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中作乐，苦更甚，赏析《夜雨寄北》

古诗词的妙，在于以寥寥数言，能抵洋洋万言，几句话就能把一个庞大的故事讲完。讲出来的是冰山上面露出的山尖，而没有直说的则是水面下边那横亘的山峦。作者言而不尽，读者却可心领神会。

就拿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举个列子吧。这首诗我上学时候不在课文之列，高考备战时，练习题中见到的。当时没有特别关注，但后来阅读积累的多了，又对李商隐的生平有所了解。再回头审视它，就立刻看出不凡来。所以今天就用它来举例吧。

在谈诗之前，简单介绍一下背景知识。唐代诗人总体的风格是大气豪迈，多见纵横捭阖，金戈铁马。但唯有李，是一派的缠绵悱恻。其实这并不是诗人儿女情长，而是他一生不得志，上进之路被堵死，所以热情都转向了深爱的妻子。

李商隐早年被白居易和令狐楚看中，有意提携。然而，李后来被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相中，招为女婿。令狐是牛党，王是李党。李商隐本不愿意夹在党争之中，但奈何天意弄人，王晏媄小姐才貌双全是难得的灵魂伴侣。于是乎，李商隐莫名其妙成为二五仔，为牛党所唾弃。而他的岳父王茂元又假道学，不肯推荐提拔李，于是李商隐的政治前途便彻底断绝。

写作这首《夜雨寄北》时，李商隐被西川节度使的柳仲郢启用为幕僚，离家万里入川赴任。在巴山楚水凄凉之地，更是思念自己的贤内助，于是苦中作乐写了此诗。

开篇第一句，君问归期未有期。短短七个字，提出了三个问题，who，when，where。你看时间地点人物，这写作三要素直接就摆了出来了。谁是那个君，当然是夫人，什么时候，在离家之时，什么地点，家门之前。一句话，似乎什么都没说，但是一幕与挚爱离别的凄苦景象，已经跃然纸上。越过千年的时光，我们仿佛跟着诗人看到了那个伤心离别的场面。夫人万般不舍的问：“相公何时能归？”而主人公只能黯然道一句，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保重你自己！没有一个字说到内心的苦楚，但是这份苦楚沉甸甸的就摆在了眼前，尽在不言之中。

第二句就更苦了，前一句是回忆，是过去。而这一句是现实，是当下。巴山夜雨涨秋池，巴山二字一出，蜀道艰难，羁旅困顿还用明说吗？万千的困苦都在这两个字里了，接下来就是夜雨。夜雨最是扰人心，凄清无助，无数的诗人都用夜雨寄托过凄苦之情。读到此处，愁苦之情都已经浓的化不开了。最后涨秋池，一个秋字，多少的萧瑟之意尽在不言。愁字怎么写，秋天的心境是也。

如果说第一句是愁苦，那第二句就是愁苦plus，得加一个更字。回忆苦，现实则更加重的苦闷。

第一句是过去，第二句是现在，那么第三句就是将来。何当共剪西窗烛，这是畅想未来。对现实的苦闷使得作者向往日后和妻子相间时的喜悦和缠绵。为何要剪烛呢？小时候市区常停电，我点过蜡烛。当蜡烛点的时间长了之后，烛芯露出过多就会出黑烟，烛光会抖动。所以剪烛就是因为点的时间长了。那为什么会时间长呢？当然是因为相爱的人在重逢之后会有说不完的知心话。一句剪烛，透露出的是作者的浓情蜜意，对爱妻的无尽眷恋。而共剪二字，则更是握着娇妻的小手，你侬我侬的狂撒狗粮。充分说明了作者把闷骚气质拿捏的死死的。

这第三句是转承之句，由苦闷而生美好的愿望，诗中的意境由苦转甜。

第四句就更是了不起了，我认为是全文精华所在，把作者的浓情爱意挥洒到了极致。却话巴山夜雨时。当我们重逢之时，说着绵绵情话，倾吐思念，我要把今天夜雨之时的所思所想都讲给你听。在这凄风苦雨之中，我的心情是如此的低落，但一想起你，我的心里就充满了甜蜜。在孤独困苦之中是你给我希望和憧憬。我对你爱不必言说！

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困顿之时，但是当你越过苦难，在幸福中回首之时，往往会感到当时的困顿显得不再那么难以承受。诗人最后一句就是这个意思，只要和你在一起，那么我所承受过的一切的苦痛就都算不得什么了。如此的恩爱，如此的缠绵，只羡鸳鸯不羡仙！这一句甜蜜到了极致。

这就是诗的魅力所在，一首七言，短短二十八字，却讲述了诗人的一段人生经历。就凭这首诗，就凭我们联想体会出来的内容，拍一部李商隐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够不够。绝对够用了。

唯一的遗憾，是诗人写此诗的前后，正是夫人病故之时。相隔万里，空赋衷肠，斯人却再难见到了。大中五年，诗人入川写下了这千古传唱的诗篇，也是这一年，香魂枉断，天人永诀。惜哉，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