难以入眼的宵小之徒罢了,唯有‘太吾传人’与道德高尚之士能让我高看几眼。只是,这‘太吾’之责也不是人人都担得起的,你做得很好,完全受得起我这声‘大人’。”
太吾容音没说什么,只是朝着老者微微欠身,老者双手扶着拐杖,连同他身后站着的侍童一起,也慢慢地朝太吾容音欠身回礼。
“我知道容曜在帮着你考证那剑冢之事,你这次回来,想必是做好了准备,今日清晨,我见你们三人结伴出了村子,八九不离十是去挑战那相枢了。”老者开口问道,“可是成了?”
“成了。”太吾容音笑着点了点头。
老者爽朗笑出了声,这一笑,眼角的皱纹都显现了出来,显得他的面庞很是和蔼:“容音大人年纪轻轻,却已经连破两冢,完成了你父兄之前都没做到的事,真可是后生可畏啊。”
“您谬赞了。”
“不必过于自谦。”老者接着说道,“你前去峨眉的这段时间,我也遇上了许多事。不瞒你说,就在你离开后不久,不知哪里来的一个武林中人,一副正派人士的扮相,又虚心到我舍下求教,我便好心招待了他,把他留在舍下住了几日。结果呢?他却在一天夜里当起了‘梁上君子’,把我珍藏的几本古籍给盗去了,实在是可恨!可恨!”
说罢,他低下了头,极为生气地用拐杖狠狠地跺了好几下地,身后的侍童则上前用手轻抚他的背部,才使他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竟还有这种荒唐事。”太吾容音皱起了眉头。
“自那以后,我就开始反思啊,那日我在祠堂中质因‘正邪’而质问大人的问题,真的有意义吗?”老者又重新对上了太吾容音的目光,说着说着,他的情绪又重新激动了起来,又拄着拐杖在地上敲了好几次,“所谓的名门正派里,也不乏鸡鸣狗盗之徒!”
“是是是,您说得呀,再是不过了。”太吾容音俯下了身子,主动搀扶住了老者,赔上了……哄小孩一般的笑容。
不知是否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了,老者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太吾容音的手,仿佛太吾容音和往日搀扶他的侍从们也没什么不同。
太吾容音回过头来,朝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心领神会,父亲牵起了马车,和我一起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慢慢向村中走去。
“世风日下啊。”老者长叹一声,接着又是连连摇头,“几十年前,朝廷还未覆灭之时,我十六岁便中了秀才,二十岁时中了进士,正当我想大展宏图时,谁知道,那相枢出世,一夕之间,风云变幻,之前的种种设想,都成了幻影。我不得不背井离乡,辗转多地,最终来了京畿,得了你父亲接待,才将我收留在这太吾村中。”
“这些事情,我都未曾听家父说过。”
“你?”老者转头看了一眼太吾容音,“容音大人,我来京畿的时候,您与您的兄弟们还未出生呢!”
我们都笑了。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又养了一身前朝做官时穷讲究的臭毛病,要不是你父亲把我推荐到村中学堂教书,我怕不是早就要饿死喽。”
“我向来心直口快,有时候情绪一上来,说话又刻薄了些。见不到你的这些年,我在村中听到了许许多多关于你的传闻,虽不知真假,可一些内容实在是让人焦心不已啊。”老者说道,“你是芷容的孩子,我万不能看你自甘堕落,走入那些歪门邪道。”
“直到这两年我亲眼所见,我才知道,你不会。”
太吾容音脸上带着微笑,只是默默地听着。
说着说着,老者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抽回了自己的手臂:“你看我,说着说着就忘记了,我怎么敢劳容音大人您搀扶我呢。”
“您不必介意,容音说过了,不管我现今背负了怎样的名号,也只是晚辈而已。”
老者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和您相比,我这把老骨头,真是自惭形秽啊。”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却没有给太吾容音接话的机会,他只是抬起头,神色严肃地注视着太吾容音的眼睛。
“容音大人,不管何时,我都希望您能不受外界所扰,坚守您心中自己的道义。”
“我会的。”
太吾容音回答得简短而坚定。
“黛儿。”老者又将头转向了我。
“……是!”我不知为何会突然叫到我,所以回应稍慢了些。
“一定得好好用功,成为你姑姑和你父亲一样出色的人。”
太吾容音和父亲一并转过头来,用同样温柔地眼光注视着我。
“黛儿、黛儿会的!”我大声地回应了他。
“好,好。”老者似乎很是满意,用手抚摸着他下巴上的胡子,“那就不过多打扰了,家中还有些事,我得赶紧回去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们简单作答了老者,又与他们互相欠身,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二人慢慢远去。
“慕老先生好面子,我在考证剑冢传说的途中,有许多书都是他赠予我的,但他不许我告诉你。今日恐怕也是出于担心,才到这里来候着你的。”待老者走远,父亲才走到了太吾容音身旁,和她说明了今日老者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的思想虽然古板了些,心中所愿所想,终归是和我们一样的。虽说现在世道艰难,但以他的才干,完全不用留在这太吾村的学堂中,不计报酬地教了二十年的书。”
太吾容音沉默着,与父亲一起看着老者佝偻的身影慢慢变得越来越小。
“是啊,终归和我们是一样的。”
我视线的余光中,太吾容音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头,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过去。
太吾容音此刻的侧脸充满了决心,就算此刻的太阳躲在云层之后,她也是发着光的。
“断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