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战争(七)麦克莱伦的半岛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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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屈直
小拿破仑

麦克莱伦是个军事天才,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麦克莱伦出生在一个费城的医生家庭。他14岁考入宾夕法尼亚大学,后来又进了西点军校。当时西点军校入学年龄最低是16岁,15岁的麦克莱伦是被西点破格录取的。
西点军校里,麦克莱伦交友广泛,他结识了很多南方来的学生,其中就包括乔治·皮克特和A·P·希尔(这两人日后都是葛底斯堡战役南军的主要角色)。麦克莱伦虽然比所有人都年轻,但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他在19岁毕业的时候,排名全班第二。没当上第一的原因,只是因为美术成绩不够高。

麦克莱伦毕业后,参加了美墨战争。在墨西哥战场,麦克莱伦结识了当时还很年轻的温菲尔德·史考特。史考特很赏识这个年少英才,派他执行各种侦察任务,还让他指挥工程兵团。
就在这个时候,麦克莱伦看到了真正的战争。美墨战争中,美军大部分都是临时征召兵。麦克莱伦看到,这些征召兵战斗力低下,纪律涣散。他意识到,决胜不能只靠战场指挥,而是要靠艰苦的军事训练和充足的后勤补给。

美墨战争结束后,墨西哥割让德州、加州等地给美国。麦克莱伦被派去参加新领土德克萨斯州的测绘工作。当时的战争部长是杰斐逊·戴维斯(日后的南方总统)。麦克莱伦又得到了戴维斯的赏识。他在执行了若干侦察和测绘任务后,被升为上尉,加入了美国第一骑兵师。在此期间,麦克莱伦出版了一本骑兵战术手册,还发明了一种新式马鞍。
1855年,欧洲爆发了克里米亚战争。英法联军登陆俄国占领的克里米亚,围攻俄军要塞塞瓦斯托波尔(Sevastopol)。麦克莱伦因为精通法语,被美国政府派去学习观摩。他观看了塞瓦斯托波尔之战的全过程,亲眼见到了攻城战的惨烈。
克里米亚战争的结束,距离美国南北战争只有5年。“现代战争”的很多概念就是成型于克里米亚战争。铁路运兵、战场医院、电报通讯、海军和陆军的协同登陆,这些新科技都在克里米亚战争时期首次被应用。
要知道,当时的美国将领大多只有美墨战争的经验,而美墨战争根本不是现代战争。见识过现代战争的人,在美国屈指可数。

克里米亚战争以后,麦克莱伦回到美国。美国已经很久不打仗了。和平时期的军旅生活让麦克莱伦感到厌倦。他决定离开军队,加入一个铁路公司。麦克莱伦一路从总工程师晋升到了总裁,把铁路从北边的俄亥俄一路修到最南边的新奥尔良。
尽管在经商的道路上一路顺风,麦克莱伦仍然认为自己是个军人。他盼望着重新加入军队,在国家危难的时刻力挽狂澜。
国家没有让他等太长时间,就在一年以后,南北战争爆发了。
萨姆特堡沦陷后,北方各州征召了很多老百姓。这些兵都没见过战场,州长们不知如何训练他们,如何把他们组织成军队。如果没有将领,这些士兵就是一盘散沙。那么谁能指挥他们呢?
当然是年少英才、铁路大亨、骑兵教官、美墨战争的英雄、克里米亚战争的见证人——麦克莱伦了。
俄亥俄州、宾夕法尼亚州、纽约州三个州的州长上门乞求麦克莱伦,让他指挥这些民兵。麦克莱伦接受了他们的请求。此时的他军衔成为了全国第二。全国第一就是他的老上级温菲尔德·史考特。
那一年,他34岁。


麦克莱伦的第一战发生在西弗吉尼亚。他带领着3000北军,进攻驻军腓立比(Philippi)的800南军。那里的南军战斗意志相当薄弱,北军刚开始进攻,南军就开始逃跑。战斗迅速变成了追击,整个过程中,北军死伤4人,南军死伤26人。后世把腓立比之战称为“腓立比赛跑”。虽然战斗过程很搞笑,但是这一战让北军牢牢控制了西弗吉尼亚。
就在一个月后,北军在牛奔河溃败。这次溃败让北军上下士气低落,大家需要一个英雄来拯救联邦。就在这个时候,媒体想起了“腓立比赛跑”冠军麦克莱伦。
媒体开始关注麦克莱伦,发掘出了他的早年经历。人们开始把麦克莱伦当做北方的救星,甚至把他称作“小拿破仑”。说来也巧,拿破仑在二十多岁就成为明星将领,在法国最艰难的时刻临危受命,最后带领法军荡平欧洲大陆。我们的麦克莱伦不也是这样吗?
麦克莱伦似乎很喜欢这个外号,有意无意地开始模仿起了拿破仑的动作举止,真的把自己当做美国的拿破仑了。


尽管麦克莱伦在民众和士兵中很受欢迎,他和林肯内阁的关系却一直很紧张。
早在南北战争以前,麦克莱伦就不支持林肯和他的共和党。麦克莱伦认为,贸然解放全部奴隶,会让国家陷入混乱。林肯竞选总统的时候,他支持林肯的政敌道格拉斯。他甚至公然宣称林肯的共和党选举舞弊,尽管拿不出任何证据。在麦克莱伦的笔下,林肯是个“傻瓜”,他“永远不配当总统”。
在和妻子的信中,麦克莱伦写到:
“我忍不住对你说,和这群讨厌的政客共事,我感到多么的恶心。他们是一群卑鄙的人。(国务卿)苏厄德是个多管闲事、官话连篇、无能的小狗。林肯就是个友善的狒狒。……我喝完茶以后去了趟白宫,结果发现了一个原始的大猩猩(林肯),反正智商差不多。我们的领导都是些什么品种啊!”

当时,很多南方黑奴趁着战乱逃到北军的军营里,希望获得自由。麦克莱伦立刻宣称,自己绝不会解放南方的奴隶,甚至会帮助南方镇压“奴隶暴乱”。这些逃走的奴隶被还到了奴隶主手中,重新戴上了枷锁。
要知道,林肯是个坚定的废奴主义者。麦克莱伦的行为直接挑战了林肯的权威。
1861年底到1862年初的这个冬天,麦克莱伦和林肯的关系越来越差。林肯有一次拜访麦克莱伦,结果麦克莱伦故意让总统在前厅等了半个小时,然后叫仆人告诉林肯自己已经睡了。
但林肯丝毫没有怪罪麦克莱伦。不管麦克莱伦多么不尊重自己,多么和自己格格不入,只要他能打胜仗,就是美国的好将军。
麦克莱伦的老上级温菲尔德·史考特此时是北军的总指挥,他的蟒蛇计划意在对南方进行经济封锁。但麦克莱伦不支持这个战略。胜利怎么能光靠封锁港口和密西西比河呢?决胜一定在战场,只有绝对的武力才能让美国重归一统。
麦克莱伦提出,要组建27万北军,集齐600门大炮。然后挥师南下,短时间内消灭南军主力。就像拿破仑当年那样,一战定天下。
麦克莱伦处处和温菲尔德·史考特对着干,后来他干脆不听上级指挥。温菲尔德·史考特询问麦克莱伦的计划时,麦克莱伦也不告诉他。麦克莱伦借口说,自己的计划是绝密的。如果告诉政客和媒体,计划就会泄露给南方。
麦克莱伦给妻子写信说:“史考特将军是我最大的障碍——他对危险毫无所知。他要么是个叛徒,要么就是无能。我必须要和他作斗争。”

温菲尔德·史考特已经指挥不动麦克莱伦的军队了。林肯甚至也跳过史考特,亲自会见麦克莱伦。坊间开始传谣,说如果史考特不走,麦克莱伦就会发动军事政变。
温菲尔德·史考特当了20年美军总司令,今日已经是个75岁的老人了。他已经骑不上马,走几步就需要停下来喘一会气。他意识到,自己的时代早已过去了。南北战争将会是年轻人的舞台。
史考特向林肯提交了自己的辞呈。林肯一开始不愿意接受,但是考虑到麦克莱伦的影响力,不得不接受了老将军的辞呈。就这样,麦克莱伦接替了他的老上级温菲尔德·史考特,成为了北军的总司令。
这下,没有任何人能阻碍麦克莱伦了。麦克莱伦终于可以建立他的大军,然后在战场上和南军一决胜负。
波多马克军团和北弗吉尼亚军团
牛奔河溃败之后,林肯急召“小拿破仑”麦克莱伦进京。
麦克莱伦从宾夕法尼亚州,一路坐火车到华盛顿。每过一站,人群都围着他欢呼,就像见到了救世主。媒体也跟着吹捧,似乎麦克莱伦一到,南军就不敢向前。
麦克莱伦此时只有34岁,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北军总指挥。林肯担心他忙不过来,但麦克莱伦非常自信地回复林肯:”我全都干的过来。(I can do it all.)“
麦克莱伦的任务是很艰巨的。
北方首都华盛顿,和南方只有一河之隔。牛奔河大败以后,首都华盛顿又变成了前线。总统林肯、内阁、国会、京城百姓,所有人都可能被南军的炮火轰击。麦克莱伦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保卫首都华盛顿。

麦克莱伦没有辜负林肯的期望,他把牛奔河的溃兵重新召集起来,严格对他们进行培训。他亲自视察各个军营,鼓舞士气。麦克莱伦在华盛顿周边建了48个堡垒,部署了480门大炮。物资源源不断地涌向华盛顿,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北军。几个月之内,北军从5万增长到了16万8千人。因为麦克莱伦的军团沿波多马克河驻守,所以他的军团被称为“波多马克军团”。
麦克莱伦还进行了一系列军事改革。
军队从前的最高编制是师。现在军队变得太庞大,步兵师太多,指挥起来很不方便。麦克莱伦于是设置了“军”这个指挥级别,每个“军”下辖若干个师。每个师部署一个炮兵团,配备4至6门火炮。每个军再额外配备下辖所有师数量的火炮。这样的话,每个师都有足够的炮火支援,每个军也有足够的炮兵作为预备役。每一个军可以直接指挥大量炮兵,不需要通过师这一级。这在后面的战役上发挥了关键作用。麦克莱伦对军队的改革是非常成功的,这个编制一直用到南北战争的结束。
麦克莱伦规定了军队的纪律,他亲自负责后勤补给。有了铁路公司总裁的经验,麦克莱伦对物资运输了如指掌。在这位后勤大师的指挥下,16万大军没有挨过饿,没有受过冻,没有缺过子弹和炮弹。严明的纪律让懒散的志愿兵变成了职业士兵。东线北军开始有归属感,渐渐产生了军人的荣誉感。士兵们热爱着麦克莱伦,麦克莱伦对士兵们也像父亲对儿子们一样疼爱。
慢慢地,麦克莱伦觉得自己真的要变成拿破仑了。
他给自己妻子写信说:
“就像中了魔法一样,我成了这片土地权力最大的人……我觉得,只要我获得一些小胜利,我就能成为独裁者,如果我愿意的话——但是我不愿意当独裁者——所以,我不会成为独裁者。啊,多么可爱的自我否定啊!”

南军在牛奔河之后也扩张了军队。因为南方的界河也是波多马克河,南方军团一开始同样叫波多马克军。但为了区分,后来改成了“北弗吉尼亚军团”。
但是南方没有麦克莱伦这样的后勤大师和训练大师,也没有北方如此充足的人口和物资。相同时间内,5万大军只扩充到了7万5千。
哪怕是7万5千人,也远远超出了南军指挥的上限。
南军一开始让大军集中在一起。行军到哪里,哪里就是八百里连营。南军的帐篷一眼望去,见不到边际,就像一座移动的城市一样。
但这个移动的城市没有自来水,也没有下水道。死亡的牲畜、士兵们的排泄物、各种垃圾都被随意丢弃。不久,军队的水源就被污染了。南军军营爆发了瘟疫,有的团病死了75%的人。
牛奔河之战以后,南方取得了优势。但随着麦克莱伦成为总指挥,北军一下子变得空前强大,战斗力也远远胜于南军。

东线南军总指挥强斯顿看到这些病病殃殃的士兵,开始担心南军的未来。如果这个时候北军突然大举攻击,南军有可能直接崩溃。他向里士满的南方总统杰斐逊·戴维斯请示,希望把南军后撤一些,放弃弗吉尼亚北部,在里士满附近设防。
杰斐逊·戴维斯根本不同意,打完胜仗就撤退,成何体统?但是强斯顿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不等总统指示,私自决定撤军。
可是还没等强斯顿撤退,麦克莱伦就已经开始进攻了。
里斯堡之战
波多马克军团训练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该看看战斗力如何了。麦克莱伦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波多马克河上游南岸的南方城市里斯堡。

麦克莱伦估计,驻守里斯堡的士兵不会太多。但他不知道南军到底有多少人,他们的战斗力究竟如何。这次进攻是一次试验,测试一下刚刚成立的波多马克军团表现如何,也看看南方在里斯堡附近有没有隐藏的大军。
北军一开始派了个侦察团刺探敌情。侦察团走到河边,看到南岸黑乎乎一大片树林,以为是南军的帐篷。于是,麦克莱伦派了350人前去劫营,另有350人在后面援助。
前面的350人由斯通(Charles Pomeroy Stone)指挥,后面350人由贝克(Edward Dickinson Baker)指挥。贝克是伊利诺伊州的参议员。他和林肯私交甚密,林肯还给自己的一个儿子起名叫做贝克。
斯通的军队渡过了波多马克河,发现之前侦察团看错了,南岸根本没有敌营。他给后面的贝克发消息,让他们班师回营。
但消息刚刚发出去,他们就被南军发现了。南军对北军发动了进攻,斯通只能仓促应战。
贝克先接到了第一个信息,于是开始打道回府。但是路走了一半,又接到了第二个信息。贝克这才发现,斯通已经和南军打的不可开交。他只能调转部队,急行军赶到河边。
波多马克河很宽,只能坐船通过。北军准备的船只不够,一次载不了多少人。这大大减缓了贝克的增援速度。
援军一小撮一小撮地前来,然后被南军一小撮一小撮地击退。士兵们开始寡不敌众,慢慢后退到了河边。当斯通退到河边的时候,贝克的部队才全部渡过了波多马克河。
一切都太晚了。

此时,两个小队的700名北军还剩下650人。斯通的部队一直在和南军作战,贝克的部队先是急行军又是渡河。不是打了一整天,就是跑了一整天。疲惫的士兵们背对着波多马克河,不知前面的敌人到底有多少。
南军驻扎在里斯堡的士兵有1700人,他们在河岸包围了精疲力尽的650名北军士兵。尽管河对岸有1000北军陆续抵达,但是他们不知道前线的状况,没有来渡河支援前线。
斯通和贝克的部队试图突围,但是冲不破南军的防线。突然,贝克被子弹击中,当场牺牲,北军开始崩溃,不顾阵型地抢着渡河回去。

前线的船根本不够六百多人一起渡河,士兵于是开始哄抢船只。几艘正在渡河的船被打翻,不断有人溺死在河里。溺死的北军尸体,顺着波多马克河漂到了华盛顿。剩下的北军无法过河,全都成了南军的俘虏。
这场莫名其妙的大败让北方政府无地自容。刚刚成立的波多马克军团,第一战就被打了个丢盔弃甲。
林肯当时在麦克莱伦的军营里,他得知好友贝克的死讯以后,放声大哭,几乎昏倒。贝克是美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战死沙场的参议员。
麦克莱伦也意识到,南军比自己估计的还要强大。看来进攻的计划还得缓一缓。
千呼万唤始出来
里斯堡之战发生在1861年10月底。这之后的整整一个冬天,麦克莱伦不肯再向南迈出一步。
谁也不知道南军到底有多少。一开始,他向林肯汇报说至少有10万,三天后他说其实有15万,一个月后,他觉得南军有17万。他害怕南军兵力是自己的两倍甚至三倍,于是疯狂向林肯要兵。波多马克军团现在有16万8千人,麦克莱伦觉得,不凑足27万3千人,坚决不进攻。
这让林肯很头疼。
林肯实在拿不出更多的人了。之前征召的志愿兵远远不够,国会后来不得不通过“民兵法”,强制征召士兵。
征兵需要物资,需要钱。林肯已经跟银行借光了钱,国家没钱给士兵发工资了。战前的美国根本没有个人所得税,林肯不得不给老百姓加税。但是林肯不敢一下子收太多钱,只能先向富人开刀。一开始,收入超过800美元的,超过部分收3%的个人所得税。当时大多数老百姓一年根本挣不了800,只有10%的家庭需要交税。但这样也够了,整个南北战争的战争花费,21%都来自于个人所得税。
1862年初,西线的亨利堡和多纳森堡被格兰特双双攻克,但东线这边一点动静也没有。林肯越来越不耐烦了,他召集将军们搞了个军事会议。麦克莱伦根本没来参加。林肯在会上让将军们想一个进攻计划。他甚至放低身段,告诉将军们:”如果麦克莱伦将军不想用他的军队,我能不能借用一下啊?“
会议结束后,林肯召见麦克莱伦,麦克莱伦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他的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半岛攻势。

我们之前说过,东线的河流都是东西向的。无论是从北到南还是从南到北,都需要跨国一道一道河流。无论是牛奔河之战还是里斯堡之战,北军都需要先渡河。
战场上,渡河的一方是劣势。牛奔河之战,前面的军队都崩溃了,后面的军队只能在河边看着,根本过不来。里斯堡之战更说明了这个问题。北军一小队一小队地渡河,然后就被南军一小队一小队地击败。700先锋在河的南岸被包围消灭,1000人在河对岸无动于衷。
最重要的是,渡河作战一旦失败,军队就很难再跑回来。里斯堡渡河作战的700人,因为跑不回来被活捉的士兵有足足500人。如果你不是韩信,背水一战永远是最差的选择。
如果从北向南进攻这么麻烦,为什么不换个方向呢?
麦克莱伦的计划是这样的。北军占据着制海权,如果能把大军运到里士满东边的海岸上。然后从东向西,沿着詹姆斯河水陆并进,就能直取敌军首都里士满。
登陆地点很容易选,就是门罗堡。


虽然门罗堡位于南方的弗吉尼亚州,但是它现在被北军控制着。
门罗堡是个典型的棱堡,六个炮塔环绕着它,周围还有一道护城河。早在弗吉尼亚脱离联邦的时候,门罗堡的北军守军就开始挖沟筑壕,南军硬是没能攻下它。
门罗堡的存在还让南方的黑人看到了希望。弗吉尼亚州的逃奴们纷纷涌向门罗堡。只要进入门罗堡,黑人就能坐船去北方获得自由。在黑人的口中,门罗堡被称为”自由堡“。
有了这个“自由堡”,北军可以避免抢滩登陆,直接运兵到门罗堡。就算北军进攻失利,门罗堡也可以作为最后的防线,不至于让登陆的大军全军覆没。
林肯对这个计划非常满意。只要向前进攻,什么计划都可以。
1862年3月,北方的大军终于出动了。12万士兵、44门大炮、1千辆马车、1万5千匹马、还有数不清的粮食弹药,大批大批地运上了船。这是美国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海上大运兵。目睹了运兵过程的一个英国人形容说,这就像“巨人在大步行走”。
麦克莱伦先往门罗堡运送了5万5千人。这5万多人马不停蹄地向里士满进军,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南军主要驻扎在波多马克河南岸,负责威胁首都华盛顿。南军东线统帅强斯顿急忙向南急行军,保卫首都里士满。
约克城之战和威廉斯堡之战

强斯顿的南军此时是在和时间赛跑。麦克莱伦已经在向西进发,南军必须要在北军到达里士满之前把大军撤回来。可是南军没有想到,北军看起来并不着急。整整半个月过去了,北军竟然刚刚到达约克城。
这其实不能埋怨麦克莱伦。
现代战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极端依赖后勤物资。军队规模越大,后勤物资越多,行军也就越慢。
士兵不能自己揣着粮食打仗,要用马车或者骡车拉着粮食。马和骡子都需要吃草,所以马车和骡车还需要运输草料。南北战争时期没有柏油路,只有土路。只要一下雨,马车就会陷到泥里,所有人都得等这一辆马车出来。
士兵越多,行军越慢;行军越慢,单位距离消耗的粮食就越多。军队规模如果翻两倍,后勤物资就会翻三倍四倍。物资的增多反过来又让行军变得更慢。
如果不用马车,就只能抢老百姓的粮食。5万大军行走在乡间,没有那么多村子可以抢。前面的军队抢完了,后面的军队就得挨饿。于是北军必须派人在更大的范围内搜索粮食,这反过来又延缓了行军速度。
粮食可以抢,弹药只能自己运。5万人消耗的弹药必须能及时补充,这就需要更多的马车骡车跟随。最要命的是重炮。麦克莱伦运来了70门重炮、41门迫击炮。这些炮也需要额外的马车,而且这些炮经常会陷入泥泞的道路里。
北军行进至约克城的时候,终于遇到了南军。
约克城可以说是美国的革命圣地了。美国独立战争的最后一战就发生在约克城。一百多年前,国父华盛顿和法国联军共同击败了守卫约克城的英军。这场战役后,美国获得了实质的独立。二战时期美国著名的“约克城号”航空母舰,就是为了纪念这场胜利的。


约克城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两次,是非曲直,难以论说。但史家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个古战场上,决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
驻守约克城的南军统帅叫马格鲁德(John B. Magruder),他麾下只有1万4千士兵。马格鲁德知道,这1万多人根本抵挡不住麦克莱伦的5万大军。所以就在北军龟速前进的时候,马格鲁德在约克城挖了一道道壕沟,还埋了不少地雷。约克城附近有一条南北向的沃维克河(Warwick River),马格鲁德还沿着沃维克河修筑了一些土堡。等到北军到达约克城的时候,南军已经严阵以待了。

为了欺骗北军,马格鲁德收集了一些圆木,把它们涂成黑色,架在炮台上,冒充火炮。美国有一个热爱和平的教派叫做贵格会,所以这些假大炮就被戏称为“贵格炮”。远远看去,南军的“火炮”足有数十门。马格鲁德还命令士兵一遍一遍地从战壕一端走到另一端,而且四处敲鼓吹号。北军以为战壕处处都是南军,又看到这些“大炮”,于是不敢进攻。


麦克莱伦意识到,约克城之战会是一场艰苦的围城。于是下令停止进军,等待后方火炮抵达。与此同时,麦克莱伦希望北方的海军可以顺着约克河北上,支援对约克城的围攻。
但是海军并不愿意配合。
就在麦克莱伦登陆门罗堡之前,著名的汉普顿锚地海战爆发了。南军铁甲舰弗吉尼亚号大战北军铁甲舰监视者号。两艘铁家伙打了整整一天,最后谁也奈何不了谁。北方的海军调集了所有船只,死守汉普顿锚地,根本不愿意把船开到约克城。
麦克莱伦只能慢慢地把大炮运过来了。
等到重炮和迫击炮抵达的时候,强斯顿的南方大军也来了。此时,麦克莱伦的10万大军全部到场,强斯顿在约克城驻守的兵力也达到了7万人。


就在麦克莱伦准备好攻城的时候,林肯又来添乱了。
林肯认为,既然海军这么害怕弗吉尼亚号铁甲舰,那么不如直接派陆军去攻占诺福克港。只要诺福克港被占领,弗吉尼亚号就没地方待了。林肯越过了麦克莱伦的指挥,调集了一部分兵力去了门罗堡对面的诺福克。

南军主力此时都在约克城,根本顾不上诺福克港。北军向诺福克港进军,弗吉尼亚号只能向后方转移。但是弗吉尼亚号吃水很深,不能逆着河流撤退到里士满。守又守不住,撤又撤不回来。南方海军进退两难。
最后,总统杰斐逊·戴维斯决定放弃这艘南方唯一的铁甲舰。1862年5月,南军把弗吉尼亚号拖到了岸边,装上火药,点燃了引线。随着一声巨响,弗吉尼亚号殉爆了。

林肯派兵去攻占诺福克港,这个部署打乱了麦克莱伦原本的计划。他不得不继续驻扎在约克城脚下,等着诺福克的陆军回来。
不过麦克莱伦又有新主意了。
既然弗吉尼亚号已经爆炸了,北军就不用防备南军海军了。约克城不是在约克河边吗?如果北军逆着河流北上,然后在约克城后方的西点登陆,南方就腹背受敌了。
这个西点不是西点军校的西点,它是一个位于里士满和约克城之间的小镇。

北军的登陆并不顺利,他们遇到了少量南军的抵抗。但北军登陆的消息对南军是个噩梦。如果麦克莱伦真的运兵到西点,强斯顿的补给线就完全断掉了,自己也会腹背受敌。
强斯顿意识到自己守不住“沃维克—约克城防线”,于是开始秘密撤军。就在麦克莱伦挖壕沟、架重炮的时候,南军已经撤的一干二净。
两个奴隶从南军逃到了北军的军营。从这两个奴隶的口中,麦克莱伦知道了南军已经撤退。与此同时,北方在战场上放了一个热气球,从空中也能看到战壕已经是空空荡荡了。麦克莱伦于是派骑兵追击南军,10万大军终于又可以前进了。
追击战比围城战简单多了,北军不需要调集重炮,只需要轻兵尾随。但几天后突然下起大雨。北军本来就慢,泥泞的道路让北军更加难以进军。
北军的下一站是威廉斯堡。
威廉斯堡在美国独立前是弗吉尼亚州的首府。它代表着弗吉尼亚的历史,具有一定象征意义。南军不可能一枪不发就放弃威廉斯堡重镇。

强斯顿分出了3万士兵驻扎威廉斯堡,构筑临时战壕,迟滞北军的追击。这支军队的指挥官叫做长街(James Longstreet)。这个将军一般译作隆史崔特,为了方便我们叫他长街。

北军前锋只有4万人,由约瑟夫·胡克(Joseph Hooker)率领。
胡克此人敢打敢拼,江湖人称“战斗乔”(Fighting Joe)。胡克见到南军,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阵猛攻。但是长街将军的壕沟防线很结实,没有被胡克冲破。

南军随后进行了反击,胡克的北军开始败退。北军的军乐团看到士兵正在往回走,立刻演奏起了“扬基歌”(Yankee Doodle)。扬基歌本来是个民歌,但北军把它当做爱国歌曲。顺便一提,扬基歌也是龙牡壮骨颗粒的广告歌。

北军败退的士兵听到了“龙牡壮骨颗粒-扬基歌”,重新燃起了斗志。胡克的军队纷纷停止撤退,开始反击。
就在这个时候,北军基尔尼(Philip Kearny)将军的援军赶到了。基尔尼只有一条手臂,他骑着马,率军冲了上去。基尔尼冲到跑到了阵线的前方,在枪林弹雨下大喊:
“我就是独臂的基尔尼,大家跟我上!同志们别担心,我在你们前面,子弹我给你们挡着呢!”
士兵们振奋了起来,阵线终于稳住了。

北军的另一股援军汉考克(Winfield S. Hancock)也来了,他们赶到了胡克的右翼。他下令炮兵向敌人侧翼开炮。
南军的一股援军打算包抄汉考克,结果在树林里迷了路,等钻出树林才发现自己不在汉考克的侧面,而是在他的大炮正前方。汉考克立即下令开炮冲锋,于是南军的援军崩溃了。


威廉斯堡战役就这么结束了。南军撤回了里士满,避免了被围歼的命运。北军占领威廉斯堡,继续向里士满进军。
无论是约克城之战还是威廉斯堡之战,南北双方都没有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南方声称自己赢了,因为他们成功阻滞了麦克莱伦的进军速度。北方也声称自己赢了,因为他们确实攻下了约克城和威廉斯堡。
南军的真正主力在里士满,而北军的目标也是里士满。约克城和威廉斯堡只不过是序曲。双方都明白,真正的大战是后面的里士满之战。
七松之战

麦克莱伦的10万大军一路稳扎稳打,一步步逼近到里士满城下。南北两方的媒体都已经宣判了南方政府的死刑。纽约时报宣称:“叛军已经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南方总统杰斐逊·戴维斯问将军们,里士满如果沦陷,南军应该撤到哪里。强斯顿指出,里士满西南方100英里有一条史丹顿河。这条河在弗吉尼亚和北卡罗来纳之间。如果撤到那里,就意味着放弃弗吉尼亚州全境。
“但是,”一个坚定的声音说,“里士满必不能放弃,它绝不可以被放弃!”
这个声音来自南方的军事顾问罗伯特·李。
罗伯特·李说的没错。南方唯一的重工厂——崔德佳钢铁厂——就在里士满。如果里士满丢了,南军连火炮都造不出来。况且,里士满是首都。首都失陷,南方各州就有可能分崩离析,各自为战。

北军此时已经深入南军腹地,后勤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困难。里士满附近的波多马克军团,此时已经有11万5千人。麦克莱伦尽管有2万5千头骡马,还是不能满足运输需要。当时正值晚春初夏,暴雨让道路又开始泥泞起来。
麦克莱伦此时只能依靠铁路。

里士满东部有一个白宫滩火车站(White House Landing Station)。为了方便后勤,麦克莱伦把指挥部放在这个火车站周围。而北军的大军驻扎在白宫滩西面的费尔奥克斯火车站(Fair Oaks Station)
这两个火车站都在河边。为了保护铁路线,麦克莱伦把部队分成两股,分别驻守河的南北两岸。其中,南岸的北军兵力只有一个军,由凯耶斯(Erasmus D. Keyes)指挥,一共有1万7千人。
强斯顿得知麦克莱伦分兵后大喜,他的机会终于来了。6万对1万7,这次终于优势在南军了。
他琢磨了一个复杂的进攻计划:首先,一部分南军向北,做出过河的架势,这样北岸的北军就会被吸引注意力。然后,南军主力三路汇合,由长街指挥,一起对南岸的北军攻击。目标是歼灭凯耶斯军团。
攻击的地点是七松,因为当地有七棵松树。
这个计划很完美,结果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强斯顿先向长街口述了这个计划。他说话吐字不清,又加带口音。咕噜咕噜说完,长街多半都没听懂。剩下的几个将军就更惨了。他们收到的是强斯顿的书面命令。强斯顿写东西和说话一样,冗长含混,非常难懂。收到手令的几个将军完全不知到底应该怎么进攻。
更不幸的是,进攻当天又下雨了,道路变得难以行走。本来应该早上进攻,结果南军一直等到了下午一点。
长街终于等不及了,自己单独发动了进攻。另一个将军休格此时正在睡觉,他被友军的脚步声吵醒了,这才加入到长街的队列里。
因为强斯顿的指令不明,长街和休格进攻的路线选错了。他们本应该走一条宽阔的适合进攻的大路,结果走上了一条狭窄难行的小路。这条小路太窄了,长街的大军根本无法展开,只能排成纵队进攻。6万南军走成了一条纵队,根本发挥不了数量优势。
一团混乱以后,南方终于遇到了北军。凯耶斯的北军大多是新兵,抵挡不住南军的进攻,开始节节败退。
此时,麦克莱伦根本不在战场。他不久前刚刚生了病,还在后方疗养。巧的是,强斯顿此时也不在战场,他前几天被炮弹震聋了,没听见前线的枪炮声,根本不知道进攻已经开始了。
南军的进攻下午1点开始,强斯顿下午4点才知道七松之战打响了。他匆匆率领援军赶到前线,发现南军士兵正在冒着大雨、蹚着水往前跑。很多士兵中弹躺在地上,差点被雨水淹没。指挥官们把中弹的士兵扶起来靠在树上,让他们不至于淹死。
南军的攻势慢慢减弱,北军也稳住了阵线。驻守北岸的北军陆续抵达了战场,开始向南军反攻。
就在这时,强斯顿被弹片击中了。虽然不是致命伤,但强斯顿不得不被运到后方。司令生死未卜,大家只能放弃进攻。
七松之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七松之战是南军一次失败的进攻,南军伤亡6134人,北军伤亡5031人。河南岸的凯耶斯军团没有被全歼。第二天,北军又攻了回去,重新占领了七松。
但七松之战给整个南北战争带来了一个转折。
强斯顿的受伤让他不得不放弃军队的指挥权。这名司令定义了北弗吉尼亚军的作战风格——小心进攻,谨慎撤退,从不冒险。强斯顿的风格保存了南军的实力,但让南军一直处于被动,处处挨打。
南军东线的下一个司令和强斯顿不一样。
下一个司令敢打敢拼,让北军应接不暇。而且他神出鬼没,能把北军耍的团团乱转。北军后来换了6次统帅,每一个人都对这位新的统帅又怕又恨。他的出现,拯救了濒临崩溃的南军。
下一个东线南军司令,叫做罗伯特·李。


参考资料
[1]The Civil War, A Visual History, Smithsonian, DK
[2]The West Point History of the Civil War, the United States Military Academy
[3]Atlas of the Civil War, a Comprehensive Guide to the Tactics and Terrain of Battle, National Geographic
[4]The Battles for Richmond, 1862, William J. Miller, National Park Service
[5]The Peninsula Campaign, American Battle Trust, https://www.battlefields.org/learn/articles/peninsula-campaign-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