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前同人——铁幕（213） 一如往日（2）
“你该走了，B。”VECTOR又重复了一次。
无人应答。VECTOR睁开眼睛，在不知不觉间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有些艰涩，她感受到倦意，渴望着一场长久的休眠，在那里她将迎来自己平淡的死亡。过往的每一次都如此温柔吗？VECTOR没有什么印象，战术人形的记忆终止于她们最后一次备份心智，她只能凭借着行动记录与记忆数据的缺失来判断自己曾经‘死亡’——现在她没有可用的服务器来备份了。“也许我已经应该认命了，我就是那个样子。”VECTOR想到，但她的情绪有所波动，那是不舍吗？VECTOR没有给自己答案。她挺到现在还没有任由困顿的激流将自己带走是为了确认BENNY还活着，而现在她只想目送对方离开。
她看向BENNY，她的指挥官，也是有着更深层含义的男人当然不会就此悄然离开，也不可能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尽管她从不自认为自己喜欢揣摩别人的心思，可她就是有这样的信心。风雪染白了BENNY的头发，他很快压下了自己的思绪，专注检查着VECTOR的伤口。BENNY没办法对此进行任何处理，他的所有装备都在战斗中遗失，手头除了一柄匕首外一无所有。然而VECTOR的确没有任何处理必要，冷却液流逝殆尽，模块大量损坏与缺失，即使他手握一整套修复组件也不能代替大半具素体，这些也许还赶不上一块电池更为有用。
“我们该走了。”BENNY说着，将身上破布一样的迷彩解下，将VECTOR包裹起来。他微微笑着，试图以此安慰对方，但哪怕是感知严重受限的VECTOR也能察觉到BENNY动作的迟缓，仿佛他真的已经是个满头白霜的老人了。没来由的，VECTOR总有种感觉，眼前的男人正在温和地燃烧，以生命为燃料。
“你受伤了？”
“不算是，免不了磕磕碰碰嘛。体谅一下我吧，你知道我的秘密，虽然本质不同，可我还是人类的身体啊，上蹿下跳地打了一夜，难免疲惫。”BENNY揉了揉VECTOR的头发，努力挤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他们终究回不到可以坐在办公室的桌子对面彼此拌嘴的时候，死神的阴影在风雪中迫近，他们前方只有横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铁锁桥。
“以我所见的情况，你没有丝毫作为人类的自觉。”VECTOR叹了口气，拨开BENNY的手，“讨论些现实话题吧，你的状态很糟。不要勉强自己多带一个拖油瓶。”
“别说傻话。”
“我坚持不了多久，B，别做没有意义的事。”
“谁来界定意义？”BENNY抱起VECTOR，就像抱起襁褓中的婴儿。迷彩的布料沾满少女的冷却液，漂浮在鲜血的池间，寒风吹不散逸散的腥气。站在弹坑底端，死寂铺就的底色之间，这里只是地狱的一隅。BENNY感受着VECTOR微弱的呼吸，她比以往任何时刻更加虚弱与无助，生命从她愈加黯淡的目光之间流逝。
“这是我能做的唯一有意义的事。”BENNY说道，他迈步向着弹坑外走去。大地在下沉，就像神话中灭世的洪水的消退，然而希望只是故事里的无知而幼稚的想象，露出的只有野蛮而残酷的世界。
“如果你一定要把半截尸体带走当做意义我也不能反驳。“VECTOR说道，“但我不想在你面前迎接那一刻...拜托把我留在这儿吧，就当是又一次出于战斗需要把我放弃掉。”VECTOR脸上浮现出一模冷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笑容是上帝为它的造物留下的天然的伤疤，但只有这样的时候才会隐隐作痛。BENNY稍稍避开VECTOR的眼睛，对方当然不是出于讽刺与抱怨的目的去说那些话，可BENNY的确亏欠VECTOR与震荡小队太多。
“抱歉。”
“恭喜你终于...“VECTOR的语气轻得像风，她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上一次她听到BENNY对他说出那句话才过了几个小时，她与她的队友们被扔进这场死局之中。她想，BENNY终于下定决心了。在这一刻VECTOR分不清，自己该为BENNY选择了生还的可能性而开心还是为他决定扔下自己而难过，明明是她要求对方这样做的。“真奇怪不是吗？”VECTOR笑自己。
“这次不会了。”BENNY说道，他的确下定决心，选择一条在人生最后四十八小时里最不让自己后悔的道路，“在我倒下之前，你不会有事。”
“如果你带着我，很快我们两个都要有事了。”VECTOR抿了抿嘴唇，只靠着规劝改变不了BENNY的主意。她一向是个行动派，在她眼里言语就像此时此刻的自己一样毫无用途，但她还可以做一件事。“你就是不懂得何时该放弃吗？指挥官？”
“我没什么可以放弃的了。”
“在我看来还有。”VECTOR说道，“我已经告知你我挺不过去，没必要为此浪费力气。B，你告诉过S10的每一个人，人类与人形已没有分别，死亡不再是停留在素体申请单与作战报告上的数字，纵然我想要留住我云图里的东西也做不到。就让我再帮你一次吧。”
“启动心智熔毁协议。”听着心智核心传出的警报，VECTOR用前额轻轻撞了下BENNY的肩膀，将左手伸到BENNY面前，无名指上还好好地套着一枚泛着银光的指环，即使是沾满泥土与血液的手套也无法遮挡那光芒，因为它来自VECTOR的眼睛。
“对于人形来说，感情这东西很虚假不是吗？纵然虚假，那天清晨的一幕也真实地记录在我的云图中，对于我这样的家伙来说已经应该知足。到此为止了，活下去，然后忘了我，我这种商品没有铭记的必要。”
VECTOR感到男人的手臂在收紧，他将心脏紧贴在自己胸口的心智核心处。
“这不是第一次了，V，那时候的事也许你都没有记忆了，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就在我面前自爆，在我触碰到你的前一刻。我想那时候的你一定十分怨恨我。现在呢？你恨我吗？”
“如果你再不把我丢开的话。”
“看来我作为誓约的另一方还挺失败的。那一天的每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楚，站在自爆的你面前，我就好像被一颗闪光震撼弹波及一样。”BENNY贴在VECTOR耳边，他感受到一点湿意，“可就算是震撼弹，贴身爆炸的威力同样足以杀掉一个人。如果你打定主意要自我熔毁，我陪你便是。”
“......你赢了。”VECTOR还是停止了熔毁进程，她相信对方，这已经形成一种本能，当然也包括她相信对方不会退却。如果VECTOR坚持要自我熔毁，BENNY百分百能把自己的命也豁出去。这混蛋不惜命的程度仅是VECTOR就领教过许多次了。可既然自己的行动意在增加对方的生还几率，她就不能轻举妄动了。“你就尽管拿着人形没有权限不能伤害人类这一条来欺负我吧，反正没多久了。”
“是啊..没多久了。”BENNY轻声呢喃着。
“什么？”VECTOR问道，来自BENNY身上的异样似乎越发明显了。
“是没多久了，等到把你救出去完成修复工作我就惨了。”BENNY笑道，“坦率一点嘛，V，你明明是心软。”
“我只考虑性价比高的方式....随便你吧。”VECTOR将脸埋进BENNY看不到的区域。
“相信我，V，我们能做到的，但我一个人办不了。”
“所以你指望我这个残废能帮什么忙？必要时候丢出去当诱饵吗？”VECTOR挖苦道。
“是我需要你，V。”BENNY停下脚步，“我不是人类，不是人形，没有同类，也没有属于我的过去与归宿。我曾因自己的不伦不类寻求解脱，你，还有你们将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给予我新的生存的意义。从此我将03基地当作自己的家，将你们当作家人，为你们而战，一直如此。可现在不同了，KCCO的到来印证了我们那时最糟糕的猜测，而我只能袖手旁观，再度一无所有。我无比庆幸你还活着，但也只剩下你了。V，我感激你的善意，然而你在逼我抛弃我仅剩的亲人与爱人。”他托着VECTOR的身体，用前额抵住她的额头，“一无所有者无所谓生死，仅我一人独行也断没有求生的必要，只想护你周全。你问我能帮上什么忙...给我一个生存的理由吧，V。”
“即便结局不如你所预料吗？”
“让你手中的誓约之戒再为我们做一次见证吧。自此而起，只有死亡能将我们分离。若那一刻到来，就让我们携手而行。”
“我不会改变我的看法，B。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我刚刚可不是客套，我帮不上忙。”
“没关系。接下来优先要解决的是你的续航问题，电池损伤情况如何？”
“唯一的好消息，我没有将电池装在下半身的癖好，也许能维持三到四个小时。“VECTOR回答道，“当然，仅仅是理论上。”
“能量转化模块呢？“BENNY又问道，能量转化模块相当于人形的肠胃，它将人形吃下去的东西逐步转化为能量以维持人形的运行。但进食对于人形来说算不上什么很高效的方式，一块电池能够维持人形近一天的运作，而通过进食来充能则要照搬人类一日三餐的习性，对于部分人形也许更多。在BENNY的印象里VECTOR很少进食，可如果这东西还能用，VECTOR也就能多一种选择。
“忘了那东西吧，就算没被提丰的炮击蒸发，余波的震荡也足以让它彻底失去作用了。“VECTOR向下瞥了一眼，她一时有些难以适应空空荡荡的自己，目前到底有多少在她看来不必要的模块离线，她也不能详细地列出一张清单。但要说靠着食物维生，VECTOR从最初就没当真，在这被人类抛弃了多少年的荒野之中，战争摧毁了一切，食物绝不会比电池更容易获得。
“我知道了。”
“不准备像过去那样信心满满地拿出各种用来在精神病院交流的计划吗？“VECTOR问道。
“第一步我们得找到能适配你型号的电池，只有格里芬的补给库能找到。”BENNY苦笑，“但格里芬现在差不多已经与战争绑定了。”
“所以你准备重返地狱。”VECTOR说道。
“是的，但我们不掉头，我们延着现在的方向继续前进，跨过这块‘飞地’，去S11区。找到电池，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格里芬的人。”
“S11？”VECTOR想到BENNY开战前给自己看过的格里芬边界战区的总体部署，除开配合军方行动，在多个战区兵力补充下体量膨胀的S09区与隔岸观火混成瓮中鳖的S10区，夹在两者之间的S11区对于格里芬来说是重中之重，它直接承担了作为格里芬部队退路的任务。既然军方此刻正在清剿格里芬人形，前方残余部队必定要通过S11区打开的缺口撤退，但毫无疑问挤在战区中的绝不仅是惊慌失措的格里芬人形，铁血与军方同样会遍布其中，这绝不是足够安全的选项，却是他们当前唯一的选项——KCCO已经断了退回S10区的路。
“当初制定作战计划，我坚持让部队在撤退途中摧毁一切沿途资源，燃料站，弹药库，补给舱，统统当作大号IED，现在真是被自己坑死了。”
“去哪里都是一样的疯狂。”VECTOR将面颊贴在BENNY的肩上，她劝自己接受BENNY的安排。就如她自己所说，她的想法从没改变，这只是徒劳的挣扎，可她并不为此失望，因为从某些潜藏在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部分，至少她不是一无所获。
“我们得先回到那座已经被夷平的KCCO营地去，在我印象里营地围墙边还有一些载具也许可以利用起来。”
“你确定？”
“只靠着我两条腿有些来不及。”
“我的意思是，这不是通往营地的路，八点钟方向。”VECTOR提醒道，“在风雪中迷失方向了吗？”
“是啊，多谢提醒。我就说嘛，离开你我可办不到。”BENNY低下头亲吻着VECTOR，在那个角度，VECTOR注意不到BENNY眼神里的凝重，他正在失去方向感，作为生命倒计时中微不足道的副产物，谁知道接下来他会怎样？如果他半途中就倒下去，谁来把VECTOR送到安全的地方呢？
BENNY爬上山坡，VECTOR沿途留下的冷却液的径迹早已被大雪遮盖干净，失去功能性的基地没有补充更多守军，战斗残留的火焰与灯光摇曳着，晃出来者的人影。这场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第一次走进这里，BENNY没心思细想；当他再度回到这里，他同样没有闲暇去想。
雪地上满是难以直视的障碍，僵硬的尸体，破碎的铁杆上挂着厚实的防水防风材料。两人磕磕绊绊走在废墟之间，祈祷能有一辆可用的车。
“冷不冷？V？你似乎在发抖。”
“这不重要，活着就可以了。”
BENNY从雪地中扯出一大块布料，在VECTOR身上又裹了一层，然后用绳子简易固定住，打了个结然后系在自己身上。
“这样或许能好些。”BENNY说道。
“...谢谢。”
两人没有多浪费时间，径直冲向用来停车的一大片空地。KCCO动手上了头根本不会考虑附带损害，营地里的东西几乎被他们自己拆了个干净，但BENNY还是找到一台仍能点火的吉普，它大约是唯一没有被掀了顶棚和引擎盖的幸运儿，只不过它不能让两人直达目的地。
厚重的车身撞开栏杆，冲进风雪。对于隐秘行动而言，如此声势浩大的做法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然而前方没有KCCO，没人会注意他们。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敌人不再是军方，而是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