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望断
【已完结】
我死了,全京城的人都在欢呼。
朝堂上口诛笔伐说我红颜祸水,狐媚惑主,民间话本戏曲连篇,说我是再世苏妲己,是积雷山摩云洞的玉面狐狸精。
一代妖后,在后宫狐媚惑上,竟骗得皇帝杀了前皇后将后位转手送给她。
这些话本把死前还在软禁中的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要不是我自己就是那口诛笔伐的对象,我就要信了。
当今皇后,不知为何,一朝被废,不出一月便暴毙在自己的寝宫。
满朝文武对此事讳莫如深,皇帝绝口不谈,将这位废后的所有痕迹都不留余力地抹去。
不到一年,国相叶世终因私下收受贿赂,假公济私被革去官职,打入天牢。叶家被抄,全族人被流放南疆。
结局真惨。
1.
我是叶南霜,出身南安第一世家叶氏门楣。
我曾在花朝节一舞动天下,得了个南安第一美人的称号。
不过我讨厌这个称号。
外人都言我温婉贤淑,但是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样的苗子。
我讨厌深闺大院三教九训,或许是母亲赐予我草原的基因,我喜骑射,热爱一切迂腐老头子们讨厌的东西。
我的母亲是胡人,他们都说她是草原上永不落的月亮。
至于我是怎么来的,听说好像是我父亲早年去北疆谈判被扣押,靠着母亲的帮助才死里逃生,这才有了我。
我没有对母亲的任何印象,从记事起,我就一直待在叶府在京郊的一所宅子里。
挽挽是我的乳名,很久之后我才从别人口中知道,这是我母亲给我取的。
小时候无人看管,野惯了,我总是缠着侍卫教我骑马射箭,整天在外面疯跑,就像草原上的野丫头。
八岁那年,我被父亲接回叶府,我又不懂礼节,闹了好大的笑话。
或许我是天生的没脑子吧,瞧见我那二姨娘生的妹妹叶休若从我进门就开始阴阳怪气地讥讽我,说我是原始人,反被父亲抽了一个大嘴巴。而我,只是攥着小红马的缰绳,一个劲地傻笑。
我一开始以为父亲是偏袒我,后来才知道,我长得好看,他们想利用我的亲事攀上权贵。
我哪见过这场面,当即害怕地想跑。夜里我偷偷地收拾好行李,骑上我的小红马准备奔向我的诗和远方。
我还没有出京都中心,我就被抓住了。我跪在宗祠前,眼看着之前和我走得亲近的三庶妹叶婉之偷偷地躲在柱子后笑,我终于明白,叶府没有可亲近的人。
我被罚跪了三天,回到厢房,我的双膝都已经血肉模糊,与衣裤粘在了一起。父亲生气,但又担心万一我残了卖相不好怎么办,又花重金请来了有名的大夫开了不知道多少钱的药给我敷上。
休养期间,除了几个妹妹习以为常地每天来风言凉语,就门可罗雀了。
只有侍卫经常来看我,给我带来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我才知道,他原来不是侍卫,是叶府的庶子叶何归,小红马也是他在帮我找帮我驯的。
他说我的小红马被父亲下令杀掉了,我哭得撕心裂肺。
他又说:我会帮你再找一匹小马,别哭了好不好。
我不理他。
小红马陪着我长大,它在我眼里早就不是动物,它是我的好朋友,怎么能替代。
我赌气道:小红马没了就是没了,你又不能让它活过来。
我本以为他看我不领情就会走掉,但是他还是留在那里,说道:如果哪天你还想要小马,我帮你找。这个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你一定要小心。
第二天,我突然变乖了,父亲很惊讶,姨娘和妹妹们都是一副旗开得胜的暗自高兴。
我谨记叶何归跟我说的要伪装自己,我开始渐渐收敛锋芒,学着那些大家闺秀的样子,学习琴棋书画。
我学会了妥协。
我不再是叶挽挽,我成了叶南霜。
事实证明,如果认真做一件事,我还是很有天赋的。
其实也就是不做到完美我就不歇下。为了能够提升自己对叶府的价值,我只能拼命练习,把所有的妹妹都比下去。
2.
不知不觉,我在叶府已经七年了。
父亲果然没有看走眼,我是家族女眷里长得最好看的,又有得一手好舞艺,各方面发展都是顶尖的。
及笄礼之后,各地说媒的媒人踏破了我家的门槛,引得叶休若和叶婉之十分嫉妒。
父亲发觉我的潜力这么大,就开始肖想着能不能攀上宫里的人。
在这如乱麻般的日子里,我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就是,叶何归从西北回来了。
叶何归带着自己的妻儿,从偏门进了叶府。
我是第一个看到的。
就像是回到了八岁前的时光,我飞扑向他,全然不顾装出来的淑女形象。惹得身边牵着儿女,我从未谋面的新嫂嫂一阵捂嘴笑。
我挠了挠头,只顾嘿嘿傻笑。
叶何归看着我,说道:幸好没有人看到,这像什么样子。
我嘟起嘴:反正也没人看见。而且你一直在笑。
叶何归像我小时候一样摸了摸我的头,旁边的嫂嫂接话道:你哥去西北,给你寻来了一个好东西。
我向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之间一匹身形高挑的白马赫然站在阳光下,阳光洒在它的总毛上,耀眼极了。
我欣喜地奔过去,抚摸着白马。
人们总说,一个人看到一样东西就会想起曾经的一些想法。压抑了许久的野性又开始躁动。
若是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我一定给自己两个巴掌。
3.
教书先生总说,及笄后女孩子家就应该待字闺中,不能能随意出门,恭淑谦逊,遵循三从四德。
那迂腐老头子属实太煞风景,怪不得屡试不第。
外面世界繁华似锦,我为什么不能去看看。
叶何归在家里住了一阵就走了,留下我和绡玉——这是我给马起的名字。
二月二花朝节,人们成群结队外出游玩赏花父亲去和秦尚书一帮老友一同饮酒赏花,姨娘们带着弟弟妹妹出门踏青,却故意不带上我。
我倒是乐得他们我不带我呢!跟着他们,处处受排挤不说,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要,游玩的乐趣就已经没了。
我戴上面纱,给绡玉佩上马鞍,拍了拍马背,就这样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集市确实热闹,我迫于父亲的压力已经很久不出门了。
外面的一切似乎都是新鲜的,我早就忘掉了八岁的痛,买了许多点心和一些小玩意。
晚上人潮还未散去,普通人家的青年男女在河边放弃花灯,互许终生。
我下了马,牵着绡玉,在集市走着。
明亮的灯火晃了我的眼,时不时有衣着美丽的女子手提花神灯巡游祈福。
这才是南安繁华啊。
我这样感叹。
酒肆里新酿的桃花酒度数比我之前喝过的高,走着走着我有些醉了。
广场上,优伶正扮着花神,演绎着各月花神的故事,我看得痴了,牵着马呆呆地看着台上舞女们或是灵动或是优雅的舞姿。
这不看不打紧,一呆住可就误了大事。
不知什么时候,今晚的庙会多出一个环节,要从年轻女眷中随机选出一个人扮演当月花神跳一支舞。
那个扮演杏花花神的姐姐就这样走到了我面前,将手中那枝还带着露珠的花枝塞到了我的怀里,牵着我的手走到了台上。
我有些慌乱,本来我就是偷偷溜出来的,我可不想搞出大乱子。
但是我又侥幸之前从未出过门,没有人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我就这么登台了。
我尽兴地舞了一曲霓裳舞衣曲。
台上女子身着白衣,脸上蒙着面纱,颇有几分杏花花神的活泼神秘。似雪的肌肤微微泛红,有三分醉意,正似那花神杨玉环恰封新妃的醉酒娇憨。
一舞尽了,周围爆发一片叫好声。
我正沾沾自喜,猛一抬头看到父亲和几位老友说说笑笑地正向舞台方向走来。我心一惊,酒已醒了大半,迅速逃也似的跳下台,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灯火辉映间,一白衣佳人戴着面纱骑着红鞍白马,在街头疾驰而去,环佩叮当,马蹄踏踏,似春风飞逝,花神悄然降临又无声离去。这一美景即刻将花神庙会推向高潮。
回到家中,我迅速毁尸灭迹,脱下身上的衣服,一把火让它魂归天地,又迅速装作我只是在家喝醉了酒,一觉睡到戌时,大有一睡到底之势。
这件事应该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
过了几天,并无事发生。我的心也从嗓子眼回到了肚子里。
我是幸运的,没有人认出我。
清明那天,嫂嫂李仪如托人给叶府捎来许多她亲自酿的桑葚酒,我一时贪杯,喝多了。
回了房间,我醉得昏昏沉沉的,倒头就睡。
我那一觉睡得很沉,沉到叶休若到门口骂了三五回,我才擦擦口水从美梦中依依不舍地爬回到现实。
她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警告我别肖想宫里的那位。
我却第一次在她的咒骂下,没有任何反击。
应该是还没醒吧,我努力说服自己。
我终于从脑子里拼凑好了反击的话语。
你爱去你去吧,我才不去。
这话被走进门的父亲听到,他当然是怒不可遏。
这是我第一次被家法“伺候”。
身上火辣辣地痛,手臂,双腿,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我倒是希望他没留着我一口气。
死人就不用进宫了。
之后的日子,我就被软禁了起来。
4.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叶何归生这么大的气。
人们口中所说“温柔的人生气起来是可怕的”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
他不顾家仆的阻拦毅然闯入叶宅,把我从秋千上揪下来。
我真的不该给你这匹马!
他看着我委屈地揉了揉耳朵,憋了半天只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搞砸了。
我贪图一时的放纵,却将自己置于了悬崖峭壁。
我本能地想走,可是父亲已经把我牢牢困住。
我是被反绞着手给架上马车的。
走向皇宫的每一个马蹄声,仿佛是一寸寸地将我的心砸入冰窖的锥子。
宫墙如牢笼,将光鲜亮丽的鸟儿困住,外面的想进来,里面的却想出去。
我幻想过山贼抢亲,野兽袭轿,甚至恶鬼拦路。
这些都没有发生。
迎亲队伍安安全全地到达了皇宫,进了宫门。
禁军护送,可见皇上重视。
郎才配女貌,一段佳话。
殊不知,这才是我的囚笼。
进了宫,我被封为美人。
皇帝待我如世间难寻的珠宝,捧在手心把玩,我却怎么也摸不透他的心。
或许这就是帝王权术吧。
我是不懂的。
他给了我荣华富贵,却从来没有把我当做是人一般看待。
宫墙内的虚与委蛇,与我想象中如此相似,又截然不同。
叶府中至少还有人能念在那一份血亲之情分给你一份真心,而在这里的人,眼中唯有利益。
我本就不聪明,又生性不爱迎合别人,空余一分红颜,根本没办法在这四方天地生存。
我得罪了很多人。
很快,我失宠了。
我用麝香意图打下惠嫔腹中的龙胎,被兰常在和陈婕妤当场抓住,闹到贵妃那儿,贵妃又禀报了皇上。
皇上勃然大怒,不容我辩解,将我禁足半年,又罚了三个月月俸。
我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害的我,就这样被诬陷了。
这禁足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但也落得一分清静。
我逐渐喜欢起一人独处的时候。就像来到这世上的时候。
孑然一身。
无人在意。
寝宫的丫鬟奴仆们看着这个不思上进的贵人,都各作鸟兽散,自奔前程了。
只有从我入宫便一直跟着我的绿云陪伴我度过每一个难熬的时候。
她总是愤愤不平地说:贵人根本没动那劳什子安胎药,陛下怎么就不信呢!
偶尔,她会给门口的做侍卫的竹马塞点儿银子,让他带些新鲜玩意给我解闷。
5.
我还是被提前解禁了。
绿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劝动了我素未谋面,从不参与后宫争斗的庄贤妃出面为我洗刷冤屈。
庄贤妃曾是先太后身边的人,她在后宫的地位不似嫔妃,皇帝对她似乎怀着是一种对待长辈的敬重。
真是怪人。
听闻绿云说自太后薨逝,庄贤妃不吃不喝三天三夜,昏迷后醒来便将自己锁在佛堂,自此再无人见过她。
庄贤妃出面,其他妃嫔对此虽心怀不满,却也不敢有所异议。
皇帝对庄妃的话,向来是听从的,不多问便将我解禁,还亲自吩咐御厨煲了我喜爱的桃花羹,并破天荒地赐了我封号——宁。
宁,静也。
这个字,或许冥冥之中已经框定了我的人生。
我一生都在追求那种宁静。
这件事之后,我的努力地将我的生活扳回正轨。
只要放弃一些东西,我就会活得很好。
自从踏入叶府,这个真理便屡试不爽。
我逐渐地学会了圆滑。
这也使得我交到了好些朋友。
花了一些手段,我复宠了。
在皇帝生辰宴上,我穿上与那年样式别无二致的白衣,手持杏花枝,复又跳起那支舞。
那支将我推入深渊的舞,现在的我竟然已经可以心安理得地利用起它来。
白色的身影似伶人手指轻巧地在琴弦上飞舞,恍惚回到当年。然不似当年般粗粝的华贵衣袍遮掩下,佳人早已失了那一分天真纯粹。
佳人已变,谁又能保证才子恒常。
这就是皇帝喜欢的叶南霜,而不是渴望自由活着的叶挽挽。
不过,谁在意呢。
人们只喜欢自己希望看见的东西罢了。
复宠后,我逐渐升位,成为了宁修仪。
位份变高,对我来说也不是全无益处。至少,没有人再认为你人微言轻。
后宫中的我也渐渐获得了他人的青眼。
叶府的人也随着我的地位节节攀升,仕途顺畅,逐渐在朝堂上占据一方之地。
皇后也不再对我的事不闻不问,贵妃也常常召见我,让我陪她在御花园里逛逛。
从这时,我才开始了解这后宫里的人。
贵妃出身城南慕容氏,单名一个瑾字,是丞相慕容复唯一女儿,才貌双绝。一直与皇后不对付,在后宫中,两大势力相互制衡掣肘。
我向来是不喜参与她们的纷争的。
而且我没有那个脑子。
与我走的最近的还是淑妃。她的父亲秦恕在朝里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她在后宫也有自己的立身依靠——当今皇上谢忱渊的皇长子谢景明。
无事时,我总是喜欢去淑妃那儿逗逗景明,聊聊天。
淑妃很会做菜,每次我去的时候,她总是会提前做些我喜欢的点心,放在那里等着我,美名其曰:请我品鉴。
不久后,我怀孕了。
孕中的反应太剧烈了,我总是吐得死去活来。人们总是说,患难见真章,淑妃总是忙前忙后变着花样地做各种各样的菜吊起我的胃口,还教我许多法子帮助捱过难熬的日子。
跌跌撞撞,我终于坚持到了临盆的那一天。
还记得那日整夜地下着大雨,雷声大得似乎是要把一切都轰烂。
贵人胎位不正,这可怎么办啊!
疼痛使我精神逐渐恍惚,耳畔只有骤雨雷声的轰隆作响。
6.
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淑妃忙上忙下,焦急地亲自从太医院找来阿胶熬煮,还跑到佛堂去请求庄贤妃为我诵经祈祷。
而皇帝,正在与前几日南楚新进献的舞姬寻欢作乐,歌舞升平。
其他寝宫的妃嫔都眼巴巴地等着看我肚子里出来的玩意是男是女,考量着它会不会威胁到她们的地位。
我用尽了全力,终于还是在力竭昏迷之前听到了那一声有力的啼哭。
太好了贵人,是个小皇子。
贵人,贵人,你怎么了,贵人……
周遭乱哄哄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
此生若飞絮,一散解千愁。
我倒是希望如此,但是现实似乎是铁了心要让我受尽磨难,不知过了多久,我还是睁开了眼睛。
绿云眼泪婆裟地趴在床边,从她口中,我得知这已经是我昏迷后的第七个日夜。
奴婢以为贵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绿云哭道。
淑妃进来,听到这话,连忙打断。
呸呸呸,说什么呢,也不怕沾上晦气。
大太监来报,说二皇子让皇上给赐名叫谢轻澜。
轻澜还故浔,坠轸无遗音。
挺好的。
淑妃和绿云终于是耗尽心力把我的身体养回来了。
由于我诞下二皇子,皇上又提了我的位份,我升了妃。
那位南楚的舞姬被封了才人。
明天就是我的封妃大典,绿云早早地准备了我的礼服,喂饱了小家伙那张贪得无厌的小嘴,与我讨论起明天的发髻样式。
她总是对生活充满热情,即使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也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自己的明媚笑意。
经历了这些事,我与她的关系已然超越了主仆,更像知己。
天刚蒙蒙亮,我被绿云从被子里薅起来,准备梳上她昨天熬夜精心设计的发髻。
我们娘娘今天必定艳压全场!
绿云摆弄着金丝缠云步摇,一脸兴奋。
以后就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们啦。我笑着与她打趣。
接了诏书,我才发现绿云不见了。
我焦急地四下寻望,却哪里也见不到她的影子。
不安的情绪从我心底直冲天灵盖。
淑妃身边的意欢找到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哽咽道。
绿云……绿云死了。
死了?
耳边嗡的一声,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见得眼前意欢的嘴巴一张一合,像只濒死的鱼。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寝宫的,到了寝宫门口,我才发现膝盖和手上的摔伤刺骨的疼。
皇上一众人等急忙从大典上赶来,抓住了意图谋害皇子的罪仆。
绿云安静地躺在地上,左胸口渗出点点已然发黑凝固的血迹,映在嫩绿色的衣襟上,破败如仲春凋零的红梅。
那是一支想要取我儿性命的袖剑。
被绿云挡了下来。
我生气,我愤怒,我希望皇上能给我一个答复。
我要知道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他答应了。
他食言了。
不出几个月,这件事已经随着流逝得不甚迅速的时间从后宫的记忆里干干净净地抹去。
皇上再也不想听我提及这件事。
在他眼里不过只是死了一个小小宫女。
皇子也无性命之忧。
淑妃却一语道破了其中缘由。
皇上不好处罚始作俑者。
她活得太通透,太了解皇上的薄情寡义,也太见识多了后宫中那些人的花花肠子。
她没有明说,我也没有继续去问。
深宫里,对错重要吗?
如果想要追求真理,那就得位高权重。
高位者,说什么都是对的。
只有往上爬,才能守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我逐渐地抛却了自己的心。
我的手上开始沾上了血。
具体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升了德妃,我有了新的封号——穆。
我变了。
我变得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
我已经不认识我自己了。
淑妃与我愈行愈远,渐渐不再有所来往。
估计是望而却步,又或许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
只是她最后留给我一句劝告,让我远离贵妃,那人并非我能应付的。
不过,只要能成事,我什么都不在乎。
贵妃找上门来,希望与我结盟扳倒权利在我们之上的皇后。
我同意了。
我和贵妃合作,搜罗了好些证据扳倒了那个喜爱察言观色的皇后,让皇上将她的家族满门抄斩。
后位空悬,后宫妃嫔开始蠢蠢欲动。
距离那梦寐以求的凤位已然仅剩一步之遥。
我退缩了。
后位是我曾梦寐以求的,但是我自知争不过贵妃。
我一无身世,二无才德,三无人心,本不该为后。
满朝文武都上书请奏,让皇上将慕容瑾封为继后。
皇上犹豫了。他曾贪图慕容家的势力,现在却化为忌惮。于是他在朝堂上大力扶植叶世终,意图与慕容党派一争。
他在封后诏书上写下了我的名字。
他也是个贪心的人啊。
享受着慕容家的好处,却忌惮慕容家的权力。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了皇后。
我的孩子也封了太子。
这算是,意外之喜吗。
而后自然是慕容瑾对我怀恨在心,处处针对。
这已经是后话了。
真是延续了先皇后的与贵妃相斗的遗风。
7.
我本以为获得权力我就会高兴。
但是站在这个位置上,我忽然又看不清了。
万家灯火前烟火迷蒙,赤忱人心周围迷雾笼罩。
高处不胜寒啊。
站在顶端,却是看不清了。
淑妃的那句话一语成谶,不出一年,国家就出了大乱。
是年洪灾泛滥,百姓苦不堪言,这样的天灾终是将这腐朽王朝制度的最后一块遮羞布狠狠扯下。地方官员贪污腐败,赋税徭役不给百姓任何活路,民间暴乱迭起。
这又适逢我封后第一年,于是上至朝堂下至民间,都流传出我是妖后的谣言。
皇上流连于与我的情意不愿将我废后,还在朝堂上怒斥重罚那些说我是祸国妖妃的老臣。
这更坐实了我红颜祸水的名分。
这样的抗争不过数日,皇上自知已失民心,国将不国,再加上贵妃一直吹着枕边风,皇上下令将我软禁了起来。
除去了那一顶沉重的凤冠,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入宫被人禁足的时候。
那时的我喜欢安静地一个人待着,现在我却耐不住这种无边的寂寞。
我听不到外界人对我的评判,只能从话本里窥出一二。
文人墨客不吝于用最妖魔化的文字描述我,用最尖锐的话语表达出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批判。
他们可曾记得自己极尽描写花朝节灯火阑珊处的惊鸿一瞥。
宫女端进鸠酒的时候,我突然释然了。
被禁足后我时常会无端地想,我这样忙碌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绿云,
为了绡玉,
为了叶家,
为了那匹我还没来得及取名字的小红马,
还是…
我那在别人所谓期望中磨灭殆尽的天真。
或许,我的人生有如我的名字。
冬气已至寒霜来,万木凋零繁花败。
江南烟雨行路客,天涯寻梦断肠人。
(瞎写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