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stein Ⅳ's Dream————六道SixRoad

原作者：六道SixRoad

作者的话：我有想过一个问题：一篇科幻《东方project》同人应该向他的读者展示些什么。 是科幻背景下的人物弧光，是宇宙尺度下的规则真理，还是超越时间的永恒爱情？在这篇文章 之前，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两个人物——用浪漫双眼观测世界的宇宙的女儿梅莉，与在追求物理 学真理与爱情之间矛盾无比的莲子。在看过小林泰三的《醉步男》后，这篇文章就有了雏形，我 结合了秘封组角色的设定，构建出了我最满意的科幻点子。诚然，这篇文章还有些许不足，但 我已经将我认为的最浪漫的爱情，我认为的物理学的真实爽快地展现出来了——这就足够了。 （顺便一提，标题翻译过来是“爱因斯坦四世之梦”；“爱因斯坦一世”是爱因斯坦，“爱因斯坦二世”是凤凰院凶真，“爱因斯坦三世”是比屋定真帆。）

本文章收录于《天下布文·梦之章》中，是天下布文活动中的冠军作。

这是一篇能够人热泪盈眶的作品。

封面id:33558705

行星连珠的金曜日

 

        宇佐见莲子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在实验室里向空中抛了一枚硬币，想要测试其落下后是正面还是反面。然而抛出的那一枚硬币在落下时却突然变成了两枚，一枚正面朝上，一枚反面朝上。莲子拾起正面的硬币，那枚反面的硬币便消失不见了。她再次抛出，硬币落下后又一次变成了两个;这次她选择拿起反面的硬币，那枚正面的就消失了。

        正当莲子惊讶于这鬼魅般分裂成两个的硬币时，忽然感觉到有人在叫她，她转过头，看到梅莉正端着两杯咖啡，似乎在询问她要不要喝;这一刻，莲子又听到后方传来了声音，她看过去，发现梅莉正在那里打扫实验室的垃圾;莲子的余光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存在，她将目光凝聚在那里，又看见梅莉蜷缩在实验室角落的睡袋里打盹。

        莲子走到窗前，看到外面街道上梅莉正在骑着单车，楼下的小花园里梅莉正修剪着树枝，远处的便利店里梅莉正提着一袋子食物推门出来。她又看见窗子的倒影不是她自己，而是梅莉。那个梅莉对她笑了一下。莲子突然被惊醒了。

        “嗡嗡……嗡嗡……”

        莲子的手机，正在吵闹地震动着。

 

        “今日18时，太阳系中将会出现可观测到的‘七星连珠’现象，θ角小于10度，这种罕见的天文现象近一百年才会发生一次，请广大天文爱好者们不要错过。下面为您带来另一条消息，据统计，上25岁至35岁的年轻人中结婚率只有百分之十，目前社会上……”

        ……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电视新闻在持续地播报着。莲子挂断电话，有些无力地将身体靠在椅子上。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但在那之前，她确实记着自己又有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刚刚新闻里提到的七星连珠，莲子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因为她记得一周前，也就是上个星期五刚来到这里时，新闻已经播报过这件事了，而且发生日期就是当天。但仅仅只过了一个星期，这个“罕见的天文现象”便将又一次发生了。

        不过莲子没精力去注意这个，她拍了拍脸，想要祛除头脑中依然存在的混沌感，随后环视病房，最终将视线落在病床上。

        病床上紧闭着双眼的是梅莉，而刚刚与她通电话的则是其父亲。

        梅莉在上个星期五被送到医院。她突然失去意识陷入昏迷，但身体各项数据都正常且没有患上任何隐性疾病。莲子抛下实验室，来到医院在其身边守候着。而如今，一周的时间过去了，梅莉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莲子心里已经明白，梅莉的昏迷一定与她那特殊的能力有关，即那双能看见境界线的眼睛；很久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只是这次看起来要更加严重，竟然连续昏迷七天都没有苏醒。虽然不知道此次状况是否相同，但现代医疗技术很可能帮不上忙甚至出现错误判断，能帮助梅莉的也许只有她了。

        在刚刚的通话中，莲子敏锐地察觉到梅莉父亲的语气有些不太明显的惊讶。这一点莲子多多少少明白，因为在他们眼中，“叔叔请您放心，我一定会让她平安苏醒的”这种话只有半个世纪前的人才会说得出口。现代人根本不会有这种勇气先于思考，抛去理性去承诺的举动。

        毕竟以如今近乎完美的医疗水平都没有办法，就算莲子是物理教授，又能做到什么呢？

        莲子心中也有些自责，最近的她似乎太过于投身于研究，甚至连上次与梅莉相处时的记忆都变得很模糊。而那段秘封俱乐部的美好往事现在回想起来也离她很遥远。莲子需要好好整理一下她的记忆，并从中思考梅莉昏迷的原因和拯救她的办法。

        久坐的莲子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她向窗外看了看，发现时已黄昏，街上非常安静，几乎没有行人。她需要暂时离开一下。

        莲子最后看了一眼梅莉，忽然发现她眉宇间有那么一些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怪异感。她象是未来世界的时尚模特，又象是过去哪个王国的公主，但就不象是这个时代的人。莲子打了个冷颤，低头开始审视自己——一件朴素的女式格子衬衫配上一条老旧的蓝色牛仔裤，不长的黑发简单地束成短马尾，手腕与脖子上没有任何饰物。她心中有个声音在问：这个时代的人是什么样子？莲子不知道答案，只感到一股孤独在身边弥散开来。

 

逝去王女的七重奏

        宇宙是确定的吗？

        莲子记得她的导师杨在她大学的第一堂课上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假设知道粒子某一时刻的所有信息，是否就可以准确计算其接下来的运动状态？假如知道宇宙中所有粒子在某一时刻的状态，是否就能预测这之后的未来？我们每个人的寿命都是确定的吗，生老与病死，邂逅与离别这些都是命中注定吗？哪个国家走向衰亡，哪个人会在哪一期彩票中赢得一等奖，谁能成为总统的儿子，谁又会在车祸中失去双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遥远的过去宇宙诞生时便已经决定好的吗？

        莲子在旧物箱中翻到了几年前的书本，打开第一页便看到了她那时抄写在上面的问题。        

        神到底掷不掷骰子。

        那堂课还没结束，杨就给出了她的答案：EPR纠缠电子对以及贝尔不等式证实了隐变量是不存在的，我们生活在一个真随机的宇宙中。

        “如果你的运气足够‘好’。”导师杨冲着她的学生笑了笑，“某天清晨你可能会发现自己在几百光年外猎户座中的一颗小行星上醒过来。”

        神的口袋里是装着骰子的。

        “老师！”

        那时坐在前排的莲子高高举起了手，教室中所有人都看向她。

        “假如一切粒子的状态都是不确定的，那是不是每个人生病也是随机的？”莲子的表情有些兴奋，“比如我就坐在这里，也许下一秒我体内的粒子就突然癌变，让我患上癌症。”

        教室里有人发出轻笑。

        “如果一切都是随机的，是不是人会爱上谁也是随机的？比如老师你体内的粒子突然决定，让你下一秒就对我一见钟情……”

        学生们哄堂大笑，而莲子仍是一脸天真的表情。

        虽然关于确定与不确定的问题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但莲子的心中还是悄悄地打上了一个问号。

        那时，刚升入大学的莲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激情——知识，宇宙，未来，还有她期待已久想要与之邂逅的爱情。

        升入大学两个月后，莲子遇见了梅莉。她们的相遇很简单平常，以至于日后每每回忆起时梅莉总会觉得“缺少一点浪漫”。那是一次公共历史课，课程结束时莲子还在座位上认真地做着笔记，忽然感觉有人拍了她一下。莲子抬起头，看到了一位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的金发女孩。她们四目相对，女孩面色焦急，而莲子却目光凝滞。

        莲子在心中为自己计算了一下爱上眼前这个女孩的概率，结论是和爱上路边任意一个路人的概率差不多。但莲子总觉得自己体内的不确定的随机粒子，已经在向某处慢慢坍缩了。

        “那个，对不起……”女孩的呼吸有些急促，看起来是刚从后门匆忙跑了过来，“我的包在上堂课结束时落在了这个座位，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莲子有些慌忙地低下头，伸手在课桌中摸索。这才注意到，她所坐位置的课桌深处，确实放着一个小巧的手提包。

        “里面有我的学生卡。”

        为了确认物主，莲子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了女孩的学生卡。那上面的肖像和女孩一模一样。

        “马，马儿…露娜莉，呃？”

        “是玛艾露贝莉·赫恩。”那女孩笑了一下，莲子顿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天为了答谢莲子，梅莉请她吃了午饭。她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在随后的时间里，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莲子又在旧物箱的底部找到了一张古典音乐会的门票，票面已经有些泛黄褶皱，上面的正式演出时间是在五年前。在莲子的记忆中，这场音乐会是她们第一次单独出去约会，是使她们关系更加亲近的一个事件；同时，在现在看来，也是改变她们往后生活轨迹的一个契机。

 

        起因是莲子常去的咖啡馆进行了促销活动，在会员账户中储值达到一定金额，可以获得赠送的两张古典音乐会门票。首先，莲子很喜欢古典音乐；然后根据她与梅莉接触的感觉来看，后者应该也不是讨厌这种艺术的类型。所以莲子理所应当地对梅莉发起了邀请。而梅莉也欣然接受了。

        只是在音乐会的前一天，出现了一个莲子意想不到的情况。在谈及明日出行和音乐会的一些细节时，梅莉却突然表示没有做好去音乐会的准备。

        “虽然很可惜，但音乐会不是已经没办法去了吗？”她们正在通过社交软件聊天。梅莉在句尾附上了一个大大的疑惑表情。

        莲子异常惊讶，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在她的印象里一切都在照常进行，并没有和梅莉说过什么取消欣赏音乐会的计划。是梅莉她有什么事情吗？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那个古典乐团队的主力小提琴手昨天遭遇车祸去世了呀，音乐会被迫取消，莲子你没看报道吗？”

        莲子连续的记忆中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她进入网络搜索，也并没有找到相关的报导。她立马想到是不是梅莉实际上不喜欢古典音乐，亦或是不想与自己一同去；但为什么会找这样的理由？莲子转念一想，梅莉绝不会是这样的人，如果不喜欢早在一开始就会说明。可现在的话也绝非玩笑，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莲子不相信是她的问题。

        第二天，莲子执意带着疑惑的梅莉来到了音乐厅。那里，她期盼已久的古典音乐会如期举行了。

        乐团就位时，莲子看到了他们的王牌小提琴手，也就是梅莉口中在前天遭遇横祸的那名女子，正着着优雅的红色礼服，端坐在前边显眼的位置上。莲子看向梅莉，而梅莉则不可思议地看着舞台，那个如众星拱月般耀眼的身姿。

        “对不起莲子，也许是…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灯光变换，场馆内瞬间安静下来。第一个音符从舞台中心翩翩飞出，宣告演出正式开始。

        莫扎特。

        “可是真的很奇怪，明明……”

        莲子再度望向梅莉，后者依然直视着舞台，美丽的蓝色眼睛中除了倒映着柔和的灯光外还带着几分疑惑的神采。

        莲子的思维也跟着迷茫起来。梅莉经历了什么吗，她的记忆到底在何时何刻被篡改，还是她偶然间穿越到了别的多元宇宙，这一切在科学范畴内可以解释吗？二人似乎都有些无心欣赏音乐会。g小调第四十交响曲的音波在场馆内回响，衍射发散，有的传到人们耳中，更多的则飘空中孤独地游荡。

        这场音乐会之后，莲子与梅莉成立了只有二人的秘封俱乐部，为探究世间存在的一切神秘现象。俱乐部的第一个课题由莲子定下，是“曼德拉效应与既视感”。再后来不久，莲子便发现了梅莉拥有能看见境界线的能力。

轮回裏侧的秘封组

 

        宇佐见莲子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既没有选择去学校工作，也没有再回到医院。在整理了一些从前的旧物后，莲子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虽然梅莉的昏迷仍然被一层雾所笼罩，但莲子下定决心找到事情的真相去拯救梅莉，通过科学的方法，就像她一直以来研究物理那样。莲子明白，梅莉的昏迷与她，与秘封俱乐部有着紧密的关系……

        首先要做的，是回忆更多与梅莉曾经在一起活动的细节，梅莉的“能力”，一定正是她昏迷的关键。傍晚，莲子乘车来到了莲台野，那是她们秘封俱乐部第一次探寻神秘的地方。

 

        秘封俱乐部的第一次活动选定在莲台野，原因为莲子搜集到一张“冥界”的照片；她们在夜晚出发，想要在那里寻找冥界的入口。正是在这个时期，莲子发现自己拥有了观看夜空中的星光便能知晓时间与方向的能力。虽然无法与梅莉那能够穿越结界的眼睛相比，但这也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特殊能力了。

 

        莲子独自一人漫步在夜晚的莲台野。如今这里杂草丛生，曾经的那一片墓地也已经消失不见。她抬起头望向夜空，看到的只是天体在几亿光年外的宇宙发散到此的星光，再无法感知到时间的信息。这种能力究竟是何时消失的呢……这难道也是波函数发散的结果，是宇宙的一种可能？

 

        2点27分41秒。莲子和梅莉找到了照片中的那座墓碑，将其顺时针转动四分之一圈后，“冥界”的入口向她们打开了。那是正盛开着不符合时节的樱花，仿佛仅存于幻想中的美丽世界。

 

        而且说起来，从事物理学习与科研的莲子，在与梅莉相识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都在进行着神秘的探索。一方面是科学的本职，一方面是与之相对的非科学的活动，这对于莲子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段相当奇妙的经历。但彼时的莲子却从未怀疑过什么。无论是与不确定性原理相悖的她自身的能力，还是各种各样违背科学常识的神秘现象，她都没有去利用科学的思维去思考，或者是尝试在学术的层面上解释这些神秘；她只是想和她去探索，并享受其中的乐趣。

        因为那时，梅莉就是她的一切。

        所以秘封俱乐部得以在很长的时间里顺利地开展着她们的活动。她们探索了各种各样的遗址遗迹，追寻了许多千奇百怪的传闻。直到有一天，莲子的导师杨找到了她。

        莲子还有一年的时间就将毕业，大学时光转眼间即将结束，但她始终没有仔细考虑过未来的事。在杨的学生中，莲子是极少数在开始就对量子物理展现出浓厚兴趣并且有一定天赋的人。只是她的学习状态很不稳定，并且能看出来，莲子在学术方面投入的时间与精力也不是很多。杨找到莲子谈话，希望她能够决定好努力的方向，对未来做出打算。当然，杨的意思很明确，如果莲子愿意，她会帮助莲子申请留校，随她一同进修量子物理学。

        那次谈话过后，莲子便对自己好好地审视了一番。她固然喜欢与梅莉一同活动的时光，但微观中种种不可思议的粒子与世界的本质同样令她着迷。最终，莲子决定将精力重新转回到她已有些耽搁的学业上。不过，这也不代表秘封俱乐部就此停止活动，她依然会与梅莉约会，只是将减少去探寻神秘现象活动的频率。

        其实，杨的谈话也许只是个契机。在莲子与梅莉四处周游的那两年中，莲子对她所处的这个时代有了更加清晰更加本质的认知。这是一个科技应用爆炸发展的时代，许多几十年前的技术在如今几乎被完美地开发应用，越来越多方便生活的仪器，甚至是曾经只在科幻小说中存在的发明出现在人们眼前。只是，最前沿的科学理论却依然没有突破，但没人关注这些。时代一点点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社会状态，人们的性格越来越趋近利己主义，他们只顾享受眼前的便利，愈来愈少有人投入到理论物理学的研究，就连在国家层面上拨给前沿理论研究的经费也减少了近半数。人们不想在这上面投入更多，他们认为，时间已经证明微观物理没有再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了。

        莲子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时代。物理学逐渐式微，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奇怪的哲学与宗教理论；古典的神秘也被人所遗忘，虚无主义的影子正慢慢扩大。莲子时常会有一种想要逃离，却又无处可逃的感觉。只有与梅莉在一起时，她的内心才会得到宁静。

        莲子想，她和梅莉是绝对不可分开的。她们是双生的花朵，是比翼的鸟儿，是纠缠的粒子。

        两年前，莲子毕业后顺利地留在学校研修量子物理，而梅莉同样也继续留下来攻读相对精神学。

        秘封俱乐部已经完全不进行户外探索活动了。当然这是由莲子最先提议的，而梅莉自然也支持她全身心地去搞学术。两位俱乐部成员就这样在自己的领域内专心攻读研修。虽然如此，但是她们之间的联系却一点也没减少。梅莉的课程压力小，她总是一有空就来到莲子的实验室帮忙，甚至是照顾莲子。莲子太过于拼命了，有时能连续几天几夜泡在实验室。不过偶尔二人也会出去约会放松，喝杯咖啡或是看个电影，她们也都很默契地不再提俱乐部活动的事情。

        可是，就算不再活动，曾经与梅莉的那些不可思议旅程的记忆对于莲子来说是无法忘却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莲子在物理学上的造诣越来越深，她也逐渐掌握了更多的理论与真相。而正因如此，记忆中的那些现象越来越让她感到难以置信。

        物理学中是绝对不存在时间机器的，没有人能回到过去。但梅莉做到了，这让莲子很难理解。假如穿越结界只是空间上的移动还可能用一些理论去解释，但梅莉却连时间也一同穿越了，这对于物理学研究者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事情。

        玛艾露贝莉·赫恩，这个拥有奇异能力的女子能够看见世界的境界线，她能轻松穿越那些结界，来到时间之外的场所。她曾来到过一片竹林，那里生长着早在数十年前便已经灭绝的植物；她还曾去往一方世外桃源，遇到过传说中的妖怪的袭击；她还去过数百年前，数千年前，数万年前看见了日本诞生时的景象。

        赫恩……梅莉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种能力的原理究竟是什么？这成为摆在莲子面前的一道难题。

        莲子认为，世界上一切现象都可以用科学理论来解释，无论其再怎么神秘诡异。物理学的法则就在宇宙中漂浮着，没有什么能够超越它的局限。她相信终究会有一天，她会用理论来解开梅莉身上这超越光速的谜团。

  

曲径折跃的永啼鸟

        莲子时隔一周再次回到了她的实验室。

        离开时散乱的报告与书本被收拾好整齐地放在桌上，积攒了许久的垃圾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仪器摆放得井井有条，整个实验室看起来整洁明亮。

        是梅莉么？

        莲子自觉是有些恍惚，竟然叨念出了梅莉的名字。她明明还在医院里昏迷，怎会在这里为自己打扫实验室？不过假如，莲子心想，假如这些真的是梅莉做的，她并没有昏迷，而是正常的生活着，真的有这种可能吗？

        不，真的没有这种可能吗？

        莲子做到座位上，拿起了一支铅笔，刚准备落笔在纸上写字时，她忽然放下这只铅笔，转手拿了另一只圆珠笔。

        假如两个月前的某天，莲子在一次与梅莉共进晚餐过后，没有选择直接送她回去，而是带她去公园里散步，那么今天实验室的这一切有可能成为梅莉的行为吗？假如一个月前的某个周末，在约会中莲子没有选择同梅莉看恐怖电影，而是看另一部喜剧电影；假如两周前的某个中午，莲子没有通过网络留言，而是选择直接给梅莉打去电话；假如……假如过去的选择发生改变，现在梅莉的状态是否会不同？

        莲子随手拿摆放在桌面书本最上方的一叠纸，那是一篇关于薛定谔方程中时间参数的研究报告。在报告封皮的上方贴着一张便条，是她的助手冈崎留给她的。上面简单地写了写实验室的近况以及她在学习和课题研究方面的小结与遇到的问题。

        当莲子看到这张便条时她就明白，波函数已经坍缩，结果已被观测，既定的事实再无逆转的可能。当然，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实验室的打扫工作只能是助手冈崎做的，梅莉她此刻正躺在医院。

        但如果将时间倒回五分钟前，莲子站在实验室前并没有推门进来。此时门内是一片未知的概率云，就像是薛定谔那只既生又死的猫，一切都正处于不确定的叠加状态。莲子要怎么做，才能在观测之前改变里面的结果呢？

        答案是回到过去。

        莲子已经打开过一次箱子了，里面的猫死掉了。莲子想，如果是杨的话，一定会这样对她说：“现在空调的温度是26度，乘坐时间机器回去再试一次吧，把温度调到23度再打开箱子，也许小猫比我们想象中的更怕热。”

        没错，此时此刻此分此秒之后的未来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波函数海洋，宇宙允许所有可能性同时存在，无数种非实在化的可能性叠加在一起，每一种可能每一种选择都会发散成不同的结果与未来。

        莲子明白这个理论，改变梅莉现状的一个方法就是干扰过去。但实际上波函数的坍缩不可逆，宇宙也被限制在光速以下，宏观层面的穿越时间是被铁律所否定的。那么这时，曾经记忆中那些朦胧神秘的奇幻经历与在很长一段时间困扰着她的问题再一次被莲子拿到了桌面上——

        梅莉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怎样都无法解释，最终真的要把其归为神学和宗教的范畴吗？这就是物理学的尽头吗？莲子想到十几个世纪以前，人们望着日月升落、潮汐翻涌，感受鲜花怒放、四季轮回，经历山崩海啸，生离死别，他们不懂其中的自然科学原理，所以才会想象出各种各样的神来完成这些自然现象。而到了今天，人们再次遇见无论用何种理论都解释不了的现象，也只能像千百年前的人们那样，把其归结为神明的作为吗？

        莲子的心中涌现出一股无力感。她想逃离物理，逃离这些令她着迷的粒子，忘掉所有的方程式；她想就这样抛弃一切，去陪在梅莉身旁，守候着她醒来，直到宇宙的终焉。

        关于梅莉能力的问题，莲子确实选择过逃避，因为现有的理论完全无法做到，继续钻研也只会让自己止步不前。随后莲子放弃了关于时间穿越的研究，转攻其他方向。她本以为会慢慢遗忘这些不可思议的神秘，但如今来看也只是自欺欺人。现在，梅莉的昏迷将她的能力再度联系到一起，等待着莲子去解开谜题。

        莲子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试着求助她曾经的导师杨。

        不过一想到接下来要去找杨交流这件事，莲子就觉得自己很可笑。一个想着如何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执迷到近乎怀疑自己的人，真的是现代研究物理的教授吗？倒不如说是初次接触物理，满脑子异想天开的中学生。

        为了梅莉的安全，莲子不想，也一直没有将梅莉的能力暴露给任何人，所以再次见到杨后，她没有说明任何理由，只是试探性地问了她：如何回到过去。莲子本以为杨会劈头盖脸骂一顿她这个曾经的学生，为何会生出这种低级的想法。但杨只是笑了笑，不知是明白了什么，认真地与莲子讨论了起来。

        说起杨，她现在已经不是教师了。在莲子毕业后刚满一年时，杨就辞去了教授的职位，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她的物理团队。当时，他们的团队正处于低谷期，不光几个重要课题的研究停滞不前，同时还面临着经费缩减的危机；成员们的干劲以及热情不如从前，似乎有些长时间无法解决的问题让他们感到泄气。就在这个时候，杨离开了。她的理由是家庭遭遇重大变故，无法继续投身学术中了。

        莲子感到很遗憾。她曾经的引路师长，她最尊敬的物理学研究者，在这样一个时刻以一个非常莫名其妙的方式离开了大家。

        杨离开后，莲子独自接手了杨的工作，随后成功晋级到副教授，带领着她的团队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表面上莲子还是很尊敬杨，并且她们之间时不时还会有联系。但莲子心里一直觉得杨的理由太过荒唐可笑，一个真正热爱物理学的人，怎么会因为外在的困难而放弃退缩呢？莲子嘴上不说，但自那之后，她就一直觉得杨是一个逃兵。在所以接下来的一年中，莲子不管在学术上遇到什么问题，她都没有再向杨请教过。

        但是此刻为了梅莉，她已经别无他法。

 

        “你觉得呢？”

        杨的话打断了梅莉的回忆，她还是老样子，习惯于用反问来先了解学生的想法。

        “我觉得我想不到任何办法。”莲子低声说。

        “我倒认为存在着一定可能哦，穿越时间。”杨微微一笑。

        莲子心中翻起巨浪，震惊的心情几乎写在了脸上。她以前从未与杨讨论过类似的问题，因为这些基本属于科学幻想的范畴，严肃的物理学是不会在这上面浪费时间的。难道杨真的有相关的研究理论？

        “首先，有两个关键词需要你理解，那就是‘意识’与‘时间’。”杨不紧不慢地说道，“莲子，你觉得在一个量子观测过程中，究竟是什么引起了波函数的坍缩？”

        “是……意识？”

        莲子有些疑惑。其实在量子力学的领域中，莲子从来不倾向于将意识这样主观的东西引入进来，因为这不免会把问题慢慢导向哲学的方向。

        “好，假设就是意识。那么，你觉得意识是什么？是代表着自我的精神体，魂魄？还是一个控制着我们身体行动的电子，或是一团电子云？”

        “……”

        见莲子有些犹豫，杨再次开口：

        “那我换一个问题，为什么一个粒子没有确定性可言，而一个宏观物体是确定的？为什么我们是一个有手脚会说话的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一团电子云？”

        “因为微观粒子会与外界环境持续耦合，形成量子退相干现象。”

        “这一切是谁做的？”

        “是……”

        意识？

        莲子感觉背后生出了冷汗。

        “我们的意识是一个电子也好，是一团电子云也好，它一定是个量子态的系统。这个量子系统时时刻刻都在和它所观测到的外界环境退去相干性，这样，我们意识所看到的世界才是宏观的，物体的运动才是经典的。”

        杨似笑非笑地看着莲子，没等后者做出反应，她紧接着问道：

        “那么我问你，时间又是什么？不要给我古板的学术解释，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很久以前就有着一种时间只是人类错觉的观点，我无法否定这个说法，因为光速上限的存……”

        “没错，我现在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假如从更高维的角度来观测，时间确实只是人类的错觉。”杨直视着莲子的眼睛，但不知为何没有严肃感，反而露出些许玩味，“它是光速之下总是与周围环境退相干的意识所产生的，当然，我们大脑中也存在着把它感知成为抽象概念的器官。”

        “正是因为光速存在，宇宙中速度上限存在，我们才会觉得时间存在，我们会才会觉得事情是一件一件发生的，认为只有出现事情的因，才会出现事情的果。而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同时发生的。”

        杨拿出了一枚硬币。

        “还记得双缝干涉实验吗？假如没有观测电子的路径，电子就会同时通过两个狭缝，就像我现在这样——”

        杨把硬币随手抛出，在其即将落地的瞬间，杨一脚将硬币踩在了下面。

        “就在刚刚，我在心里做了个决定，假如这枚硬币正面朝上，我今天的晚餐就叫中餐外卖；如果正相反，那我晚上就出去吃寿司自助。你猜猜会发生什么？”还没等莲子回答，杨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在两种波函数的坍缩结果中，我把它们吃了个遍！然而我是一个正常人，我的意识为了确保我是一个正常人，它会让两种未来退去相干性，变成一种我所感知到的经典世界的延伸。所以我的晚餐只能选择并吃到其中一种，也就是说，我只会观测到硬币的一种落地状态。这就是人类意识自我保护的局限性。”

        杨的始终将硬币踩在下面，没有挪开看看结果的意思。而莲子却死死地盯着杨的脚，仿佛知道下面的结果就能确定一些事情一样。

        “现在，关于时间穿越这个问题有些眉目了吗？莲子，发散你的思维好好想一想吧。”

        杨好像无意直接明了地讲述自己的想法。莲子很熟悉这种风格，她一直是这样，从来不直白地告诉学生问题的答案，只会让他们自己去思考。

        “哦对，还有一个关键词：记忆。”杨拍了一下大腿，“回去别忘加上这道菜……嗯，我也该想想晚上应该吃哪道菜了，虽然中餐和寿司都不错，但我更喜欢意大利面……”

        杨下了逐客令。莲子虽然无奈，但她知道杨已经不会再和她讨论，或者说单方面地讲解任何东西了。莲子忽然想起来，杨在离开之前，团队的最后一个课题是人类意识与量子物理相关性的研究。那时的她究竟发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就在莲子即将离开时，杨又对她说了一句话，其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些戏笑，也许也带着一些苦笑。

        “你知道吗莲子，物理学从来都是因为人们的研究而存在的，从她的诞生到终结，永远也和哲学脱不了干系。”

        莲子心中猛地一震。她好像回到了两年前，看到了在实验室中忙碌的杨，看到了在她休息位置上总是摆放着的那本泰戈尔的飞鸟集，看到了飞鸟集中那句优美的诗——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

        她现在就看到这只飞鸟，从遥远的十九世纪末，一下一下扇动翅膀飞越到了现在；在这已经崩塌的大厦之上，布满乌云的天空之下，永无止境地盘旋着。

 

永劫回归的诗寇蒂                                                                                                                                                                                    

        依旧是金曜日。

        莲子理了理凌乱的桌面，将写满演算公式的草稿纸随意叠放到一起，随后她伸了个懒腰，有些疲倦地枕着双手趴在了桌子上。

        那日与杨交谈过后，莲子就陷入深深的思考中。杨的理论似乎揭示了世界的某些运行规律，这对莲子来说无疑是非常震撼的。

        “时间”与“意识”杨已经阐述地很明确了，莲子一直思考的是杨最后提到的“记忆”，她认为记忆很可能就是理论上实现穿越时间的关键。

        根据理论，人的行为与事件经过时间的衡量变成了记忆，而行为与事件则是由意识产生的。从这方面来看，是意识与时间合作共同创造了记忆。意识产生了过去种种波函数坍缩的结果，时间则记录下这一切，形成了人的记忆。如果说时间是人类的错觉，那么，记忆是否也是一样的？

        莲子忽然感到问题变得明朗，她有些神经质地将之前的演算稿纸推到地上，找出一叠新的空白稿纸重新计算。

        根据杨的理论，宇宙中的并不存在前因后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同时发生的，时间是不存在的，而因为光速的限制，人们才会感觉到时间存在，感觉到熵在增加，宇宙正在逐渐混乱。记忆也正是一样的，从意识的诞生到终结，它的一切记忆便已经存在，只是人类必须在意识的限制下，一点一点将记忆“取”出来而已。

        莲子在纸上画了一个圆柱形的机器，并在上面标注了“TM”的字样，但随后画了个大大的叉。她明白，想要造出时间机器将现实中完整的人送往过去仍然是不行的。那么根据杨阐述的时间意识与记忆理论，又能怎样实现穿越呢？莲子又在纸上画了一道直线，在头尾分别标注上0与100，然后又在这条线的上面，从0的位置另起一条线，缓慢地向100划去。

        如果假设0至100就是人的一生，那么普通人会认为人生是上面那条线从0到100慢慢移动过去的线，然而正相反，人的一生是下面那条开始就已经存在的线。只是因为意识的限制，人们才会感觉线是像上面的那样一点一点完成的，这就是所谓“时间”，而那些已完成的线，就是“记忆”。所以，穿越到某处时间也就可以等价于穿越到某处的记忆。

        而穿越的办法就是解除人类意识的自我限制。

        莲子将上面那道线画至三分之一处时停下了笔，忽然她将笔尖腾空挪至大概在数字5的位置上，并在那里重重点了个点；随后又移到右侧86的位置，又同样点了一个的点。如果能短暂解除意识的限制，再使之恢复，便能实现在不同记忆位置上的穿越，也就是人类所能理解的穿越到“过去”与“未来。”

        “梅莉！我明白了！”莲子兴奋叫了起来，“梅莉？！”

        莲子大喊向四周望去，然而她却并未寻觅到她想要看见的那个身影；周围是四散的稿纸与书本，被助手整理好没几天又被弄乱的实验室里除了她以外再无一人。

        “梅莉……”

        兴奋过后是失落，如宇宙般漆黑厚重的失落。以往每次在研究中取得突破时，梅莉总是会在她的身旁，去祝贺他，称赞她，鼓励她。然而现在，梅莉失去意识躺在医院里，虽然物理上的距离只相聚几千米，但莲子却觉得她们之间就像微观与宏观一样，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莲子感到鼻子一酸，眼前竟有些模糊，她还感觉浑身脱力，瘫软地靠在了椅子上。

        “梅莉……梅莉……”她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

        杨的理论已经解开，梅莉那神秘的能力也已不再模糊。她能穿越时间境界，是因为她的意识生来便于常人不同，她能控制自己意识中的限制，使之短暂虚化后再恢复正常。她能洞察事物的记忆，并再其中自如穿梭。她是掌管过去与未来的女神，她是宇宙的女儿，她是莲子最爱的人。

        突然，莲子一下直起身子。隐藏在莲子心中并困扰着她多年的问题虽然解决，但是此刻梅莉依然在昏迷，这其中的原因虽然一定与她能力有关，但还没弄清楚。不过理论已经明了，答案应该近在咫尺了，她要抓紧时间把遮住梅莉的最后一块幕布掀开。

        莲子翻了翻桌上的纸，发现已经全部用完了。她打开抽题与书柜，却怎么也找不到新的草稿纸。

        “该死，冈崎还没有申请新的办公用品吗？”

        莲子发疯一样在实验室里翻来覆去，她将柜子推来推去，打碎了水杯，弄乱了报告，最终也没能找到一张空白稿纸。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莲子苦笑，又想起曾经与梅莉的那些回忆。她小心翼翼地将属于梅莉的物品整理好，然后走到角落里的一个睡袋旁——这是梅莉为了在实验室里陪她过夜而准备的。现在这上面已经布了些灰尘，不过莲子也没有擦拭，直接放下疲惫的身体躺在了里面。她的心中出现了一个声音，似杨又似梅莉，那个声音问：

        你到底研究了什么？

        ……

        忽然，莲子感到身下有一个异物正顶着自己的背。她起身，发现有一个小巧的笔记本正躺在睡袋里。看到这个笔记本的蓝色封皮，莲子立刻回忆起这是梅莉曾经在这里弄丢的一本日记，那是半年前的事了，莲子还很清晰地记得那时梅莉脸上难过神情；那时，她们二人将实验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没想到现在在这里出现了。

        莲子怀念地打开日记翻了翻内容，却没想到越看越震惊；她记忆中这本日记是半年前弄丢，之后也一直没有找到。但现在日记里记录的日期最近已经写到了一个月前，也就是梅莉昏迷前半个月，这笔迹也毫无疑问是梅莉的。莲子翻到最近的内容，仔细地读了起来。

 

3月24日 土曜日

        今天来晚了些，莲子没有注意到。本来想等着她开完会，带她去吃章鱼烧的，但最近她似乎胃口不怎么好，所以最后只是喝了咖啡。莲子讲了好多学术上的事，我插不上话，到后来开始抱怨学校领导，我才能安慰安慰她。

        嗯，今天的咖啡有些苦，是因为莲子她在苦着脸吗？

 

4月2日 火曜日

        今天莲子参与的那个课题取得了重大的突破，为了庆祝，我们一起在实验室里喝了酒。这里说是实验室，但已经就像我们的家一样。喝醉的莲子太可爱了，竟然久违地跟我撒起娇来。我夸她是世界上第四个爱因斯坦，她就一直追问我为什么不是第二第三，嘻嘻，我也没办法啊，谁让爱因斯坦第二和第三都有人了呢。

 

4月11日 水曜日

        最近莲子似乎在研究中又遇到困难了。遇到困难到突破解决，再到遇见下一个困难再想办法，循环往复好像都成为了日常。不过听莲子说，这次的问题有些特别。我有些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因为总是会出现我在她身边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的情况。希望她能早日解决麻烦吧。

        想起来，已经有很久没有去穿越结界了，有时间应该去玩一玩转化一下心情。

 

4月23日 月曜日

        我在结界中看到了不同的景色，那里的建筑比现代的建筑还要高，人们的穿着也很奇怪，好多不明用途的机器在天空中飞着。我在一块大屏幕上发现了时间，这里竟然是三十多年后的未来！这还是第一次通过结界来到未来，博物志要是能加上这一段就好了。不过这次玩得是在谈不上开心，不知为什么，我的精神很不稳定，眼前总是会突然变得模糊，人们的位置甚至还会出现瞬移，我是在快进着录像带吗？下次再试试吧，也许多锻炼几次就好了。

        莲子那边还是在整天愁眉苦脸，甚至都很少理我了。唉，好想带她一起来玩啊。

 

5月4日 金曜日

        又一次来到了未来，不过持续的时间比上次还短，身体感到难受，意识变得模糊，如果不回去的话，灵魂仿佛会真的脱离身体，永远地留在这里。我果然还是没用啊。明明来之前问了莲子在研究中遇到的难题，还特意做了物理功课，以为能在未来找到能够帮助她的答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我不明白，难道未来是不被允许观测的？可是莲子她真的很让人心疼啊，她陷得太深了，最近几次连我有没有来都不记得。好想帮她啊。

 

 月  日    日

        也许不能再试了，身体和意识要变得四分五裂了。

        莲子……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几滴泪水落了下来，浸湿了下面的纸张。莲子放下日记本，任由悲伤的情感溢出，默默地哭泣起来。

        莲子已经完全明白了，关于梅莉的一切。

        你到底研究了什么？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莲子闭上眼睛，看到了心中那个梅莉的身影，虽然那个身影已不再模糊，但好像离她越来越远。她看见梅莉十指紧扣在胸前合十，紧闭着双眼，似乎在祈祷着什么。两缕金发在身后飘动着。

        莲子看着那交叉飘动的金发，仿佛看见了DNA永恒的双螺旋，看到了一百五十亿光年的视界，看到了波函数在发散。

永恒孤独的观测者

        莲子的桌上摆着两个耳机，一个黑盒子样式的小型机器将它们连接在一起。莲子打开机器，戴上其中一个耳机，将频率调到最小，顿时，她的耳边就只剩下柔和的白噪音。

        这是莲子动用教授的权限向医学部借来的非创伤性失忆治疗仪，她将用这个仪器去拯救梅莉。

        黄昏时分，莲子久违地离开实验室，在学校里面散起步来。她去了从前经常和梅莉约会的那个公园，那里有几对情侣正坐在长椅上，依偎在一起聊天说笑；她又去了从前经常光顾的露天咖啡馆，那里客人不多，几束香水百合摆放在柜台上，静谧又美好；她还去了教学楼前的运动场，那里的学生有的正在踢球，有的正在跑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专心地投入在其中。

        莲子遇见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看不见任何烦恼的影子。这让她又想起曾经和梅莉一起探索灵异神秘的那些时光。

        一个怀疑的声音再度想起：研究物理，给那些令人向往引人遐想的神秘套上枯燥冷血的理论外表真的是正确的吗？观测这个世界，需要的是一双浪漫的眼睛，还是一双理性的眼睛？

        莲子想起了梅莉那如蓝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睛，以及，注视着它的自己的眼睛。莲子抬头望向天空，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依稀可见淡淡的星星的痕迹。她凝视良久，最终又低下头，向着实验室的方向回去。

        如果是两年前，莲子看着星星便能确定自己的方位，知晓准确的时间；但也许从她决定停止秘封俱乐部活动的那一刻，她就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浪漫的能力。

        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吗？莲子扪心自问。

        “莲子教授，晚上好！”

        回去的路上人便多了起来，正赶上下午的最后一堂课结束，学生们吵吵闹闹地从教学楼中走出来，有的看见莲子还打了招呼。但莲子只感觉到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现在的大学里几乎没有传统的学术氛围可言了，人们只会跟着兴趣追求自己的快乐，当然这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并没有错。究竟是时代改变了人们，还是人们改变了时代？

        梅莉，你知道吗？

        莲子回到实验室，装起借来的治疗仪并带着它再度出发。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逃离这里的一切，逃到梅莉的身边，那里是她最后的港湾。也许梅莉不会支持她的决定，但她一定会抱着她并安慰她的。

        “探访玛艾露贝莉·赫恩小姐，请问您是她的？”

        “爱人。”

        莲子来到了阔别半个月的医院，在一楼登记后，熟络地来到了梅莉的病房。梅莉依旧如她离开时那般，美丽的金发散在身后，紧闭着双眼，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莲子将房门反锁，来到梅莉身旁坐下。在这里，她将要进行她最后一个实验。

        如果这时有人问莲子，梅莉在哪里，莲子不会回答梅莉在她身边，在医院的病床上。她会说梅莉在任何地方，她哪里都在，她无处不在。

        根据梅莉日记上的内容，她的昏迷很可能是因为频繁地跨越境界线去往未来所导致的。在杨的理论基础上，梅莉穿越时间境界的方法是短暂的解除意识的限制，抵达目的地后再度恢复。当然这个过程在一瞬间便可以完成。那么为什么以往穿越到过去的结界没出现过问题，现在穿越到未来却遇见麻烦了呢？

        莲子想，大概是梅莉意识中的那把锁承受不住压力了。其实每个人的意识中都有一把无法打开的锁，而梅莉她却天生拥有锁的钥匙。去往过去结界的旅程中，实际上是一个观测已经坍缩的波函数的过程，过去的事实已经发生，叠加态早已化作本征态，就像把从前保存好的录像再拿出来看一遍，这对于梅莉来说自然没什么压力。然而通过境界线前往未来时，由于那里的一切还没有在实际中发生，波函数还处于无边无际的叠加状态，强行选择一点去穿越就会透支锁的寿命，长时间下去，最坏的结果就是——

        锁坏掉，再也无法给意识提供自我保护。

        当人的意识没有自我保护会产生什么后果呢？莲子望着躺在病床上的梅莉，她的身上贴着各种各样的测量仪器，从旁边的屏幕上的显示结果来看，梅莉身体的各项数值全在正常范围之内。但恐怕用不了几天，医生就会对她宣判脑死亡了。

        当意识失去自我限制以后，人也就无法在称之为人，个体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像假如世界上除了一个人类以外，其他所有的生物全部消失，那么那个人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虽然梅莉的身体躺在这，但真正的梅莉已经不在这里。意识失去枷锁以后，无法正确地与周围环境退去相干性，便无法回归到经典世界，她只能像一个孤独的粒子，游荡在宇宙的记忆之中，迷失在时间的旋涡之中。她是现在正在进行司法考试的一位社会人考生，她还是南非一位难民母亲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她是八十年代苏联军方的地下工作者，她还是二战时期正在堡垒里给枪支填装子弹的士兵；她是十五世纪地中海狂风暴雨里的一片孤叶；她还是太阳系柯伊伯带里的一粒尘埃。

        她是宇宙的眼睛，她是一切的存在，她已经不复存在。

        莲子取出失忆治疗仪，接通电源，调式成待机状态，并将一只耳机戴在了梅莉的头上。

        梅莉的意识已经量子化，拯救她的唯一办法就是去观测她，只有观测，才能使她的意识退去相干性，从量子态变为经典态，才能使无数种波函数的叠加态坍缩为一种，成为现实中真实的梅莉。就像在这个只有一人的世界里，再加入一个人，他们彼此观测，互相才有存在的意义。

        那么该如何观测呢？莲子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杨的模样。其实，人类一直无法实现时间穿越，不是缺乏相应的理论，只是因为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过程。任何事物想要破坏都很容易，但要重塑却无比艰难。人类意识中的枷锁也是如此。而莲子现在要做的就是破坏她意识里的那道锁，变成和梅莉一样的状态，以达到观测她的目的。

        莲子戴上另一个耳机，白噪音瞬间包裹了她。

        使意识量子化并不难，甚至不需要什么精密的仪器和手术，莲子手中的这个失忆治疗仪就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这个仪器本来是给患有失忆症的病人使用的，原理是通过电磁波对大闹中海马体区域进行刺激，实现意识深处的记忆重现。而现在莲子将这个仪器进行了简单的改造，把最大功率限制调高至原来的三倍，这样在最大功率的作用下，同时使目标体正处于意识的最小限制时，即睡眠状态，进行长时间的高频共振，就能使意识量子化。

        莲子整理好一切，并准备好了足量的安眠药。在服下药之前，她再度凝视梅莉，并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莲子心里明白，也许在外人看来，她的做法无异于自杀。即便她的理论再完备也终究是理论，没有实例证明一切会按照她预想的进行。甚至莲子自己也无法预测结果会怎样。她只是想，只要梅莉能够醒来，就让自己代替她成为那个宇宙中的幽灵吧。

        莲子还有很多话想和梅莉说，但已经无法亲自传达给她了。她也无法亲眼看见梅莉睁开双眼了。

        她希望梅莉能够一直记住那些与她在一起的回忆，她还希望梅莉能够原谅她的自私。

        “对不起。”

        莲子服下安眠药，将仪器的频率调制最大，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宇佐见莲子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发现自己正飘浮在广袤的宇宙之中，她的眼前是一片小行星带。看着这些星星，莲子惊讶得发现自己竟然重新获得了探寻神秘时代的那个特殊能力。忽然，莲子看到有一道光从自己身上发出，向着宇宙伸出迸发，随后更多的光向四面八方飞去，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颗行星。有的光射向半人马座，有的光奔向天鹰座，而还有的光，向着地球飞掠而去。

        『宇宙是确定的吗？』空旷的宇宙出现了一个声音，是杨的。

        『是。』出现了爱因斯坦的声音。

        『不是。』出现了波尔的声音。

        莲子没空理他们的争论。她只是望着掠向地球的那道光，落在了日本，落在京都，落在了一片叫做莲台野的墓园，然后，落在了一个正在仰望星空的少女眼中。

        “2点27分41秒！”传来了那个少女兴奋的声音。

        宇宙是确定的吗？也许莲子已经知道答案了。

        为什么自己会获得这种能力呢？明明在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中，无法同时确定一个粒子的位置与速度，为什么自己只是看着宇宙中的星星，便能准确的位置与时间呢？

        莲子明白了，她看见的从来不是确定的时间，她看见的只是那时那刻，确定爱着梅莉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