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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卷】胧月文字抄

2020-07-07 16:06 作者:Gats  | 我要投稿

  岁末的夜去佛山焚香,取得新年新气象的祥瑞,是年年都有的传统。斋戒倒不至于,但如何也要沐浴更衣一番,多少透出虔诚。

  犹疑着这份诚意至极乐天国还存余多少,能清清爽爽地用热汤洗濯躯体,也是极妙的,索性不再多思。

  宗教与天灵,在散淡里便更渺远。

  天色正有烟火纷乱,三千彩焰耀永夜,可这浮华乱景并不长久,焰火渐渐稀疏下去,远看去火色朦胧,只见了大概的颜色。

  但依然极美。

  最后穿好衣服下到院子里的时候,万花争艳终于不见了,空中只零散有几声炮响,稀稀落落,终于多添了些寂寥

  镇子死在这夜里,未有灯火,闲人们许是皆睡了。

  炸开的花朵凋亡后,留下烟尘如龙,堆在半空,许久不散,像流云般飘渺;颜色亦浑浊不正,灰蒙惨淡,但轻灵还是有的,只是遮住了孤星,夜色便更重了。

  佛山尚远,需要开车过去。路上三三两两的车不少,想来也是去上香的。新年的初夜里空气都清新不少,带着醒目的冷意。父亲早在后座睡着了,有轻微的鼾声。这一点微末的人籁在夜里响着,像是虫鸣。

  到了山下,车几近停满了,人亦很多,入山前一段颇喧闹,不论天色,还以为是白昼最好的几个时辰。

  大家面上都有幸福的笑意,也没有争抢,显露出不同平时的谦虚有礼来。或许宗教真的能洗濯心灵,把人心里的纷扰去了,留下暂时的纯粹澄澈。但又或许,静夜里大家都被这浩浩乎的凭虚沉静给感怀,纷纷极有默契地享受起难得的禅意妙见。所有朝拜的人于此刻都脱离俗世,在神思间志趣合流,融汇一体。

  从小路往上走,很快来到了一个歇脚的平台。休憩的人不少,大多是上香礼佛后往回的。有的取了水,小口喝着,或是轻声说着什么。有几句小小谈笑震落了枯叶,从空中飘落下来。发觉落叶时,才察觉了月色。形制并不圆润,弯折如钩,却极明亮,色泽清凝,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白而不腻,通透生辉。

  唯见新月吐蛾眉。

  再走过一截,路旁多了参天的古松,望难及顶,月色照不通透,只泄下几缕银线,隐约里有翠色,像是天光洒落。

  游人还很多,但也几乎不言语了,许是近了寺庙,鼻中有了香料的芳熏,宁神静心,皆默然下来。路上便只听得脚底踏在石径上清脆作响,有几分韵律,声调曲折,宛若乡野村笛,未有曲调,倒显出无边生趣。

  有遇到灰衣的僧人徒步上山。僧袍只一件,很单薄。峨眉的僧人大多黄裳,怕是别寺的门徒。僧人头顶略略发青,已生出稀疏的毛发。背了破旧的布袋,满满的,借着月色看过去,装得大抵是经文,线装的,黄色封皮。那僧人一手兜在怀里,另一手捏着佛珠。佛珠不大,只是普通的木头。他神色有些疲惫,又很自在。有热心的老人问他往何处去,僧人也不说话,只是指指山上。其中有戏言说金顶的,僧人颌首,顿时都不再言语了。

  像是被那无言的伟大肃穆震慑。

  僧人继续一步步登上石阶,月光照在背上,晕染出的光圈有若银河。

  人们默默注视着他消失在树影葱茏里,像是在告别神灵。

  有些诧异,因未曾见过如此庞然,又如此安然的人群。脑海里残留的印象还是俗尘茫茫里常见的人人嘈杂喧哗,个个言辞不尽,此番络绎如织,摩肩接踵,却寂然若孤身之荒原,一时间却有些不敢置信。

  看过去,虽神色不尽相同,却都是祥和满足的。

  于是这静有了朝圣的无上。如若心有律调一说,朝拜的人们于彼时彼刻内心的律调决计是一致和谐,贯通一气的。像是无声乐曲的美妙共振,所有不协的音色与律韵都被这月色清润如水般渗透,化为最温柔的低声哼唱。

  没有提前知会,也没有不解,没有吵闹,如同这是一出自发而沉静的朝拜巡游,僧人,非僧人,信佛的,无信的,每一人都只是一点小小的清辉,在高洁的月芒下若倦鸟归巢,镕铸成了光辉的一体。

  这是共情的大和谐,这是无声的大造化。

  飘渺的神思里,魂灵像是生出翅翼,乘空九万里,孤月普照,与列子游。

  在沉默的洪流里,清辉们合拢又分散,飘离又聚集。有些飞向更高处的绝景,有些则飞入了庙里。

  庙里香炉火很旺,口鼻里皆是辛香。人们的同气同声不若之前那般高妙了,但还保住了克制的沉静。大雄宝殿右侧是食宿之地,里面桌椅古旧干净,皆为木制,也不知是否用过。左侧是禅堂,门用大锁关住,窥不得内里。锁是铁锁,边角磨出锈色,月色照过去闪闪发亮。

  禅堂旁有几丛很好的树,枝条嶙峋,遒劲多力。有些发了新芽,小小一抹嫩绿,隐在铁鳞下,娇俏可爱。有个年轻的僧人穿着佛袍在打扫,听到背后走动的声响,转过来鞠了一礼,露出善意的笑。

  那笑里,似乎见到了佛之人性与人之佛性。

  短短的一刻里,僧人的曾经的思悟似乎也浮现在眼前,如同某种浩大的玄理穿透身子,留下并不真切的幽思。

  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悟透了什么。但话语哽咽在喉咙里,差一点点就可以说出来。

  于是弯下身子,也行了一礼。

  大殿里有一位老人,手上串了佛珠,嘴里虔诚地念诵经文。他拜倒在地时双手交叠,弯下去,垂首抵住,复立起,如此三次,繁琐了些。末了,再从印了佛印的布袋里拿出香油,上前添香火。不少人排在后面,却无人不满的,皆静静等着。僧人亦不阻拦,只是念经。

  看了片刻,也学着像老人那样叩拜下去。

  再后面是文殊殿,信者排成一列,双手合十,绕殿步行三圈。第一眼看过去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出声询问。殿内仍旧默无声息的,雕栏的缝隙里漏出几点月色如水,像是精灵。有妇人抱了自家的小犬步进殿内,马上在众人的注目下面红耳赤地出去了。有几人善意地笑着,又有了几缕人音。

  文殊菩萨坐在白象上,无悲无喜。

  于是这笑声也消失了。

  有人说中国没有所谓的虔信者,又或者人人都是虔信者。狡黠的信众们用世俗的利益为一个个神灵明码标价,一次次叩首跪拜如同一起起漠然的交易。

  他或许未曾见过此间的景象。

  是的,也许,也许明天寺里的众人又会重新变得市侩,短视,没有信仰。但此刻链接众人的浩渺无垠的禅机却也是真实又深刻的。

  他们或许说不出,也不明白这自在的默契代表了什么,但他们在袅袅的香火里,只觉得闲适又开心,这对于怎样的神灵也是足够虔诚的供奉了。  

  人们并不需要有金光灿灿的高远之神赐下古奥玄秘的教诲,而欢喜着润物无声,顺势自然的悲欢相应。

  何必还需要什么忏悔,什么救世主呢?

  有钟声不知何处而起,轰隆隆降下来。

  该离开了。

  月色空蒙起来,如同带上面纱,显出娇羞。随着人流走下石阶,那舒适的沉默像是风一样再次轻柔地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若心体合一,若超凡脱俗。  

  这稀世的沉默直到坐到车上,才被父亲打破。

  “回家吧。”

  他说,语气里有怀念。

  如同和什么东西断开,魂灵带着遗憾回到人间。那一张一弛里的断续极难忘,可触感只有一弹指,心潮初涌,通玄的感念便去了,倒留下几味哀情,咀嚼一番,意味回甘。

  到家后,吃了些饱腹的素食,有莴苣,炖鱼腥草,酱汤里加了当归,应是母亲用剩的。

  月色正好,若明珠当空。

  若魂灵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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