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一》【异想世界】
人生的底色是虚无,无论你现在在做什么,都是欺骗自己有意义而已。末世之中,对未来绝望不应该是日常吗?时刻信心满满,时刻瞻仰未来,不累吗?
一
在守望街外的技工学院待到成年之后,身为高级蒸汽工人的父亲托关系,将我送到了政府的出征动员部进行实习工作。
当时我所认识的同龄人,大多有了自己的就业规划,不少人都有加入到探险志愿者行列中去的热切意愿。但我总感觉我是个例外,我从小就对肢体冲突相当敏感,也不希望自己卷入任何一场风波。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能让起冲突的几方能各自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但我的父亲说我太过优柔寡断,不能从事他奉献了大半生的城市供暖,也注定做不了一个平民教师。我虽心有怨气但不知道拿什么为自己辩驳,只好沉默服从他的安排。
在集体成人礼的那天,我没有像我的朋友那样拿到就业推介信,父亲亲自来到典礼上,将我带到了市政局。
我不知道父亲究竟跟那个用黑色礼服绷住大肚腩的高官谈论了什么,因为我只被安排在了大厅里的其中一把椅子上。等在这里的市民大多都是一些衣装得体的人,但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也许和我的父亲一样有求于陷在那把黑色皮椅里的男人,我不好意思跟他们搭话,只好一个人尴尬地低头盯着自己的皮鞋尖。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都快感受不到脚趾存在的时候,那扇红色木门嘎吱撑开一道缝,父亲从那道缝隙里呼唤我的名字。
我赶紧从长椅上跳下来,冻僵的双腿差点让我一个趔趄趴在地上,在其他人的注视中,我撑开那扇关着我未来的红色木门,走到了那个被人们尊称为首席治安官的肥胖男人面前。
“您好,道格·琼斯长官。”我摘下帽子,向眼前这个叼着雪茄的男人行礼。
那个男人点点头,伸出手指示意我起身,同时用富人们特有的腔调通知我:“卢登·卡维斯,你的父亲是伊瓦莱登的英雄市民,这座城市受千千万万和你父亲那样终身奉献的伟大工人悉心照顾,才能庇护我们每一个人在这无尽寒冬之中存活下来。因此,我身为伊瓦莱登的首席治安官,有义务在城市的恩人来委托我时,尽量给出相应妥当的答复。”在叽里咕噜说完长长一段独白后,这个男人终于说了一句有关我的正事儿:
“自下个月起,你将被分配到政府的出征动员小组,进行为期一年的实习工作。希望你可以在这个光荣岗位上,像你的父亲那样无私奉献。记住:屹立于寒冬之中的伊瓦莱登,时刻需要我们每个人都为她不遗余力地付出。”
“感谢您的安排,天佑伊瓦莱登。”我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余光瞥见父亲意外而惊慌地拦在了我的面前。
“别担心,朋友,这个岗位最适合这样的年轻人。他会做的很好的,你应该更信赖你的孩子一些。年轻人都需要多鼓励,看得通透之后才有冷静可言。”
我抬起头,看到父亲正陪着笑将那个男人扶回转椅上,然后示意我可以回去了。
我立直身体,尽量保持从容地离开。虽然自打我进门还不到五分钟,但我后半生的工作方向就这样被敲定了。
我知道父亲是怕我被动员小组煽动,头脑一热也变成红头带的一员。但我仍然感觉他的忧虑是多余的,毕竟我从未想过要去将苦难播撒向这残酷世界中仅剩的另一座人类聚落。
他娘的,我们为什么总不能向内寻求一个尽可能和平相处的好方法呢?从市政局出来,灰沉沉的天又开始了降雪。我裹紧了我的白色大衣,盯着永远清扫不干净的石子路一直往家的方向走。周围的人们谈论着,谈论那些不属于他们的煤炭,谈论那些预料不到的暴风雪,谈论那些无坚不摧的环形高山,谈论那些花枝招展的贵族女人,谈论那些四季尚在的过去,谈论那些不只有凛冬的未来。
站在守望街前,我伸直脖子望向天,那些被我们吹嘘成护城墙的巴比伦环山仍然漠然地立在我四周,被浓烟熏黑的上半截正藏在雪尘中俯瞰着我。
它们愿意为我们遮风挡雪吗?还是一切都只是我们为了所谓的荣誉在自欺欺人?
不过正因为有了它们的存在,城内的降雪要比山外小得多的多。
每个伊瓦莱登的市民都应该为身处环山守护的蒸汽之都而感到骄傲自豪,因为享受着科技与制度福利的我们不必像城外的瓦奇佬们那样因为近亲繁殖而自私短寿,又因为狩猎文化而残酷野蛮。
说到底还是仇恨,父亲害怕这种带血的偏见。他从小就隐晦的跟我讲述城外的世界和两城之间的历史渊源,我也曾登上升降缆车浏览过山巅的景致,暴雪终究还是要掩埋所有的。
我所知道的瓦涅切特的居民们,应该是一群比我们还要努力生存的普通人。
而我们却要源源不断地去煽动同胞去讨伐抢掠他们,至少,这就是我后半生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