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古巴电厂牛马生涯（7）

那天下午，一下班我就回宿舍收拾东西了。牛工也帮着我收拾东西，帮着我搬宿舍。我本想让牛工和我一起搬宿舍，但牛工拒绝了，说继续修一下宿舍的屋顶，应该就不漏雨了。可我是一点都不想呆在那个宿舍了，我真的被雨给淋怕了，那雨不仅击穿了宿舍的屋顶，也击穿了我内心的屋顶，我的心房里早已被雨水浸满，曾经心里装着的那些壮志情怀，一夜之间就被腐蚀生锈......

我的东西并不多，十多分钟就搬完了，我也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搬。新宿舍以前是一个仓库，里面堆满了床垫和钢架。一进门就能闻到那股难受的灰尘味，整个房间也特别阴暗潮湿，可终于不漏雨了，我倒也接受了，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新宿舍里有两张双层的钢架床，我选择了左边的床，而右边的床则属于我的新室友，老高。

老高是锅炉专业的运行工人，和我是一个值班组的。老高是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四十多岁的男人，是真的在物理上被压弯了腰那种。老高患有强直性脊柱炎，所以都是整个背都是弯的。让人看着难免有点心酸，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在努力地活着，哪怕被压弯了腰，也还要继续努力去挣明天的饭钱不是？

“贾生军让我搬过来的，说是要来检修的人，所以让我搬这来住了。”这是老高搬进宿舍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等几天的确要来一批新员工，所以老高从之前的宿舍被换到了这个宿舍，说是为新员工腾地方，所以老高便和我一起被发配到了这仓库。

新宿舍比之前的大了许多，且整个宿舍现在只有我和老高两个人住，所以显得冷清和安静了不少，这个仓库倒真有了几分流放之地的味道。新宿舍里面没有桌子，所以老高拿了一条简易的凳子暂时当作我们吃饭时用的桌子，我们把这张凳子放在了靠墙的窗户边，因为只有这里才有一点点阳光，我们想吃下一点阳光来暖一下早就冰冷而麻木的身体。凳子是用废弃的复合板做的，大概有半米长的样子，高度只到我的膝盖处，所以我和老高吃饭时都只能坐在更小更矮的凳子上，吃饭时就把碗放在凳子上。我和老高两人都面对着墙吃饭，时不时抬头看下窗户外，像极了两个劳改的犯人。又或者说，我们本就是这里的犯人？

搬宿舍后，坤坤也经常来我们宿舍。坤坤也是和我一个值班组，他和老高一样是负责锅炉运行的。岁数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吧，听说还有个长得不错的古巴小女友。我们三经常一起坐在凳子上吃饭，一起骂着钱泽宇，一起聊哪家的妞漂亮......坤坤还给我说：“明天带你出去玩。”

“好家伙，咋出去？不是都有摄像头吗？”我有点不解。我那颗心的确有点寂寞难耐了，来这已经快一个月了，每天都是在电厂和宿舍区两点一线的生活。已经记不得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了，也记不得女人身体带来的那种温柔是什么感觉了。

“你找对时间，不会查的，下次我带你出去。”坤坤说这话的时候有点自豪。

“好家伙，坤哥牛逼，以后跟坤哥混了。”我扒了口碗里的饭。

“下次叫你。”坤坤笑着说。

老高这时插嘴了：“出去的时候小心点，有狗会告状的，以前我出去买两瓶酒，被罚了1000块，相当于一瓶酒500块，这酒喝着老贵了。”

“好家伙，还有人会告状打小报告吗？”我暂时停止了咀嚼嘴里的饭，因为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打小报告。

“有的，多的很，有人就爱干这种事。”老高眼里满是不屑，然后点了一根烟。

“有的人就愿意当狗。”坤坤说。

“哎，想不通。”我是真的想不通。

“想不通的多了，你呆久了就懂了，这里有的人就喜欢当狗，我们都习惯了。”老高吐了口嘴里的烟。

“懂了，以后我注意点。”我不禁思索着，他们是为何要打小报告的，这就是底层的互相迫害吗？

就这样，我和坤坤，还有老高在新宿舍吃了第一顿饭，以庆“乔迁之喜”。

新宿舍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所以洗澡只能去公共澡堂，上厕所也只能去公共厕所。搬宿舍的第一天晚上，我去菜地里的简易搭建的厕所里撒尿，脚下突然踩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这东西立马动了一下，还往我地脚上跳，我立马意识到踩到蛇了，提起裤子就从厕所里跑了出来。以前有工友说过，这里是有蛇的，而且不止出现一次了，这次让我给遇上了。跑到了食堂边的洗手台旁，借着这里的灯光，检查自己的腿脚是否有被蛇咬过的牙齿印。万幸的是，我没有被咬。

回宿舍后，立马在工作群里说菜地的厕所里有蛇。还未到项目部，但已经加了工作群的新同事也迷惑了，在群里回复说：“这什么情况？厕所里还有蛇的吗？”

贾生军立马就在群里说了：“杨庆去的那个厕所是以前建的临时厕所的，是作隔离用的，现在已经不用了。大家晚上尽量不要去菜地那个厕所，可以去另外那个厕所。”

我不理解贾生军为何如此维护公司，明明大家很多时候都在使用菜地的那个厕所，我也确信我的确踩到了蛇。为什么贾生军他要说这种话，我开始理解坤坤和老高说的话了，有的人就是愿意当领导的狗。

那晚我躺在床上，很累，但觉得这新宿舍也挺不错的，至少这里不漏雨了，没有老鼠了，能安心的睡个觉了。终能让自己的灵魂休息片刻了，只是我不知道，这灵魂还能支撑这身体多久。

那一晚，我想起了在里斯本的海岸见过的那位姑娘，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她。就那样想着，难以入眠。

最后给她发了一份邮件：

远方的欣：

希望当你看到这封邮件时，不会打扰到你原有的生活。

今天换宿舍了，暂时是项目部的仓库，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但好在不漏雨了，也没有老鼠了，也没有那么潮湿了。晚上去公共厕所时，踩到蛇了，不过还好跑的快，没有被咬到。

现实与理想交织碰撞，产生了许多落差，但总还能坚持。一直告诉自己，这次不能再逃避了，不能对不起自己的选择。现在偶尔会觉得，我和你渐渐走向了不同的世界，我的世界里好像没有了色彩，有的只是汽轮机的噪音，锅炉燃烧的火焰声，各种机器的提示音，倒班带来日夜颠倒的作息，失眠，和时不时的腹泻。偶尔会想，你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你的世界里应该会有很多阳光吧，我在你的世界里应该也只存在于一个小小的角落吧。

每到深夜，总开始自卑，自我怀疑，可又能突然间振作。

抱歉，突然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不想通过微信说，因为总觉得自己语无伦次，像是在胡言乱语。

照顾好自己。

Yang

那一夜，就这么过了，像是又活过了一天。只是我不再期待明天的到来了，因为明天的生活也会像今天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