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档】只是一位叫作墨茶的虚拟主播在这天死去

【再版前言】

时间真的很快，快到我回顾墨茶这篇文章的时候，居然也才惊觉：这已经是我半年前写的文章了。

现在想想，半年前的自己还真是雄心万丈，光做今年的吃瓜总结都不能满足胃口，就想着把21年的老瓜也全都复盘一遍，于是墨茶这篇便和贝伦事件、阿梓的2992专刊一样，同为这个想法的产物。

而这篇文章的诞生尤为困难。因为是不免沉重的故事，光是搜罗相关数据都花了我不少时间，甚至不得不临时抱佛脚，向知友们求助。

但最难的还是风格的把握，写作的过程一度让我痛不欲生。而过程中追完的《非自然死亡》便可谓我的精神支柱，在那种“追溯死亡的真相”的想法鼓舞下，我也算是挤完了所有的内容。

结果还算是喜人的。这篇直到现在依然是我在知乎仅次于吃瓜总结点赞量的文章，在被吧友转载之后，也在v吧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然而搞笑的是，作为原作者的我在b站却发不出这篇文章——如果有老粉还有印象的话，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直接导致了我二月底的那次大破防，史话差点中道崩殂。

但真正的黑色幽默却是，当时的我以为卡沈河就已经是写作中最大的阻力，然而3月份，我就接连遭到了杏粉和3u的团建，算是初窥了这些狂热团体的战斗力。现在再回过头想想，自己当初的烦恼，还真是微不足道啊……

也因为这段黑历史，半年来我原本都没有补档这篇的打算。但不知为何，视频版反而时时有人在看，而由于文章在站内被偷，也老是有人问我是不是抄袭，实在是让我不堪其扰，最终还是决定正名一下了。

也顺便致以那些过去的时光。

2021年1月10日，墨茶被发现死于其出租屋内；而在互联网上，围绕着他的纪念悄然兴起。直到23日b站将他的账号冠以纪念账号，这场轰动全网的赛博奠仪终于到达了顶峰。

如今，距离墨茶的死已逾两年，围绕着他的所有争论也似都盖棺论定。但在这个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故事里，几乎所有的镜头都在追逐着墨茶的真身“陈某”，却鲜少有人愿意从Vtuber的角度去解构他的死亡——即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墨茶的印象，都只停留在他的那张虚拟形象上。

也许会让人惊异的是，V8大概是互联网上第一个报道墨茶之死的社交论坛。就在讣告发布的当日，一则名为《一个老Vup贫病交加去世了》的帖子就在吧里引起了不小的讨论。与8U给世人留下的刻板印象不同，大家对于小V的友好度实际上异常的高。无数正经的哀悼与缅怀，俨然让这个V圈公厕都散发出了草莓味的清香。

但墨茶事件的破圈速度很快就超过了8U们的想象，这出相近的造神运动令人不禁联想起了一个并不遥远的回忆。

前一年十月，曾制霸V圈的老牌劲旅hololive刚刚因为旗下主播桐生可可的不当发言而遭到网友声浪滔天的讨伐，而最终的结果是他不得不放弃其在b站的所有租界，带着一家老小灰溜溜地转进回国。突然产生的巨大市场真空，与人们心中慰藉的流失，使得小V绯赤艾莉欧因“即使家庭拮据，也依然在坚持直播”的天道酬勤的形象，一夜之间被人捧上了人气主播的神坛。而彼时，她正因为长时间未开播受到观众的质询时回怼的“你就不会感冒不会生病也不会出事故也不会有忙的时候吗？”的轻浮言论，被冠以“幻士四问”的名头遭到吧友的口诛笔伐。

这则堪称墨茶事件翻版的轶事让无数吧友预感到了墨茶的结局，而随着事件的发酵，媒体的介入也让真相浮出了水面：例如墨茶有糖尿病却不遵医嘱爱喝饮料、四处借钱却拖欠不还、家庭其实为他找好了工作是他自己推却不去……这些事实连同上被造神运动所引出的不适感，最终压过了那些自我感动完就拍屁股走人的人士对于墨茶轻飘飘的赞美，成为了他随后风评的主流。

而像墨茶和小红事前那样的小V，在b站还有很多，她们远没有那么幸运。

截至他死后的半年，B站有将近3.6w名虚拟主播。但其中排行前120名的主播拿走了九成以上的收入。即是说，0.3%的头部吃掉了市场近乎全部的份额。有约2/3的主播粉丝数在1w以下，而粉丝数能达到50w的头部大主播，占比仅有1%。

这样的落差催生出一派与现实无异的贫富差距：在小V们苦笑卖唱只为博得一个两个观众喝彩的同时，一些大主播正恰然享受着数以万计的粉丝的拥趸。她们可以因为一个称呼的不遂意就对粉丝切割和开除粉籍，也可以因为与粉丝斗嘴就将金主的付出说成与套盾无异；为了闺蜜与观众对线、为了男友与观众对线，乃至为了仇家也能与观众对线，你甚至都想象不到这三出戏码全都出自同一位主播的手笔。当市场过早地由蓝海驶向红海，我们看到的只有愈发魔幻的V圈：打拳、拐卖、星怒、诈骗、与榜一奔现、公然宣布与男友的恋情……而除了随之而来的圈子变差的风评，平台高昂的半数抽成也是始终困惑着她们的问题。而这也催生了故事最为滑稽的一幕：尽管大多数人都将墨茶的死归咎于其因懒致困，但他确实是有着Vtuber的所谓“职业”。连他所谓的救命钱都要抢走一半的刽子手，到最后仅仅因为为他的尸体入殓，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永不变质的“良心企业”。

在这个平台的推流机制下，许多小V唯有象征死亡的毕业通知，才能真正获得登上首页的机会。

讨论一个虚拟主播的死亡，其实是一件非常黑色幽默的事情，由于虚拟形象的存在，这样的死亡也被冠以了二元性。如果皮套的消逝也能算作一个独立的虚拟人格的死亡的话，我们不妨说，Vtuber就是自杀率最高的职业，没有之一。

唯一可以与墨茶相比较的大概只有绮楼，她的中之人因心病去世，其死前日记中“云上泥里，浪漫自由”的文字同样引起了不小的追怀，但最终也未能企及墨茶的高度。

究竟是她们的死太过平淡，还是墨茶的死太过热烈？当你对这个问题有了自己的回答的时候，或许就可以明白墨茶事件真正的迷因。当人们因墨茶遭遇的诋毁而叫嚣着究竟为何要对死者恶语相向时，他们已全然忘记究竟是谁将这易坠易碎的泥偶捧至它本不该身处的高位。

如今，人们已然找到了更多，也更加好玩的玩具。理塘高原上烟雾缭绕的一抹纯真、滑雪赛场里国籍多变的馅饼达人、蜗居农村的半真不假的精神内耗诊疗机……当他们从个体成为了象征意义的时候，事实在情绪的洪流面前就已不再重要，所有人都只是符号的附庸。这则本该是诠释vtuber本质的论断，但谁又能说对虚幻之物顶礼膜拜，就只是V圈观众的专利呢？

于是我们的墨茶，终于能从健忘的人们自我感动的镣铐中解放，回到他本该属于的V圈，成为BU和V87茶余饭后的谈资，每当螺旋桨的轰鸣声划破凌晨四点能源之城那被草莓籽般的群星装点的夜空，吧内外总是充满着快活的空气，令人感叹。

记忆是一个人活着的证明，当人被真正遗忘的时候，才象征着他真正的死去。或许现在我们终于能够为这则故事划上云淡风轻的结语：

墨茶大约的确是死了。

21年初的那个V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asoul于前年末横空出世，彼时尚处襁褓的她们如今已然成为了庞然大物，只是“遍插茱萸少一人”；

黑桃影正陷入与咋子哥“碧血银枪”的绯闻风波，如今的她已然转生，那则绯闻也成了解释不清的谣言，成为人们拷打雏草姬的又一利器；

阿梓因2992的经典言论身陷舆论场中，如今的她依然活在梓然常数的阴影下，风波不断。

新月岚短暂地成神，又短暂地陨落，仿佛从未来过。而这出造神的戏码在两年间从未停止公映，只是台上的演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哦，如今他们甚至为这折戏起了个冠冕堂皇的专有名词，叫作“速通V圈”。

V圈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新”闻。大象席地而坐，蚂蚁，始终都在那里。

只是有一个叫作墨茶的虚拟主播在那时死去。

仅此而已。

——21年6月，b站共有虚拟主播32412位；直到22年末，这个数字变成了23万。

——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仍然在重复着虚拟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