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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讨论 | 科学与魔法的意象及世界观分野的模糊

2018-12-23 21:27 作者:屋顶现视研  | 我要投稿


科学与魔法的意象及世界观分野的模糊 

1.引言

如果人类从文明伊始开始,就一直在不懈地追求搓火球之类的魔法,那么今天我们会生活在一个真正的魔法世界中吗?现在看起来这个问题依旧很有意思,如果我们放弃对科学本身采取一种过于辉格主义的态度的话。历史主义的视角或多或少地为一种反实在论或非实在论的科学观辩护——科学或许不是真理,科学或许也没有逼近真理,科学甚至都不是理解自然世界的唯一方式。

在动画、漫画、游戏和轻小说作品中,我们可以不太费力地得到一个关于魔法世界的构想。而另一方面,“科学与魔法的大战”在近些年来的作品中已经是司空见惯了。这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在动画、漫画、游戏等作品中,我们如何理解科学与魔法的区别?

对这个问题的讨论是这篇论述的逻辑起点。我的具体思路是先分别说明以下两个子问题:科学的意象为什么是科学的?魔法的意象为什么是魔法的?这是两个涉及形而上学的问题,因此我的视角是分别为两种意象寻找出某种属性,当这些属性被满足时,科学的意象就是科学的,魔法的意象就是魔法的。正是这两种使得每种意象成其本身的属性,在很大程度上地导致了科学的意象与魔法的意象之间,逐步产生了交融与模糊。

 

2.科学的意象:翻越现实的藩篱

2.1本体论属性:似真的科幻性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是一个建立在科学技术之上的时代,如果有人把我们今天的这个时代称作“科学的时代”,那大概不会引起太多争议。但有趣的是,各类作品中最关键的科学意象往往都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形象。从向伊斯坎达尔星启航的《宇宙战舰大和号》,到以《机动战士高达》系列为代表的人形机器人,甚至像《命运石之门》这样看起来发生在当代的故事,都有“时间旅行”这种在当代几无可能的核心意象。

一言蔽之,如果动画等作品中的科学意象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一种似真的科幻性。这种似真的科幻性几乎贯穿在所有科学的意象中。这个概念很好理解,只要想一想各类作品中那些最著名的意象。在论坛、贴吧、知乎等平台上的月经问题之一就是“像高达这样的人形机器人有没有实战意义”。

这些的争论很好地阐明了似真的科幻性是怎样一种特征。一方面,这些作品中的科学意象都以某种方式得到了一些合理化解释,并且这些解释是基于常见的科学印象。而另一方面,如果我们仔细考察这些解释的话,它们大多确实不能满足太多的合理性诉求。[1]

不过大部分作品中的科学意象也许并没有像《机动战士高达》系列那样详尽的设定,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科学意象没有用以满足其似真的科幻性的解释资源。似真的科幻性在科学意象中被体现出来,在绝大多数时候依靠一种更宽泛的解释与理解方式,这种方式通常不会直接用设定、解说、描述等直接的方式来解释科学意象中似真的科幻性,但观众、读者或玩家往往能在作品中感知到这种特征。

 

2.2科学的意象如何满足似真的科幻性

作品中的科学意象往往更直接地与大众对科学的记忆史联系在一起,或许更加明确地说,科学的意象中似真的科幻性特征是来源于各种更加具体的科学印象,而非“角动量守恒定理”这类抽象的科学印象。很难对这种情况下科学的意象到底有哪些内容做出详尽的枚举,但至少我们可以从一些著名的作品出发,去讨论有哪些科学意象的类型,在这里我们主要谈谈两种最典型的类型:画面和机制。3

2.2.1作为画面的意象

通过画面表现的科学意象或许是做常见的一种类型,除了小说这种纯文字性的作品体裁之外,所有作品都不可避免地会用画面来表现某种科学意象——即使实在小说中,大多数情况下也不能避免对形象的描述。

例如,人形机器人这个意象在几十年内的无数部作品中无数次出现,仅仅通过这个笼统的概念,我们并不足以很好地理解其中似真的科幻性是如何历时性地被传达的。比如,在1963年播出的日本首部巨大机器人动画《铁人28号》中,作为人形机器人的铁人28号看起来十分“圆润”。如果从现在的眼光看,铁人28号无论从机设还是动作来看,与其说是一台先进的巨大机器人,倒不如说一个穿着铁人皮套的大活人。而元祖高达RX-78-2充满棱角的机设,以及例如站立于大地之前排气口的活动、突入大气层时需要考虑的隔热问题等画面上的细节,似乎更加接近于人们对高科技设备的普遍印象。这种具体的画面细节展现了创作者与观众共享的科学印象,正是通过这种方式,科学意象的似真科幻性被满足了。80年代以后的许多作品进一步尝试了经由画面细节来展现对科学的共享印象。

《装甲骑兵VOTOMS》中的以“眼镜犬”为代表的各式机体,在爱好者眼中一直有“最真实的萝卜”之美誉,相当程度上也是由于这方面的努力。剧中机体从空战落地的场景也是体现了一种典型的共享印象,“眼镜犬”的下肢会以滑轨的方式弯曲以适应冲击,这种细节不仅与现实中每个人的日常经验不谋而合,但又在机器与人的差别上做了文章:比起让机器人的关节弯曲,倒不如使用一种更加符合机械“常识”的设计。

2.2.2作为机制的意象

科学的意象不仅仅可以通过对于画面中似真细节的具体追求来形成。在许多情况下,传达似真的科幻性,也依托于被造就的机制。这种虚拟机制中传达不仅仅是孤立的细节设定,而是虚拟世界中,一种由无数细节设定所支撑的互动网络。在这种互动网络中所展现出来的人物行动和故事背景都或多或少地都可以得到机制的解释资源。

《攻壳机动队》系列作品是这种虚拟机制的范例,我们可以从中找到从宏观到微观的各种互动网络的示例。让我们以1995年的剧场版《攻壳机动队》为例。从最宏观的方面看,整部动画中,公安9课本身的存在、傀儡师本身的存在,以及前者对后者的全部追查过程,这些都必须发生在一个全新的社会形态之中。代入动画中的具体人物和群体,则是可以表述为傀儡师的犯罪事实因果地导致了公安9课的行动。进一步的分析则可以发现,这种互动网络则又都是源于近未来义体化技术成熟和网络高度发达的具体设定。5另一方面,从最微观的方面看,每一个微观的互动网络也是如此。比如素子在对清扫员进行追踪的情节中使用了义体的光学迷彩功能,这正是素子的义体这种技术设备所因果导致的行动。因此这个微观的互动网络可以表述为,素子拥有带光学迷彩功能的义体因果地导致了素子在追捕清扫员的过程中使用光学迷彩功能

当然,实际上各类作品中的情况还要更复杂,互动网络通常不仅仅是两个对象之间的,也不是一个因果性命题就能概括的。但无论实际情况有多复杂,一言蔽之,机制是通过受科学意象的集合所支配的互动网络来传达似真的科幻性。从这种意义上说,机制类型的科学意象是派生的。我们虽然可以把机制中的互动网络抽象成因果条件句的形式,但作品中作为一种意象的机制必须表现为更具体的类型,尤其是画面的类型。

 

3.魔法的意象:他者的巨龙,他者的月球

3.1本体论属性:作为他者的属性

 

与科学的意象相比,魔法的意象在逻辑上似乎并不那么容易找出一种确切的共性,如果一定要给出一种共性的话,那么唯一的选择是作为他者。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我们所探讨的“魔法的意象”这个范畴实际上非常宽泛。这种宽泛的理解有其语用现象的支持,因为在如今的作品中,有许多设定、形象、情节等都会被看作是魔法的意象。作品中一个魔法世界的构建也许并不依赖于最典型的修辞,比如“魔法”这个词。在公认的一些魔法的意象中,我们还会遇到许多不那么典型的修辞,比如“魔术”、“魔道”、“炼金术”、“异能”、“灵力”,等等。对于中文互联网中“魔法”一词的语用学观察也支持我们做出一种宽泛的理解。比如,当在展现魔法世界的作品中,看到某些似乎特别地符合自然世界合理性的情节时,中文互联网中往往会以“这不魔法”这种表述作为回应;反之,在一些现实题材的作品中出现与现实相比过于不可思议的情节时,也存在这“可以,这很魔法”这样的表述。正是对“魔法”一词的这种语用方式,决定了我们对“魔法的意象”做出宽泛的理解是合理且有必要的。因此,在这种宽泛的理解之下,林林种种的魔法意象可能具有的唯一共性就是作为他者的属性。

 

3.2魔法的意象如何满足作为他者的属性

这种区别也决定了比起神秘学思想这样在历史中自然而然地与主流思想“分道扬镳”,魔法的意象内在倾向于为了满足作为他者的属性而主动疏离——不仅仅是对于思想层面的事物,更是对于现实中的实在世界本身——魔法的意象所处的世界是对现实疏离的世界。为了更好地同科学的意象进行产生对照,我们也只考察在各种作品中画面与机制的着两种类型,以对魔法的意象如何满足作为他者的属性进行论述。

3.2.1作为机制的意象

当我们分析魔法的意象时,机制的类型远比画面的类型简单得多。因为类似于科学的意象一样,作为魔法的意象的机制也意味着一种从宏观到微观的互动网络。当我们将这种互动网络抽象成包含因果关系的条件句时,至少在修辞上我们就能看到,这种互动网络里已经包含了的种种设定,实际上都要作为各种其他类型的魔法意象表现出来。最近的十年里,机制类型的魔法意象中,最著名也最精致的可能是Fate系列下的“圣杯战争”设定。虽然按照原初的设定来看,整个Fate系列中几乎找不到没有异常状况的圣杯战争,但我们还是能大致勾勒出圣杯战争这个机制性意象的互动网络。我们仅从宏观的一个方面为例,看一看这种互动网络是如何满足作为他者的属性的。

3.2.2作为画面的意象

通过画面表现的魔法意象是最为常见但也最引人深思的类型之一。要创造这类魔法的意象,最直接的方式莫过于直接创造出某种现实中并不存在的形象,因为至少直观上,这个形象所指涉的事物在现实中并不存在,因此必然相对于现实来说是一个他者。但这种观点是站不住脚的。一个画面上的形象所指的那个事物在现实中的存在与否,到底在何种意义上满足或不满足作为他者的属性?我们可以举出无穷多的反例,比如巨大的人形机器人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但它作为一个科学的意象,显然并不满足作为他者的属性。而异世界的魔法使在现实中也不存在,但它却是一个公认的魔法的意象,满足了作为他者的属性。显而易见地,存在性本身并不能区分开二者。

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涉及具体情况的探讨。以史莱姆这种经典意象为例,到底在什么情况下,史莱姆会被我们认为是一种魔法的意象呢?这种情况并不难设想。假设在科学家们公布了史莱姆存在的消息一百多年后,更大范围内的科学家对于这种黏液状的生物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修改了许多已有的科学观点,并且义务教育的课程也按照了最新的科学观点进行了修订。史莱姆还被作为宠物被无数的家庭收养,公园里到处能看到带着史莱姆散步的人……这这个情况下,我们可以合理地断言,史莱姆已经不再被看作一个魔法的意象了。

根据这个设想,我们可以合理地设想,一个意象要满足作为他者的属性,更好的条件是:在画面上似真地,这个意象所指涉的事物应该不具有基于我们现有的科学知识与信念体系得到解释的可能性。在某个社会的语境中,任何作品中所具有的形象,会和人们在作品以外的种种知识、信念和印象相互对照并形成反馈,以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判断这个画面上的形象是否满足作为他者的属性。尤其是,当我们要区分科学的意象与魔法的意象时,在社会语境的知识、信念和印象中,大众对于科学的记忆史或许是最引入注目的方面之一

 

4.意象的模糊:历时性的投影

似真的科幻性和作为他者的属性分别为我们如何理解科学的意象和魔法的意象指明了方向。当这两种属性分别被满足时,某个意象就是科学的意象或者魔法的意象。虽然这种对形而上属性的讨论在实践中是相当笼统的,但它确实为我们如何理解作品中的意象甚至作品本身提供了许多启发。最近一些年来,“科学国度/文明/世界”与“魔法国度/文明/世界”之间的际遇、交流、冲突已经成为了十分常见的题材。这方面题材中最为典型的或许是《魔法禁书目录》,这部作品清晰地设定了“科学侧”与“魔法侧”的区分与对立。我们很容易从中分别辨识出两种意象:在科学侧,我们看到了能够用科学解释与控制的超能力、各种体制化的研究机构、高超音速的喷气式飞机、计算精度达到分子级别的超级电脑、大量被复制的人造人,等等;在魔法侧,我们看到了各个宗教派别统摄的魔法使部队、通过符文驾驭的火焰、由各种术士召唤出的使魔、记录着神秘力量的魔道书、有着各种神话背景的圣人和魔神,等等。这些都是十分典型的科学的意象或魔法的意象。

但正如《魔法禁书目录》原作小说中所展现的,由这些意象表达的科学的事物和魔法的事物区别,事实上可能并不意味着由一条截然分明的边界。2017年的动画作品也《骑士&魔法》就极好地佐证了这个观点,在这部作品中仅仅表现了魔法的意象。“幻晶骑士”这类形象从外观上看虽然类似于巨型的人形机器人,但构成这种机体的各方面显然充斥着魔法的意象,比如内在的各种魔导术式、机体上搭载的魔杖,以及作为动力来源的魔力转换炉等等。这部作品中构建的世界也有着各种典型的魔法意象,从异世界风格的建筑,到野外常见的种种魔兽。显然从动画中我们只看到了魔法的意象,至少表面上如此。但是,当动画中开始具体地解说机体的内部构造时,这种魔法的意象本身就产生了模糊。当我们清楚地听到艾尔论及“功率”“稳定性”和“强度”时,我们清楚地知道这些概念至少并不是魔法世界所独有的。当我们看到魔力转换炉的作用时,我们很难不把这个意象与现实中的发动机联系起来。当我们看到甲罗武德王国在战场上使用飞空艇并取得了显著战果时,我们多少会想起历史上的飞艇以及空中战场的开辟。

当我们不断意识到这些方面时,一个魔法的意象似乎就没那么清晰了。如果魔法世界的机体实际上采用了和现实中类似的动力结构,那么是否意味着它的动力部分能够得到现实中科学体系的似真性解释?如果魔法世界的机械设计也需要用到经典力学的一些概念,那么是否意味着这个世界多少也遵守经典力学体系?——甚至我们还会联想到一些更加抽象的层次,如果飞空艇的出现取得了不错的战果,那么这个魔法世界是否将来会迈入争夺制空权的时代?这一切的发问或许得不到回答,但最终都指向了这么一种结果,即魔法的意象本身产生了模糊,我们不太确定这种意象与科学的意象是否确实有着截然分明的边界。

需要注意的是,意象边界的模糊并不是由于设定上的不完善造成的,我们所能设想的最完善设定也不能避免这点,只要我们试图对作品中的意象做出详细具体的展示和说明。我们可以设想一个没有牛顿第二定律的魔法世界,但我们如果我们试图为这个世界的客观部分订立规则,那就必须有牛顿第二定律的替代者,即使这个替代者是一位喜怒无常的神灵。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创作者试图足够详细具体地展示和说明这个神灵如何影响客观世界,那么不可避免地就又让神灵这一魔法的意象模糊了。除非我们设想这样一个魔法世界,这个世界在本体论层面上就不存在牛顿第二定律F=ma,也不存在质量、加速度和力,甚至不存在我们在现实中对事物进行描述的一切词语所指涉的东西,那么结果就是,在这个魔法世界里什么都不能被描述,也不存在一部讲述这个魔法世界的作品了,因而也就没有什么魔法的意象了。

这一点不仅仅对魔法的意象有效,科学的意象同样可能会面临这种模糊。这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与科学的意象这一概念矛盾。既然科学的意象力图寻找基于现有的知识与信念体系来对意象中所指涉的事物做出说明的可能性,那么为什么还要避免过多的展示和说明呢?我们必须记住,似真的科幻性比较是“似真的”,它的解释语境从来都是超越现实的,它从来不意味着基于实际的知识体系做出逻辑演绎。因此,对于高达站立时排气孔中的热气到底来自于哪些部件、VF-22的柔性蒙皮到底使用了什么材料、“眼睛犬”面对冲击时的滑动结构到底使用了那种润滑油等等的问题,如果足够详细具体的展示和说明被给出了,那么迟早这种作为科学意象的似真性也会失去,从而染上了作为他者的色彩。

从这种意义上说,如果想要保持科学的意象与魔法的意象之间那条截然分明的边界,只有尽可能地不做出展示和说明。因此,不少作品中都提及的“魔法的本质是神秘”,确实是一条具有启发意义的箴言。不论对于科学的意象还是魔法的意象,唯一一种完美的处理方式是尽可能的少做出任何言说。正如我们对意象模糊的描述那样,只要创作者尝试着对这些意象做出足够详细具体的展示和说明,那么就必然会回到一种科学的记忆史中去,回到记忆中修辞、信念、知识和互动规则的组织方式里去。我们构建的一切意象都不可避免地有着记忆的投影,并且必然导向边界模糊的结果,这是想象力的极限

 


[1] 这里实际上涉及到了一些重要的科学哲学争论,比如关于科学解释的模型,关于如何理解“合理性”等等。这方面的文献极其庞杂,其中卡尔·亨普尔的经典著作《自然科学的哲学》很适合用来对这些问题作一些初步了解。

3 将画面和机制的区分在逻辑上是有些粗糙的,因为二者实际上有重叠之处。在这里,我的这种区分的意图是让我们可以倾向于关注某一个方面,而不是做出一种明确的类型界定。

5 在这里,这个支配性的科学意象的集合并不是充分的,实际上可能还包括许多或明显或隐藏的具体设定,对于宏观或是微观的互动网络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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