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翻译练习】浊流

小说集:キョウコのキョウは恐怖の恐
作者:諸星大二郎
图源:日向龍ノ介
翻译:日向龍ノ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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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流
上午开始下的雨,到下午似乎变得更大了。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着雨声一点一点变大,但到了傍晚时分,雨下得太大了,还是把我吵得醒来了。昨天夜里就没怎么睡得着,今天上午还不得不去医院,所以我困的不得了。在我醒来的时候,倾盆大雨正敲击着房顶和屋檐。
家里没有人。妻子过了中午就出门了。她有说会傍晚回来,但现在似乎还没回来。
这几天我都没有食欲,不过睡到现在还是饿了,就在厨房简单地吃了剩的东西。我打开了电视,却看到上面放的是儿童被杀的凄惨新闻,所以就感到提不起劲,并把电视给关了。最近都是这种新闻。
我在楼下的客厅呆呆地坐着的时候,玄关处有人来了。我出去一看,发现门半开着,有个黑色的人影正往里面探出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夜里了,外面一片漆黑。玄关的灯也没有开,所以对方的脸上都是阴影,看不出来是谁。从雨水管溢出来的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对方的身后。
“须田先生,好久不见了。”
黑色的人影发出了声音。对方一动也没动,甚至能让人怀疑那到底是不是那个影子说的。
“我是浅井。电研的时候,曾受您关照……”
“啊啊,是浅井君啊。”
我很快就想起来了。在电波中心还在被叫做电波研究所的时候,我作为前辈有教过年纪比我小的他工作的步骤之类的事。我和他也说不上是特别亲近,但神奇的是,我们在有些方面也很合得来,也有过私下的交流。在他干了大概四年被调去其他地方之后,每年也都会寄贺卡,有时还有明信片联系我。
“我正好到了这附近,就来看看了……这种时候来访给您添麻烦了吗?”
“怎么会。别站在那种地方了,进来吧。”
我带着浅井君来到客厅。
“你淋湿了吧?”
“没有。雨稍微变小了点……”
是吗?感觉自己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听到猛烈的雨声的我感到诧异。该不会他在很长时间之前就在玄关前面了吧?
“你该不会一直在等吗?在玄关那里。”
“没有没有。不过我按了门铃也没有人来,就把玄关的门给开下来了……”
“啊啊,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呢。我家的门铃有点时候就是不会响啊。”
我再次看着浅井君。唉呀?浅井君极其自然地面向矮桌坐着,但我感觉他给我的印象好像不一样。毕竟我最后一次和他见面也已经是好几年前。
“要喝啤酒吗?”
“不了。啊……您不介意的话还请给我茶吧。要温热点的……”
“啊啊,可以呢。我也在不久之前稍微吃了点东西……”
我自己倒上了茶,面向着他坐下。
“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算凑合吧。空闲时间多到不知道怎么办了。”
“退休有两年了吗?”
“就快有三年了。我的技术人员生涯随着二十世纪一起结束了吧。”
我非常中意这种说法,但这太令人害羞了,除了对妻子以外我都没说过。对浅井君我不知为何有一种可以说的感觉。浅井君轻轻点了点头。
“是S技研……对吧。我听闻您受委托过去的……”
“那件事终止了。主要是因为健康的问题呢……”
“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大问题啊。就是退休之后生活变得不规律了呢。再加上已经可以说是没有干劲了吧……”
确实最近没有食欲,有时候胃也会痛……不过,也就是仅此而已。大概就是小胃溃疡吧。
“我上个星期去医院检查过了啊。今天早上也因为上个星期的检查去了一趟医院。”
“是结果出来了吗?”
“不,结果还没出来。是有追加的检查项目啊。虽然是挺简单的检查……”
“这样啊。要是什么事都没有就好了呢。”
在那之后他也断断续续地说着最近的事。他和我都像技术人员一样,说话不会长篇大论。我们虽然谈的不算起劲,但这倒也算是我们合得来的地方,所以也没有感到发窘。
不过话虽如此,他今晚也太安静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断敲击屋顶的雨水的原因,他像是被雨声给带着说话一样,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我也像是从房檐流下的雨水般附和他。
“久违地……要来一场吗?”
我很快就明白了浅井君想说的意思,从壁橱里拉出棋盘和围棋子。这也是我教给他的,虽然也就是在他来我家的时候会偶尔玩一玩,但他在就快人事调动之前,已经能打得不错了。
“还是稍微喝一点吧。”
我拿出啤酒倒进两个玻璃杯里。实际上医生叫他不要喝酒了。嘛啊,稍微喝一点点的话没问题的吧。反正也不会喝太多……浅井君也没有硬要客气。
因为冰箱里有柳叶鱼,我就用烤箱烤了一下。昨天为止还热得要命,今天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场雨,竟让我觉得有些冷。
在我们下围棋的时候,雨声变得小一点了。是雨下得小点了吗。与之相对的,外走廊的拉门和窗户那里时不时开始发出喀哒喀哒的响声。似乎是起风了。
到了中盘,浅井君不停出现低级失误。
“怎么了。水平下降了吗。”
“说不定是那样。”
浅井君漠不关心地回答道。果然他给我的印象和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他的嘴也几乎没有碰过啤酒。
“你今天是有的什么事?来了这附近……”
“葬礼。”
“啊啊……是哪位去世了?”
“我大学时候的熟人。在江古田举行的。”
江古田?江古田和这里可不是一个方向。
“那个人养了一只大狗,那边似乎不知道怎么处理那只狗。毕竟他是一个人住的……”
“哼嗯……?”
“我有个亲戚说在决定好送哪去之前可以暂时寄放在他那儿,于是我就开车把它送过去了。那个人的家在○○町,我回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里是须田先生您家附近。”
“啊啊,所以才过来的啊。”
他是开车来的吗。所以才没怎么淋湿啊。
一听到狗,我就想起了一件事。我儿子在小学的时候,好几次说想要养狗。这个房子虽然老旧但是也有院子,养只狗还是能养的。但是,我对负起责任养育活着的东西这件事感到抗拒。
“我倒不是讨厌动物,但是各种方面很累人呢……”
“须田先生您没有养过动物吗?”
“没有啊。我儿子小时候小时候有闹着要我养狗过呢。但最后还是没给他养。反正要照顾狗的也会是我呢……”
也有我儿子太磨人导致我也固执起来这一原因在里面。我不喜欢顺着儿子的任性。最后我很严肃地训斥了他,才让他放弃的。傍晚时分,我看到儿子在外走廊看着院子哭之后,有点后悔了。“浩一君现在过得好吗?”
“啊啊。他现在在公寓里养着猫啊。他说之后组建了家庭,就要养狗,这是还在记恨那个时候的事吧?”
雨势又变大了。真是的,到底要下多少才满意啊。一直听着这没完没了的雨声,都让我感到消沉了。
“我说了等我死了就搬这里来,不管是狗还是什么的都随你养,他却嫌这里不方便所以不想来……说不定我死了之后这里就会被卖掉了啊。”
我觉得即使如此也无所谓。我妻子也比起一个人在这种老房子里,不如和我儿子他们夫妻以及孙子同居比较好吧。
“您并不是讨厌狗呢。”
“是啊……不过,毕竟我没有养过呢。散步这些,不是感觉挺麻烦的嘛。”
“嘛啊……或许是那样呢……”
“而且动物会死呢。我不想看着它们死啊。”
我又想起一个有关狗的不快回忆。小狗。河滩边的男人。双手抱着什么转过头。每次一想起那个情景,我就连忙停止回忆。我从儿时起就一直这么做的,已经变成习惯了。
“那种事……不管是对动物还是对其他的都是如此啊……”
浅井君眼神看向榻榻米,用令人在意的方式说道。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好像在偷笑。他不是个会在和别人说话时偷笑的男人才对……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狗撒娇的声音。我对浅井君的视线看向哪里感到好奇,,就看向了那里。在紧挨着我的旁边,有一只小狗。
我吓了一跳。那是一只非常小的小狗。它抬头看向我的脸,不断地在撒娇。
“是狗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呢。它在我的斜后方,是因为在死角所以没注意到吗。
“吓我一跳。是从哪里进来的呢。我完全没注意到。”
似乎是我进出厨房的时候,没把那里的拉门给完全关上。后门开着,它大概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吧。
“是从后面进来吧吧?你有看到它进来吗?”
“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在那里了啊。”
是小狗迷路了被雨给困住,于是就从开着的门进来了吗。幸好榻榻米上没粘上泥脚印,但小狗全身都湿了,他所在的榻榻米的那部分出现了水痕。
小狗看着我的脸,呜呜地发出悲伤的声音。是肚子饿了吗。我拿起剩下的柳叶鱼放到小狗的面前。它摇着小尾巴,高兴地开始吃。我又给了它一条。小狗把这一条也给很快吃了个精光,然后躺了下来,脚在空中蹬着。它那样子太可爱了,我不禁看入了迷。
“你看,我觉得你会给。”
小狗突然开口说话了,我吓了一跳。
“它好像就在说,剩那么多会给我的一样呢。”
开口说话的是浅井君。他在棋盘的另一边用佩服的目光盯着小狗看。
“别吓我啊。我还以为是狗说话了啊。”
“抱歉。您是这样觉得的吗。”
对方笑都不笑地这样回答到。我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情况会不当成笑话,而是认真道歉的吗。
雨下得更猛烈了,雨水开始比我觉得稍微小一点了之前还要嘈杂地敲击屋顶。浅井君死死盯着我的脸看。
“给流浪狗食物的话,它可是会住下来的哦。”
“嘛啊没什么不好的吧。它也不一定就是流浪狗,我也可以去找饲主或者愿意领养的啊。而且……”
实在不行,也可以养……我是认真地这么想的。到了这个年纪突然开始养狗了的话,浩一会怎么说我呢?无所谓了,不管他说什么……
“不过,要是须田先生您先狗一步去世了呢?”
从我的年龄上来说是可能的。话说回来,浅井君是那种会毫不婉转地说令人不快的话的人吗?
不过,确实是如他所说。我是不该没打算养就乱喂东西给它吃。那个时候的猫也是……
猫?我们不是在说狗的事吗?
我转头去看小狗,然后发现它不知道去哪里了,已经不见了。
“诶?它去哪里了?”
我四处看了看,却没有找到。只有榻榻米上还留有湿掉了的印记。
“就在刚才还在这里的……它去哪里了呢,你有看到吗?”
“没有。”
浅井君的反应很冷淡。从他坐的位置那里是不可能看不见小狗往哪里去的……不过,因为电灯泡有几个不亮了,所以客厅还挺黑的。房间角落里的家具挡住光的地方黑到看不清东西的外形。
我站了起来,盯着那片地方看了看。不在。果然还是从半开的拉门那里出去了吗。去厨房那里看了看,但也没有小狗的影子,后门也是关着的。是从走廊另一边的玄关进来的吗?浅井君进来的时候,玄关应该是有好好关上的……
我站在原地,朝玄关那里看了看。黑暗的走廊里只有雨声在响。说起来,它从正在下雨的外面进来,走廊和榻榻米的任何地方却都没有狗的脚印。
我开始有些心里发毛了起来。浅井君的态度从刚才开始也不对劲。
我回到客厅后,仔细关好了拉门。雨毫无要停的意思。它简直就像是瀑布一样包围着家的附近。雨声时不时变换势头,从外面敲击房子的墙壁。风似乎也变强了。
棋盘的对面,黑色人影一动不动地坐着。这真的是浅井君吗。
“须田先生,您很在意猫的事情吗?”
黑色人影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会这么黑呢?虽说四个灯泡里面有两个都不亮了,但这也太黑了。
“猫?我有说过这个吗?”
“说了哦。你说那个时候的猫也是……”
说了吗。对啊,是那个时候的猫。我都完全忘记了。
“不用一直放不下的。须田先生您当时也是小孩子,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吧?”
“我没有……放不下啊……”
浅井君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呢?那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在放学路上发现了一只被丢弃的猫。它被放在纸箱里面,丢在了电线杆的旁边。它当时在可怜地叫唤着。那虽然是一只小猫,但也没小到刚出生不久的那种程度。它的眼睛也能睁开了,看到人的脸时还会像是呼叫一样叫唤。
我抱起那只猫回了家。家里一个人也不在。我当时是准备父亲或者母亲回来的话,就求他们允许我养那只猫。我想着要是带进客厅的话会被训斥,就把它放在外走廊,然后去厨房找了找猫看起来能吃的东西。猫沙沙地从外面挠着外走廊的门,但我没有让它进来。因为我的母亲对这种事很严格。
我拿起一个鱼干罐头,在外走廊那里给了猫。猫贪婪地一点不剩地吃完了。
猫吃饱了后,在院子里到处跑来跑去,开始和我挥着的绳子一起玩耍,接着它爬上了外走廊缩成了一团。父母一直都没有回来,就到了傍晚了。我肚子饿了,就在厨房找了零食吃了。
突然,我听到外走廊那里传来了呕吐声。打开拉门往外走廊一看,是猫在呕吐。长长的绳子一样的东西和未消化的鱼干一起,被吐出来了许多。绳子在动。是寄生在猫肚子里的蛔虫。
猫吐出一堆虫子之后,精疲力尽地躺在了外走廊上。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到刚才为止都可爱的不得了的猫,现在看起来就是个摸都不想摸的东西。我用落在院子里的木棒将蛔虫给扫落在地,然后用鞋子踩死它们。
这是只生虫了才被丢掉的猫。这种猫肯定不会让我养的。我找出一个小纸箱,把小猫给放了进去。猫一被放进纸箱里,就开始可怜兮兮的喵喵直叫,想从箱子里逃出来。我为了猫不逃出来而关上纸箱的盖子,从盖子上压住箱子。
我按着纸箱的盖子把箱子给带去猫原来在的地方。我没有想把它带回来时一样抱着,是因为这猫吐虫子让我觉得恶心。电线杆旁边,原本的箱子还倒在那里。我在那旁边放下装着猫的箱子,为了不让它出来,再往箱子上面盖上原本的纸箱。猫在箱子正中间不停地喵喵叫着。
我跑步逃走了。像那样叫的话,会有人发现然后把猫放出来的吧。说不定还会有人养它。我像那样找着借口,想要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就是那只猫。每当我想起那件事的时候,我都会感到后悔。早知道又要去丢掉的话,那最开始就不会把它给捡回来。
“但是,没有办法啊。”
我无数次像这样给自己找借口。
“毕竟自己当时也不知道有虫子。”
并且,每当那时,河滩边的男人的身影就会掠过我的脑海。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只猫的事。浅井君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呢?
我回到位置上再次坐到棋盘前面。我手里拿起棋子准备下,但却提不起兴致。西侧的雨水管处水溢了出来,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外面小仓库房顶的声音连绵不断地响起。那里的雨水管很早之前就堵住了,没法好好排水。
“你是在说……那只猫吧?我在小时候捡来的,吐虫子的……”
“是。所以您又丢掉了呢。”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之前听须田先生您说的哦。”
“是那样吗?”
真是意外。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事了?以前我们偶尔会两人小喝一点,是那个时候不小心说的吗。
“真可怜啊。早知道会那样,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无论须田先生您捡不捡,结果都一样的啊。”
浅井君的声音还是很轻,但那声音即使在这像是在敲击一样的雨声中,也能清楚地听见。
“事后想想,说不定只要拜托母亲带它去医院就行了……”
然而,那个时候的我却被吐虫子的猫给吓到,连那种方法都没有想到。
“那个时候没有宠物医院那种地方啊。虽然有兽医呢。毕竟这附近以前也都是田垄和农田……”
“以前养宠物都挺随便的吧。”
“是呢。也不会去做去势手术,基本上是和放养一样呢。在那只猫之前,我家也养过一次猫,但我记得它非常轻易就生病死掉了。我家的院子里也经常有不知道是别人家养的猫还是野猫进来,到了春天发情的猫就会到处吵吵闹闹的。于是,我就觉得猫是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什么地方悄悄死掉的东西。”
那只猫大概也悄悄地在什么地方死掉了吧。那个时候河滩边的男人应该已经不在了。
“不过,给猫用的打虫药应该还是有的吧……”
“您就那么的后悔吗?”
“谁知道呢。毕竟是小孩子时候的事,我还以为很快就会忘掉的……不过,在那事情发生之后,我说不定还是非常在意的啊。那段时间食欲都没有了……不对,那是因为看见虫子了吗?”
尽管如此,后来一段时间就算我在路上看到猫,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多管闲事了,这情况一直持续到很后来。我绝不是讨厌动物什么的,但要说没养过猫和狗的原因,现在想想那或许就是间接原因了……不……
“是在那里的外走廊吗?”
浅井君背对着我朝后望去说道。拉门是关着的,隔着那扇拉门,以及宽约三点六米的木地板房间,外加上玻璃门的后面,有个面向院子的外走廊。
“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并不是同一个外走廊啊。不过,基本上是一样的呢。”
这个房子在我父亲死了之后重新建了一次。这些虽然是东京圈内,但却没有遭受空袭,所以房子很老旧。
只不过,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之下,面向院子的外走廊以及这个客厅还是和以前的房子一样的设计。所以,客厅和外走廊都和我儿时的记忆里的几乎重合。母亲直到她七十几岁死去为止,都像被定住了一样,经常在那个外走廊上眺望院子里的紫阳花。
“那个紫阳花枯掉了啊。”
“啊啊,是啊。是在哪次的台风之后吧。”
浅井君还真是什么都知道。那个时候暴风雨很大,院子里的柿子树也折断了。雨量也很多,各地都发生水灾,我家的院子也一时间变得和池塘一样。
“那个时候的台风太猛了。据说是凯瑟琳号台风以来最大的啊。(译注:凯瑟琳台风发生在1947年)那边的T川的提防决堤了,水甚至涨到了外走廊下面。我家和下町不同,不怎么会遇到水灾,但那个时候就不一样了啊。”
“那个时候须田先生您也训斥浩一君了呢。”
“因为他连膝盖都没入水里去玩闹呢。他从小仓库里拿出盆,当小船一样玩。他想就那样跑去大路上,我才训斥他让他回家的啊。”
“小孩子就是想玩这种游戏啊。会不会是您太操心了啊。”
“会有各种东西被水冲过来,不是很危险嘛。”
不过,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我听说决堤的时候,感觉很担心就打算去看看T川的样子。我打起伞,穿上长靴和雨衣来在大雨中保护自己,离开大路走了大概一百米左右的地方,遇到了被水给冲过来的狗的尸体。那似乎是一只野狗,它很瘦,毛也很脏。一看到那个,我就感觉难受,于是就折返了。
回到家附近,就发现浩一学着我在水里走着,于是就把他给赶了回去。可能我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动摇。
“水里有狗的尸体……看到那样子的狗,我就想起来一件事。”
这份一直以来都尘封住的记忆,我现在反而想要解开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大雨阴沉的声音,还是因为现在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呢,被挖出来的净是些陈旧的,不怎么令人愉悦的记忆。那样的话,干脆就连那个河滩边的男人相关的记忆也一起挖出来吧。
“在我小时候,家附近有个看着恶心的流浪汉呢,那是战后还没过多久的时候,所以有流浪汉这种事并不稀奇。这附近也有许多定居在防空洞里的人们啊。在那些人之中有个像是海归的男人,我看到他在河滩边杀死了狗啊。那副样子看着很是让人难受。不,比那更加恐怖啊……”
我看着棋盘的盘面,不停回忆。我对养狗这件事很犹豫不是因为猫。实际上这段关于河滩边的男人的记忆才是原因。
“之前关于那个男人就有各种各样的传闻了。不只是在孩子之间,在大人之间也有传闻呢,据说那个男人啊,会毫无理由地杀死狗呢。就是这样的传闻。也有人说他还会对猫这样,但貌似主要是对狗。
最开始传闻说他是吃狗,但实际上似乎并不是那样。据说他会给流浪狗剩饭来驯服它们。在狗被完全驯服的时候,他就会突然按住狗,然后杀掉扔进河里……又或者是装进袋子里然后活生生地丢进河里,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即使是小狗他也会这么做。
当时饿着的人也很多,也有杀了野狗来吃的人,但他们大概也没有被人给那样厌恶。但是,那个男人就不同,他既不是为了吃,也没有说野狗会袭击人所以很危险,他就只是毫无理由地杀了。因此,他和其他流浪者不同,尤其地被人们厌恶啊。孩子们说起那个男人的时候,都会压低声音,叫他河滩边的家伙,或者河滩边的男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那种事。他大概不是什么正常人吧。总之,他令人发毛,很恐怖……”
在想起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之后,雨声听起来更加阴沉了。浅井君面无表情地听着我说话。
“现在的话有动物保护法和动物爱护团体这些,在此之前他还会因为小孩子觉得恐怖或者看着难受之类的理由,家长们就会开始闹了吧。不过那个时候,那种事情没有成为社会事件。警察会出动是因为有传闻说那个男人把人类小孩……流浪儿童以同样的方式杀掉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那样做。就算没有那回事,也是会经常发现流浪者和流浪儿童的尸体。
总之,警察逮捕了那个男人然后做了调查是事实。他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事,男人受到了怎样的对待,详细情况我并不知晓,但据我父亲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那个男人似乎说了许多奇怪的话。说什么他是为了动物们才那么做的,人类总有一天也会一样的,据说他就是大叫着这些意义不明的话。
大家都在说,他果然不是个精神正常的人什么的,他是去打仗之后疯掉了之类的啊。我不知道男人在那之后怎么样了,但反正他不在我家附近了。至少我是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一口气说完之后喘了口气。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我的记忆也有许多地方很模糊,说不定有些地方也是我后来凭想象随便补充的。只不过,我在河滩边看到男人时的他的身影,即使是现在都能鲜明地浮现出来。
在我说的时候,浅井君一句嘴也没插,也没有附和我,他就静静地听我说话。我是让他听了不愉快的话题了吧。我稍微有些后悔了。今天不知怎的,平时藏在内心深处不告诉别人的事,就像是被雨水给冲出来一样说了出来。
头顶上的电灯在闪了几下之后又灭了一个,客厅变得更加暗了。看到一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表情盯着我看的浅井君,我突然感到了不安。我不知道这份不安是来自哪里。我突然感觉,浅井君该不会是带着别的什么目的过来的吧。
“你今天真的不是因为有事找我才来的?”
“没有。真的只是想到了才突然过来的。给您添麻烦了吗?”
“哪有哪有,没那回事啊。我就是在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这些阴沉的话题啊。雨像这样不停下,话题也被带着变得阴沉了啊。”
我害羞地笑了笑,想再活跃气氛,将棋子放在我差点忘了下的棋盘上。这是一步严重失误的恶手。
“真的是场非常猛烈的大雨呢。”
浅井君低头看着棋盘,不知道是在考虑怎么下,还是在想着其他什么事,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
像是在呼应浅井君的那句话一样,包裹着房子的雨声变得更加剧烈了。从雨水管溢出的水声,听起来就像是大坝的放水声。有时有大风吹过,房子就会咯吱咯吱地摇晃。毕竟这房子重建之后也过了二十年了,变成这样也并不奇怪。
“那个台风天,也像现在这样吗?”
是那只狗的尸体被水冲过来的那一天吗。说起来,今天的雨就算没到暴风雨的程度,那也算是匹敌那个时候的台风的大雨了。这么多的水,多到让人搞不懂之前是蓄在天空的哪里了,连绵不绝的豪雨持续下着。
“要是院子不会再被淹了就好了呢。”
浅井君预判了我开始在意的事,说道。院子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我像是被浅井君的话给吸引住了一样,突然在意起自家院子被大雨破坏的惨状。现在是像那场台风的时候一样,全都变成池塘一样了吗。水会从后门的栅门流出,像河流一样一直流到大路上吗。会有什么东西流过来呢。狗?猫?还是……?
我突然冷静不下来了。我想去看看雨和院子的情况。除了在起来的时候从二楼的窗子看到猛烈的雨水,以及浅井君来的时候,从玄关看到他背后下个不停的雨以外,就没有直接看雨了。我只是听到包围着房子响着的雨声,以及从雨水管溢出来落到小仓库上的水声。我想亲眼看看,到底是怎样猛的下法。我准备去确认一下院子变得怎么样了。我总感觉自己必须那样做,就站起了身。我走过浅井君的旁边,横穿过客厅,然后打开了拉门。
我看到玻璃门外下个不停的雨。外面一片漆黑。像是要敲开那片黑暗一般降下的豪雨反射出从窗户射出去的光线,看起来就像无数条白色的线。我没有关上防雨窗。
在我准备踏入木地板房间的时候,我犹豫了。我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违和感。我感觉木地板房间好像和客厅的气氛不一样。大概是我的错觉吧。我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我进入木地板房间之后大吃一惊。木地板上有个小小的湿湿的脚印。是狗的脚印。
脚印从拉门的门槛开始,笔直地延续到玻璃门。是刚才的小狗吗?但是,拉门应该是一直关着的。我回过头看了看。小狗原来在的地方到这里的榻榻米上并没有脚印。
回头看去的客厅异常的黑。亮着的灯泡已经只剩下一个了,那唯一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光,看起来照亮不了下面。就连那一个灯泡都时不时地会闪几下,看起来随时都会灭掉。在那灯下的浅井君背对着我,同时扭过头来脸对着我这里。他的样子又变得和人影一样,脸上一片黑。
我感觉到一阵发毛。刚才在我面前和我说话的人,该不会不是浅井君吧,这种模模糊糊的违和感更加强烈了。我为了打消这种奇怪的感觉,靠近了玻璃门,准备打开它。
就在我将要打开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然后停下了手。玻璃门另一侧有什么东西。狗?不对,不是狗。既不是狗也不是猫又不是人的,说不清是什么的各种东西,游荡在玻璃门下半边的磨砂玻璃的另一侧。那东西既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露出影子,但确信有那种东西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我犹豫了之后,又回头了。我的目光对上了在客厅里的黑影那看不见的目光。那个黑影一下子站了起来,朝我这里走来。
我试图挥去从脚边爬上来的莫名的恐惧,就下了死心打开了玻璃门。这么大雨的晚上,外走廊上不可能有任何东西。肯定是我的错觉。
院子如字面意思上的变成了河流。水就快涨到小走廊的上面了,而小走廊上面又被猛烈的雨给倾泻着。隔壁家的围墙和树都被漆黑的黑暗所包围,只有院子角落里的紫阳花还漂在水面上,露出蓝色的花朵。那个紫阳花不是枯掉了吗?
我惊讶的目瞪口呆。那场台风的时候也不像这样。这里真的是我家的院子吗?

外走廊上有什么东西在。是右边……我探出身定睛一看。外走廊最边缘那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是小孩子。他蹲在外走廊的尽头哭泣着。他侧面对着我,脸埋在胳膊里,发出抽泣的声音。
是浩一。就算我没有看到那孩子的脸,我也很快就认出来了。
什么地方响起了猫叫的声音。我慢慢转过了头。外走廊另一边的尽头有一只小猫。它无精打采地躺着,抬着头看着我。在它腋下的旁边可以看到类似呕吐物一样的东西。那白色的东西动了一下。
我慌忙把头缩了回去,砰的一声光上了玻璃门。刚才那是什么?是这场大雨,和浅井君散发的奇怪的气氛,以及陈旧的记忆,这些事情带给我的动摇让我看见了不应该看见的东西。
我准备回客厅去,却呆站在了木地板房间的正中间。浅井君已经来到了那边的门槛上了。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客厅里有两个坐着的人影。他们面对面对着棋盘坐着。其中一个人背对着我这边,另一个却是脸朝着这边的。那是一个屈身趴在棋盘上头发里夹杂着白发的半老的男人。是我。背对着这里的是浅井君吗。
我停止了思考,已经什么都无法思考了。身体也动不了。我一时间似乎是在像傻子一样呆呆地看着那副不可能的景象。浅井君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他进入木地板房间之后,背着手静静地关上了拉门。
在他关门的时候,恐惧感一下子向我袭来。长约七点二米,宽约三点六米的木地板房间成了关住我和浅井君的密室,一股令人无法忍受的压迫感油然而生。最开始令我觉得有违和感的空气,现在变成了粘人的液体缠上了我,甚至不能让我的身体自由活动。呼吸很困难。就好像是在水里一样。
我想叫他打开拉门。但是,开下来的话,又会出现刚才那不可能出现的景象。无论怎样,我的舌头都像是黏在喉咙深处了,发不出声。我只能流出黏稠的汗水。是一直像是瀑布一样不停响的雨声麻痹了我的大脑,让我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了吗。那雨声的间隙之间,还夹杂着沙沙的抓挠什么东西的声音。
因为拉门关上了,木地板房间比客厅还要黑。浅井君的黑影就站在我的眼前一动也不动。我突然感到一种直觉。这并不是浅井君。我一直感觉到的模模糊糊的违和感,现在变成了对那是种异样的东西的确信,而那东西现在,就挡在我的眼前。
沙沙的挠着玻璃门的声音还在继续。是猫。那只猫正在外面挠着门。
就在那时,浅井君又一下子打开了自己关上的拉门。客厅里只有棋盘和没有坐人的坐垫,我刚才确信自己看到的景象就像变魔术一样消失了。
我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呼吸都变得轻松了。
“怎么了。”
黑影说道。在我眼前的是浅井君表情诧异的脸。
“简直就像是喘不过气来的表情嘛。”
我全身正流着冷汗。该说是发生什么事了呢。
“你是……”
我想问他是谁,但还是算了。像这样鲁莽地问了,地方会怎么回答呢,这样反而更恐怖。既然看着是浅井君的话,那就当成浅井君就好了。
“唉呀……一开门雨就下到屋子里来了呢,就把我给吓了一跳啊……”
我尽可能地想要装作冷静。
“你把拉门给关上了,这不就变得一片黑了嘛。”
我没有说出我所看到的拉门另一边的东西。
“不好意思。下意识就……我在家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像是浅井君的东西还是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
“怎么样了?院子……”
“和你说的一样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得这么大的呢。”
沙沙的令人厌烦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了?”
浅井君注意到我的反应问道。
“没什么……就是在外走廊那里有猫……”
可以的话,我是不想说出来的那要是幻觉就好了。
“猫?在哪?”
“唉呀,在外走廊上,正挠着那边的玻璃门。”
“怎么会。在这种大雨中吗?”
浅井君看向玻璃门,然后飞快地走近了过去。我不禁发出大叫。
“不能开!”
手放到玻璃门上的浅井君转过了头。他的表情看着沉静到了没有任何感情的地步。
“为什么?”
我大概是在铁青着脸吧。浅井君表情诧异地盯着我的脸看。
“……雨不是会淋进来嘛……”
我挤了半天后说道。
“雨确实很大,但风没有那么大啊。”
浅井君把脸靠近上半部分透明的玻璃板,看了看外面。
“不是猫,是刚才的狗哦。”
听到浅井君意料之外的发言,我感到意外。浅井君似乎在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水面。我也不禁转过身,站到了浅井君的旁边。不过,我只能看到玻璃另一边不停下雨的黑暗,以及被玻璃倒映出的我们的脸。
“回到水里……”
浅井君低声说道。我吓了一跳。我近距离地盯着浅井君的侧脸看。浅井君还是眼睛看向玻璃门的外面,面无表情。
刚才在说杀死狗的男人的话题时,我有件事故意没和浅井君说。
我忘了我当时是去做什么的了,估计是想在河滩边玩耍吧,我一个人来到T川的河滩边时,发现那个男人在那里。是那个流浪汉,河滩边的男人。男人坐在河滩边,膀子上抱着一只小狗。好像是小狗吃的到处都是的,周围散落着鱼尾巴、剩饭之类的东西。男人一把抱住想要逃走的小狗,叽叽咕咕地念叨些什么。
我躲在高高的杂草后面,一动也不能动。我听说的有关男人的奇怪的传闻是,男人在准备杀死狗的时候,会尽可能地收集沙丁鱼干,或者什么东西的肉,就算是剩饭,也会用那些东西将即将牺牲的狗给喂得饱饱的。接着,他会说许多话给狗听,甚至还会做类似祈祷一样的事,然后把狗给装进袋子里,一边叫喊着些什么一边将袋子给丢进河里。男人就在我的眼前,大概就四、五十米远的样子,正在做着和我听到的一样的事。
不久,男人拿起旁边脏兮兮的袋子,迅速按住了狗。他在袋子外面对着呜呜悲鸣的小狗又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之后,男人开始挥甩起了袋子。
“好了,回去吧!”
他扭曲着身体呼呼地挥甩着袋子喊叫道。
“回到水里去!”
袋子画着弧线飞到了河里,然后溅起了水花。袋子先是沉了下去,然后又轻轻地浮了起来,就这样流走了。不过,在它逐渐往下沉着,一直流到下游的时候,在水面上能看到的部分就已经几乎没有了。男人站在河滩边,一直注视着这一幕。
我一动不动地看到了整个过程。我害怕到了动弹不得。这不只是因为传闻说男人不仅会对狗,对人类小孩也会像这样杀死。男人所做的事情完全搞不懂有什么意义,身为小孩子的我也完全没法想象,他的话里有什么意义,在我看来就只是一个异样的无法理解那人行为的杀手。
紧挨着我旁边的浅井君说出了和那个河滩边的男人一样的话。和猫的事情不同,这个河滩边的男人的事,我至今从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一点我是非常确信的。更不用说男人喊的奇怪的叫声……
“大家,都回到水里去……”
浅井君又说了。他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但是看着却很平静。
我受不了了,一口气拉开了玻璃门。冰冷的雨突然淋到了脸上。
院子不见了。它完全变成了波浪翻滚的浊流。水已经涨到能打湿外走廊了,即便如此,猛烈的大雨也像是不满足一样继续敲击着水面。强风交织在雨中,时不时地会随性改变风向,让雨敲打外走廊和玻璃门。
哪儿都没有看到浅井君所说的狗。无论是外走廊上还是水上……该不会,就像他所说的,已经沉到水里去了吗?
外走廊上看着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是,探出身子仔细一看,左侧尽头可以看到一只猫。不是吐虫子的小猫。是成年的猫。它端正地前脚对齐地坐着,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它的样子就像是猫型的装饰品一样。
是我不认识的猫。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但是,它那像是参透了什么一样的表情,像埃及的猫神一样充满威严的样子,像是看透了我的内心一样的眼睛,我内心的角落里想着,这只猫要是那个时候的小猫的话就好了。
另一边的小孩子已经消失了。我确实觉得那是浩一……
该不会,是掉下去了吧?我突然这样想到,于是就赶去小孩子刚才在的那附近。水刚没过外走廊,正在翻卷着浪花。到底是下了多少雨啊。
我用眼睛搜索了一下黑色的水下。下去看看吧。我已经有二十年以上连泳池都没有进去游过泳了。
“没事的哦。”
正当我犹豫的时候,我的后面传来了声音。浅井君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后面,眺望着浊流。
“并没有掉下去……”
我刚准备说为什么你会知道,但还是没有打住了。我想说的话非常自然地停在了喉咙下面,像是溶解了一般消失了。并不是我把话给咽下去了。而是我没来由地相信了浅井君说的是真的。我在很后来才想到,就算掉进了水里,外走廊下面也没有那么深……
这里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地方。这里完全被黑色的浊流所覆盖,变成了真正的河流,在黑暗之中流淌着。别说是围墙和树丛了,就连本该在围墙另一边的邻居家的房顶、离这不远的巨大的辛夷木兰树都已经看不见了。继外走廊之后,主屋的墙壁也慢慢溶解在了黑暗之中。在那后面就只有黑水流淌进的深深的黑暗,像是要将一切给吞噬一般蔓延着。只有紫阳花还微微在水面上露出一点蓝色的身影。
外走廊上的猫不知何时消失了。它的消失我也不觉得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了。
直到刚才还缠着我的恐惧感,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只能说是觉得有些冷清的不安感。我想起来,这是我在孩童时期,暴风雨的晚上被一个人留在家里时的感觉,是我迷路了之后在不认识的地方看到日暮时的感觉。
浊流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游着。我惊讶地定睛看去。
是小孩子。小孩子在水里游着。貌似是男孩子。是浩一吗?不对,不是他。但是,总觉得有种怀念的感觉。
小孩子用四肢划着水,拼命地游着。抬在水面之上的脸就算被雨淋到,也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他白色的屁股时不时地露出水面。他没穿衣服。我看到有个白色的条纹从他的屁股一直到腰上。貌似是伤痕。
我已经连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小孩子在游泳呢这种疑问都发不出来了。我只是觉得那一个劲游泳的孩子很可怜,我控制不住想要想办法帮他的心情。
“可不能出手帮忙哦。”
浅井君发出平静的声音制止了我。
“因为他是自己游的……”
啊啊,是啊。这个孩子是靠自己的力量游的。他必须得靠自己的力量游下去。游往哪里?
小孩子像是被浊流给冲走一样经过我们的眼前。在他往前的时候他的脸几乎都沉在水下,就算抬起头也有一半在水里。不知道他的脸是在抬头看什么,那表情不像是感到不安,看起来像是在高兴地游着。
“你没事吗。”
我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在水里呼吸没问题吗。”
“不用那么担心的。”
浅井君像是要我放心一样说道。
“什么都不去想就好。只要继续游下去的话……”
啊啊,这个果然不是浅井君。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借着浅井君的样子来的。
突然一个念头浮现了出来,他该不会是那个男人……那个河滩边的男人吧。就算我觉得这种想法太蠢了而否定掉这个念头,但另一个想法——该不会,和这个看起来像是浅井君的东西所非常相似的,又或者就是同一个东西,也曾出现在河滩边的男人的心里吧,这一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掀起巨浪,挥之不去。回到水里,是不是就是这种事……
不过……现在,长着浅井君样子的东西所说的,大概是真的吧。
是这样。无论是谁,遇到这种水流就只能专心地游。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在心里不断给地方加油打气。
接着,正如他所说,那孩子就只是一心地在黑暗之中不断游着。紫阳花不知道是不是被连根冲走了,它也在孩子的旁边一起漂着。
水已经淹没了外走廊,甚至拍打着我的脚。我踩着水走到外走廊最边缘,目送孩子离去。我的心里不停地说着加油啊、加油啊……
浊流无限地延伸在在黑暗中。在漆黑之中,除了雨一直下以外,附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看见了。
小孩子和紫阳花被水流推着远去。不久后变成了白色和蓝色的小点,然后小点也被黑暗所吞没,看不见了。在那之后,就只有在雨中滔滔不绝流淌着的浊流了。
*
“上个月下大雨那头,我可没有来这里哦。”
听到我的话,须田先生像是已经知道了一样点了点头。
“我中途就注意到了那并不是你啊。虽然我尽可能地把那东西当成你呢……”
“那么,在那之后呢?”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我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浅井君……那个自称是浅井君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我老婆就回来了呢,据说是因为下大雨,电车停掉了。她看到我呆呆地在昏暗的房间里,好像还以为我是不是傻掉了啊。”
须田先生僵硬地笑了笑。他看起来像是在硬挤出来笑。
“那是梦吗?”
“谁知道呢,关于这一点呢……”
他突然表情变得严肃,盯着我的脸看。
“如果是梦的话,那还真是清晰到令人害怕啊。我连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无论怎么都没法当成是梦啊……”
他的脸看向院子那边。今天天气很好,所以拉门和玻璃门都开着,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子。
“就算院子被水淹了,也不会到变成河的程度啊。只是,有吃剩的柳叶鱼,还留下了两个喝啤酒的玻璃杯。一杯基本上没怎么喝……是浅井君……是长得像浅井君的东西的那一份呢……”
“长得像我一样的东西……吗?听着真让人不舒服呢。”
“我觉得他以你的样子过来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啊。也不是你的问题。你不必在意啊。”
我拿起玻璃杯喝光了啤酒。我又不讨厌啤酒,在这么热的天不喝个啤酒再回去,又会被当成什么奇怪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装成是我来过……你是认真地这么想的吗?”
“唔嗯——……”
须田先生抱着胳膊陷入了思考。我和须田先生都是不相信灵异之类的东西的那类人。
“我也没有想是怪物或者狸猫变的之类的哦。也没有想过是什么灵之类的。只不过,那一天,与其说是什么东西来了,不如说是我看到了什么东西吧。我现在觉得那可能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我没能完全理解须田先生想要表达的,就没有说话。
“我呢,觉得那该不会是预知梦一样的东西吧。”
须田先生像是心一横一样说道。这大概是他想了好多遍之后得出的结论吧。
“哈哈……这样说的话还是会被当成灵异现象一类的,不过我觉得,人类的大脑这种东西,不就是会发生各种情况嘛。至少比起单纯的白日梦,我觉得更像是我说的。因为,上上周,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啊。”
我准备插话,但须田先生连忙制止了我。
“啊啊,不用了。请什么都不要说。我某种程度上已经做好觉悟了。然后呢,要说我明白了的另一件事,就是在那个水里游泳的孩子,那个其实是我啊。”
我有些不明白须田先生想说的。
“那个屁股上的伤痕,是我在屋顶上玩耍,然后掉到了围墙上时候留下来的。虽然已经消掉不少了,但还在这里。”
须田先生笑着,露出腰部指了指自己的屁股。他这次笑的是真的很奇怪。
(完)
(初次刊登于《小説現代増刊メフィスト·二〇〇二年九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