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铁影（一）

一阵迅猛急促的马蹄声从水滨的芦苇丛里传来。随着一匹骏马重重的跌落，传来一声尖锐绝望的嘶鸣。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她身材纤瘦苗条，穿着紧身束腰衣，脚上穿着拖鞋，瀑布般的黑发倾泻在她雪白的肩上，惊恐的眼神仿佛困兽一般透露着恐惧和无助。她无视空地中间的芦苇丛和身后低岸边的深潭，杏眼圆瞪，紧盯着眼前这个穿过芦苇丛下马走近的男人。

男人个子很高，身形欣长，肌肉结实如铁。他从头到脚都穿戴着银丝盔甲，像手套一样合身，圆顶金镂的头盔下，一双棕色的眼睛里满是嘲弄。
“不要过来！”她惊恐地尖叫着，“别碰我，沙阿木拉斯，否则我马上跳进水里淹死自己！”
他轻轻一笑，这笑声如拔剑出鞘时的声音一样刺耳。
“哦，你不会就这么死的，奥利维亚，你这傻姑娘，这水潭太浅了，何况，不等你跳下去我就能抓住你。我的随从都在后面呢，这样的猎逐太有趣了。还没有什么马能把我的伊利姆落下。”他看了看身后那匹高个瘦腿的沙漠马。
“求求你，让我走吧！”女孩儿美丽的脸庞挂着泪珠，哀求道，“难道我忍受的痛苦还不够吗？还有什么侮辱折磨你没有用在我身上？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何年何月？”
“只要我还能在你的呜咽、你的哀求、你的泪水和挣扎中享受到乐趣，我就会一直折磨你。”他微笑着说，这礼貌的微笑看起来是如此温柔，“你总是这么强硬，奥利维亚，我以为我很快就会厌倦你，就像我之前对其他女人那样。你是如此的清纯无瑕，有你的每一天我都很快乐。
“来，让我们一起回到阿基夫吧，那里的人们正在为战胜可怜的哥萨克而狂欢呢。而他们的头领，就是我，还在忙于追捕你这愚蠢可爱的逃犯！”
“不！”她的身体试着朝芦苇边移动。
“别跑！”他暴怒了，仿佛被打火石上出现的火花点燃了他的情绪。女孩儿不够敏捷，他冲过去，迅速抓住了她，在她的尖叫声中，他粗暴地扭着她的手腕，把她拖着扔到地上。她委屈地抱膝而泣。
“贱人！我该把你拴在马尾巴上拖回阿基夫，谁叫我这么仁慈宽容呢，我会把你放在马鞍上带回去，那些喜欢你的人肯定会感谢我的，然后……”
他突然松开了她，边骂边往后退。他抽出佩剑，指着芦苇丛里跳出的那个幽灵般的人。这人忿恨地狂笑着。
奥利维亚从地上抬起头，看见一个像野蛮人一样的狂徒正用仇恨的眼神怒视着沙阿木拉斯。他高大健硕，浑身赤裸，只在腰部缠了条满是血污的缠腰布，头发凌乱，满身沼泥，胸膛和身上到处是血痕，右手紧握长剑，剑锋上血迹已干，透过前额乱蓬蓬的长发，他那双充血的眼睛闪烁着蓝色的火光。
“你这条赫卡尼亚狗！”这幽灵般的人恶狠狠地骂道，“复仇之神把你带到了这里！”
“哥萨克！”沙阿木拉斯退后一步，反唇相讥，“我不知道你们居然还逃了一个，我以为你已经永远地躺在伊尔巴斯河畔的草原上挺尸了。”
“只有我活下来了，你这个混蛋！”那人喊道，“噢，我一直梦想着这场会面。当我在荆棘丛里匍匐爬行的时候，当我蜷缩在能淹没至嘴唇的沼泽中的时候，当我躲在巨石下面忍受无数蚂蚁啃咬的时候，我梦想着这样的会面。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梦想成真。噢，克罗姆，我是多么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呀！”
这个陌生人嗜血的兴奋让人不寒而栗。他的下颚痉挛抽动，黑紫的唇边泛起泡沫。
“滚开！”沙阿木拉斯紧盯着他，呵斥道。
“嗷！”是一阵类似狼嚎的声音，“沙阿木拉斯，伟大的阿基夫之主！哦，你这该死的混蛋，见到你我是多么的高兴啊——是你，把我的同伴喂给秃鹫；是你，让野马把他们撕成碎片；是你，弄瞎他们，残害他们——你这条狗，你这条肮脏的狗！”他怒吼着，像疯子一样咆哮。他要进攻了。
尽管他面露凶色，让人生畏，但奥利维亚还是勇敢地抬起头看着他。他是疯子还是野蛮人？他能做什么？能赤身裸体地对付全副武装的阿基夫之主吗？
刹那间刀剑相交，快得让人无法看清楚招式。阿木拉斯还未刺到对方，剑就被弹开。眨眼间，长剑已经跨过阿木拉斯的配剑刺来，砍在了阿木拉斯的肩膀上。这一击的精准使奥利维亚不禁一声惊呼，除了听到盔甲破裂的嘎吱声，还有肩骨折断的脆响。阿木拉斯步履蹒跚，急急后退，脸色苍白，血从伤口喷涌而出，配剑也从无力的手指间滑落，掉到了地上。
“饶了我吧！”阿木拉斯哀求道。
“饶了你？”陌生人愤怒地说，“就像你当初‘饶’了我们那样？你这个卑鄙小人！”
奥利维亚闭上了双眼。战斗已经结束，愤怒和仇恨带来了杀戮、狂乱和鲜血，让人们互相屠杀、虐待、摧残。虽然奥利维亚知道阿木拉斯不值得同情和宽恕，但善良的她还是闭上眼睛，捂住双耳，不忍直视那犹如屠刀的滴血利剑砍下，也不忍听到濒死时渐渐微弱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看到陌生人正要从地上那血淋淋的、依稀能辨出人形的尸体旁离开。他剧烈地喘息，胸膛起伏，带着力战之后的疲惫和复仇之后的兴奋，眉间布满汗水，右手溅满鲜血。
他没有和她说一句话，甚至都没看她一眼。她看到陌生人大步穿过芦苇丛，正弯腰拉着什么东西，一艘藏在芦苇丛中的船被拖了出来。她暗自揣摩着他的意图，以便随时应对。
“喂！等一下！”她朝陌生人的方向一边踉踉跄跄地跑，一边喊着，“别丢下我！带我走吧！”
他转身盯着她，表情渐渐有了变化。原本充血的眼睛变得正常了，刚才流的血扑灭了他如火的狂躁。
“你是谁？”他问道。
“我叫奥利维亚，是阿木拉斯的奴隶。我不堪忍受他的奴役，逃跑了，他抓到了我，这就是他来这里的原因。噢，不要把我留这儿，他的随从就在不远处，他们发现主人的尸体……他们会发现我在这里……噢！”她一边恐惧地呜咽，一边用纤纤玉手擦着眼泪。
他困惑地看着她。
“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比较好吗？”他问道，“我是个野蛮人，从你的表情上我知道你很怕我。”
“是的，我很怕你。”她心烦意乱地回答，“面对你，我全身都感到恐惧。但我更怕赫卡尼亚人。哦，让我和你一起走吧！士兵们如果知道我在主人的尸体旁，会狠狠地折磨我的。”
“来吧！”他让奥利维亚赶紧上船，和他一起坐在船头。她快速上船，碰到他时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她坐在船头，而他也上了船，摇着一支桨，颇费周折地把小船划出芦苇丛，直到船划到水面开阔的水域。他转而同时使用双桨，开始有节奏地平稳摇桨。他后背、肩膀和手臂上结实的肌肉随着船桨一起有节奏地跃动着，显示出力量的美感。
这时，船上一片安静。女孩儿蜷缩在船头，男人用力划着船桨。她好奇地盯着他，很明显，他不是赫卡尼亚人，也不像希伯莱人。他那狼一般的坚毅显示出他是野蛮人，他的一些特质，比如说可以承受战争以及藏身于沼泽地的紧张和肮脏同样也体现出他难以驯服的野性，但这些品质并不显得邪恶和堕落。
“你是谁？”她问，“沙阿木拉斯叫你哥萨克，你是那个部族的吗？”
“我叫柯南，辛梅利安人。”他低声说，“我曾经跟哥萨克生活在一起，所以那些赫卡尼亚狗这么叫我。”
她模糊地记得他口中那个地方位于遥远的西北方，已经超出了自己民族所属的异国的最远边界。
“我是俄斐国王的女儿，”她说，“我父亲把我卖给了闪米特人的首领，因为我不愿意嫁给科斯王子。”
柯南惊讶地望着她。
她的嘴唇扭曲着，露出苦笑：“是啊，文明人有时把孩子当作奴隶卖给野蛮人。他们称你们的种族为野蛮人，辛梅利亚的柯南。”
“我们从来不卖我们的孩子。”他激动地昂起下巴。
“好吧……我就是被卖掉了。但买我的人倒是没有虐待我，他本来想讨好沙阿木拉斯，而我就是被他献给紫色花园的阿基夫人的众多礼物之一，然后……”她浑身颤抖，羞愧地把脸埋在双手中。
“我本不该有羞耻心的。”她缓缓地说，“然而那里的每一个回忆都让我感到刺痛万分，就像遭受奴隶主的鞭笞一样。我住在沙阿木拉斯的宫殿里，直到几个星期前，他骑着他那匹沙漠马率军征讨那些侵犯图兰边境的掠夺者。昨天他们凯旋而归，并且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趁着他们狂欢醉酒的时候，我抓住机会偷了匹马溜出了城，我以为我能跑掉——但被他追上了。我躲开了他的手下，却没能甩掉他。然后你就来了。”
“我当时躲在芦苇丛中，”野蛮人低声说，“我就是那些掠夺者之一，我们是个自由组织，成员来自不同的种族和部落，一共有五千多人。我们大部分人曾经为叛乱的东科斯亲王做雇佣兵，但是当他与那该死的国王媾和后，我们便失业了，于是我们只好在科斯、扎莫拉和图兰边境进行掠夺。一个星期前，沙阿木拉斯带着一万五千名士兵在伊尔巴斯河畔截住了我们。以密特拉之名！天空中盘旋着黑色的秃鹫，我们队伍的防线被攻破，又经过了一整天的奋战后，一些人往北突围，一些人往西突围，我想他们可能都没逃出去，因为草原上满是追赶那些逃亡者的骑士。我一路向东，穿过草原，最终来到了这与维拉耶特海边部分领土接壤的沼泽。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躲在沼泽里。阿木拉斯的手下在寻找我这样的逃亡者，直到前天，骑士们才停止搜查芦苇丛。我像蛇一样隐藏，由于没有火，只能生吃麝鼠。今天黎明时分，我发现了这艘藏在芦苇丛的隐秘处的船。我本来没打算等晚上趁夜乘船出海，但我杀了阿木拉斯，我知道他那些狗腿子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毫无疑问，我们肯定会被追杀。我已经尽力遮掩小船的痕迹，希望他们没有看到，当他们在沼泽地找不到我们，不管怎样也能猜到我们出海了。不过，我们已经离开，我会尽力划桨，直到我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可我们哪里能找到安全的地方？”她绝望地说，“维拉耶特海就是赫卡尼亚人的池塘。”
“有人可不这么认为，”柯南笑着说，“特别是变成海盗的逃奴。”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西南海岸数百里内都是被赫卡尼亚人控制的。到北部边界之前，我们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准备先北上，等我们甩掉他们，再转向西，找一个与杳无人烟的草原相接的海岸登陆。”
“如果我们遇到海盗或者暴风雨怎么办？”她问道，“而且我们在杳无人烟的草原也会饿死的。”
“哦，”他提醒她，“我可没要求你跟我一起走。”
“对不起。”她低下了头，“海盗、暴风雨和饥饿——这些都没有图兰人可怕。”
“唉。”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放松点儿，小姑娘。每年这个时候，在维拉耶特海很难见到暴风雨。如果我们到达草原，我们也不会挨饿，因为我就是在荒野中长大的，倒是那些该死的沼泽几乎让我变得怯懦，到处臭气熏天，苍蝇乱飞。高地就是我的家。至于海盗……”他神秘地一笑，继续弯腰划桨。
太阳渐渐落下去了，仿佛一个单调却热情洋溢的铜球落入火湖中。蓝色的大海与湛蓝的天空交接，在夜幕下天空仿佛柔软的黑色天鹅绒，布满璀璨的群星。奥利维亚躺在轻轻摆动的船头，觉得很不真实，像做梦一样。她想象着自己漂浮在半空中，星星围绕着她。她沉默的同伴轮廓依稀可见。他依然安静地不停划船，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出色的水手。她的恐惧慢慢变淡，这种单调乏味的摇橹声使奥利维亚缓缓进入了梦乡。
当她睁眼醒来，已是黎明。她感到非常饿，抬头一看，柯南正在船上休息，亮晶晶的眼睛凝望着她的上方。奥利维亚想起柯南划了一整夜的船没有休息，不禁敬佩他那钢铁般的耐力。顺着柯南的眼神望过去，奥利维亚看到一堵由绿油油的树林和灌木丛围成的绿墙，这堵绿墙升起于这片水域的边缘，并围成一道曲线，环绕着满是蓝色玻璃般静谧的海湾。
“这是点缀内陆海的无数小岛中的一个。”柯南说，“这里应该没有人。我听说赫卡尼亚人很少来这里。他们通常把船靠在自己的海岸。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日落之前我们看不到大陆了。”
柯南奋力划了几桨，将船停靠在岸边，并迅速将船索绑在水边长起来的一棵树的拱形根部上。他向岸边走去，伸手去拉奥利维亚。她接受了，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上面的血污，因为她感觉到血迹是潜藏在这个野蛮人体内的强大力量的一种暗示。
与蓝色海湾接壤的丛林被一片静谧覆盖着。在树林里，鸟儿唱着晨歌，一阵微风穿过树叶，引得树叶们低吟浅唱，仿佛在彼此倾诉衷肠。奥利维亚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听到了一些东西，听些什么呢，到底有什么隐藏在这片无名的林地里？
她胆怯地凝视着在树与树之间的一切，一连串翅膀扑腾声横扫阳光：一只巨大的鹦鹉，停在一片枝繁叶茂的树枝上，红绿相间的羽毛在阳光下闪耀。它歪着长满羽冠的头，闪闪发亮的眼睛紧盯着这两个入侵者。
“天哪！”柯南惊叹道，“这是所有鹦鹉的祖先！至少有一千岁了！看它眼中那邪恶的智慧。你在守护什么秘密，聪明鬼？”
鹦鹉突然挥舞翅膀飞了起来，刺耳地叫着：“Yagkoolanyoktha,Xhutharlla!”随着这种令人恐怖的野蛮尖叫声，它快速地穿过树丛，消失在散发着乳白色光晕的阴影中。

奥利维亚紧盯着它，感到一阵阵恐怖的凉意袭来。
“它说的是什么啊？”她小声问。
“人类的语言，我发誓，”柯南说，“但到底是哪种语言我就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女孩儿回答说，“然而它肯定是从人类那里学到的。人类，或者……”她望着丛林深处，没说为什么。
“克罗姆啊，我饿了！”柯南说，“我现在能吃下一整头牛。我们还是去找些果子吧，但我先要洗洗我身上的污泥和血迹。躲在沼泽里真是糟透了。”
说着，他就解开佩剑，跳进了蓝色的水里。当他从水里出来时，他已经清洗干净的古铜色四肢闪着光泽，乌黑的头发不再纠缠在一起。他那阴郁的眼神里的怒火虽然尚未燃尽，却不再是黑暗和充血的样子。但他那有力的臂膀，依然证明他那些令人畏惧的危险特征从未改变。
柯南带上自己的剑，示意姑娘跟着他走，他们一起离开海岸，穿过茂密的树林，踏上一片比较低矮的绿色的草地，眼前的景致美如仙境。
柯南在看到悬挂在树叶里的金色和黄褐色的果子时，立刻愉悦地咕哝起来。他让这个姑娘坐在一棵已经倒下的树上，将异乎寻常的珍馐佳肴堆满了姑娘的双腿，然后他自己满心欢愉地从树上下来。
“伊什塔尔在上！”他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自从我躲在沼泽地里，我就一直靠吃老鼠和从散发恶臭的污泥里挖出的恶心的草根充饥。现在这果子相比起来太好吃了，虽然不够我填饱肚子，但我们多吃一些也能解饿。”
奥利维亚忙着吃果子，都没空回应。柯南吃饱了，开始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位美丽的姑娘，看着她那乌黑亮丽的头发，充满光泽的娇俏肌肤，丝绸做成的束腰外衣将她凹凸有致的柔软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
奥利维亚吃完果子，抬起头，正好与柯南意味深长的炙热目光对视，于是脸一下子红了，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子也跟着滑落在地。
没有说话，柯南给了她一个眼神，说明他们要继续赶路了。两人穿过丛林来到一片被茂密的丛林包围着的空地。迈进丛林的入口时，灌木丛上方传来一声巨响，柯南抓住奥利维亚猛地跳到一边，刚好躲过了从灌木丛中快速划过，并以雷鸣般的冲击力击中树干的神秘物体。。
柯南快速拔出佩剑，穿过空地，扑进灌木丛中。周围顿时陷入了宁静，奥利维亚蹲在草地上，惶恐不安，一筹莫展。不一会儿，满脸疑惑的柯南皱着眉出现在她面前。
“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吼道，“但是里面应该有东西才对……”
他研究着那差点击中他们的物体，怀疑地哼了一声，仿佛自己都难以置信。这是一块很大的绿色石头，躺在被它砸烂的树干旁。
“在这个无人岛上出现了一块如此奇怪的石头。”柯南低声说。
奥利维亚的一双美目因为好奇而睁得大大的。这块石头很对称，毫无疑问是经过了人手的精心打磨。柯南用双手抓住它，双腿撑地，手臂上肌肉凸起，且背肌绷紧。他将巨石举过头顶，用尽全力掷了出去，但它仅仅只被抛出了几英尺远。
“没人能将这块巨石扔过空地抛到这里，只有机器才能做到。然而这里没有弩炮或者投石机。”
“可能它是被不远处的什么机器抛过来的吧。”她提议道。
他摇摇头：“它不是从上面落下来的。它是从那边的灌木丛飞过来的。看看这树是怎么被弄断的？它就像被人扔鹅卵石一样扔过来了。但是是谁呢？或者是什么东西？跟我来！”
她犹豫地跟他一起走进灌木丛。在密林外部，正在生长的树林还不太浓密，周围一片寂静，松软的草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但那个投掷巨石的人就藏在这片神秘的丛林里。柯南弯下腰贴近草地，看到草被压倒了。柯南生气地摇了摇头，即使是他敏锐的眼睛也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在那里站过或踩踏过的线索。他环顾凝视了一下他们头顶的绿顶，那是一种由茂密的树叶和相互交织的拱形物构成的牢固顶层。
他猛地站起，手提长剑，抓着奥利维亚后退。
“快离开这里！”他以能够让奥利维亚的血液凝固的低沉声音催促着。
“是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他一边回答，一边继续后退。
“但那到底是什么？什么藏在丛林里面？”
“死亡！”他回答道。他的目光仍然集中在将天空挡在外面的、笼罩着绿玉色的环形物。
一走出灌木丛，他就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迅速穿过稀疏的树木，直到他们登上一个草木稀少的斜坡，出现在一处海拔较低的高地上。在那高地的中部隆起了一座建筑物，用易碎的绿色石头垒成。
他们惊奇地盯着这一切。从未听说维拉耶特海的哪个岛上还有这种建筑。他们小心翼翼地接近它，看到它上面满是苔藓和地衣，破旧的屋顶露出大洞。周围散落着许多残留的石头，半隐半藏在高低起伏的青草里。可能这里本来有个建筑群，也许还有一座城镇，可现在只有这座像大厅似的结构矗立在这里，它们的城墙像喝醉了酒似的斜靠在藤蔓之中。
废墟大门早已破败不堪，他们站在开阔的门口，向里望去，晨曦穿过墙壁和房顶的裂口照着屋内，使房子透出一丝亮光。柯南紧握手中的长剑，低着头，轻轻地走进去，仿佛猎豹一样，脚步没有一点声音。奥利维亚踮着脚跟走在他后面。
刚走进去，柯南就露出极其惊讶的表情，而奥利维亚则直接惊叫起来。
“看！哦，快看！”
“我看到了。”他答道，“没什么可怕的，这些只是雕像而已。”
“但它们为何如此逼真……而且很邪恶！”她靠近柯南，小声说道。
他们站在一个宏伟的大厅里，地板光亮，散落着从屋顶掉下的石头，石头之间生长着长长的藤蔓，掩埋了缝隙。圆圆的长柱支撑起平坦且没有膨胀的高耸屋顶，它们靠墙整齐排列着。每两个圆柱间就站着一个奇怪的人。
它们是雕像，显然是由钢铁铸成的，并且被打磨得黑亮，个头如真人大小，人中较长，鹰钩形的脸上表情残酷。它们赤身裸体，每个肌肉和关节的轮廓都是如此的逼真。最为逼真的是它们那骄傲凶狠的脸。显然它们不是照着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每一张脸表情各异，虽然每个人之间都有相似性，但他们的装饰性雕刻却非常多样，不会让人觉得千篇一律，尤其是面部表情非常生动。
“它们看起来像是在倾听……和等待！”女孩儿紧张地小声说。
柯南用剑敲了敲其中一座雕像。
“铁的，”他说，“但是克罗姆啊，它们是用什么模子做出来的？”
他摇了摇头，迷惑地耸了耸肩。奥利维亚胆怯地四处打量着这座寂静的大厅，爬满藤蔓的石头，巨大而奇特的圆柱，还有那些立在柱子周围沉思的黑色雕像……这一切让她觉得不安。她想赶紧离开，但这些奇异的雕像却深深吸引住了她的同伴。柯南仔细检查雕像，试图打破雕像的四肢一探究竟，这是典型的野蛮人做派。但是这些雕像的材质非常坚固，无论他多努力，都无法破坏任何一个，最终，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惊奇地骂着。
“这些雕像是照着什么人的模子做出来的？”柯南小声嘀咕，“这些人都是黑色的，但他们看起来又不像是黑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种。”
“我们到外面去吧。”奥维利亚催促道。柯南点点头，又迷惑不解地看了看那些靠着墙壁沉思的雕像。
他们走出阴暗的城堡，来到明媚的阳光下。看到太阳所处的位置时，她大吃一惊，在废墟里待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还要长。
“我们还是去船上吧。”她提议说，“我很害怕，这邪恶的地方看起来太奇怪了。我怕我们留在这里会被那个扔石头的怪物袭击。”
“我认为只要我们不呆在树林里就还是安全的。”他说，“走吧。”
这片高地想东部、西部和南部慢慢倾斜降落。直到一片片树木繁茂的海滨，越往北走，地势越高，最后抵达一片岩石遍地的悬崖，那是小岛的最高点。他们一刻不停地往那边走着。柯南改变了步伐，尽量与奥利维亚保持一致，还不时看看奥利维亚，奥利维亚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们到达了高地最北部，抬头望向陡峭的悬崖，树木密密麻麻地沿着高地东部和西部生长。这些树木紧紧地抓着斜坡。柯南瞥了一眼，有了计划，但怀疑身边这位娇弱的姑娘能不能一样办到。他生于山地，可以像猫一样灵活攀爬，可这对奥利维亚要困难得多，于是柯南一次次伸手帮奥利维亚。她不再抗拒他的触碰，因为这意味着他对她无言的承诺。
终于，他们站在了悬崖顶上，海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从脚下望去，悬崖下三四百英尺处有条狭窄的林地，林子旁边就是海滩。整个岛就像一面巨大的椭圆形镜子，四面环绕着蔚蓝色的大海，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平和、梦幻、飘渺。
“海面很平静啊，”奥利维亚问道，“我们为什么不继续乘船航行呢？”
柯南像一尊青铜雕像一样站在悬崖顶上，手指向北方。奥利维亚顺着他的手指极目远眺，看到遥远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白点。
“那是什么？”
“一艘船。”
“是赫卡尼亚人的？”
“那么远，看不清楚。”
“他们一定会靠岸搜查这座小岛，然后抓住我们的！”奥利维亚恐惧得叫起来。
“我觉得不会，他们从北边来，所以他们应该不是在找我们。估计他们另有原因。无论怎样，我们都要尽量隐蔽好。我觉得，这要么是一艘海盗船，要么是刚去北边打仗回来的赫卡尼亚人的船只。如果是后者，他们就更不可能在这儿停泊。不过在他们离开之前，我们不能入海，因为他们来的方向正是我们要去的方向。毫无疑问，他们今晚会驻扎在这个小岛，黎明的时候，我们就能上路了。”
“那我们今晚必须留在这里过夜？”奥利维亚颤抖着问。
“不用害怕，这里很安全。”
“那我们就睡在这悬崖上吧。”她建议。
柯南摇摇头，看了一眼悬崖下茂密的树林，似乎它们要吐出卷须缠绕悬崖。
“这里树太多，我们还是到废墟里面睡觉吧。”
她大声抗议。
“那里没什么能伤害你的，”他安慰说，“无论向我们扔石块的是什么，它都不会跟着我们走出这片林子。废墟里没有发现任何野兽的巢穴。除此之外，你这么娇弱，需要一个能庇护你的地方。我能赤身睡在雪地里，不会感到有任何不适，但如果我们露天睡觉，露水会让你抽筋的。”
奥利维亚很无奈，但也没办法，只好随他一起下了悬崖，穿过高地，再次进入那让人焦虑不安的阴暗废墟。此时太阳已经落下，消失的远处高地的尽头。他们发现悬崖边的树上结满了果子，于是摘下当作晚餐。
北方的天空很快就落下了黑色的帷幕，闪烁的群星镶嵌在被黑色笼罩的深蓝色的天空中。奥利维亚极不情愿地跟着柯南进入了充满阴影的废墟，她颤抖着看着那些吓人的黑色阴影在墙壁蔓延。黑暗中，只有微微的星光照耀。她看不清它们的轮廓，只能感受到他们似乎在等待——那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无尽等待。
柯南捡来一堆树叶，为奥利维亚搭了一个温暖的小窝。她躺在上面，紧张得觉得自己像一条躺在巢穴里的小蛇。
无论她怎么紧张，柯南都很淡然。他靠近她坐下，背靠一根柱子，佩剑放在膝上。黑暗中，他的眼睛就像闪闪发亮的黑豹的眼睛。
“睡吧，姑娘。”他说，“我就跟狼一样警觉，任何东西靠近我们，我一定会醒来的。”

奥利维亚没有回答。她躺在树叶上，看着雕像们的影子，觉得黑夜是如此温柔。真是奇怪啊，她从小就听到过很多可怕的传言，大多数都是关于野蛮人的，现在却跟野蛮人为伍，被这样一个人照顾和保护。他生来就是个残酷无情的恶人，他对野外的这种亲切感明显地体现在他的每一种肢体语言中，这种亲切感还燃烧在他那阴沉的眼睛里。而这个凶暴的野蛮人却从未伤害她，最讽刺的是，那些奴役她、虐待她的人，却曾经被称为文明世界里的一员。奥利维亚很疲倦，很快就睡熟了。睡梦中，她又梦到柯南用有力的大手触摸自己柔软身体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