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传》第二十四章 原子时代(b)
4天后,哈瓦那最大、最奢华的百货公司被中情局支持的地下组织烧毁。第二天,即4月15日天亮之前,格瓦拉的保姆索非亚在飞机俯冲和炸弹爆炸的声音中惊醒。她从自己的房间跑到大厅,大声叫切。切上衣都没穿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那些混蛋终于来攻打我们了。”他说。
他们从窗户里看到枪火和爆炸,飞机正在轰炸位于附近的机场。屋外,切的保镖们开始四处飞奔,他们大声叫嚷着,挥舞着手枪,切冲窗外喊道:“谁第一个开枪,我就毙了他!”屋外的人安静下来。几分钟后,切和他的人迅速驾车前往皮纳尔德尔里奥,之前,切在那里设置了专门为应付攻击准备的作战部。卡斯特罗让切负责指挥位于古巴西部的军队。
此次轰炸摧毁了古巴大半的军事力量。第二天,在轰炸死难者的葬礼上,卡斯特罗发表了激情澎湃的讲话,他强烈地谴责美国的攻击,他说,美国这么做是因为他们不能原谅古巴在他们的鼻子底下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这是夺取政权以来,卡斯特罗第一次说出这个可怕的字眼儿。后来在这个地方安放了一块青铜匾额,纪念卡斯特罗“揭示古巴革命的社会主义本质”的这个神圣时刻。
在聆听卡斯特罗演讲的人群中有一对夫妇,丈夫是一名年轻大胆的艺术家,他来自阿根廷山区城市门多萨,名叫西罗·罗伯托·布斯托斯。他们刚刚抵达古巴,他们是作为志愿者来参加古巴革命的。他们走在洋溢着热带气息的哈瓦那街头,一切都那么新鲜奇特,让人兴奋。空气里有一丝不祥的预兆。未来看起来前途无限而又充满威胁,未来也的确如此。不久后,布斯托斯的生活就因为切的拉美大陆革命计划而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4月17日午夜刚过,1500人组成的古巴流亡解放军在猪湾的吉隆滩登陆。在他们登陆几个小时后,卡斯特罗调动部队迎击入侵者。入侵者没有向内陆推进,而是在海滩上挖设战壕,等待增援。可是没任何增援。到了上午10点左右,战斗开始了。不过到第二天凌晨,杜勒斯通知肯尼迪,流亡军被困住了;除非美国进行干预,否则他们就会被消灭。肯尼迪拒绝下令干预,只是批准给予微小的空中支持。
费利克斯·罗德里格斯在哈瓦那通过收音机听到了进攻的消息。他之前对此一无所知。中情局怕泄露消息,所以没有联络古巴的地下抵抗组织。罗德里格斯和灰色小队的其他成员断了联系,他想打电话联系上哈瓦那的联络人,可是电话不是没人应答就是有陌生的声音告诉他“马上就来”。罗德里格斯意识到很可能大部分抵抗组织的成员已经被捕,而电话里对他说话的应该是安全局的密探。他留在了原地。
在皮纳尔德尔里奥,切的部队没有行动,不过切自己差点因为一次手枪走火丧生。阿莱伊达最初是从卡斯特罗的事务总管塞莉亚·桑切斯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桑切斯打电话通知她切受了点“轻伤”,切的手枪从枪套里掉了出来,一发子弹走火,从他的脸颊和耳朵擦了过去。塞莉亚派车把阿莱伊达接到切的身边,又派另一辆车把阿辽莎和保姆索菲亚也接过来,这样他们就可以和她待在一起,直到渡过这次危机。
严格地说,塞莉亚告诉阿莱伊达的是实话。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那枚子弹射进了他的脑子中间的一块狭窄的空白地带。他最大的危险不是来自这枚子弹,而是来自军医坚持给他注射的破伤风针剂,这一针让切陷入中毒性休克。切后来对艾尔伯托·格拉纳多开玩笑说:“我的朋友们几乎做成了我的敌人没能做成的事:我差点死了!”
4月20日下午,一切都结束了。被围困流亡军在耗尽补给后投降了。他们之中114人丧生,将近1200人被俘。听到这个让人高兴的消息,切从皮纳尔德尔里奥返回哈瓦那,带上他的朋友艾尔伯托·格拉纳多一起驱车前往吉隆滩。他们到达中澳糖厂,这是卡斯特罗的战斗指挥部。军队装备、士兵和战俘乱哄哄地挤在这里,士兵们仍然在周围地带搜寻着逃入沼泽的逃兵。吉普呼啸着向四下开去。
卡斯特罗当然是喜气洋洋。他亲自指挥了吉隆滩战斗,还亲手向美国的“母舰”开了一炮,他的手下发誓说卡斯特罗发出的那枚炮弹直接命中了目标。这场战斗对古巴革命而言是一场完胜。“人民”勇敢地抵抗了华盛顿,而且他们赢得了胜利。
4个月后,切在乌拉圭的埃斯特角城通过年轻的白宫助理理查德·古德温向肯尼迪总统带信致谢:“吉隆滩一战要谢谢你。在此战之前,革命仍不稳固。现在,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坚固。”
在最近几个月里,东西方冷战加剧,冷战变成了肯尼迪和赫鲁晓夫之间个人意志的较量。赫鲁晓夫似乎对这场较量乐在其中,他尽可能地在各个方面发挥自己的优势,而且藐视刚刚入主白宫的这位缺乏经验的年轻总统。
多年来,华盛顿和莫斯科一直在欧洲殖民政府撤出非洲、亚洲和中东后留下的真空地带上争夺控制权。目前看来,莫斯科似乎更胜一筹。1956年以来的一连串国际危机显示出西方霸权在海外的弱点和局限,因为华盛顿及其盟友在苏伊士、黎巴嫩、印度尼西亚和匈牙利等地处处碰壁。
苏联的核武器计划占领了优势。由于美苏“导弹力量差距”的争论,艾森豪威尔派出U-2侦察机到苏联上空进行刺探。可是1960年6月一架美国U-2侦察机被击落,飞行员葛瑞·鲍尔斯在苏联电视上承认他是在执行一项间谍任务,这件事把美国带入了尴尬的境地。
1958年,苏联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把卫星送入太空的国家。1961年4月初,苏联又将宇航员尤里·加加林送入太空。在肯尼迪决定是否要进行登陆猪湾的战役之际,赫鲁晓夫正为他的太空中获得的胜利欢呼。肯尼迪不满地说,他不能让美国屈居第二。
与此同时,世界各地也纷纷爆发了重大事件。非洲动乱不止。在刚果,分别由东西方支持的敌对势力一直在争夺权力。卢旺达、坦噶尼喀和利昂山区都赢得了独立。在葡萄牙殖民地安哥拉,一支安哥拉的武装抵抗组织刚刚展开反对里斯本殖民统治的斗争。
在阿尔及尔,7年的独立战争已经让数十万人丧生,而且几乎让法国自己爆发内战。4月,戴高乐决定与民族解放阵线协商阿尔及尔独立,法军的最高指挥官们对这一决定非常不满,他们发起了叛乱。
在东南亚,北越政府和南越政府正在交战。而在邻国老挝,巴特寮的游击队对美国支持的万象政府发动了总攻,迫使肯尼迪考虑让美军对这一地区进行干预。最终,双方协商停火,不过老挝的局势仍然紧张,十分不稳定。
可是对肯尼迪而言,古巴仍然是个公开的痛处,现在卡斯特罗手上有肯尼迪想要的东西:在猪湾俘虏的1200名战俘。肯尼迪认为在道义上有责任让他们获释。卡斯特罗提出用500辆推土机换取这些战俘的自由,可是肯尼迪只愿意给拖拉机。卡斯特罗坚持要推土机,之后提出要钱。双方一直讨价还价,直到6月,谈判破裂,战俘留在了古巴的监狱里。(1962年12月,这些战俘终于被释放,交换条件是价值6200万美元的医疗补给。)
同时,苏联和古巴的联盟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亲密。1961年5月,苏联将每年一度的“列宁和平奖”颁发给卡斯特罗。白宫担心苏联人在古巴设置导弹基地。就此事宜,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在4月的备忘录中提醒他的哥哥约翰·肯尼迪,并且劝说他立即采取行动。“摊牌的时候到了,在一年或两年后,局势会糟糕得多。”
整个夏天的每个周末,肯尼迪都研读毛泽东和切·格瓦拉关于游击战的著作。他认为应该关注反游击战,对抗越来越多的左翼叛乱活动。他指示军队提高反游击战的能力。9月,根据他的提议,美国建立了一支新的反游击战精英部队——绿色贝雷帽。
6月初,赫鲁晓夫和肯尼迪在维也纳首次会晤,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艰难谈判。他们达成一致,对老挝保持“中立”,不过禁止核试验条约和裁军的谈判没有结果。赫鲁晓夫利用这个机会又下了一步棋。他要求柏林“解除军事力量”,他威胁说要拒绝法国、英国和美国等西方占领国进入德国。这些国家拒绝这个提议,反而向他们在柏林的驻军派遣了更多部队。
肯尼迪以所谓“全世界范围的苏联威胁”为由,要求大量提高美军预算和军队水平。8月,东德和苏联部队建起了柏林墙,封锁了东西柏林。在这紧张的几个小时里,美国和苏联的坦克相互对峙。
把古巴“损失”给了苏联人,这让肯尼迪在拉丁美洲采取措施,以确保美国在这一地区的霸权。为防止在西半球发生其他古巴式的革命,肯尼迪为拉丁美洲制定了庞大的一揽子经济发展援助计划。
在这种紧张的国际形势背景下,1961年8月,美洲国家组织经济会议在乌拉圭的大西洋海岸度假胜地埃斯特角城召开。肯尼迪派财政部长道格拉斯·狄伦公布他的“进步联盟”计划,这是一份针对拉丁美洲的价值200亿美元、为期10年的一揽子援助计划。卡斯特罗派切作为代表古巴出席此次会议。
格瓦拉的到来扰乱了埃斯特角城的宁静气氛,他立刻抢走了其他国家部长们的风头;他到哪儿,记者们就跟到哪儿,希望能拍到他的照片,记录下他说的话。因为切,这场会议成了一个热闹的舞台,成了一次历史性事件。冷战莅临乌拉圭。
切让他的名声充分地发扬光大。保镖莱昂纳多·塔马尤一刻不离他的身边。其他参加会议的部长都身穿西服,切却身穿草绿色军装。其他部长都是坐着发表演讲,而切在8月8日是站着发表演讲的。当道格拉斯·狄伦故意看着天花板打哈欠的时候,切狠狠地斥责美国的对外政策提议是美国进一步孤立古巴的计划,而且美国要借此计划通过财政贿赂扩大对拉丁美洲其他国家的控制,让它们进一步成为美国的附庸。
切说,在另一方面,古巴开展土地和住房改革,赶走了垄断企业,选择自己的贸易伙伴和贷款人,古巴可以说做到了政治和经济独立,这可以成为拉丁美洲其他国家的蓝本。美国估计“进步联盟”可以带来拉丁美洲每年2.5%的经济增长率,针对这一点,切宣称,古巴预计在几年后最高能够达到10%的经济增长率。
为了不让别人把古巴看成纯粹的破坏者,切提议参加“进步联盟”的国家应该设置一系列条件:他们应该有将原材料出口给任何地方的自由;应该终止美国出于其自身利益而进行的贸易保护补贴,这种补贴会妨碍竞争;各国应该让自己的经济工业化,这是实现经济独立和繁荣的真正基础。
随后,在历数了美国对古巴的一长串侵略行为以及最近的猪湾事件后,切向美国人抛出了橄榄枝。他说,古巴不希望给邻国造成任何伤害,古巴愿意成为美洲国家大家庭的一份子。只要没有任何先决条件,古巴愿意在任何时候坐下来讨论跟美国之间的分歧。古巴要求的仅仅是不再受到攻击的承诺,以及让古巴在自己国家的范围内走不一样道路的权利。“我们无法像美国希望的那样停止输出榜样,因为榜样是可以跨越边界的。我们可以保证的是我们不会输出革命,我们保证不会有一支步枪流出古巴,不会有一件武器流出古巴,参与美洲其他任何国家的战斗。”
不过切也警告说,古巴无法保证它的榜样不被仿效。除非它的邻国改善其社会条件,否则古巴的榜样一定会被仿效。
当切结束了长达2个小时15分钟的演讲后,会议大厅里突然有人高呼“凶手”,随后安保人员把大叫的人架了出去,这时又有两个外来者爬上演讲台辱骂切。切对他们视而不见,平静地走下演讲台,离开会议大厅。晚些时候,警察告诉媒体,这些捣乱的人是革命民主阵线的古巴流亡者,革命民主阵线是中情局牵头的反卡斯特罗团体。
切的家人也来到了乌拉圭。这是他离开阿根廷后第一次见到弟弟罗伯托和妹妹安娜·玛丽亚。一起来的还有他的父亲、母亲、弟弟胡安·马丁、妹妹塞莉亚和舅妈贝亚特里斯。不少朋友也来了:胡里奥·卡斯特罗、贝托·奥玛达、佩佩·冈萨雷斯·阿奎拉尔和卡洛斯·菲格罗亚。
切和弟弟罗伯托截然不同。罗伯托的妻子来自阿根廷的一个贵族家庭,不过她的家庭公开表示不关心政治。罗伯托是一名律师,为阿根廷海军的社会福利处工作,而海军是阿根廷最保守的政治堡垒之一。
在后来的一次访问中,罗伯托说在埃斯特角城他发现切和8年前相比有了根本的改变,切现在一丝不苟、紧迫感十足而且明显缺乏幽默感。
在公开场合的短暂见面后,切安排时间和儿时好友私下会面。这时,一部分过去的埃内斯托又回来了。他拿出古巴雪茄,大家开始快活地吞云吐雾起来。切对菲格罗亚讲了他的一些耸人听闻的经历。他说曾经和尼赫鲁一起捕猎大象。而且说在苏联宇航员尤里·加加林到古巴的时候,他十分兴奋,几乎整天“黏在”加加林身边。
切尤其关心他的小弟弟胡安·马丁·格瓦拉,他刚刚18岁,仍然和塞莉亚妈妈一起住在家里。胡安·马丁正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所学院学习新闻,可是兴趣不高。父亲总是拿他和有建树的哥哥姐姐比较,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暗自恼火。胡安·马丁极度崇拜切,他如饥似渴地阅读马克思主义文献。切显然意识到了小弟弟的困境,他给胡安·马丁安排了一条出路,邀请他到古巴去上大学。胡安·马丁对这个提议十分热情,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去还没有确定下来。
切和他的众多随行人员住在一个旅馆里,切的家人租住在一个附近的小别墅,这座别墅的主人是左翼记者胡利亚·康斯坦拉·德·吉乌萨尼。因为个子不高,朋友们都叫她“小不点”。一家妇女杂志想要报道“切的母亲”的消息,胡利亚对塞莉亚妈妈进行了采访,此后她就和塞莉亚妈妈成了朋友。
胡利亚和同是记者的丈夫一起编辑了一份亲古巴的政治杂志《切》,他们和阿根廷社会党领导人阿尔弗雷多·帕拉西奥合作密切。胡利亚到埃斯特角城是来报道会议新闻和采访切的,不过她最重要的任务是要和切私下会面。阿根廷的社会党和左翼贝隆主义者的政治联盟正准备参加即将来临的选举,胡利亚要代表这个联盟向切提出一个建议。具体而言,他们想知道,如果他们将切提名为议会选举候选人,切是否愿意返回祖国?
胡利亚终于和切单独见了面,可是切很快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解释说,古巴仍然需要他,他要完成那里的使命,而且他不认为自己是个阿根廷政客。
不过胡利亚的提议还没有完。她解释说,他们希望切作为左派的“象征性”候选人。如果人民阵线通过选举夺取了权力,那他就算起到了帮助作用;可是如果选举被取消,就不可能和平解决问题了,切将成为一个游击队组织的领导人,成为“阿根廷革命变革的司令”。她说,决定权在他;他是要留在古巴,还是要帮助发动拉丁美洲的变革进程。
切一条一条考察了胡利亚的建议,甚至讨论了乡村游击战相对于城市游击战的优点,不过胡利亚没觉得他改变了决定。在她看来,切似乎对通过选举改变阿根廷的前景并不乐观,对阿根廷左派开展真正的社会变革的能力也不乐观。切问胡利亚,她认为联盟对武装斗争有何反应,发动“城市大众”的前景如何,哪里最适合安置游击队。他提到了最近阿根廷左派开展的一系列小规模恐怖活动,他说他反对这些行为。“每采取一个行动,都应该要离夺取政权更近一步。”切对她说,“而在夺取政权后,应该征服全国版图。”
胡利亚后来意识到切提这些问题是有原因的。当时已经有阿根廷人在古巴接受军事训练了。
胡利亚认为切性格复杂但独具魅力,不过也很刻薄。一天晚上,她和切以及切的家人一起吃饭,席间她想起一件事。切曾经在一本《游击战》上题词,并把这本书送给了阿根廷社会党创办人阿尔弗雷多·帕拉西奥。胡利亚看到了切的题词:“致帕拉西奥博士,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您就已经在探讨革命了。”帕拉西奥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当时他正为自己赢得了切的关注而诚惶诚恐。可是胡利亚立刻领略到了切这句话的意思:帕拉西奥光说不做。她觉得这话说得太狠了,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切听,切回答说:“他就是这么做的。”
胡利亚说:“这件事显示了他的部分性格,他对某些人真的可以表现得极度无礼……他真的很刻薄,而且能说出一些伤人的话……好像只有无依无靠者、饥饿的工人、营养不良的农民才是值得他尊敬的人,甚至他的父母也不值得得到这样的尊重。”
胡利亚说,尽管切有这样“傲慢”的一面,但“他是一个有着无限魅力的人,这种魅力完全是天生的。如果他走进一个房间,一切就都开始围着他转。……他天生享有一种独特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