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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何处为家

2020-06-11 23:47 作者:点绛斋  | 我要投稿


以下是关于这首歌的故事,您也可以把它完全当作与歌曲割裂开的一篇散文观看。全文约4426字,阅读约9分钟,请酌情观看。


我第一次单独租房在外是大四时,为了备战跨专业考研。但单独租房其实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良好的学习环境。


从学生宿舍搬到出租屋的那几天,妈妈来帮忙了。爸妈不放心,我理解,他们不知道我早就一个人莽着胆子做过各种事儿了。


那应该是母亲时隔四年第二次来到长沙。上一次还是我刚上大学,我对“城市”束手无策,住宿、报名都是听从父母指挥去办的。因为对外界的漠不关心,本科四年于我如白驹过隙,我无法从一成不变的生活中体味到什么时光的流转。

直到那天,在出租屋内,母亲低下了头,我看到她密度极高的白发。母亲很容易长白发,我读高中时,就经常看见她在镜子前揪白发,后来她也不揪了。揪了没用,反正还会长,她说。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受到了震颤,我的心短暂地揪作一团:没想到妈妈这么老了。


当时,780元的月租金对我来说不是笔小数目。这笔钱是父母出的,我觉得很愧怍:花着他们的钱,如果考不上研,就绝对是对不起他们。


但我还是没考上。一来,我那时的意志并不坚强,一个人住着很容易就松懈下来;二来,我干脆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我认为我一个中文专业的门外汉,就算从小再爱看书,理论方面也没法和本科就学中文的学生比。


笔试差了多少分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因为所差分数并不多,父母、老师建议我再准备一年。


毕业后,我又得搬家。我搬到学校新校区附近,这儿离图书馆、离我要报考的文学院都很近。


租到这里并不容易。从南校区到新校区的路上,有一条小路,经这条小路下坡,到一处平房。平房的房主在院子边沿加盖了一排板房,砖墙隔开,但屋顶是塑料,老鼠在屋顶跑的时候,坐在房间里听得特别真切,生怕它们要把塑料顶砸开一个洞来。


除了这一点——不隔音,这儿的住宿环境对我来说非常友善。我租的房间靠近大院,有单独卫生间;更里边的房间没有独立卫生间,想要上厕所、洗澡、洗衣服还得到外头的公共卫生间来。租在那儿的人多半是穷苦人,其中一个大爷,几年后我似乎在学校食堂的收碗处见过他;另外有个姐姐很活泼,总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跟房东聊天,说自己觉得住在这儿很温馨,因为和房东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块儿,有家的感觉。


我基本不参与他们的聊天。他们的聊天对我唯一的影响可能就是,把大上午还在睡觉的我吵醒。但我并不恼——在老家的时候,我也常常在父母的交谈声中醒来。于是我知道我该起了。



那段时间和玲玲往来甚密。


我和她的友谊在前期全凭她主动。我们只是实习时共事过三、四周的同事,我对于将短期的人际关系转变为长期的朋友关系向来没什么热情,但她对我没来由地信赖,实习期结束后仍锲而不舍地约过我几次。一来二去,我们熟稔起来。


本科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陷入失恋与二战考研的痛苦,她在家庭与前途的泥潭里挣扎,我们宛如一对难兄难弟,在苦闷压抑的生活里尽己所能地找乐子。


她说,她要改变自己,要学点东西充实自己。刚好我在琴行兼职,我说,要不就学尤克里里,这个最简单,还可以每周都过来找我。


结果,以学琴为由头,她每周五都过来。这样一个场景我清晰地记得:上午已经过了大半了,我还在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木门外头就是大院,邻居们、房东一家清朗的说话声让我觉得很安心。突然玲玲的声音传来,她在外面拨开窗帘,把阳光带进来,敲我的窗户,说:“气质姐,起床嘞。”我的懒惰在她面前暴露无疑。


有一次,她在我这过夜。洗完头洗完澡,我坐到床边上,她在玩手机。我把干毛巾搭在头上,我觉得这样头发干得快。她看了我一眼就开始笑:“你现在这样子特别搞笑知道吗?要不我拍给你看。”于是她拍了一张实在是有纪念意义的照片:我回头对她傻笑,像个老头儿一样把毛巾搭头上,身后是摆着字典、文具、电扇、塑料瓶的乱糟糟的桌面,她搭在一起的光腿也入镜了。


她把这张照片给我看,我们盯着笑了好一会儿,感到很狼狈,又很开心。她说,这张照片实在是太好了,但是不可外传。我亦深以为是。


我也不能说我们一起扶持着走过了一段彼此生活都不太如意的日子,因为我不太喜欢跟别人大吐苦水。我们在一起时,以听她聊自己居多,其他时候,就是疯疯癫癫地吵闹。我会假装成她的女朋友,在微信上吓唬缠着她不放的小男生;我们在入睡前讨论关于女同性恋的八卦和奇妙知识,她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从网络的犄角旮旯看来的说法:只要是女的,都有女同性恋倾向。我们一块儿唱歌,一块儿骑车出去玩。


有规律的生活会给人一种误解,让人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我以为我和玲玲在一起的日子无比黏腻,可以指向永远。她淡出我生活的方式过于自然了,似乎是因为她要去其他地方读书了,还是因为她生活忙碌了。总之,那些个周五到底是过去了。



这样回忆起来,我自己也觉得,我在准备第二次考研的日子里玩乐得太多了。一觉睡到大上午,早午饭后先到琴行弹琴,有时,琴行老板的朋友过来玩,我们就在炎炎夏日的中午一起吃西瓜。下午一两点钟,愧疚感逼着我去图书馆学习了,学到肚子饿出来吃晚饭,吃完又是一头扎进琴行。


我也不是每次吃完晚饭就到琴行去,偶尔时候,我直接回到租屋,听到架子鼓的声音隔着街道遥遥地传来,竟觉得这吵闹的声音变得空灵了。


我不敢告诉父母我在长沙每天做些什么。他们必定是希望我能像高三那样埋头苦干。


父亲对我的考试能力一度很有信心。母亲告诉我,我第一次考研前,父亲就坚信我一定会考上,他认为我很会考试。首战失利极大地打击了他对我的信心。在漫长的二轮备战日子里,我觉得这回我应该能考上了吧。


笔试成绩出来了,这回我过了,超过了十几分。我觉得超过十几分应该还蛮多的,而且我又是本校毕业的,提前联络过心仪的教授,教授表示愿意接收我。


事与愿违,我即使每一步都很尽力了,还是在第二轮的笔试加面试上被刷下了。


面试的情景我还记得。老师们质疑我没有文学功底。这我非常理解,我若是看到一个本科学的是跟文科完全不沾边专业的学生来面试,我也会想要检验检验她。我为了自证,说我非常爱看《红楼梦》,似乎是有老师问我只爱看中国古典文学吗,我赶紧说国外的作品我也爱看,比如说莎士比亚,我非常爱看他的四大悲剧——《哈姆雷特》《李尔王》《麦克白》……我犯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我竟然在回忆剩下的一部悲剧时大脑一片空白,这四部我曾经烂熟于心的悲剧!可是话已放出,我只好硬着头皮说,还有像《罗密欧与朱丽叶》。


老师嗤笑出来,《罗密欧与朱丽叶》可不是四大悲剧。我慌乱地打断他,我说我知道,我只是说像《罗密欧与朱丽叶》我也很喜欢。


老师的嗤笑意味着他完全将我看成是个门外汉了。我超强的自尊心让我感觉这简直是个奇耻大辱,可是这怨不得别人。


我是从父亲那里得知自己的面试结果的。父亲很心急,大晚上打电话给我本科学院的老师打听成绩。知道结果后他就打电话给我。


当时我在琴行看店,店里只有我一个人。我靠在钢琴房玻璃门边上听爸爸跟我说:“成绩出来了。”


“嗯。”我表示我在听,我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


“没有录取。”他说,语气非常地平静。几年后我才发现,爸爸是个根本藏不住喜悦的人,平静的语气就昭示着他莫大的失望与悲伤。


我还怔了一下,我有些没想到。“啊?”我小小地感叹。


“嗯,那怎么办呢?”直到这句话,父亲才显现出一点焦虑,在我当时听来,还有对我的愠怒。


我飞快地想了一下,我似乎只有去老东家一个选择了。我说这段时间我先在培训机构缓一缓,然后考个教师资格证,早日考教师编,去公立学校。


父亲说,是要这段时间在琴行带学生过渡吗?


他误解了我的意思,他是个很要体面的人。我赶紧解释,不是的,应该是去新东方,本科的时候在那做过兼职。


父亲默许了。但他又说,早几年就说要考教师资格证了,怎么拖到现在还没考。


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人生的路,走岔了一步就要绕一个大弯。


那天晚上,“我很失败”这样的观念在我的脑子里植得更深了。即使后来我走了狗屎运又读了研,找工作的过程也没有太拖沓,我都无法不认为——我是个垃圾。



结果,两个多月后,文新院的老师打电话给我,说有一位考生放弃了保送名额,所以录取名额就顺延给我了,但是条件是我无法读自己报考的专业,只能接受调剂去读新闻与传播。


我设想过很多次,假使我没有这么一次狗屎运,人生会怎么样。我大概会按当时的节奏,不久就在新东方入职,做个忙碌的格子间女工,每天担心自己能不能让学生续班提高业绩以防自己被炒,然后花上一两年考教师资格证,等想往公立学校跳的时候才发现,公立学校不招本科毕业的非师范生。


但我也相信,无数种人生的可能性其实殊途同归,因为无论过怎样的生活,我始终无法放弃写作与音乐。

 


总之,我认为上天已经对我非常眷顾,在我脑子里的弦崩了两三个月的时候,拉了我一把,让我喘息。


夏天又要到了,长沙的夏天潮湿闷热,由于当时租住的地方没装空调,我在同小区另觅他处。我新租了一个单间,正正方方,倒也规整,我在这里住了三年,这是我在长沙期间住得最久的一个居所。


就在这小房间住一辈子也好——我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呢?研三总为找工作奔忙,工作定下后,更是频繁地离开长沙,一出去就是大半个月。拖着行李箱回到小屋,我想,这回可以在长沙歇一阵了吧?


总是事与愿违。我甚至连告别都没有好好地完成,就被通知需参加暑期培训。很多人没来得及见,很多地方没再去踏足,我仓促地离开了。


再见,我的小房间!楼下的门面大部分是小餐馆,餐馆老板们的孩子们总是踩着滑板车追来追去、吵吵闹闹;楼下一二层是一家幼儿园(我还记得叫“湘龙幼儿园”),五六月份孩子们经常排练演唱“再见,我的幼儿园,再见,我的老师同学……”;楼下对面一楼有户人家养了条狮子狗,我路过得多了,和这狗也熟络起来,它比我见过的任何狗都要老成淡定。


我拖着最后一点行李退房离开的那天,给狗照了张相。它蹲在自家敞开的门口,懒懒地没有出来,我没有摸成它。唉,它要是知道我这一去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一定不会这样平静!我冲它挥挥手,它不知道我这一去将要经年。

 


上海是我自己要来的。没来之前我始终认为它是广阔天地、它能给我无限可能。但一年过去了,我的业余生活圈,甚至没怎么突破过出租屋的这扇门。更遑论当初设想的“要在大的城市认识更多有趣的人,把握更多的机会”。


我工作、居住在城市的最边沿,除了必要的上下班,平时基本深居简出。我26岁了,父母开始隔三差五给我介绍对象,他们不再催我学习了,而是要求我打扮自己、与人交际,这让我常常产生疑惑:难道我过了奋斗的年纪了吗?我还有一大堆的事情没有完成。


但年龄确实给了我危机感,我还能保持这份生活的热情几年?有限的生命里,我已不再年轻,我真的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吗?


空荡的房间里,沉默地生活。想起我也曾在房顶有老鼠跑过的栖身之所里,坐在床边,瞪着近在咫尺的隔墙发呆;也曾躺在住了三年之久的单间的床上,看着头顶孤零零的螺旋节能灯,思索今夜要怎样入眠。租处的面积似乎是渐渐大了,对未来的担忧却始终没变。


现阶段总是怀念以前,但是以前也未必有多快乐。可能这只是人的劣根性罢了:因为现在过得不好,所以就一个劲儿地怀念过去,妄图逃避现实。


说不定哪一天,我也怀念起今天租住的地方,说:那时候很好,那时候未来虽不明朗,但至少可以心无旁骛地努力追梦。


2020年6月10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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