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伍六七6713同人】爱殇

爱殇
(一)
母亲总说,梅花十三出生那年下了很大很大的雪,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可梅花十三却不这么想。
若真的是个好兆头,她又怎么会被送到那暗无天日的偏殿里去。
梅花十三是梅花大帝最小的女儿,梅花国最小的公主。若是其他国度必然会成为整个皇宫的掌上明珠,可梅花国最不缺的,就是公主。皇后生下了十三位公主,却没有生下一位皇子。在子嗣面前,往日的夫妻情分变得渺小无比,眼看着自己年事已高,梅花大帝开始广纳后宫,只为了生下一位皇子。很快一位妃子就怀孕了,于是在梅花十三五岁那一年,梅花国的第一位皇子诞生了。梅花大帝欣喜若狂,将尚在襁褓中的儿子立为太子,将那套只有帝王家才能学习的梅花剑法也一并要传给这位幼子。生下太子的妃子成了皇贵妃,成为了后宫里最有权力的女人。
而梅花皇后虽然仍贵为皇后,但是却已经和废后差不了多少。在这个人人皆势利眼的后宫里,失去了权力的皇后也不过就是一位尊贵点的宫女,而公主,更不是什么值得尊重的存在。对于梅花大帝而言,公主们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和亲。女人没有学习剑法的必要,更没有舞刀弄枪的本事。她们只需要打扮的美艳动人的嫁去遥远的国度,为梅花国牟取一份利益,便是她们最大的作用。
于是生长在枯树上的梅花们纷纷随风飘落,只剩下梅花十三这一朵倔强的青梅伫立在树上摇摇欲坠却仍死抓着不肯离开。因为她舍不得母亲。梅花十三被父亲送到这个偏殿时不过四五岁,面对发妻的恳求,梅花大帝没有阻拦,只是淡淡的丢下了一句“既然你舍不得,那就跟着一起过去,不要再回来了!”母亲牵着梅花十三离开皇后殿时尚且还是隆冬,尊贵的皇后在宫人们冷漠的眼神中带着最小的公主搬去了最冷最偏的偏殿。梅花皇后生来便是温婉的性子,即便是面对如此大的委屈却也仍是只字不提。梅花十三曾经以为母亲对父亲已经失望透顶,当她看见母亲日日夜夜绣着的那条手帕,她便知道母亲对于昔日的温情一点没忘,她仍爱着父亲,仍期待着有朝一日早已经变心的丈夫能够回首。可所有人包括皇后自己都清楚,那不过是一场痴梦。
梅花十三倒觉得在偏殿长大没什么不好,没了那些聒噪的宫人,日子反而清净了许多。她在偏殿的书房里翻出了许多无人看的小人书和锈的不成样子的短剑,对此梅花十三到不稀奇,这里本就是曾经给伤兵养病的地方,只是如今闲置下来就成了后宫的偏殿。或许搭建这个偏殿的人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迎来皇后和公主。小人书里的角色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威风凛凛的拯救绝望之中的人们。书上说这些人是侠,侠之者,执剑走天涯。快意人生,把酒江湖。梅花十三看着书中的角色,不自觉的对那个精彩的世界有了几分憧憬。于是她捡起了那些破破烂烂的短剑,模仿着书上的内容,一招一式的开始练习。
梅花皇后看着梅花十三在院子里一下又一下的挥舞着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长剑,本该穿针引线的纤纤玉指被磨出一个又一个血泡。梅花皇后心疼的摸着女儿手上的血泡。母亲的手柔软而温暖,驱赶走了所有的疼痛。梅花皇后看着女儿欲言又止,她想了想,从里屋取出了一个小包裹。包裹层层叠叠的打开,一把小小的短剑躺在那里,说是短剑,不如说是枪头更为正确。梅花十三记得,那是某日宫宴上父亲同人比武留下的枪头。她兴致勃勃的捡来去练习,却被父亲撞见狠狠呵斥了一番。自那以后,她便在没见过那把枪头。竟是被母亲收了去。
“你若是喜欢,便拿去练习。”母亲温柔的抚摸着梅花十三的头发,柔软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那是梅花十三对母亲为数不多的回忆,可却也是午夜梦回时让她最难以割舍的回忆。后宫是阴谋滋养的好地方,眼见梅花十三日日出落的更加动人,梅花大帝也发现了这个幺女的作用,他开始为她寻找和亲的对象,最美的棋子就应该发挥最大的作用。这是梅花大帝惯有的想法,可梅花十三却半点不想出嫁。
梅花皇后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并不是普通的病症,哪怕是梅花十三不通药理也看得出,那是堂而皇之的下毒。梅花大帝对于发妻的病选择了无视,而皇后在临终之时仍是呼唤着梅花大帝的名字,梅花十三握着母亲的手,直到那只手不在温暖也不在柔软。她看着母亲微阖的双眸,起身为母亲拢上了双眸。“他不配。”梅花十三在母亲耳边只说了这三个字,她悲哀的看着母亲,直到最后,父亲仍是没有来看她们一眼。
梅花国皇后的葬礼完全不似一个皇后该有的隆重,梅花十三对着母亲的棺椁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陵墓封闭的时候,梅花十三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逃离这个地方,她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牢笼。于是在某个不起眼的日子里,梅花十三在偏殿放了一把火。
宫墙上有着无数破烂的狗洞,钻出去对于年仅十岁的女孩而言并不困难。宫人们忙着救火,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她看着远处的大火快速而猛烈的吞没着她长大的地方,她和母亲的回忆一点一点的消失,梅花十三最后擦拭了一把眼泪,毫不留恋的钻了出去。
梦境到这里就戛然而止,纵然已经离开那个地方十年之久,可她仍然会梦见那些过去。十年前师父与绝境之中救了她,传授她武功教她成了一位刺客。师父总说感情对于刺客是大忌,做刺客这些年,梅花十三始终谨记着一点,她将自己隐藏在面具之后,同时将自己隐藏在冰冷的壳子后面。但梅花十三总会梦见母亲,梦见她抱着她给她哼着歌谣。梦里的母亲身子依旧柔软,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梅花香,可梦醒了,就只剩下了孤寂黑暗的夜。每当这时,梅花十三对梅花大帝的恨便愈发的浓。她恨他,恨他的无情。恨他直到最后都不肯来看母亲一眼。梅花十三静静的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坐起身看着外面的夜色,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走一走。
刚刚完成任务,身上仍带着那人的血渍。梅花十三脱下衣服丢到一旁,只是还没换上新衣,她便听窗外一阵某种东西急速掠过的声音,梅花十三只来得及将外搭披在身上,还不等她举起短刀,那窗户便猛地在她面前被撞开,一道黑影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将她狠狠的压在了地上。梅花十三抬手推了推身上的人,触手之处结实的触感无一不在告诉梅花十三,现在压在她身上的是个男人,还是个受了重伤的男人。血腥味和男人特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扰得梅花十三有些烦躁。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梅花十三瞥了一眼身上的男人,将他推到了一旁。
大门被踹开的时候,梅花十三已经穿好了衣服,扣紧了短刀。穿着黑衣服的刺客不由分说的举刀冲到了梅花十三面前——刺客向来如此,为了任务不择手段。梅花十三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里面的那个男人,被这么多的刺客追杀,只怕也不是什么善茬。梅花十三咬了咬牙,抽出了短刀迎着那些刺客的刀光打在了一起。
梅花十三惊讶于那群刺客的武功并不在她之下。她有几分后悔自己头脑一热帮了这个男人,不过看这些刺客的疯狂程度,就算她袖手旁观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梅花十三将这笔账默默地记在了男人的头上,也许是感觉到梅花十三不算友好的目光,男人靠在椅子上的身子晃了晃。梅花十三踉跄的后退,却跌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她颇为愤怒的抬手,却正对上一双赤红的双眸。
那是属于刺客特有的眼眸,毫不掩饰的杀意。梅花十三愣神的瞬间,男人却已经出了手。他炽热的手掌紧紧抓着梅花十三的胳膊,将她禁锢在怀中,另一只手举起了那把从一开始就不曾松开的长刀。
长刀的刀身诡异的分散,无数碎片在空中飞腾。那些碎片毫不留情的刺进了那些刺客的身体里。刺客们接二连三的倒在地上,鲜血涌出浸湿了地板。
“放开我。”
梅花十三冷冷的开口,身上的男人却没有半分回应。梅花十三轻轻挣扎了一下,却发现他仍然紧紧的抱着自己。
疯了吧?梅花十三这样想着狠狠推开男人,他的身子毫无预兆的倒在地上,如果不是他手心留在她胳膊上的余温仍在,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梅花十三的错觉。
瞥了一眼满屋子的尸体,梅花十三知道这里是不能住了。可这个家伙……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抽出了短刀。占她便宜,窥她真容,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他活不下去。
短刀的寒光映在男人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原因也很简单,这个男人救了她。
梅花十三叹了口气,她收回短刀,取出了师父给她处理尸体的药粉。梅花十三向来不屑用这种东西,只是这一次情况紧急,容不得她犹豫。那些尸体化作一滩滩血水,梅花十三打开窗户让夜风吹散这一屋子的血腥味,等到一切收拾完,天已经是大亮。
几乎是一夜未眠,梅花十三却不觉得困顿。她警惕的打量着床上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是刺客的潜行装,怀中还带着一枚刺客组织专属的令牌。令牌上刻着繁杂的花纹,中间一个柒字已经说明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他是玄武国的刺客。
梅花十三悲哀的叹息,她将令牌与刀放在桌子上,静静地打量着床上的男人。
不算俊秀的容颜,意外的有几分稚嫩。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冰冷的刺客。若不是昨夜亲眼看着他出手,梅花十三是不会相信这个少年会是如此的狠戾无情。
但他若是刺客,为何要救自己?
来不及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的睫毛便微微颤了颤,下一瞬便睁开了双眼。那双褐色的眸子迷茫的目光便毫无预兆的同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欸……一觉醒来就有靓女,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是谁?”
梅花十三的短刀毫不留情的停留在无名男人的脖子上,他瞥了一眼那把寒光闪烁的刀,昨夜的记忆闪过些许零散的碎片,摔入那间屋子的时候,借着月光他似乎看到了.....他的脸蓦然红了个通透,梅花十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一张俏脸的颜色从红到白,握着短刀的手却是愈发的紧。男人看着面前咬牙切齿的少女,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额,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不记得我是谁了喔..靓女你救了我会不会知道我是谁?”他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的是迷茫又无辜,可梅花十三的表情并没有因此变得柔和下来。而且看起来似乎更加的生气。
“你,究竟是谁!”
听得出梅花十三的语气已经实在算不得友好的范围,对方只得开口,只是还不等说些什么,大门便被突然撞开了。
“两位客官,小夫妻不要一早起来就这样激烈啦,不如考虑考虑,加点钱换一间双人间啊?”客栈老板一脸奸笑的看着两人,梅花十三冷哼了一声收回了短刀。“没有必要,我和他毫无关系。”冷冷的丢下这么一句,梅花十三抓起桌子上的行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靓女等等我啊!救人救到底,不要把我丢在这里啊!”
梅花十三的大腿被抱住了。
“客官留步啊,本店今日折扣三人同行一人免单,此等优惠不要错过啊!”
男人的大腿也被抱住了。
“这里一共就我和靓女,哪来的第三个?”
“客官,算上我就是三人啦。”
......
结束了这场有些尴尬的僵持,梅花十三气哼哼的坐在客栈一楼那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前和老板以及“失忆”的刺客大眼瞪小眼。“咳咳,靓女,你看你现在也没有任务。不如就先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额..这位失忆的老兄..今天礼拜五,你又只有一个刻着柒的牌子,不如就叫你伍六七啦。你和靓女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放心,我收费绝对合理啦。”
正在思考的男人来不及反应,伍六七这个名字就已经在他的身上安了家。
好吧,伍六七这个名字也不算差。他这样想着,愉快的开始迎接了他的新生。
他于市井之中重生,或许此后,他可以真真正正的。作为一个“人”,活下去。
(二)
伍六七的目光落在了梅花十三身上,梅花十三,不可否认她很美,但却没有那些美丽女人身上的庸俗气质。就像是孤崖之上的一朵梅花,孤高清冷,却带着致命的芳香。伍六七的目光向下滑去,直直的看向梅花十三发尾上的短剑。
“靓女带着这个不觉得沉么?”
伍六七俯身拿起那把短剑细细打量,那把短剑,不算陌生。在抬头时,梅花十三的身影便和记忆里某个身影迅速的重合。在仔细去想时,头就开始隐隐的疼。
见梅花十三没有回答,伍六七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靓女,你救了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喔。”他笑眯眯的看着满脸不耐烦的靓女刺客,过了许久,她无奈的开了口。
“梅花十三。”
原来,她叫梅花十三。
伍六七在客栈索性长住了下来,一边养伤,一边当伙计打打杂来抵押住宿费用。这里的老板倒也不是一开始的老板,那人说他叫鸡大保,原本的老板早就成了那一夜里刺客刀下的亡魂。而鸡大保就顺势带着自己的侄儿鸡小飞管理了整个客栈。
梅花十三最后也没有租住鸡大保口中的那间豪华双人情侣套房,不过她却掏了腰包又多交了半年的房费。任务结束后,她总是会带着一身的血痕从窗户翻回自己的房间。对此鸡大保到是和伍六七已经见怪不怪,有时候伍六七还会掐着梅花十三任务结束的时间给她备上一份热饭。
刺客的作息多是在深夜,有时候睡梦之中听到梅花十三从窗口飞掠而出的声音,伍六七总会敏锐的醒来,一溜烟的跑到厨房去热饭。有时候伍六七自己都想不清楚自己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每每食物的香气从锅里翻滚着涌上来时,伍六七总觉得心底某一处地方开始变得柔软,就好像他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也随着这份香气而变得柔软起来。而这份柔软,往往都会让他想到梅花十三。
他会想到梅花十三飞扬的发辫,想到梅花十三修长的身姿,以及那一天月下他昏迷前看到的...想到那里,伍六七的脸腾的红了个通透。半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比如让他忘记了那些过去,再比如让他结识了挚友,再比如,对一个女刺客有了某种不一样的情愫。鸡大保总在劝他,喜欢就要去追。不然靓女跑了看你怪谁。每每这个时候伍六七总是无奈的叹息,大保是个好人,虽然他经常骂他又抠门,但不可否认大保对他就像对待亲人。可在这半年里,鸡大保从未亏过他任何事。
这是他最幸福的半年,没有杀戮,没有逃亡,他忘记了一切,可午夜梦回时噩梦里那些逼真的,鲜血淋漓的手总是让他窒息。好像只要他走错了一步,就会再一次万劫不复。偶尔他也会梦见梅花十三,她柔软的身子倒在雪地里,身下是一片殷红的血。醒来的时候,伍六七总觉得胸口撕心裂肺的痛。他的记忆里带着一大片的空白,那个时候他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梅花十三。说不动心是假的,半年的时间足够将那惊鸿一瞥的心动发酵成真真正正的喜欢。
“菜,糊了。”
梅花十三的声音猛然打断了伍六七的思考,他手忙脚乱的将那些菜品从铁锅中盛了出来,看着有一半不幸牺牲的菜,伍六七有些尴尬的将不那么糊的菜连同米饭放在了梅花十三面前。炒菜的香气混合着米饭特有的味道涌入梅花十三的鼻子里。她拿起筷子轻轻点了点桌子,却迟迟没有夹菜。
“伍六七,你不必这样的。”
梅花十三的声音一如往常,清清冷冷,不带任何感情。一如这半年里她同他们的交集,也仅仅止于见面时的点头之交。伍六七盛饭的手顿了顿,他将饭碗放在自己面前,拿起筷子看向梅花十三。
“因为我希望梅小姐回来以后不会那么孤单。”
伍六七定定的看着梅花十三,她仍然穿着刺客服,身上带着点点血痕。梅花十三顺着伍六七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痕,夹起一条芸豆放在了碗里。她抬眸,满不在乎的开了口。
“没必要的,我是刺客。”
“我知道啊,可是我愿意请梅小姐吃饭啊。”
伍六七端着饭碗大快朵颐,而另一端的梅花十三却只觉得味同嚼蜡。
她不是傻子,看得出伍六七的想法和念头。可她也清楚,她不能回应。
梅花十三是刺客,她不可以爱人,更不可以被爱。伍六七对她而言是本该是一时心软的存在,是一个解不开的迷题。一切到此为止是最好的,可偏偏在某一瞬间梅花十三发现自己有了不该有的奢望。
执行任务的时候,梅花十三愕然发现目标竟是梅花国的人。从那人的口中,梅花十三知道了梅花国被玄武吞并。一场大火过后。梅花国再也不复存在。这一切发生在梅花十三逃出去的几年之内,迅速,果断,甚至没有一点痕迹,梅花国悄无声息的被侵略,被取代。而那些用联姻拉开的盟友国家,在玄武强大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梅花大帝和那位生了皇子的贵妃带着他们一无是处的太子被狼狈的赶下了台,他们穿过他们曾经统治过的地方,他们去找女儿们出嫁的国度恳请她们的收留,却无一例外的得到了拒绝的结果。而就在今日,有人在山坳里发现了被刺客杀死的梅花大帝和他的儿子,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贵妃也彻底的变成了疯子。
或许这其中还有更多的故事,可梅花十三已经没有耐心,也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她挥刀结束了目标的生命,鲜红的血飞溅在墙壁上。梅花十三恍惚间觉得像极了冬日里梅园里的梅花。
她听着那些过去,却毫无复仇的快意。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梅花大帝他们得到报应,明明她的家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她一把火亲手烧掉了。可听着梅花大帝的死讯,梅花十三只觉得悲哀。她彻底的失去了家,枯萎的梅花树倒了,只留下一片残缺的梅花。她早已经习惯了寒冷与黑暗,可上苍却偏要在此刻赐给她温暖。伍六七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温暖炽热,可稍不注意就会引火上身。
可人都是贪心的,一旦体会过了温暖,根本无法重新归于寒冷的黑暗。梅花十三贪婪地享受着伍六七给予她的温暖,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梅花十三戴上面具重新成为那个冰冷无情的刺客。她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对伍六七下手,师父说的对,感情是刺客的大忌。梅花十三发现她开始害怕,害怕失去这份温暖,害怕失去伍六七。
“梅小姐是不是因为梅花国的事烦心?”伍六七放下被他吃的精光的饭碗,抹了抹嘴唇。他不是傻子,早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讨论死在山坳里的梅花大帝和他的儿子,梅花十三,梅花国,只要稍加思索就能看得出其中的关系。伍六七看着垂眸的梅花十三,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母妃若是知道他会是今日这个结局......呵,真是讽刺..”梅花十三苦涩的咧了咧干涩的嘴唇。她轻轻握着温热的水杯,点点暖意顺着手心蔓延到心底,梅花十三忽而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咳咳,梅小姐这么靓女,是那个家伙眼瞎了才不肯对你好。”伍六七说着坐到了梅花十三身旁。“其实,梅小姐..我也可以照顾你...”
“够了!”梅花十三狠狠的推开伍六七,抽出了短刀。水杯被甩到一旁,发出粉身碎骨的惨叫。寒光闪烁的刀锋架在伍六七的脖子上,可握着刀的手却在颤抖。梅花十三骑在伍六七身上,一字一句的开口。
“我是刺客,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
眼前的景象不受控制的被炙热的液体模糊,伍六七的脸变得有些滑稽的扭曲。梅花十三奋力的喘息,她想看清他的表情,他一定是满脸的不知所措,很快就会变成恐惧,最后变成绝望。就像她杀死的那些目标。他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直到双手被牢牢地握住,梅花十三才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温热的液体落在伍六七的脸上,他紧紧地握着梅花十三冰冷的,颤抖的手。
“我的命早就是梅小姐的啦。”
伍六七仰起头,梅花十三终于看清了他的笑脸。那是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唯一令她安心的存在。让她在那些噩梦之中得以生存的温暖。短刀从手中跌落,发出金属特有的悲鸣。梅花十三任由眼泪流下来,却始终只是沉默着,一声不吭。
伍六七坐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梅花十三,远处闻声赶来的鸡大保挤眉弄眼的对伍六七支招,伍六七眯起眼睛,鸡大保的口型好像在说...抱她?
伍六七生疏的抬起胳膊环住梅花十三纤瘦的身子,伍六七闻到了梅花十三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味,像是某种花香,脑海深处似乎有某些东西一闪而过。来不及抓住,便彻底消失不见。鸡大保仍在比划些什么,伍六七疑惑的解读着鸡大保的肢体语言,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梅花十三柔顺的长发,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少女身子猛地一震,伍六七继续试探的摸了摸梅花十三的发丝,鸡大保又在比划什么?嘴?亲?伍六七瞪大了眼睛看着鸡大保撅上天的嘴,似乎理解了这个动作的含义,只是看着怀中杀气腾腾的梅花十三,伍六七觉得这个嘴他要是下了,可能也就看不到明天了。
“扑街,阿七你那里到底有没有吃的东西.....啊!!!!!!”
这是个意外,真的。
再被绊倒之前,鸡大保发誓,此刻他心底的歉意是真的。
因为托他的福,伍六七和梅花十三亲了个正着也是真的。
杀气瞬间包围了整个客栈,此刻天边微亮,伍六七的惨叫声在整个街道上回响
(三)
柒也曾经想过,如果未曾出生在这个地方,他的人生会不会好一些?
刺客组织是一个黑暗的地方,在这里不能信任任何人,感情在这里是绝对禁止的存在。柒作为刺客之中顶尖的存在,向来将这条命令遵守的很好。
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见惯了黑暗,自然也不会奢求光明。柒知道,他的人生他的作用只是要变强,杀人。
可渐渐的,他忽然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杀人,修炼,在杀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若他的修炼只是为了这般无止境的杀人,那究竟有什么意义?柒的疑惑很快被师父派下来的任务压的烟消云散,那些繁多的任务让柒没有时间在去思考。师父说,刺客不需要思考,刺客只需要杀人。柒看着手中那把长刀,那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有罪的,无罪的……千刃是神锻国的名刀,杀人千刃,每一个碎片都是一把刀。也正因如此,才被人称作魔刀。他是魔刀的主人,也是一个.....
恶魔。
恶魔这个称号对他而言并不陌生,无论是组织里的人,还是他杀的人,都这样叫他。他是恶魔,是杀人的恶魔。
柒常常想,如果他没在那个小国家里遇见那个少女,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他是不是也就不会沦落至此?或许吧,或许他还会是那个人人尊敬的首席,他还是那个人人恐惧的刺客。可他也永远永远是一个恶魔。
和玄武国比起来梅花国只不过是一个渺小的不能在渺小的国家。要靠着向周围大国出嫁本国的公主来换得庇护,这样的国家在柒眼中就是一个笑话。但他们的国君梅花大帝的实力不容小觑,这一点柒倒是心知肚明。所以奉命到这里执行任务他也没有任何的松懈,当然,对他来说,只要梅花大帝不出手一切也没什么不同。
任务目标是一个偷了玄武东西的小偷,很不巧,这人是个宦官,趁着整座皇宫举办宫宴躲在后宫里面不肯出来。柒顺着宫墙翻入后宫,一阵北风吹过,带来一阵浓浓的胭脂水粉的味道。柒不耐的皱眉,他不讨厌这种被关在笼子里的夜莺,他只觉得无趣。将自己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一个糟老头?可笑。
柒在宫墙上急速潜行。胭脂水粉呛人的味道随着寒冷的夜风也开始慢慢消失。那宦官的身影也落入了他的视线之内。
无声敛息
身形急掠
一刀毙命
宦官的鲜血飞溅在面前的白雪之上,柒冷漠的看着宦官的身子最后抽搐了几下后便了无声息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柒冷漠的看着面前的惨象,反正在这种万家欢庆的日子里死了这么一两个人也不会有人在此刻发觉。柒这样想着,耳朵也很敏锐的捕捉到身后细细簌簌的声音。他握紧刀子屏息等待,那声音离他愈发的近。柒猛地转身,却正好对上一双惊惶的眸子。
“你是何人?”
对方开口,声音稚嫩无比。明明怕的要命,却还是倔强的站在那里,不敢上前,却也不肯后退。柒看着女孩如水一般的眼眸,下意识的侧了侧身子,挡住了身后死状凄惨的尸体。
“路过的。”
柒的回答很是简洁,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孩,穿着并不华贵,可气度却也不是宫中婢女会有的样子。柒忽然想起一个传闻,梅花大帝不喜女儿,所以梅花国的公主们过的也并不像其他皇室那般奢华。如此看来,她应该就是梅花大帝的某位公主。小小的公主殿下歪了歪头,指了指他手上的千刃。
“那是刀吗?”
“嗯。”
柒握紧了手中的千刃,明明只要举刀杀了面前的女孩就好,可柒却悲哀的发现他下不了手。小公主四下看了看,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小小的短刀,不,那甚至都不是刀子。柒诧异的看着本该在深宫闺阁绣花待嫁的公主殿下此刻却在这冰天雪地里挥舞着手中那个连刀都算不上的武器。
“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父皇又会责骂母妃。”少女后退了几步,开始一下又一下的挥舞手上的小小短刀。
“你这样根本没用。”柒冷冷的开口,少女的动作却完全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停止。她依旧一下又一下的挥动短刀,稚嫩的声音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带上微微的喘息。“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我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强,强大到可以保护母妃,可以让父皇知道……我不比男孩子差!”少女的身子在雪地里微微颤抖,柒看着她,握着千刃的手微微发抖。
变强,是为了守护吗?
原来,是为了守护……
那他直到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柒默默地站在雪地之中,用身子挡住那个骇人的尸体,少女练武术的地方和他站的地方不过几步之遥,他们中间像是一道无形的鸿沟,她在光明,而他,在黑暗。柒守在那里,不知为何他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幕。直到小公主哆嗦着将短剑收回袖子,扬起满是汗水的小脸对着柒展开笑颜。
“我先回去啦,你一定要帮我保密呀。”
柒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远离,他抬手摸了摸怀里的化尸散,将药粉倾倒在尸体身上,没去看化作一摊浓水的尸体,柒转身离开。可他知道自己从这一夜往后,再也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做一个刺客。
柒做了一个决定,他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片黑暗的泥沼。
柒听着身后追杀的声音,他冷漠的回身抽刀,这一次,千刃毫不留情的刺穿了身后刺客的身体。“首席大人莫要在反抗。随我们回去向首领认罪,首领定不会为难您。”有人扬声劝降,柒喘息着举起千刃,抵抗着他们的攻击,师父不会放过他,回去也不过是一死。
可很奇怪,尽管被昔日的同袍不断追杀,柒却对这个选择并不后悔。他不想做刺客,不想继续杀人。如果可以,他想隐藏起“柒”这个身份,在市井之中重新活一遍。他想要尽情的去爱,尽情的去恨。尽情的,做一个人。
意识越来越模糊,柒最后的印象是他紧紧的搂住了那个曾经让他难以忘怀的人,那个在宫墙内惊鸿一瞥的,那个让他记得了许久的人。
柒在意识尽失之前忽然就想到了许久之前在梅花国遇见的那个少女,她倔强的神情,挥舞着短刀的模样………柒忽然有些悲伤,如果可以…他还想在见她一面。
如果可以,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
伍六七在黑夜之中惊醒,他有多久没做过这样的梦境了?他抬手抹了抹额头,那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汗。伍六七沉默的翻了个身,用被子无声无息的擦掉汗水。
那是属于他的噩梦,纠缠了他许久的噩梦。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这是伍六七来到客栈的第三年。而那次意外的吻过后,梅花十三没在续住,而是带着行李在某个深夜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客栈。伍六七偶尔会在深夜里看见她的身影急速掠过客栈的屋顶,却没见过她又半分停顿。于是伍六七失望之余,也只得继续坐在屋顶默默地思念着梅花十三。白日里所有的活力模样到了夜晚便尽数的化作了无数复杂的情绪将伍六七淹没在梦境之中。最近他开始做梦,在梦里他频繁地杀人,奔跑,在杀人。梦中的触感真实的可怕,他无数次在那些被“他”杀死的人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双目赤红宛若恶魔的自己。他在梦里穿过那片黑暗,在梦的尽头他看到了梅花十三。和从前她倒在血泊里的梦不同,现在梦里的梅花十三只是远远地站在海边,发丝飞散,裙踞飞扬。她会在梦里看着他笑,再然后,梦境便戛然而止。
鸡大保的呼噜在夜里格外的响,伍六七轻轻翻身下床,顺着老旧的木头梯子爬到了房顶,脚下的木头嘎吱作响,伍六七急忙停下了脚步,鸡大保的呼噜声仍然断断续续的传来,伍六七松了口气,几步溜上了楼,和夜风接触的瞬间,伍六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抬起头,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梅小姐?”伍六七试探着开口,背影移动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还是回过了头。梅花十三的脸上带着骇人的血痕,看的伍六七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嗯。”梅花十三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痕,伍六七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接着月光伍六七看到梅花十三的衣服上也带着斑斑血迹。
“好久不见。”梅花十三的声音轻轻地,淡淡的雾气从她口中冒出,又快速消散。
“好久不见啊梅小姐。”伍六七有些尴尬的挥了挥手,他设想过无数个和梅花十三重逢的场景,甚至设想过她一辈子都不会回来。可当重逢的时刻突然来临,那些排练了无数次的骚话到了嘴边就只剩下了一句“好久不见。”事实上伍六七想问的更多,他想问梅花十三是不是生了他的气。想问问梅花十三是不是不愿意见他...
“我回师门想了很久.....”梅花十三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她轻轻抬手将碎发拢到耳后,轻轻呵了一口雾气。“师父说感情是刺客的大忌,刺客基本都是仇家遍地,活了今日没有明日,我不想牵连你。”“可是梅小姐,我也是刺客来的喔。”伍六七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他感受着手掌的温度渐渐升高,然后,他试探着握住了梅花十三的手。
温热宽大的手掌拢住了梅花十三冰凉的手,梅花十三微微挣扎了一下,很快便任由伍六七握着自己的手。她贪恋这份温暖,
梅花十三离开这里的理由很简单,她害怕自己继续留下去,便再也没办法做一个刺客。和伍六七双唇相接的时候,梅花十三惊愕的发现某种渴望竟然在她心底开始悄然滋长。自己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她始终提醒着自己,梅花十三,你是刺客。不可以对他有感情,而另一个她则是劝她就这样吧。感受着爱的温暖又何尝不好。
于是再这样的纠结之中,梅花十三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带着行李回了师门,或许在那里,她会清醒一些。梅花十三这样想着,回了师门,开始疯狂的接起了刺客的任务。
偶尔路过客栈看见伍六七的身影,梅花十三拼命抑制着自己想要停下来的冲动。手中的利刃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生命,梅花十三发现自己依旧对于任务狠得下心,可唯有面对伍六七的时候,拿把刀却怎么也没办法指向他。
梅花十三知道那是什么感情,她发现在深夜时她会开始思念伍六七。他那张贱兮兮的脸,和那一天的那个吻。两年的分别并不能让她忘了他,恰恰相反,这让她意识到,伍六七这个人不知何时蛮横的在她心底扎了根,微微一扯便痛到发慌。
“梅小姐,我们成亲吧。”
伍六七的提议让别说梅花十三,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梅花十三瞪大了眼睛,这人究竟什么情况?且不说现在梅花十三满身血迹的样子适不适合求亲。分别了两年多,见面的第三句话就是让人家嫁给他?梅花十三有些慌乱,她破天荒的露出了有些迷茫的表情,这让伍六七忍不住笑出了声,握着梅花十三的手却是紧了又紧。
“咳咳,我可以给梅小姐一个家啊,而且我过去搞不好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伍六七的声音愈发的小,这一次笑的人轮到了梅花十三。这或许是母亲去世后她第一次如此放松的笑。笑颜如花,伍六七一时间看的有些呆。梅花十三起身,她的身子被月光渡上一层朦胧的光。她微微侧头,然后开口,仿佛天上的神诋。
“伍六七,明日陪我回一趟梅花国。”
梅花十三说完,身子轻盈的一跃,迅速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伍六七呆呆的看着梅花十三的背影,忍不住大喊出声。
“她这是不是答应了喔?这算答应了吧?”
“大保!梅小姐答应我成亲啦!”
“扑街!大半夜的吵什么吵!再吵我就扣你工资叫你睡大街啊!”
(四)
去梅花国的那一天,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了满地。虽然已经被玄武吞并,但梅花国仍然保留了不少曾经不少的模样。只是曾经繁华的宫殿如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焦黑的建筑躺在那里,无言的诉说着那些过去。
梅花十三对那些东西却是看都没看,她和伍六七翻过大山来到了梅花国皇室的陵寝。
“我的母妃,就葬在这里。”
梅花十三放下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积雪的纸伞跪在一陵墓前,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很快便打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伍六七见状将自己的纸伞放在梅花十三头上,雪花冰冷。伍六七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娘总说,以后定要找一个全心全意呵护你的郎君,可我以前从没想过,要做别人的新娘。”
梅花十三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她轻轻拍掉头上的粘上去的雪花,拿起了地上的纸伞。“后来做了刺客,更是从未想过。”梅花十三看着伍六七,绿色的眸子里涌动着伍六七看不懂的情绪,“伍六七,若我把自己交给你。你会不会让我后悔。”
伍六七沉默着看着她,过了片刻他将梅花十三轻轻拥入怀中。
“我怎么会让梅小姐后悔。”
他恭恭敬敬的对着陵墓行了礼,磕了头。伍六七捂着梅花十三冰凉的手,轻轻呵了一口气。“我们商讨一下成亲的事吧。”伍六七轻轻的开口,这一次,他看到了梅花十三绯红的脸颊。
成亲所要请的也不过就是大保几人,伍六七省吃俭用的买了一套喜服,火红的颜色落在他身上衬得伍六七格外的精神。
鸡大保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抽出两张银票塞给伍六七,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阿七长大了,终于要嫁出去了。”听的伍六七总觉得他不是要娶亲而是要出嫁。在整理东西的时候伍六七翻出了一把破破烂烂的长刀,他在梦里见过那把刀,那是他,或者说“他”曾经的佩刀。在梅花国的时候,梅花十三曾经和他说过他的身份,玄武的刺客。那些梦境也证实了梅花十三的猜测。伍六七想了想,抹掉了佩刀上的灰尘,将它挂到了墙上。
鸡大保忙前忙后的买喜糖,布置客栈,就连小飞也跟着他四处跑。梅花十三倒是一直待在客栈,刺客任务也不在接,伍六七问她要不要请她师父过来,梅花十三犹豫了一瞬后摇了摇头。
“师父……只怕会大开杀戒。”梅花十三苦笑,她说着,将一块令牌放在伍六七面前。“这是你的令牌。”伍六七看着那上面的花纹和中间刻着的柒字,将令牌丢到了抽屉里。“想那么多干嘛啦,现在我又不想做刺客。”伍六七说着笑嘻嘻的在梅花十三的脸上亲了一下,同时收获了梅花十三的暴击一套。
按照传统,新人成亲之前是不能见面。可梅花十三和伍六七一无亲人二无定居,规矩对他们而言也就没有了必要。
梅花十三坐在房间里,她有好久没有住在这个小客栈里,像这样安心的入眠。半梦半醒间,梅花十三梦见了母亲,她靠在母亲的身子上,母亲的身子依旧柔软,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梦里的母亲不似从前那般愁眉苦脸的模样,她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
“十三,娘很高兴……”
梦消失的无声无息,梅花十三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她翻身起床,轻轻拿起了床边的喜服。洗漱过后,梅花十三套上了喜服。
伍六七推开门的时候,梅花十三刚刚套好喜服。他抬眸,梅花十三的身姿便映入他的眼底。
红衣如血,乌发如瀑。
“喜服很适合梅小姐。”
伍六七的手指轻轻穿过梅花十三的长发,梅花十三蓦然想起娘亲曾对她说过的话。
“一梳梳到尾;
二梳我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从今日过后,她便是这个人的妻子。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从此刻开始,她将与他生命相连,成为彼此生命之中的一部分。
伍六七的手握着她的手,梅花十三看着他展颜一笑。世界开始摇晃,周围的一切开始坍塌。梅花十三只觉得手心空落落的,她回首,身侧却空无一人。
梅花十三喘息着惊醒,却发现天早已经大亮。她的身上穿着那套喜服,她何时睡着了?梅花十三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间,客栈里依旧是挂着红绸灯笼,喜糖也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是周围却空无一人。
一切安静的可怕,梅花十三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心跳开始疯狂的跳动。她环顾四周,发现挂在墙上的那把刀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不详的预感在此刻被放大,梅花十三抓起自己的短刀,仰起头看着客栈的顶棚。
“这喜服,不配你。”
师父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梅花十三扣紧短刀猛然回首,刀光闪烁,一缕发丝悠悠的飘落。发髻被打散,一头长发散落下来,金钗落了一地,发出清脆的悲鸣。
“那个家伙已经死了,梅花十三,随为师回去。”
师父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梅花十三踉跄的后退,怎么会……梅花十三抬起头,师父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微微侧了侧身子。在他身后,便是无数刺客将客栈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师父恕罪,徒儿不能和您回去。”梅花十三的目光直直迎着师父的目光,这是她第一次忤逆师父的命令。她仰起头。理了理身上的喜服,她握紧短刀一步步走向屋外,同师父擦肩而过时,梅花十三听见了师父的厉喝。
“梅花十三,你这是自寻死路!”
没有半点犹豫,梅花十三便踏出了客栈。她听得见师父的声音,师父说,她这是在自寻死路。怎么会呢?梅花十三眯起眼睛看着外面晴朗的天气,她不信天地,并无高堂。只需要夫妻对拜,她和伍六七便是一对夫妻。即便是黄泉路,又怎样?
她握着短刀一步一步的走着,周围的刺客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她闻得到血腥味,她看得到周围飞溅的鲜血。可她不愿相信那是伍六七的血。梅花十三在刺客们的重重包围之中一步步走向伍六七。
一步,
两步,
三步。
她终于看见了他的身影。
伍六七就那样静静地跪在那里,血将喜服染成了更深的红色。他的唇畔带着点点的笑意,似乎看到了什么最美好的东西,他的手上仍紧紧握着那把破旧的,布满裂痕的刀。
“哇,一睁眼就看到靓女……”
“就算梅小姐是刺客,我也愿意请梅小姐吃饭。”
“我也想给梅小姐一个家喔。”
“我们成亲吧!”
…………
那些伍六七曾说过的话仍在耳边回响,梅花十三走到他面前轻轻抚摸他的脸。手指滑过他的唇,曾经温暖柔软的嘴唇变得冰冷僵硬。
“伍六七……”
梅花十三颤抖着唤他的名字,他依旧那样垂着头,没有半点回应。
梅花十三轻轻吸了吸鼻子,她后退几步,理了理自己的喜服。她看着周围的刺客,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片刻后,她将头扭向一旁被钳制的鸡大保。
“大保,麻烦你了。”
梅花十三微微笑着开口。目光重新落回伍六七身上。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有夫妻对拜……阿七,你要和靓女成亲啦!”刺客折断了他的胳膊,鸡大保只能奋力的仰起头,嘶声大喊。
“夫妻——对拜!”
梅花十三轻撩礼服跪在伍六七面前,轻轻的弯下身子。乌黑的发丝落在地上,抬起头时她吻了伍六七的唇,他的嘴唇冰冷的怕人,梅花十三紧紧的握着他冰凉的手,曾经他也是这般握着她的手,为她取暖。
刺客们无人攻击,他们无声的看着这场只有一个人的婚礼。
“他是玄武叛逃的刺客,是上头钦点要的人头。十三,你这样为师也保不了你。”
师父的声音很轻,梅花十三缓缓的抬起头,抽出了短刀。
“我知道。”
师父轻轻叹息着挥手,那些刺客们不在犹豫,朝着梅花十三的方向蜂拥而至。刀剑相撞间,喜服很快被划破,鲜血也随之涌出。梅花十三却始终不曾退却,她迎着那些刺客的攻击刺出青短,有长剑贯穿了她的肩膀,梅花十三却毫不在意的将飞镖刺穿那人的喉咙。
喜服被鲜血染的愈发的红,梅花十三喘息着看着周围的刺客,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可她仍然顽强的守在那里。
天空中雪花在盘旋飞舞,梅花十三仰头看着那些飞旋的雪花,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飞散的花瓣。冰冷的感觉穿透了她的心口,世界开始跟着旋转。梅花十三看着伍六七的脸,那些回忆慢慢的涌了上来。
他为她做的热饭,他与她看过的灯火。他牵她的手……梅花十三忽而有些后悔,若是早一点,在早一点,他们是不是不会变成这幅模样?
梅花十三伸出手,拼命朝着伍六七的方向移动,她看见自己的血染红了整片雪地,可她只想牢牢握住他的手。
其实她很喜欢牵他的手,十指相扣,她喜欢摸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喜欢同他掌心相抵。喜欢那种温暖相互传递的感觉,喜欢……那些他们来不及所做的一切。
雪花落在梅花十三的身上,带走了她身上仅存的温暖,她紧紧的握着伍六七的手,有些想笑。她轻轻的叹息,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要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鲜血染红了雪地,刺客们完成了任务离开了那个空无一人的客栈。只留下了一地的尸体,银发刺客临走之前挖了一个坟墓,将那对新人共葬在一起。而客栈老板带着他的小侄儿永远的离开了这个地方,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或许,也不会有人在乎他们去了哪里。
那场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很久,直到所有的痕迹被掩埋。那里终将什么都不会留下,只会剩下一片银白和一个孤零零的坟冢。
大雪埋葬了一切,带着坟冢中的人去往了更遥远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