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夏夜百物语1号《桃鬼》
作者：b站id：命运の华尔兹， 贴吧id：永远吾娜之本命
桃鬼
在人间之里生存不是那么容易的。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天赋，可毕竟天赋也是有区别的。有的人擅长魔法，在雾雨老爹开的店里能从小当学徒，从小就高人一等；有的人好读书，会认字，就可以去稗田家帮帮忙，以后担个活计，也算有了出路。天生孔武有力的人自然可以卖力气，家境富裕的孩子也不必那么拼命，糟糕的是那些穷困的父母多生下来的许多娃娃。
继承父母事业的人，有那么一个两个也就够了；我知道自己没法跟大哥、二哥竞争。再加上还有两个小妹，生计是艰难得紧。“要学会自己找活干”，很小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我确实没有高人一等的技能，父母思来想去，让我去跟隔壁的木匠师傅学手艺。
住在我家隔壁的木匠师傅是个有点古怪的人。也没有人知道他年纪有多大了，反正是一脸花白的络腮胡子，头发不那么严密，夏天的时候，会有点漏风。木匠师傅没有结婚自然也没有孩子，问到街坊领居这件事时，他们都说木匠是后来才搬来的，不知道他年轻时是做什么的。不过既然没有孩子，我父母又让我到他这来学手艺，不免有点过继的意思。我是没什么意见，平常的时候，木匠就喊我“三小子”。
“三小子、三小子......”我在木匠家里混饭吃的时候，天天听他这样喊我，都快听腻了。木匠一般让我干点杂活、力气活，比如劈柴、搬木头什么的；我虽然力气不是很大，总归比老人要强上许多，因此也没什么怨言。有一点要承认：木匠的手艺的确精湛，由他经手的作品，不管是什么飞鸟、走兽，一并是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要跳动起来一样。一块朽木能变成那样生动的形象，这是木匠独一无二的本领。
我就学不来这个。不论我做什么木雕，始终是那样呆板、毫无生气。有一段时间我因这个而大发脾气，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好。木匠见我这样，就笑着和我说：“三小子，你知道自己做不好的原因吗？”
我说知道。我笨。天生就比别人笨，做不好很正常。
木匠摇摇头。他说那是因为你的手不够巧。靠手艺吃饭的，一定要养一颗“掌珠”。我问掌珠是啥？他笑而不答，拿出右手，里面盘着一颗核桃。
就是这玩意儿？我气急反笑。其实木匠这个怪癖我很早就知道了，他干完了活，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抽一支旱烟，坐在石阶上把玩盘他那颗宝贝核桃。一个普通的核桃有啥好玩的？那时候我还不理解这一点。
“这是人的心血。掌上旋日月，时光欲倒流。周身气血涌，何年是白头？听说过没？本来是颗普通的核桃，可你花了一辈子去打造它，它可就不一样了。我们这些做木匠的，最讲究的反而就是手中天然形成的雕刻......”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细细观察那核桃。木匠自称盘了一辈子的核桃的确很不一样，不同于吃的那些黄白色很难砸开的核桃，木匠手里的这只亮里透红、晶莹剔透、纹理齐整，简直跟只玛瑙一样。的确是个漂亮的玩意儿，我心中暗想。
“这可是八棱核桃，神仙难见八棱果你知道吗？”他显得很得意，“这是个宝贝，所谓掌上明珠，指的就是这东西。能庇护人啊，逢凶化吉，邪祟不侵。人苦了一辈子，就靠这东西啦......”
木匠的语气让我觉得有点古怪，但说不出来古怪在哪里。不过，自那以后，我也弄了只核桃，每天有事没事就放在手里把玩；说来也奇怪，虽然那之后我的天赋没什么变化，但技艺还是慢慢好起来了。
我在木匠这里待了五年多，从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孩子变成了一个能自食其力的小伙子，唯一让我感到可惜的是核桃。虽然我的核桃也开始包浆变色，单拿出来也很好看，但和木匠的比较便是天壤之别。我想可能是时间不够吧。
既然已经出师，就没什么再在木匠这里呆着的必要了；我得给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木匠见我的样子好笑，他问我想干什么？我说要找个能挣钱的活，不仅仅是养活自己，要能在人间之里有栋房子，娶个媳妇儿，生几个娃。
木匠骂我是笨蛋。“三小子就知道舍本逐末！”不过他还是挺为我考虑的，我当时苦于找不到好的活计，木匠就替我找了一份。
他替我联系了森近霖之助先生。据木匠说，他把玩了一辈子的这颗核桃，就是从这位霖之助先生的店铺中得到的；不过他让我做好点心理准备，这位霖之助先生是半妖......不是妖怪，所以不要见到的时候掉头就跑。
霖之助先生给我找到的工作是“去玄武之泽给河童的工程作劳工”。报酬算的是很丰厚，工作一年的回报就足以让我在人间之里实现自己的心愿，唯一的麻烦是要和一群妖怪一起生活一年。
这其实是蛮有危险的事。谁也不知道妖怪会不会真的支付你报酬，还是单纯把你诱过去吃掉。要验证真伪只能靠自己的性命，不过我觉得无所谓。我盘着自己的核桃，看着木匠。
木匠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显得有些悲伤，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说：“三小子。这东西就先借给你用吧。它能庇护你平安的。”
他把那颗八棱核桃暂时借给我了。临别的时候，木匠佝偻着身子，掉了几滴眼泪。我跟他说没事，你别急。我转过头去，把泪水忍在眼眶里。男人不能表露出软弱面。
忽然我意识到一件事：我在变大，木匠也在变老。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走在返回人间之里的道路上时，种种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月上枝头，伴着我这些年来的经历，走下的道路只有月光，还有我仍然盘着的核桃伴随我。
它更加美丽了。在月光下熠熠发光，如一颗真正的红宝石，鲜红如血——那当然是每日把玩它的血气涌入而成的。这一趟去时意气风发的打工并不怎样顺利，耗费的时间不是一年，而是七年。
河童们没能遵守承诺。她们制造巨型机器人没能成功就恼怒地所有人都关起来，勒令我们继续工作；有的人偷偷逃走了，有的人想要逃走，被发现了之后，河童拔了他们的尻子玉，都死了。我没有选择逃走，更多的是因为报酬没有拿到，不能白来一趟。在那些噩梦般的日子里我有空便盘着这颗掌珠，它真的庇护我活着拿到了报酬离开了。
现在我的口袋鼓鼓，可以在人间之里买一栋大房子，接下来一辈子都轻松度过；然而这使我感到迷惘。我实现了心中所想，却觉得无所依托了。
道路上鬼影摇动，风声簌簌，叶子哗啦啦地响。这都是些虚无之景，也许我就在这个夏夜归乡的道路上被妖怪吃掉了——想着乱七八糟吊诡的事，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人间之里的村门口。
房屋都黑着，大概是人们都睡着了吧；熟悉的建筑倒是没怎么变。我打算拐进去的时候，听见有人喊我：
“三小子！”
我转过头去看，原来是木匠。他一个人坐在长凳上，砸吧砸吧抽着旱烟。
“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被河童害了。但我知道你会没事了。因为我把它给你了嘛。”木匠很高兴，“我天天在村口坐着，就等你回来呢。”
“好久不见。我......可算是没事，我回来了。”
我这样回答。
我把这些年来的辛苦经历和木匠说了一通，他同情地很，说这一趟太不容易了。不过总算结果是好的......我闲着没事，就坐在这里和他闲聊人间之里的变化。什么巫女又退治了哪些妖怪啦，道士和和尚哪个值得信任之类的。毕竟是多年没见，聊着聊着，不经意间天色已经泛白了。
“那个。三小子。”木匠忽然犹豫了一下，“我的核桃可以还给我了吧？”
“那当然。”
我不假思索，把核桃递给他。这本来是他的东西，现在变得更加剔透了。木匠如获至宝，将它重新放在手心攥了一遍又一遍，欣喜万分。
“好啦好啦。”他笑着说，“这下没事啦。三小子，你快去见你爸妈吧。有了钱，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我听了他的话，就跟他道别，去人间之里回父母家里去了。回到人间之里才发现，虽说外面看来变化不大，里面是真的换了个模样了。我像个土老帽一样地问路，回到家时，家人都不怎么认得我。
“还好回来的时候先碰见了木匠师傅......”
我感叹道。
但父母用奇怪的眼光看我。
“那个木匠？他在你走之后没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一年不到就死了！”
我没能弄懂父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下子天旋地转起来，我晕倒在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家里的床上。
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霖之助先生，那个屋子里的怨气终于退却了。本来好几个阴阳师都拿这个没办法的，您的意思是......”
霖之助？啊。是那个混账半妖森近霖之助吧。
“果然。八棱核桃这东西会慢慢侵蚀主人呢。本来桃木是神圣之木，是专门辟邪用的，可是这八棱核桃是世间罕见的神物，加上常年被人在手中把玩，血气渗入，变成了桃鬼，就不再是那么单纯的东西了。桃鬼会让人像着了魔一样地留恋它，带着桃鬼在身上时，桃鬼会庇护它的主人逢凶化吉、健康平安，因为他们之间是共生的关系。”
“可一旦拥有者失去了桃鬼之后，事情就糟糕了——人的血气、灵魂，全都供奉给桃鬼了。平日里把玩着的时候还可以相互疏通，一离开就会丢了魂，成了无处解脱的野鬼。就和这位木匠一样......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夙愿达成，成佛了之后，也算是一桩好事吧。”
森近霖之助的声音听着真是让人作呕。他现在来装什么好人？他岂会不知道八棱核桃的功效，把它卖给木匠，只是想瞧瞧这东西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作用而已。这家伙真是虚伪极了。
相反的是，那位木匠还算是个不错的人。他竟能因为情感而割舍了自己，把桃鬼送给那个笨蛋，保佑他平安。虽然魂魄流离失所，总算是最终执念有了一个好的结局，见到了自己心爱的弟子，也拿回了自己宝贝的掌上明珠......呢。
我冷笑一声。右手中此时盘动着的，正是那颗比玛瑙还要美丽、比红宝石还要晶莹的掌珠。木匠是个笨蛋，我之所以要留在河童那里这么久，是为了利用她们的技术和机器，做一颗外表一模一样的仿制品。
这样。只有这样。才能天衣无缝地，让它从这个世间伴着一个孤魂野鬼消失。
木匠不会知道。森近霖之助不会知道。那个什么狗屁博丽巫女更不会知道。
桃鬼是很好的共生体哦。我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这颗核桃，让它变得更加鲜红、更加晶莹、更加剔透、更加......
是的。这一个还不够。他的血气已经快消磨光了。
桃鬼爱不释手地盘着这颗掌上明珠，同时开始思索下一个宿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