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初审通过(短篇小说)3号《interstellar oath》(上)

“梅莉!梅莉!”
“警告:反物质核心严重过载,辐射溢出已达到临界值。”
“这里很危险!快走,宇佐见博士!”
“放开我!放开我!梅莉还在里面!梅莉!”
黑暗在颤动着,女孩的呐喊声越来越微弱。
“梅莉,这次我一定......会带你找到那里的......”
“梅莉,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梅莉......”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渐渐消退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严寒,冰冷的液体在她的身旁流动着,让她难以呼吸。
之前一直被禁锢在黑暗之中的莲子感觉到了相当的不适。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她还没有死。
莲子从冬眠中苏醒过来。大脑一片空白,似乎自己就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嗯......莲子,你醒了吗?”
冬眠舱的舱盖滑开了,莲子睁开迷蒙的双眼,一个淡金色短发的女孩映入眼帘,她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躺在冬眠舱中的莲子。
“梅......莉......”莲子想伸手去抚摸那张熟悉的脸庞。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动作,她身上穿着厚厚的白色冬眠服,但这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保暖作用,她依然在冬眠液中被冻得直打寒战。
“啊,没事吧?莲子?”梅莉有点担心地问。
由于刚刚从冬眠中苏醒,莲子的身体虚弱得像张白纸。她紧紧抓住冬眠舱的边缘,用僵硬的双臂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然后蹒跚地从冬眠舱中迈出,双手颤抖地拔去了那些插在自己身上的营养液输送管。
莲子披着湿漉漉的长发,面色苍白,她一跌一撞地蹲下身子,从冬眠舱的外侧面扯出一叠白花花的一次性纸袋。纸袋散落了一地,莲子用发抖的手指从地上捻起其中一个,连忙将它撑开,随后开始大口地呕吐起来,脸上写满了痛苦。
“咳......咳......”莲子擦了擦嘴角边晶莹的唾液。“冬眠后遗症,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就好了。”
莲子对着满脸忧愁的梅莉挤出了一个惨白的微笑,搀扶着洁白的墙壁缓慢前行着,还没走出几步就又重重摔在了地上。梅莉发出小声的惊叹,赶紧上去将莲子扶起。
“真是的,莲子对自己的身体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啊。”梅莉的语气中带着点嗔怪。“从以前开始一直这么自说自话啊。”
“哈......谢谢你,梅莉。”莲子依然是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
“我冬眠多久了?”她又向梅莉问道。
“十五年三个月零十八天。”梅莉立即回答。
“十五年......我们已经在太空里走了十五年了吗?”莲子目光有些呆滞。
她已经在黑暗中沉睡了十五年之久,当然再长的时间对于一个冬眠者来说都没意义,在冬眠期间他们的新陈代谢会以极低的效率进行,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也算是前往未来的时间穿梭者。
莲子的大脑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捂着额头,十五前的记忆相当模糊。她仍然记得秘封俱乐部的些许往事,但她现在却又有种感觉——她觉得那些记忆是属于两个叫宇佐见莲子和玛艾露贝莉.赫恩的女孩,而不属于她。
这也是冬眠后遗症的症状之一吗?
莲子开始努力地回想自己在冬眠前所做的一切,但她的脑海里就像多出了几道深深的断层,把她的记忆割得支离破碎,就连她当初为什么会冬眠都忘了。
她看了看身旁的梅莉,她依然穿着自己印象中的那套紫色的连衣裙,头上戴着白色软布帽,表情依然平和如故。
“梅莉,你比我早醒了多久?”
“就几天而已。刚刚苏醒的时候发现莲子不在,突然觉得很闷啊,果然还是在一起活动的时候才有意思。”梅莉感慨。
“所以你就把我叫醒了?”莲子问。
“我可不会因为这种私人心情就去打扰莲子的冬眠的啊。”
“没关系,梅莉的心情我也能理解,”莲子回头看了看那个凌乱的冬眠舱,“说实话我也不想在那种东西里多待几天。”
莲子再次起身,步伐不稳地向着走廊的深处走去。看着莲子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之中,梅莉脸上的柔和渐渐消失了,露出莫名怅惘的神色。
水声淅沥。
莲子望着潺潺的水流从自己的脚边流过,汇入浴室地板上黑色的排水口。莲子凝视着那个黑暗的入口,那就好像是自己记忆中的黑洞,所有的回忆都被它搅得混沌不堪。
莲子抬头望着昏暗的浴室灯光,关掉了花洒。她扯下浴巾裹在身上,推开浴室的毛玻璃门,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入自己的房间。她坐在了床边的梳妆台前,房间角落里一台圆饼状的梳妆机器人亮起了绿灯,它探测到了自己的主人。梳妆机器人的内部装着涡轮发动机,它升到了莲子的身旁。
莲子看着镜子里有些憔悴的自己,轻声叹了口气,手指在洁白的梳妆台上划动了几下,一个投影面板浮现在了梳妆台上。她的手指又轻点了那个虚浮的按钮,那台梳妆机器人立即从侧面打开了几个凹槽,内置的剪刀和收集槽凑到了莲子的长发边上。
“咔嚓、咔嚓、咔嚓。”
一缕缕棕色的秀发从莲子的脸边飘落,落入机器人的收集槽中。梳妆机器人用四把剪刀快速而麻利地修剪着莲子的头发,同时又准确无误地接住了从莲子头上掉落的每一根发丝。
修剪很快就完成了,莲子起身,注视着镜中那头似曾相识的中短发,她不禁伸出了手,轻轻地触碰着镜子的那个“自己”。
在和镜中的自己手碰手的那一刹那,一股短暂而温柔的电流穿过莲子的大脑。莲子的那只手也像触了电一般猛地缩回了。
一张张残破的画面伴随着对话闪现在她的面前与耳畔,像一台老旧的电影放映机在她的眼前运作着。
“我们必须承认......对于反物质的成功应用,确实是一件划时代的壮举.......我们一直认为,光速是遥不可及的,但现在我们有能力去触碰这个物理学上永恒的禁忌,至少是无限接近它......”
“喂喂,莲子,你上电视了啊......”
“毕竟物理学的突破性进展永远是大事情嘛......不过这么铺天盖地的报道我真的不喜欢,这样的话秘封俱乐部以后还怎么隐秘活动啊......”
“哈哈,说的也是啊......”
莲子愣了一下,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镜面。镜中的棕发女孩,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风韵犹存,但莲子在生理年龄上已经快30岁了,她早已经没有初遇梅莉那时的意气风发,也没有多少带着梅莉满世界跑去探索灵异现象的精力了。
对一个女孩来说重要的东西有很多,孩子,容颜,爱情,朋友,父母,失去任何一样对她们来说都是相当巨大的打击。但对莲子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莫过于时间,因为时间能无声地抹平所有东西,然后毫不迟疑地继续前进,而她现在就正在失去这一切。
想到这些,莲子沉默地从梳妆台前离开了,她径直走向了另一边的衣柜。衣柜感应门自动打开,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各样服装呈现在莲子的面前。
“喔。”莲子苦笑了一声。
她在这些花花绿绿而极具吸引力的服装之中,挑出了最朴素也是最不显眼的那一套——配着红色领带的白色衬衣和一条黑色的百褶短裙。
莲子轻轻解开白色的浴巾,浴巾顺着她平淡无奇的身材曲线滑下,她的肌肤不算很光滑,但她刚洗完澡,身上仍然有着滋润的光泽和沐浴露的清香。
莲子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她同时还瞥见衣柜内部还挂着一顶旧款的爵士帽,上面系着一个有些发黄的白蝴蝶结。
莲子毫不犹豫地取下了那顶爵士帽戴在了头上,然后回到了梳妆台前,她又下意识地打开了梳妆台下方的储物柜,里面除了一个白色的蝴蝶结发带以外一无所有,好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样。她取出了发带,头向左歪去,束起了自己左脸的那一大缕鬓发。
一切都打扮完之后,莲子重新打量着梳妆镜中的自己,这身打扮和她在秘封俱乐部那时候完全一致,之前照镜子时缺失的灵气或多或少也恢复了一点,但多少年之后,现在的莲子感觉自己就像是漂浮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上的一叶小舟,风浪随时都有可能会侵袭她,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驶向何方去寻找避风港。
时间永远都是这么残酷。
一想到这些莲子就觉得很悲哀。她还觉得有些懊悔,本来自己还是一个少女,在意气风发之时,她还能和梅莉去更危险和更神秘的地方探险,和梅莉一起去寻找现实与幻想之间最完美的结合,就算要她们满世界去疯,对那时候的莲子来说都不是问题。但在秘封俱乐部和她自己的研究之间,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研究——利用超弦物理学寻找打破光速壁垒的方法。
梅莉并没有因此而疏远她,相反,她还是莲子某种意义上的精神支柱,当莲子深陷于枯燥繁琐的天文数字和逻辑难题之中,梅莉总能看出她的困窘,于是莲子就会接受梅莉的提议,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和只有两个人的秘封俱乐部进行一次久违的探险。
但莲子的反物质引擎项目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作为项目中理论指导部分的团队中的一员,在那段时间里她完全投身在了项目之中,甚至有好几个晚上她都是在实验室的黑板前进入了梦乡。沉迷于反物质引擎最后研发阶段的她再也抽不出空和梅莉一起隐秘地活动了。
在梅莉看来,莲子曾经的梦——那个试图在冰冷嘈杂的科学社会中,去寻找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幻想的那个梦——最终还是让路给了莲子的事业。
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责怪过莲子,她只是有点好奇。
“莲子,这些东西......真的能带我们找到结界的入口吗?”
“以前都是托梅莉的福,我们才能找到那些入口......但这一次,梅莉,我要用我的方法。”
“我保证会让你亲眼目睹那个世界的全貌的......”
莲子整了整帽子,走进了空无一人的舰桥。她还依稀记得这是一艘搭载了反物质引擎的科考船,不需要那种为了征服星河而调度八方的指挥官级舰桥。整艘科考船的构成中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是反物质引擎与其支持系统。反物质引擎处在飞船正中央,其余舱室都用巨型支架与引擎部分相连,并以引擎为轴心做匀速旋转,用向心力来维持重力。
全息屏幕接连亮起,绿灯闪烁,舷窗保护层升起,时隔十五年,莲子再一次看到了这片无尽黑暗与深邃的大海。没有群星,没有银河,只有亮蓝色的巨型太阳在飞船的正前方闪耀着,但那并非真正的太阳,只是大量的星星在视觉上的重叠效果而已。时而有长长的星光从那颗“太阳”中射出,然后迅速划过莲子身旁漆黑一片的宇宙空间。莲子不用看都知道,与此相对,在飞船的正后方有另一团黯淡的红色星团,就像太空中一抹泛光的凝固血渍。
“欢迎回来。”一个甜美的机械女音响起。
“报告状况。”莲子双手撑在驾驶面板上。
“‘秘封号’航行时间:十五年九个月24天3小时04分43秒。期间三级警报24次,二级警报2次,一级警报0次。反物质引擎运作时间:十五年九个月17天12小时23分06秒,燃料量处于中水平,生命支持系统正常。目前航向......”
“目前航向大犬座0332坐标点,相对速度83.2%光速,持续加速中,距离出发点......”莲子的视线转向那颗蓝色的“太阳”,和机械女音异口同声地报出了结果,但在即将报出出发距离的时候莲子却停了下来。
“6.554光年。”机械女音紧跟着戛然而止。
无数的星辰在莲子的身后熊熊燃烧,她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温暖,只有肃杀的寒冷爬上了脊背。她和梅莉两个人,在离家6.554光年之外、空无一物的星际空间中相依为伴,以光速的83.2%向着黑暗的宇宙深处孤独地航行。
这或许是秘封俱乐部有史以来最为漫长和最为孤独的旅途。
莲子看着蓝色的太阳发着呆。不一会她回过了神,视线重新回到舰桥中来,她注意到控制面板上放着一本发黄的纸质书。而在莲子这个时代,纸质书已经是一种稀罕玩意了。莲子犹豫了数秒,为了不损坏那本纸质书,她极其小心拿起书端详。
《燕石博物志》。
莲子皱了皱眉,翻开了书的扉页。
“京都的莲台野,一个被世人认为是安魂之地的地方......但在那个无人的夜晚,依靠莲子和我的能力,我们在那里找到了结界的入口,就像是......新世界的大门一样......在那之后,一束光照进了最漆黑的夜晚,不应出现在这个季节的樱花瓣就像天上的星星那样灿烂繁华,它们被那个世界的风吹向了我们,而那如梦境般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由于这是我们第一次触摸到结界,从那里面出来后莲子还说以后一定要好好纪念这次特别的接触......真不知道以她的性格会想着怎么纪念呢?”
莲子注意到那一页的最下端还有一句用她的笔迹所书写的极其潦草的话“当然是回去和梅莉好好喝个痛快了啊!”
莲子会心一笑,向后再翻了几页。
“月面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正对着我们的只有灰色石头的荒凉世界,还有一个在月球背面,纯净无比而与世隔绝的超级文明......其实他们也并不是与世隔绝的,似乎他们有什么特别的能力,能掌控月球表面的结界,好让他们在适当的时机出来观察我们......
“啊,说到纯净无比......莲子那家伙似乎很想要蓬莱之药呢。不老不死,听起来确实是相当具有诱惑力呢,但是历史那些上吞下了这种药的人,在获得了不死之身的同时,是不是也会有一丝......孤独呢?”
读到这里,莲子出了一口气,看着舷窗外浩渺黑暗的宇宙。
以前莲子相当憧憬宇宙,和梅莉一样,她们知道月面一定有另一个世界,在相距38万千米的两颗星球上就有两个截然不同的高等文明,那可想而知在可观测的宇宙之中会有多少熙熙攘攘成群结队的生命,而宇宙里会不会也有另一个“秘封俱乐部”,也梦想着离开他们脚下的大地,在现实之中寻找着幻想的童话?
但莲子看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实际上,在这片黑色的大海之中,一切的存在都被遥远的距离所阻隔,天琴座α(织女星)和河鼓二(牛郎星)永远都不可能一年见对方一次,他们之间隔着整整十六光年的宇宙空间,就连宇宙间速度最快的光,也要整整十六年才能跨越这条最平淡也是最残忍的银河,它们没有质量,没有生与死的境界,它们只是在无垠的宇宙中行进着,只是为了另一个世界中一个同样孤独的孩子,能抬头看它们一眼。
宇宙中的这种孤独,是暂时的,还是永恒的?
“宇宙......光......孤独......”莲子情不自禁地呢喃起来。
一想到这些,莲子又摇了摇头,赶紧再翻了几页。
“太空真的是荒凉的吗?就在地球和太阳之间的拉格朗日点那里,有那么一座废弃的飞船。本来,所有人都认为,那艘飞船上不可能还会有生命活下来......”
“梦醒之后,我的身体就不太舒服,后来被送进山里的一座医院里隔离治疗了,在治疗期间医生没允许任何人来探望我,难道我真的是染上什么新型病毒了吗.......还好我康复得很快......”
莲子的笑容有些苦涩,她翻阅着那些陈旧的叙事,秘封俱乐部的那些过往时光,在她的指尖一页页地流动过去。
很快,《燕石博物志》被翻到了倒数第二页。莲子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些由她和梅莉亲手所创造的回忆之中,那些稀奇灵异却如梦如幻的画面历历在目,仿佛都发生在昨天,这确确实实是属于她们两人的回忆。
正当莲子想翻开《燕石博物志》的最后一页,一只温润纤细的手掌突然放在了莲子的手背上。
“梅......梅莉?”梅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莲子的身后,莲子的双肩猛地耸了一下,看到梅莉的脸后她恢复了平静。“别吓我好吗......”
“看来莲子还记得啊。”梅莉说。
“啊,你是说这本书吗?当然了,毕竟是我们亲手写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忘嘛。”莲子回应。“真是怀念呐。”
“嗯,不过......莲子不是很早以前就很期待宇宙旅行吗?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怎么开心啊。”
“因为......宇宙不是我之前想象的那样热闹,梅莉。”莲子的语气带着些愧疚。“把你带到这么荒凉的世界里来肯定是我的责任吧。”
“怎么会呢?”梅莉的双眼投射出柔和的视线。
“但我明明是因为......”莲子突然捂住了额头,瞳孔放大。无数的数字与符号,如同计算机中的数据流一样,在她的脑袋里汇聚起来,重新排列组合,组成了又一快记忆的碎片。
“在月球风暴洋上的粒子加速器中出现了某些我们无法解释的现象......有的中微子流,在被加速到无限接近于光速之后,在底片上居然完全没有留下轨迹,但在下一组底片上又重新出现了,就好像这些粒子凭空消失了一阵子一样......”
“不仅是风暴洋的粒子加速器,在美国的阿拉斯加高能物理研究中心的加速器也出现了同样的现象......真是诡异。”
“我们不知道这说明了什么......目前我们还在确定出现这个异常现象所需要的速度下限到底是多大。”
“是什么东西产生的干扰吗?”
“我们已经反反复复检查过五次了,没有任何问题!”
“反物质......宇佐见博士,你了解过这种物质本身吗?很奇怪,按照原有的大爆炸模型,宇宙中的正物质总量应该是和反物质总量相等的,但现在前者的总质量远远超过后者......”
莲子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记忆的洪流在冲击着她的意识,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她看到了噩梦中的火光,还有冰冷死寂的白色走廊。密集而遥远的枪声在她的耳边回响,人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莲子发不出声音,因为那时候的她已经被惊恐冲击得近乎失去了意识。
“不......除了秘封俱乐部的事情之外,好像还有什么我没想起来......是些不太好的事情......总感觉很难过啊,到底是什么事情......”莲子看着梅莉。梅莉有些不解,但旋即又恢复了微笑,和莲子放在《燕石博物志》上的那只手五指相扣。
“如果是什么不好的回忆的话,就把它忘掉吧。”梅莉接着说,“每个人都会有不好的回忆,我也有过,但一直活在悲哀之中不就真的很悲哀了吗?”
“梅莉说的也有道理啊。”莲子又是一个苦笑,“也许是在宇宙中航行太久了,自然而然就开始感伤起来了也说不定。”
“为什么莲子会有那样的感受啊?”
“因为在了解了宇宙之后,才会发觉我们是有多么渺小啊。在可观测的宇宙面前,地球连一粒灰都算不上。人类有上百万年的历史,而直到最近的几百年我们才离开脚下的土地,这相比于宇宙138亿年的年龄也只不过是电光一闪,而这也仅仅对是可观测的宇宙而言,在哈勃半径之外的东西都被隐藏了起来。”莲子看着舷窗外的深空。“如果神有样貌的话,我想他长得一定和宇宙一样。”
“莲子你这就叫‘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吧。”梅莉偷笑。看来这个天真的女孩似乎还真没把莲子的感慨给听进去。
“什么呀......不过,我和梅莉还确实是宇宙中的两只蜉蝣呢。”
“但换句话来说,在地球上都会有那样的结界,在这么广袤的宇宙之中,也一定会有很多新世界在等待我们去发现吧。”
“那当然了,我们飞离太阳,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可是和你发过誓的,这次让我带你来找到结界的入口。”莲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话说,莲子,你进入结界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嘛,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我还是想起了点东西。”莲子开始在舰桥里踱步。“我以前推断出了一个理论——在现在的这个宇宙里,如果把一个物体加速到足够快,快到无限接近于光速的话,它就能以闭合弦的形式接触到其它的膜宇宙。这也是为什么以光速传播效应的引力在四中基本作用力中是最弱的,因为它同时也在作用于其它的膜......”
莲子又开始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理论,梅莉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在莲子的身上她看到了秘封俱乐部往日的时光,以前的莲子也是这样,在和梅莉出去探险的时候,对所有的灵异现象都会发表自己的见解,永远都是那样的精力充沛,好奇心旺盛。
那样的莲子又回来了。
“所以,我打算用反物质引擎把我们加速到一个合适的速度,然后我们自己打开结界的入口。”
“是吗,那就太好了。”梅莉欣然说道。“那我们以后续写《燕石博物志》的话,这段经历就让莲子来执笔如何?”
“单独让我来写的话会有很多人看不懂的吧......那这样的话,进入结界之后的事情就让梅莉来写?”
梅莉没有回答,她的视线回到了那本书上,眼帘低垂,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梅莉?”
“这本书......记载了我们的过去,也可以记录我们的未来。”梅莉低声呢喃。
“哎?那......”莲子又看了看《燕石博物志》的倒数第二页。
“最后一页是我留给莲子的秘密哦。”梅莉轻轻摇头。“我打算......等我们进入结界之后再翻开最后这一页。”
“诶?梅莉的秘密?对我也要保密吗?”莲子的双眼中流露出疑惑的光。
“是很重要的秘密啦。”梅莉说,“莲子要是现在就知道了可就没意思了。”
“哈哈......”莲子摸了摸后脑勺,合上了《燕石博物志》。
离太阳系6.554光年之外的星际空间中,太阳已经化作了星河中一颗渺小的黄色亮点,“秘封号”飞船发动机喷射出巨大的蓝色尾焰,仿佛茫茫黑夜中一颗孤独但永不熄灭的火苗,两个怀揣着梦的女孩,于十五年前离开了她们的家园,在黑暗广袤的大海上漂流着,寻找着那个遥不可及的幻想乡。
“秘封号”已离开太阳系:6.565光年,速度:83.3%光速
几天后。
莲子开始重新熟悉起宇宙航行的生活。“秘封号”上搭载了一个试验性的聚变反应堆,它的设计初衷其实是为了应对反物质引擎失灵,可以由它来充当飞船的发动系统,不过现在它被用来为一个小型植物工厂提供能量,许多改良型蔬菜都是在模拟太阳光下快速生长起来的。莲子也渐渐接受了那些味道几乎和水一样淡的菜叶,前提是得蘸着用改良黄豆酿造出来的酱油。
而莲子也考虑过一种情况,假设到时候飞船无法顺利地找到结界入口,她就会继续加速飞船,下一个带有气体行星的恒星系在8光年之外,她会去那里补充氢燃料,然后继续在宇宙中孤独地漂流下去,直到找到一颗类地行星,或者被“其他人”找到为止。
但她还有两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1、当初为什么不用梅莉的能力,再把结界的入口打开,却要大费周章去搞一艘反物质飞船?
2、从“秘封号”的航行日志来看,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头,直接飞离了太阳系。为什么当初不围绕太阳进行圆周加速?即便由于加速“秘封号”会被渐渐甩出太阳系,但如果中途出了什么意外,还可以再减速回到太阳系进行维护。而“秘封号”头也不回地远离了太阳,前往人类一无所知的宇宙空间,这几乎是自寻死路。
莲子坐在驾驶位上沉思着,往事都好像被覆上了重重的疑云,她在云中挣扎着,试图找到着这一切的真相。
但梅莉好像知道些什么。
莲子抬起头,她努力回想着自己进入反物质引擎项目后,自己和梅莉之间的无数次互动,但那段记忆仍然是残缺的。不过莲子还记得,梅莉和自己身上应该发生过什么意外,不然她残缺的记忆中也不会有火光和枪声这两种意象了。
“还是问问梅莉比较好。”
茂密的青苔覆盖满了石砖的表面,残破的鸟居被染上了青翠欲滴的绿,静静地伫立在石砖小径上。在冰冷的太空之中,仅仅靠着舱室的日光模拟灯,这里的生态环境茂盛得简直离谱。而这里并没有任何维护机器人,恐怕这也是这里生态茂盛的原因之一。
缠绕着藤蔓的沉重舱门打开了,莲子踏入了这个空旷的舱室,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被眼前这不可思议却又似曾相识的一幕给震撼到了。她注视着那早已掉色的鸟居,脚下踩的不是钢铁制成的飞船甲板而是陈年的石砖,早已破败的神社就在石砖小径的末端。
梅莉背对着莲子,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神社的正前方凝望着,像一个并不虔诚的信徒,正在怀念着这里过往的神灵。
“这是......鸟船遗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莲子走向了梅莉。
“鸟船上的人也在那艘太空船上建起了神社.....我们为什么能在空无一人的宇宙里走这么远,就是因为这里居住着一位看不到的神?”
“梅莉......好吧,当初你好像也是这么说的。”莲子走到梅莉身旁,一同仰望着这座神社。
“莲子说过,神会长得和宇宙一样吧?那我们现在应该就是在神的身体里遨游了吧?”
“神......”这一次莲子突然觉得“神”这个字既熟悉又陌生。
“话说,这一次飞船上不会再冒出来什么奇美拉了吧?”梅莉又问道。
“这怎么可能,如果飞船上有什么异常生物的话,系统会自动报警的。嘛,如果真有的话,我想那应该就是异形了吧。”
“异形?呃......”梅莉咽了口口水。莲子又想起来很久以前和梅莉两个人去看电影的经历,看着屏幕上张牙舞爪的异形,梅莉虽然没有像小女孩那样尖叫出来,但莲子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双肩时不时会猛抖一下,而且梅莉从电影一开始抓着莲子的手就没松开过,以至于电影结束后莲子的手上还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抓痕。
“放心好了,梅莉,就算有异形在这艘船里的话,我也会像弹幕射击游戏里那样把它们统统解决掉的。”莲子一边说右手做出一个手枪的手势,但过了一秒后,那种和梅莉互动的兴奋感就消退了,她慢慢放下了手臂,双眼中的光也渐渐消失了。
“莲子觉得这样的冷笑话过时了吗?”梅莉倒是笑了起来。
“不。”莲子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是我们大了吧。”
梅莉脸上的笑容也跟着褪去了。她不知道,这个带着爵士帽,拉着她恨不得探尽世间一切灵异奇闻的年轻女孩,经历了怎样的十年,让她再也疯不起来了。莲子的兴趣和精力被时光磨得干干净净,她从那个经常迟到几分钟但从不缺席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整天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对着写满了数学公式的草稿纸自言自语的科研人员。
“莲子,我昨晚好像又梦到那个了......”
“哦。这样啊.......抱歉,梅莉,我这边还有最后一个积分要化简一下......待会再打给你。”
梅莉一个人坐在露天咖啡屋中,耳畔的手机中传出“嘟——嘟——”的挂断音效,她却在许久之后才将手机放下,然后呆呆地看着天边如血的夕阳,慢慢沉没在钢筋混凝土的黑暗森林之中。
“是这样吗......”梅莉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
植物的藤蔓爬满了神社上的木台阶,一缕辉光从神社天花板的缝隙中透出,照亮了神社的一隅,空气中的浮尘在光线中上下游动,莲子不禁觉得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微小生命体。
看着这些生命力相当顽强的植物,莲子感觉自己的大脑深处似乎又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绿叶在空调机组的冷风下“沙沙”拂动,好像是一群异世界生物在看着这两个女孩窃窃私语着。
一切都是十年前的模样,但站在这里的两个女孩已不再年轻。
莲子蹲下身捻起一片叶子,淡黄色的叶脉在叶的表面伸展分叉,这让她想到了人类身体中纵横交错的血管与神经。
“莲子?”梅莉问。
“梅莉,其实当年在鸟船遗迹上,在梅莉的梦境里,我有过一个疑问。”莲子缓缓说。“那座宇宙里的神社......真的只是单单为了祈求宇宙交通安全吗?”
“哈?”梅莉有点不解。“古时候的人们向神祈愿,很多也是希望神保佑他们一路平安啊。”梅莉解释。
“不......”莲子慢慢起身。“我觉得,人们会在宇宙里建造神社,不是因为信仰。”
“那......莲子你觉得是因为什么?”梅莉问。
“恐惧。”
莲子转头看向舷窗外的太空,在这么快的航行速度下,宇宙中所有的观测目标相对于飞船都发生了明显的蓝移和红移,这才导致了飞船前后那两颗“太阳”的出现,还有就是两侧无穷无尽的黑暗。
“秘封号”就像在穿越一条黑暗的隧道,光明就在前方,但这条隧道却是无限漫长的,永远也抵达不了终点。
“什么意思?恐惧什么?”
“还记得广重号吗,梅莉?”莲子凝望着窗外的黑暗,神情默然。“我现在做个假设,把卯酉新干线外面那层‘虚假的景色’完全去掉,把京都到东京的距离变成原来的一百倍......不,一万倍,然后广重号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你看着外面会想到什么?”
梅莉愣在了原地,她也转头看向了舷窗外,过了一小会,才像机器那样从口中毫无感情地说出了一个词。
“孤独”。
十年前,在广重号上,梅莉看到了阳光,大海,还有白雪皑皑的富士山,尽管画面非常逼真,但终究是虚假的景色。
十年后,在又一辆“广重号”上,莲子看到了一张横亘九百多亿光年空间的永恒夜幕。尽管真实的宇宙并不是现在这样毫无光明,但这个在时间与空间上都近乎无穷无尽的黑夜却是现实。
她们就是这片黑夜中孤独地漂泊着的两个灵魂。
“在宇宙中航行,最可怕的不是陨石,不是辐射,更不是外星人,而是孤独。”莲子继续凝视着舷窗外。“那些航行在这片黑暗海洋上的人类,对孤独的产生的恐惧,胜过了历史上所有的妖魔鬼怪。我是这么认为的。”
“莲子......现在觉得孤独吗?”梅莉用嘶哑的声音问。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啦。”莲子看着脸色阴郁的梅莉连忙摆手。“有梅莉在我身旁的话我倒是不会感觉那么多,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梅莉......”莲子又问,“你的能力不能用了吗?”
梅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瞬间煞白,她用有些惊恐的眼神看着莲子,瞳孔颤抖。莲子从来没有见过梅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她仿佛看到了比异形还要狰狞数倍的东西。
“梅莉?”
“对不起......”梅莉紧咬着嘴唇。
“你怎么了?梅莉?”莲子想要伸手搭在梅莉的肩上,但她轻轻推开了莲子的手,眼角湿润。莲子更加一头雾水了。
“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吧,莲子。”梅莉缓缓说道,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感应门。莲子疑惑地看着梅莉那个孤寂的身影穿过了鸟居。灰色的舱门慢慢升起,走廊里没有灯光,莲子就这样看着梅莉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秘封号”已离开太阳系:6.578光年,速度:83.5%光速
“目前,‘反物质不扩散条约’还未得到任何国家的响应......”
“波罗的海目前已经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据相关媒体报道......”
“位于东京的一座裂变启动式反物质反应堆日前遭到不明武装人员袭击......”
“反物质,这究竟是人类的福音,还是撒旦?”
莲子呼吸着滚烫的空气,汩汩血迹从额头上流下,刺耳的警报声震得她耳朵疼。她艰难地爬向了那片火海。火海中有另一个挣扎着的人影,那像一只在烈火中扑飞的残蝶,随时都有可能被火焰吞噬。
短路的电缆不断喷射出闪烁的电光,半雪花的屏幕上跳出一个接一个的警报窗口。浓重的焦味弥漫在密闭的空间之中,白色的巨型机械被淹没在了火海之中,火舌一遍又一遍地舔舐着它,在它身上留下焦黑的伤痕。
自动门打开了,身穿亮红色防护服的消防人员冲进了实验室,把倒在控制室台阶下的莲子一把拉起。
莲子试图甩开架住她双臂的其他人,她一直在朝着那个缥缈的人影发出绝望的呐喊,眼睁睁地看着火焰盖过了那个孤零零的人影。
“宇佐见博士!这里的辐射太强了!他们的目标是你!快走!快走!”
“梅莉还在那里!梅莉还在那里!你们放开我!梅莉!梅莉!”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呆呆地望着实验室中的火海,心底的巨大悲伤化作黑暗向她袭来,让她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莲子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睡衣和枕头已经被冷汗浸湿。黑暗的房间中只有绿色的指示灯在闪烁,像黑夜中潜藏着的某种生物在不断眨眼窥探着她。
她尽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刚才的那个噩梦给她带来的真实感让她近乎窒息,好像有一座沉重的冰山压在了胸口,让她沉溺在刺骨严寒的海水之中无法动弹。
“梅莉......”莲子捂着自己的额头。
在火光之中摇曳的那个身影,确实是梅莉的。一想到这个就让莲子不寒而栗。
那场发生在地球上的意外是真实存在过的。反物质引擎的原型机在初次实验的时候就遭到了袭击,动机不明的恐怖分子冲入了实验室,科研人员惊慌失措,而偏偏就在这时反应堆出现了严重的故障,磁场约束失效,堆芯融毁,八百万分之一克的反物质从笼子里的小白鼠瞬间变成了达摩克利斯之剑。
庆幸的是,由于处理及时,那些反物质并没有从真空保护层中散逸出碰到正物质,不然整个东京早就被夷为平地了。
但那场意外却是莲子挥之不去的梦魇,火焰,子弹,辐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致命的,莲子没有受到这些东西的波及,但梅莉几乎是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
“梅莉......”
不知是不是刚才噩梦的余波所影响,莲子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她要保护梅莉。
莲子翻身下床,刚走到房门前,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到另一边的床头柜旁,拉开抽屉,一把乌黑的手枪赫然出现在眼前。
莲子双手端起手枪,神情恍惚。她不太理解,一艘科研船上为何会有武器?但莲子还是能隐约地回想起这把手枪握在自己的手里的感觉,甚至还有枪口上那股淡淡的硝烟味。
她右手持枪,在房间门口张望了一下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到过道里。说来奇怪,在这之前,这艘船上明明就她和梅莉两个人,但她现在却觉得相当不安。
过道里静悄悄的,走廊天花板的感应日光灯忽明忽暗,偏偏在这个时候照明系统出现了接触不良的问题。莲子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淡蓝色睡衣,涡轮嗡嗡作响,空调风从黑暗的过道尽头吹来,让她寒毛直竖,好像在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洞穴中摸索前行。
莲子左手扶墙,朝着走廊尽头慢步前行,抓着枪柄的右手手心已经渗出了汗珠。她屏住了呼吸,尽量像一只猫一样毫无声息地前行着,因为她没有检查过飞船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她不敢保证飞船上是不是真的没有其他人。
前方是一个走廊的十字路口。头顶的灯光依旧闪烁不定,莲子的脚步放得更慢了,她开始努力地回想梅莉的房间在哪个方向。
“噔噔......”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了昏暗的十字路口,飘忽不定的人影在眨眼间便从左侧跑过了莲子面前的那个的走廊口,接着就消失在了右侧走廊口的黑暗之中。
莲子浑身哆嗦了一下,“谁在那儿?梅莉?”
回应她的只有涡轮机组低沉的轰鸣声。
莲子举起了手枪,谨慎地向那个十字走廊口靠近着,她的右手食指已经放在了扳机上,但双臂却因恐惧而不断打颤。
“梅莉?”
莲子走到了十字走廊口,向右看去,一扇冰冷沉重的金属门挡在了右侧走廊的不远处,由于年久失修,门的感应系统已经失灵,于是莲子打开了掌纹验证面板。
锁舌扭转,生锈的金属门带着尖锐的摩擦音升起,莲子向后退了一步,枪口指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室内,她感觉自己打开的是一扇通往冥界的门。
莲子迟疑了几秒,跨过了门槛。她第一脚踩到的是一张稿纸,由于重心不稳,莲子一边惊呼着一边摔在了地上,险些就扣下了扳机。
“啊!啊!”
莲子大口喘着粗气,枪口盲目地到处乱晃,刚才摔倒的那一下让她的心脏也跟着差点蹦了出来。感应灯终于亮起,照亮了这个被尘封了至少十五年之久的房间。一块写满了数学公式的黑板首先映入眼帘,每一个数字,图像和符号都是那么的狰狞扭曲,像地狱中咆哮着的脸颊。地上铺满了雪花般纷乱的稿纸,纸面上同样写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学公式。
莲子惊魂未定地站起来扫视着整个舱室。这是个球形构造的研究室,曲面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比狂草还要蜿蜒曲折的笔迹,像匍匐在墙面上的虫群。她还注意到墙上有几串数学公式是暗红色的,笔迹已经模糊不清,但她觉得那像是用血写的。
梅莉肯定不会写出这样的东西,就算是她做梦也不可能梦到这么多理论性的公式,那么会写出这些的东西的人,就只有莲子她自己了。
“这是......我写的?”莲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慢慢放下枪,那块黑板就像远古遗迹中的神秘石碑一样吸引着她一步步靠近。莲子伸出了手,带着朦胧的感觉轻轻地接触了板面。
指尖刚刚碰到黑板,记忆的闪回再度出现。她可以尝到那片记忆碎片的味道是苦涩和阴冷的。
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黑板前,她穿着肮脏的白衬衫,双眼布满血丝,留着没有修剪的杂乱长发。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粉笔疯狂地书写着,黑板被数字填满了,她却像一台机器一样重复着书写的动作。粉笔在金属墙壁上无法书写,她就丢掉粉笔,将书桌上的纸质书与稿纸一扫而空,从桌面上随手抓起一支记号笔继续着自己的演算。她不知疲倦地把自己大脑里的数据和运算法则统统倾泻在这面巨大的黑板上,中途踩到了稿纸摔倒在地,她又像丝毫察觉不到痛苦一样爬起来继续写。记号笔的墨水用完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在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用血红的墨水继续自己的演算......
直到她精疲力竭,女人跌跌撞撞地退后了几步,看着满墙的草稿,她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望着舷窗外一无所有的黑暗太空,两行眼泪无声的地从眼眶流出,悲伤与绝望已经撕裂了她的灵魂。
“不......”
莲子看了看自己左臂上几道浅显的伤疤,她不敢相信这就是冬眠前的自己。
“我......我......为什么我会这样?”莲子的目光空洞无神。
房间的角落里传出微弱的抽泣声,莲子转头,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女孩正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膝。
“梅莉!”莲子连忙跑向梅莉。
“发生什么了?梅莉?”莲子抓着梅莉的双肩大声问道。“我在冬眠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当初为什么会搭上这艘飞船?你到底怎么了?梅莉!”
“对不起,莲子......”梅莉用嘶哑的声音回答。
莲子的目光渐渐缓和了下来,她慢慢放开了抓住梅莉双肩的手,看着不停抽泣的梅莉,她心里的焦躁转化为了茫然,整个人仿佛被放空了一样,什么感觉也没了。
背后研究室的全息屏幕突然亮起,一听到声音,莲子警觉地回身。屏幕上没有画面,只有一片惨淡的雪花噪点。
“信号传入中。”机械女音提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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