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计划
“乖徒儿，你是没有看见啊，为师当年与那妖魔的一战，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打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日月失光！但见那邪魔三双眼睛大瞪如铜铃，獠牙外翻，面目黑如锅底，浑身却赤红冒火，气力犹胜于九牛，茫茫多的两国军队竟无一人敢撄其锋！就在这时，你师傅我横空出世，且叱一声‘呔那妖魔，有我鸷夜笙在此，哪容你为祸人间！’那妖魔霎时变了脸色......”
且见一白衣男子大马金刀地坐着，正在侃侃而谈，唾沫横飞之时，却有一清脆声音突兀插入：
“等等，师父，您不是说那妖魔面目黑如锅底嘛，那怎么看得清脸色？”一碧衣少女坐在这男子对面，笑吟吟地提问。虽然这故事她已听了无数遍，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但每次看到他这样神采飞扬，她也总忍不住想再多看一会。
“我的乖徒儿啊，话不能这么说，你要知道，这件事的重点在于你师傅我有多么英明神武，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不必在意。”鸷夜笙有些尴尬，但在徒弟面前怎好失了师傅的威严，轻轻地便将此事揭过，话锋一转道：“倒是你啊，小青鸾，竟敢质疑你师父，以下犯上。罚！必须要罚！”。
步青鸾也不生气，眨了眨眼，凑到鸷夜笙近前，依旧笑着问道：“那师父，你准备怎么惩罚我呢？”她故意在“惩罚”两字上咬的极重，倒像是在期待什么一般。
这时候鸷夜笙反倒不自然起来，别过头去，争取不与她对视，架子倒是端了起来：“念在你并无大错的份上，为师也不重罚你。刚好为师说的有些口渴，你便去给为师沏壶茶来，就算是将功补过了。”
步青鸾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也了解师父是个什么脾性，便依言给他沏茶去了。毕竟师父已成陆地神仙，有着大把的寿元，以她冠绝当世的天水灵根，证道成仙也并非难事，他们的时间，还很长。
待得她回来时，鸷夜笙却收了先前那不羁模样，正襟危坐。见此步青鸾便知师傅是要与她说正事了，也收了心思，将二人面前茶杯满上后便端坐在师傅对面，俨然一副乖徒儿的模样。
鸷夜笙见她坐好，喝了口茶便缓缓言道“今日唤你过来，固然是要与你说当年之事，但你也不好奇，师傅是如何一战成名，从一普通走卒转而成为人人敬畏的陆地神仙的么？”
步青鸾确实好奇，毕竟她的天水灵根修炼百年才得大乘，师父的普通灵根却已得证仙人，这确实匪夷所思。但师父先前也一直插科打诨，避而不谈，她也不好追问，但心中总是有气的，闷闷地说：“师父说的是在您与那妖魔激战之时，忽见天上金光万道，有七彩祥云垂落，而后万仙朝拜，您虎躯一震，立地成仙。那妖魔惊怖不已，登时吓得肝胆破裂，横死当场，而助师父成就不世威名。”
这一番话确实是鸷夜笙所说，且是无数版本中最为夸张的那一个，此时被步青鸾说出来，任谁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怨念。
鸷夜笙好不容易端起的架势险些就这么散去，轻咳一声道：“非是我故意瞒你，只是这其中有许多凶险我不能与你说。但如今你将入登仙长阶，也是时候知晓一些真相了。”见徒弟已经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也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彼时兽族强而我人族势弱，屡屡被打上国都，死伤惨重，两族结成死仇，誓要将对方杀尽方可罢休。”
说到这里，鸷夜笙顿了一下，自嘲道：“说是两方结仇不准确，应当是我人族单方面对其恨之入骨，那兽族作为第一强族，自是未把我等放在眼中的，又何来结仇之说。”
见他情绪有些低落，步青鸾宽慰道：“师父不必介怀，彼是彼时，今是今时。如今人族有您坐镇，谁又敢说我人族势弱！”
鸷夜笙闻言眉头舒展些许，温言道：“你倒是会说话，如今确是比当时好了太多。只是当时兽族之强确实不是我人族能与之相较的。我人族近乎集全国之力才得打出一丝优势，直打到那兽族家门，却在此时突生变数。”
“妖魔？”毕竟此前便已听过这故事的魔改版无数遍，步青鸾一下就猜了出来。
“是啊，妖魔。”鸷夜笙叹道，“不过此刻我却要与你说，那不是妖魔，是邪魔。”
“邪魔？”步青鸾有些疑惑，一字之差，其代表的意义似乎截然不同。
“更准确地说，是域外邪魔。”鸷夜笙神色郑重：“那日降临的不过是祂的化身，力量不足其本身万一，却也让我人族军队损失惨重。当时我堪堪修至返虚，侥幸抓住一丝时机，趁那邪魔力竭之际，将之一剑枭首。”
步青鸾听着，倒觉得这才像是师父的修行速度，百年返虚虽是不错，却差她许多。毕竟同样的时间她已经大乘，足足相差两个大境界。思虑至此她也知道，关键之处来了，接下来便是师父不曾宣于口的百年成仙的秘密。
“那邪魔消散之时，有一股力量涌入我灵海之中，于是我连破关隘，羽化，登仙，而后一举成地仙，自此超凡，凡俗再不能近我身......”这本应是高兴之处，可鸷夜笙的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反倒有些恐惧：“就在我破入仙境之时，我突兀地感受到了一种大恐怖：此世天道有缺！我四族互相厮杀，正是为贡献生灵之力以补全天道。天道，想要我们死！”
步青鸾乍闻此事，自是惊诧不已，还没等她问出声来，便听得她师父似是沉浸在某种状态中，急促说着：“那邪魔正是由此侵入，而我想到此处时，祂的声音竟从我心中响起，祂说，‘察觉到真相了么，看来我的礼物效果不错，你也是个不错的玩具，下次再一起玩吧，希望你别让我失望。’于是我便感受到祂的伟大，祂的不可战胜，祂......”
“师父！”
一声娇喝骤然响起，鸷夜笙闻声身体猛地一抖，眼神回复清明，苦笑道：“这便是我不愿提及此事的原因了，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祂的影响也没有消除。我每日那般夸大言辞，何尝不是想要骗过自己呢？”
步青鸾从未见过师父此等姿态，他每次说到那一战时都是神采飞扬，何曾显出这般颓态？她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能让陆地神仙恐惧的事物，她又何尝不感到无力呢？
想到这里，她低声道：“师父，若是这般让您难过的事，那便不说了。”
鸷夜笙此时已恢复常态，面色虽见些许苍白，仍温声道：“无碍，今日我既然决定要说与你听，便是做足了准备。且说我察觉阴谋的那一刻，待得那邪魔真正离去时，我又觉得不对。若是天道要我们死，直接一人一道雷劈死便罢，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步青鸾此时也回过神来，闻之应声道：“所以这是那邪魔的阴谋！”
鸷夜笙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对也不对，这非是阴谋，不过适逢其会罢了。我后来查阅典籍，又去寻上古遗迹，终于确定一件事——要天道完整，须得万灵先齐心！上古时期，万灵同生于斯，长于斯，自然本是一家。但随着时间推移，我等逐渐显出不同，于是分歧出现，进而生嫌隙，于是万灵不和，天道有缺，也因此给了那邪魔可趁之机。它因势利导，让我误以为是天要亡我等，于是故意不再起争端，维持天下多分，不得统一，于是它可以伺机而入。”
听到这里步青鸾又开始疑惑：“既然师父你已知邪魔所图，为何又要顺它所愿，不去前线攻城略地，尽早统一，而是坐镇后方呢？”
鸷夜笙于是又苦笑道：“原因有三，一则那邪魔实力太强，若它不惜羽翼亲身降临，此界无人抵挡得住，我须得先麻痹它一番。二来我这力量本就是那邪魔所赠，虽至今未察觉问题，但我仍不敢轻易动用。至于三嘛......”说到此处，他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些真正的笑意，“三是有你这等天才在此，待你成长起来，我师徒二人一人稳固后方，一人推进前线。不鸣则已，若鸣，我要这天下皆知！到时趁那邪魔未能反应过来，人族便一统天下，补全天道，定教那邪魔再无机会！”
此时鸷夜笙展现出来的自信，才真正有了当今世间第一强者的风范，看得步青鸾眼里直冒小星星，又听得他对自己的期许与重视，脸颊飞上几缕红霞：“定不负师父所托！”
此语掷地有声，也让鸷夜笙的脸上更添几分光彩，笑道：“那还不快修行去，在这杵着能成仙么？”
先前的沉闷被一扫而空，步青鸾的脚步也轻快起来，在行至洞府门口时，忽又转过身来，对鸷夜笙笑道：“那等我帮师父一统天下，我要些奖励可好？”
鸷夜笙一愣，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跟他提要求，便点了点头：“你要什么奖励？若是能给的话为师现在给你便是。”
此时步青鸾却已经转过身去，只有声音从门外传来：“到时候再说吧~”
鸷夜笙这时候倒也不怪她不敬师长了：“罢了，若到时......便遂了她的愿吧。”他非是不懂，只是今日说得虽轻松，但真正与邪魔对面过的他，又怎不知其中艰难。今日与她说这事，便是想为来日做一些准备。
“只希望，事情不要变成最糟糕的样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