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与其诅咒黑暗》——大卫·德拉克(下)
That is not dead which can eternal lie,And with strange eons even death may die.
Better to light one candle than to curse the darkness.

译者:南·政
——2022.4.17
未经译者允许,禁止无端转载

《与其诅咒黑暗》
(Than Curse the Darkness)
By.大卫·德拉克
(David Drake)

(续)
“我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奥斯特曼摇着头,喃喃地说。他现在清醒了过来,惊讶而又有些忧虑地发现自己不仅成了上级的目光焦点,也成了在博马为部队补充物资时来找他们的那个外国人的注意点。特卢维尔想抛下爱丽丝爵士不管,但那个爱尔兰女人出示了利奥波德国王本人签名的专利……“巴洛科说过,但我忘了,”他接着说,“他也喝醉了,否则我想他不会说的。”他恐惧着那个东西。”
“那是什么?”特卢维尔打断了他。他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奥斯特曼的贪婪习惯使他成了土著兵的知心朋友,这一明显的事实,他当然愿意接受并予以利用。“一个我们的班加族首领竟然会害怕巴刚果族的神?”
奥斯特曼又摇了摇他那灰白的头。他越发觉得尴尬,但还是决定解释一下,“不是他们的神,不是那样的神。”巴刚果人,他们住在河边,和其他黑鬼一样有盲目崇拜的偶像。但回到灌木丛中,有另一个村庄。不是一个部落;这儿选几个男人,那儿选几个女人。一次一个,一年一对,为了他们的救世主……也许二十年。他们有了新神,是他们挑起了麻烦。
“他们说你不需要把橡胶付给白人,也不需要向任何偶像祈祷。他们的救世主会来吞没一切事物。随时都有可能。”
奥斯特曼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喊道:“Boy,拿马拉富酒来!”
一个穿着马裤和燕尾服的克鲁人带着另一个葫芦匆匆走了过来。奥斯特曼三大口吞下了这种香甜的、让大脑兴奋的液体。他开始哼唱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空酒器掉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弗兰芒人又开始打鼾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你认为他说得对吗?”上尉问特卢维尔。
“他或许是对的。”身材苗条的上校耸耸肩承认道。他们很可能把这一切都告诉他了。不管他是什么肤色,他比黑人好不了多少。"
“他说得对,”爱丽丝爵士说,她盯着营火,没有看她的同伴。灰烬在它的中心破碎,一点火星朝森林的树冠扑去。“除了一件事。他们的神不是新出现的,一点也不是。回到世界初生、热气腾腾、爬行动物仍在沼泽上空飞行的年代,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巴刚果族将其命名为阿图(Ahtu)。1200年前,阿尔哈兹莱德称呼它为奈亚拉托霍特普。”她停了下来,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她的手盖在酒杯里剩下的淡淡黄酒上。
“哦,那么你是一个传教士了。”德·弗里尼叫道,很高兴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找到了一个类别。她用厌恶的目光予以回答。“还是一个研究宗教的学者?”德·弗里尼又试了一次。
“我只是像研究疾病的医生一样研究宗教,”爱丽丝爵士说。她看着她的同伴们。他们的眼神透露着不理解。“我……”她开始说,但是她怎样向那些没有献身于理想的观念的男人解释她的生活呢?她的童年是靠幻想和农庄冰冷的图书室里的书籍度过的。因为她内心的的面貌是一只丑小鸭,而大家都知道这只丑小鸭是不可能变成天鹅的。从她的梦境和几本最古老的书中,可以看出是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蚕食着所有人的思想。她父亲回答不了,甚至听不懂她的问题,牧师也听不懂。她已从一个执著的孩子成长为一个意志坚强的女人,她把自己的幻想精力挥霍在她的亲戚们认为把这些精力花在教会上会更好的事。或者,也许是在繁殖中的西班牙猎犬身上。
随着她的成长,她遇到了一些人,他们体会并了解了她的所作所为。
她又看了看四周。“上尉,”她简单地说,“我大半生都在研究某些神话。我开始相信其中一些包含真理或真理的暗示。宇宙中有很多力量。当你了解了这些力量的真相,你可以选择加入它们并努力去实现它们——因为它们是不可阻挡的——或者你可以战斗,在知道你的事业最终是没有希望的前提下继续前进。我选择的是后者。”她把自己的身子拉直,接着说道:“总有人愿意站在人类和混沌之间。只要人类仍然存在。”
德·弗里尼大声地吃吃笑起来。特卢维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爱丽丝爵士说:“你在寻找这些叛乱者祈祷的神?”
“是的,他们把那东西称为‘阿图’。”

从他们周围二十多处喧闹的林间空地上传来斧头和楔子的“哐啷——哐啷——哐啷”声,接着是当地人的哄笑声。
“奥斯特曼和德·弗里尼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就位了。”上校说着,用指尖拍打着舰栏,扫视着树木茂密的岸线。“我也该登陆了。”
“是我们得登陆了,”爱丽丝爵士说。她眯起眼睛,努力向前望着比利时部队准备进攻的村庄。“那些房屋在哪?”她最后问道。
“哦,它们离岸边有好几百米远。”特卢维尔随口解释说。“树把它们隐藏起来了,但鱼堰——”他指了指那一根根笔直的树枝,上面溅起的泡沫沿着水流流过——“是一个很好的向导。我们就停在这条小河里,这样当下游独木舟上的力量包围他们时,村民们就会直面我们。”
森林里砰地响了一声枪响,虽然几近无声,但却是确凿无疑的。接着是一阵齐射,伴随着微弱的尖叫声。
“带我们进去。”上校命令道,扯了扯左半边胡子,这是他唯一的紧张迹象。
阿基杜彻斯号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的船头在林中刮蹭着,但现在没有时间斤斤计较这些了。森林守卫的队伍越过霍奇基斯机关枪,走下跳板进入丛林。炮手蹲在金属护盾后面,这护盾只能从前面保护他。现在,树干和树影从三面环绕着他。
“我想上岸就够安全的了。”特卢维尔说着,整理了一下他的挽具,好像是为了参加阅兵而不是打仗。“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陪我去——呆在我身边的话。”
“好吧,”爱丽丝爵士说,好像没有他的允许她是不会来的。她手里抓着的不是手枪,而是一本黑色装帧的旧书。“不过,如果我们是你想的那样,在穿过这之前,你会非常需要我的。尤其是太阳落山之前。”她从特卢维尔后面的扶梯上滑下来。最后从桥上来的是斯派洛,肮脏且微小,就像鲨鱼一样致命。
在树干之间蜿蜒的小道是一条窄窄的线,是长着角质的脚在壤土上踩出来的。这条小路和打猎用的小路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树叶清理的更干净。班加人步履艰难地走过这条道——他们是下刚果部落,在上游的丛林中从未真正适应过。特卢维尔的脚步故意装得若无其事,而爱丽丝爵士的脚步则显得笨拙,给人一种对周围环境不感兴趣的准确印象。斯派洛的眼睛像往常一样打量着他的周围。他把他的手举到齐腰高,放在他的皮带上的左轮手枪上。
这片空地令人扫兴。中央的二十多间小屋被某种栅栏保护着,但第一次被包围的班加人冲了进来,把栅栏打了个大裂口。三具尸体,都是妇女,躺在外面的田里。栅栏里有更多的尸体,其中一个是纳斯卡里人,一根长长的铁矛横插在他的胸腔里。当汽船的部队到达时,大约有一百名村民,虽然浑身发抖,但还活着,被强行聚集在首领小屋前的蜂箱院子里。有几间小屋已经着火了,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注:Naskari,没找到相关资料,可能是某种已经灭绝或将近灭绝的人种
特卢维尔盯着这一群囚犯,他们被恐惧吓得凝固了,就像在屠宰槽里发臭、变冷的绵羊一样。“是的……”他赞赏地低语。他的眼睛已经注意到,在这个村子里,一般在富裕人家门口左右两边崇拜用的偶像已经不见了。他说:“现在,关于你们所敬拜的新神,谁愿意告诉我呢?”
如同黑暗中的黑暗,新的恐惧在已经恐惧的脸上泛起涟漪。比利时人旁边站着一个老人,脸上满是仪式上留下的伤疤。他当然是一名祭司,尽管没有祭司通常有的羽毛和贝壳饰品。
他踌躇地说:“主啊,我的主啊,我们没有什么新神了。”
“你撒谎!”特卢维尔叫道。他戴着手套的指尖像一只尖牙一样伸了出来。“你们崇拜阿图,你们这些低等猿人,他是一个可怜、软弱的神,我们的机械会像掰一根棍子一样把他折断!”
人群呻吟着,纷纷从上校身边退去。老祭司一声不吭,只是剧烈地颤抖起来。特卢维尔望着天空。“奥斯特曼中尉,”他对他那魁梧的部下喊道,“离日落还有一小时左右。我相信你能让这具腐尸——”他指着祭司——“到时候再说,他似乎知道些什么。至于其余的……德·弗里尼,负责给他们戴上镣铐。我们以后再决定怎么处理他们。”
露齿而笑的弗兰芒人拍了拍巴洛科的后背。两人各抓住祭司的一只胳膊,把他拖到猴面包树的树荫下。奥斯特曼开始详细说明他需要从汽船上取的东西,巴洛科像个热心帮他父亲修理机器的孩子一样,把清单翻译成附近的土著语,口语化地念出来。
晚风缓解了一丝炎热和浓厚的气味,令人恐惧的油味和其他更容易识别的气味。奥斯特曼把一只翻倒的桶放在一盘燃烧着的硫上面,以便在不再需要的时候把它扑灭。在特卢维尔的提醒下,他还用树枝把粘着的火焰撒在祭司的生殖器上。然后,他的工作完成了,他和巴洛科走开了,拿了些冰镇马拉富。“谢谢你,中尉。”这是特卢维尔对他们成功的全部赞美。
受他们‘照料’的人——闭着眼睛,手腕和脚踝被钉在地上——正在说话。“他们来了,我们就让他们来。”他说得那样微弱而快速,特卢维尔不得不费劲地给爱丽丝夫人粗劣地念着翻译。“他们生活在森林里,不会惊扰我们的鱼,这里的森林是,是邪恶的,我们这么认为。我们觉得神明就在那里,我们不明白,不了解祂。尽管有人可能想,想住在森林里。”
这个土著人停了下来,转过头去在他身边吐成一摊。爱丽丝爵士蹲在地上,不自觉地翻着书。她拒绝用那个倒着的桶当凳子。斯派洛很少注意这个囚犯。他的眼睛不停地在空地上扫来扫去,这时他看到的是班加人和那些戴着脚镣的囚犯,以及人们身后的树。斯派洛的脸上流露出因沮丧而紧张的神色,就像一个人确信会有伏击战,但却无法做到先发制人一样。阴影开始把尘土染成子弹尖的颜色。
祭司接着说道。他的话语韵律丰富而坚定,使爱丽丝爵士联想,在特卢维尔那断断续续的法语后面,是一个有尊严和权力的人的谈吐——在他们把他打倒之前。“他们都是体有残缺之人,首先来的是个男孩,他没有耳朵,脑袋面向我,就像一颗摔落的甜瓜。他,他听到了阿图神的呼唤,按照神的旨意去做。”
“一个男人,他没有,呃,阴■。神谕,男孩告诉他,呃,他让阿图沉睡的土地活跃了起来。”
注:就是男人的那话儿,大家懂得都懂
“一个男人,只有半张脸,没有眼睛……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阿图,他说什么将要来了,呃,正在来临,他——”
祭司的音调突然上升,变得尖锐拉长,淹没了翻译的声音。特卢维尔不动声色地扇了他一巴掌,叫他闭嘴,然后用一块破布在他戴着手套的手上擦去那家伙嘴里的血沫。“森林里只有三个叛军?”他问。他完全忽视了,如果他意识到祭司说的第三个男人是白人的话。
“不,不……很多人,上百,也许更多。以前我们看不到,基本看不到残缺之人,除了偶尔以及现在,呃,再次,在森林里。现在神明成熟了以及,呃,祂的信使……”
一抹锐利的阳光穿过地平线,把黑暗的林间空地染成焦棕色。大地震颤。被钉住的土著人开始尖叫起来。

“地震?”特卢维尔惊异地脱口而出。热带雨林的树木没有较深的根来保持直立,所以一场飓风或地震就会把最高大的巨树像打谷场的稻草一样驱散。
爱丽丝爵士的脸上露出忧虑和惊慌的神情,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头顶上摇摇欲坠的猴面包树。她的书打开着,她从书中读出音节。她停了下来,翻了个页,书页在夕阳的映照下展开。但她的声音又颤抖起来,大地也剧烈地震动。祭司被他的恐惧紧紧包围着,他已经尖叫的喘不过气,再也呼吸不了另一口了。
“光!”爱丽丝爵士喊着。“看在耶稣的份上,光!”如果特卢维尔听到黑人、守卫和囚犯都在因恐惧而连祷着,他不会明白为什么。斯派洛就像戴着骨头面具般面无表情,他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火柴,用大拇指捏着它,把它点着了。蓝色的火焰在纸上跃动,就像地面的运动让枪手保持住了它的稳定。当爱丽丝爵士又开始对她的人类听众说些毫无意义的话时,光线照亮了她紧梳的发髻。
泥土聚成一条触手,从囚犯的下方喷出,将他抛向天空。一只手和手腕仍深深连在一根木桩上,落在下面。
在他们头顶上方两百英尺的地方,它的触手停住,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般炸裂了。当地面震颤时,爱丽丝夫人向后倒了下去,尽管书从她手中掉了下来,她还是能够说出必要的最后一句。冲向地面的爆炸波也把猴面包树炸得粉碎。斯派洛,唯一能站在起伏的大地上的人,也被冲击波震倒了。他碰撞翻滚着,但手里仍然握着那两把手枪,他瞄准了被光线照到的触手余影。

后来,他们断定那皮肉烧焦的味道一定是祭司的,因为没有其他人受伤或失踪。那条触手只在土上留下了一缕沙尘,散落在由人造闪电的热量所形成的一条绿色玻璃周围。
特卢维尔上校站了起来,在臭氧的恶臭中咳嗽起来,这种恶臭和硫磺的味道一样刺鼻。“德·弗里尼!”他喊到“给我们找一头魔鬼养的伥猪,带我们去叛军的定居点!”
“你还能找谁来领你去呢?在见过了这一切之后。”爱尔兰女人问道,她跪了下来,掸掉落在地上的书卷上的灰尘,好像她关心它更胜性命。
“见过这一切?”特卢维尔重复了一遍。“他们看到了什么?”他声音里的愤怒使夜莺们暂时安静下来。“他们不会给我们带路,因为他们中的一个被压碎、撕裂、烧毁?难道我自己没有做过百来次这样的事吗?如果我们喂了它们二十副它们自己的肝脏,呸!那第二十一个人也要带我们去,他之后的人也一视同仁。这场叛乱必须结束!”
“必须如此,”爱丽丝爵士低声说道,她像赢得了一场战斗的冠军一样站了起来,但她知道真正的考验就在眼前。她看上去不再虚弱了。“如果想要一个月以后地球上还有人类存在的话,那就必须这样。”
地面微微颤动。
森林里除了跳舞的人在火堆旁投下阴影外,什么动静也没有。火焰的光在树叶和树干上跃动蔓延开来,在闪烁的火光下,它们呈现出畸状的姿态。
不过在光芒下,它们并不比跳舞的人更畸形。

有三个人从高高的、颤动的纳焦基藤脚手架上俯视着舞会。他们全身赤裸,所以很轻易就能辨认出他们的肢体残缺。德·弗里尼看到一个人,他苍白的身体在火光中闪着橙红色的色泽,把他吓了一跳;但那个人的面容尽毁,无法辨认。此外,他比起比利时人曾经认识的那个胖乎乎的商人瘦多了。
注:njogi cane,不知何物。
这片空地是丛林中四分之一英里长的洼地。小屋,仅仅是用树叶搭成大体框架的棚屋,而不是普通村庄那样在它旁边围绕着蜂房。如果一切顺利,特卢维尔的土著兵被部署到小屋外,奥斯特曼的队伍则紧紧包围三段。一有信号,大家就准备好冲锋。
这儿甚至连一道阻拦矛兵的栅栏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农作物。空地上的地面光滑而坚硬,脚下践踏着成千上万的仪式图案,就像现在围绕篝火构成的图案一样。进,出,绕,瘸腿的男男女女,如果他们只有一只脚,他们就蹒跚缓行;他们踉跄着,弯腰驼背,扭动着身体,因为鞭笞留下的疤痕中,出露的骨头正闪闪发亮;如果他们自己的眼窝空无一物,他们就摸着前面舞者的动作模仿。
没有音乐,只有那些有舌头的人反复呼喊着:“阿图!阿图!”
“这些世上的渣滓。”德·弗里尼低声说。“低额头,厚下巴;皮肤是猴子毛发下的颜色。你的达尔文先生关于人类由猿类进化而来的说法是对的,爱丽丝爵士——如果这些野兽确实是人类的近亲的话。”
“不是我的达尔文先生。”爱尔兰女人回答。
克鲁人侍者现在已不再穿燕尾服,而是裹着腰布,站在三个白人后面,提着一盏嘶嘶作响的提灯。然而,爱丽丝爵士还不敢打开它的遮光板,而是紧张地用手指在打开的书的页边空白处摸来摸去。另外三个黑人,只带着刀,站在德·弗里尼旁边,充当传令官,以防哨声信号不够用。上尉的其余部队隐蔽起来,沿着树的边缘分散在他的两边。
“我不喜欢这样,”斯派洛说着,把左轮手枪的皮套移了一毫米,以确保它们能在枪套里没有阻隔。“周围的黑人太多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是下面那群暴徒的一员,打猎什么的回来得很晚。要是有哪个黑鬼在黑夜里跑来,我就让他吃上一颗。”
“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也不许开枪。”德·弗里尼厉声说。“上校也许在发号施令,奥斯特曼也许需要帮助——就算没有哪个傻瓜杀了我们的传令官,这件事也已经够危险的了。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你说话了。”一丝微弱的火光照亮了斯派洛太阳穴上跳动的青筋。
比利时人没有反驳,而是转头看向空地。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没看到你在找的那个神。”
爱丽丝爵士撇了撇嘴。“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看到一个偶像,”她说。“你不会看到的。阿图不是偶像。”
“那么,他到底是什么该死的神呢?”德·弗里尼恼怒地问道。
爱尔兰女人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说:“也许祂根本就不是神……以及阿尔哈兹莱德提到的其他东西。称它们为癌症吧,很久以前就在地球上蔓延了。当然不是生命,甚至不是事物——而是能够塑造、扭曲事物,使之成为类似生命的东西,并且生长、生长、再生长。”
“可是长成什么呢,夫人?”德·弗里尼追问。
“长成什么?”爱丽丝夫人厉声回答。她的眼睛里闪着她的土匪祖先们突然流露出来的傲慢,他们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深信不疑。“渗入这颗星球,这个地球,如果不加控制的话。今晚,我们将知道它们是否还能再被控制一次。”
“那么,你真的相信咯。”德·弗里尼一边开口,一边卷着他华丽的胡子,想找一个不那么无礼的措辞。“你相信巴刚果人在崇拜一种生物,如果你不阻止它,它将开始统治世界?”
爱丽丝爵士看着他。“不是‘统治’世界,”她纠正道。“而是成为这个世界。这个东西,这个种子在丛林中被那些比我能猜想到的更堕落、愚蠢的人的行为唤醒……这种存在,如果不加以控制,就会像霉菌穿过面包一样渗透到我们的世界,直到这个星球变成一团黏稠的烂泥,绕着太阳飞驰,将触肢伸向火星。是的,我相信,上尉。你没看见昨晚村里发生的事吗?”
比利时人只是困惑的皱起了眉头。
一声银铃般的音符从宽阔的空地上传来。德·弗里尼咕哝了一声,然后把他的长水手笛子放在唇边,就在奥斯特曼用笛子传信时,他发出了回答的声音。
随着曾经坚硬的土地在人们的重压下浅凹,舞会被瓦解了。
森林守卫从林线中冲了出来,阿尔比尼步枪的轰鸣声不时打断他们的喊叫声。“光!”爱丽丝爵士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命令道,提灯把它明亮的光撒在她手里的书上。脚手架移动了,似乎直接沉入地下,变成了水一般的液体。在最后一刻,上面的三个人手挽着手,得意洋洋地喊道:“阿图!”然后他们就消失了。
在像头骨缝合线一样复杂的波浪中,空地的土壤中出现了什么动静。一个尖声大叫的班加人举起长矛,向最近的舞者刺去,以一条颤动的线穿行着。那声音像浪花一样掠过他的身体,他又用一种不同的声调尖叫起来。他的黑头长矛在地面上晃了一会儿。接着,它也被一声微弱的扑通声吞没了,只留下了一抹血迹。
爱丽丝爵士开始用单调的声音吟唱,让原本讲流畅爱尔兰语的舌头塑造出一种根本不似人类的舌头能发出的语言。一阵大地的震动向她和她周围的人袭来。它带着一种可怕的必然性,就像鱼雷的航迹。斯派洛的双手弯曲。德·弗里尼呆呆地站在那里,哨子还在嘴边,他拔出了手枪,但却把它忘记了。
三个传令官看着迎面而来的动静,互相看了看……消失在树林里。克鲁人两眼发白,扔下提灯跟在他们后面。爱丽丝爵士比斯派洛反应更迅速,她跪了下来,用脚把灯扶正。经过长时间的反复练习,她把铭刻在记忆中的那个公式一字不漏的描绘了下来。

三米开外,一团白色的火苗扯开了一个笼罩着穿梭在土壤中的死亡的十字架。这条蜿蜒的痕迹又被驱回到空地中央,就像被二硫化碳吹走的蚂蚁。
德·弗里尼惊讶地转过身来,看着那个蹲着的女人,她的灯光照在她书页上的黑字上。“你做到了!”他喊道。“你把那东西停下了!”
空地的中央向夜空隆起,头顶上的篝火碎片像雨点般落下。人们尖叫起来——有些人被火点燃了,有些人被从高耸的中心伸出的触手缠绕着。
爱丽丝爵士继续吟唱着。
灌木丛中骚动着。“上尉,在你身后。”斯派洛说,他脸上带着微笑。德·弗里尼转过身来,对这一挑战做出反应。灌木丛分开了,离他几英尺远的地方有七个武装的土著人。离他最近的人用一只脚和一条树桩做的假肢走路。他左手握着一把温彻斯特卡宾枪的枪托;它的枪管是由他的右手腕支撑着的,因为在他本应是右手的地方仅余一个球状的旧伤口。
德·弗里尼举起他的勃朗宁手枪,朝那个土著人的胸膛开了三枪。黑黝黝的皮肤上出现了血点,就像又多了一个乳首。黑人咳嗽了一声,猛地扣动了自己武器的扳机。卡宾枪离比利时人的胸膛太近了,枪口吐出的火舌把比利时人向后击飞的时候,点燃了他衬衫上的亚麻布。
斯派洛咯咯地笑着,朝土著人的鼻梁开了一枪,猛地将他的头转了个向,仿佛有匹马踹了他的脸。其他黑人也行动了起来。斯派洛用足以应付加特林机枪的连续火力将他们击杀。巨大的左轮手枪交替地发出砰响,斯派洛用每一次橙色的枪口火光为他的另一只手照亮另一个目标。只有他的子弹快要打完的时候,他才停止射击;除了一群刚死不久的、扭动着的尸体,什么也没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白烟和死亡的腐臭味。在笑着的枪手后面,爱丽丝·克里亚女爵士继续吟唱着。

脉动着,升起着,比围绕着它的最高大的林木更高,那个约有五十英尺厚的柱状物,主宰着地球的黑夜。一根人造闪电的矛穿刺一下,然后一擦而过,在众目睽睽下让下面的混乱凝固了。主颈的基部长出了一圈赤红而金黄的卷须,上面裹满了闪闪发光的水晶。它们像丝绸一样柔韧地蜿蜒在争斗者们中间;当它们聚拢时,则像磨盘一样聚合相挤,把鲜血溅到中央的柱状物十几码高的地方。这些卷须并不把森林卫队和其他为阿图起舞的人区别对待。
爱丽丝爵士停了下来。柱状物在天空中起伏弯曲,它的顶端像就一只正在狩猎的恐龙的鼻口。斯派洛发出嘘声:“看在上帝的份上,币尺!”他举起了一把左轮手枪,但他知道那是没用的。
爱丽丝爵士又说了五个词,把书用力扔了下去。地面在一阵烧灼的火焰中爆炸了。
这不是一件轻率的事。火花嘶吼着,熊熊燃烧着,仿佛这片空地是一个大锅,神把熔化的钢水倒进大锅里。阿图的黑色柱身剧烈扭动着,就像一条被钉在篝火上灼烤的眼镜蛇。这儿并不闷热,但这亮光灼伤了眼睛,让裸露的皮肉蠕动着。
就像一颗突然炸裂的羽状实,阿图向中心内吸、收缩。大地塌陷了,仿佛失去了移动的能力,也失去了所有的硬度。起初,这块土地只是略有下陷。现在,它的中心开了个大口子,像一处流尽了脓液的疖子,这是一柱扭曲的柱状物,由它先前穿过大地的塌瘪血管供养着。
注:puffball,译成羽状实是考虑到非洲地处热带,羽状用于表示植物的叶脉状态,多见于热带丛林。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一阵相对的静默后,又发生的爆炸。随着一声巨响,地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裂开来。然后,千吨的岩石和泥土被身后火山喷发般的力量抛向天空。在大地曾因虚假的生命震颤之处,无数细丝紧随着大的团块延展着。在某些地方,它们撕裂地表,没入林区足足千米。过了一会,沙尘和土砾开始下落,较轻的颗粒在树冠上印下了长长的槽痕,而较重的岩石则在层层树叶的阻挡中沙沙作响。但那只是泥土,和方圆几百英里的土壤没有什么不同,树木在那里扎了根,从无生机的地方汲取活力。
“如果你没有杀死它,那就惨了。”斯派洛低声说,惊奇地盯着新出现的大坑。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弯银钩映照着月光,满目疮痍,大量的森林守卫从他们逃离的丛林中跌跌撞撞地回来了。有些人一边在同伴和起舞者的尸体中拣选,一边互相开着玩笑。
“我什么也没杀死。”爱丽丝爵士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再加上她把脑袋搁在膝盖上,声音显得很低沉。“外科医生没法杀死癌瘤。他们只是把能找到部分的都切除了,因为他们知道总有一些剩余的会再生长和扩张……”
她抬起头来。特卢维尔上校正从空地那边向他们走来。他一如既往地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沿着中间的沟槽走,带着一群班加人和一个两岁的孩子,他们一定是在某间破屋里找到的。一个人拎起孩子的脚踝,让他的血从裂开的喉咙中流出,而他的同伴则在捡柴火。
“但是,如果没有崇拜它的人,”爱丽丝夫人继续说,“如果没有把种子催生成一种生长物的人,那就……人类的终结,生命在这里的终结,在任何意义上,你或我,或那些在那儿的人,都会认识到它……阿图归来的时间会比我们的寿命更长。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让自己完全投身于这个本来会先毁灭他们的不详之物中去?”
斯派洛又咯咯笑了。爱丽丝爵士的目光从走近的比利时人身上移过来,想看看枪手脸上是否流露出什么幽默的表情。
“是这样的,”斯派洛说。“如果他们是邪恶的,我想我们就是善良的。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就是这样。”
他继续咯咯笑着。班加人们的笑声在空地上回响,他们把孩子扔到一块浓痰上。他们挫尖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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