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楚道石传奇·夕食啖血录》（10）

       楚道石狼狈地爬起来，看着对面已经一字排开，剑拔弩张的对手们。忽然，他想起厘於期之前的身份。他脑子里飞速旋转：这些天驱武士难道是来找厘於期麻烦的所以他会出现在这里？可是为什么那女人把我引过去，这不是将我置于他们之间的战火之中？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跟那个辰月教徒师涩较量之时，厘於期说过这么一句话：

       “自从辰月落在你手里，我就舍不得死了。”

       他分明是权力斗争失败，被人从辰月里一脚踢出来的，为什么还要贸然继续跟天驱的斗争？这不合常理啊。

       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道：

       “他们是……”

       “谁知道。揍扁就是，打死之前问清楚就行了。”

       厘於期笑得很狰狞：

       “我跟他们好多天了。”

       厘於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这下楚道石可迷惑了。他眯起眼睛打量拉开阵势的对方阵营，发现他们所有人身上都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饰物，就连被他看出端倪的那个女人，此时胸前也是空荡荡的，让秘术士几乎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是幻觉。

       他正想着，那群人背后走出了那个笑脸男。楚道石记得很清楚，刚才围殴他的时候，这个人并不在。 

       他一定是跟在厘於期出现后，才加入追逐行列的。

       男人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但眼神主要集中在厘於期脸上，一霎不霎地看了好久，把后者看得险些恼羞成怒。厘於期抱着肩膀：

       “看个屁！动手吧！”

       那个红衣女人一步踏前，但是被笑脸男一把拦住，用眼神示意她退后。等自己人全都刹住后，笑脸男竟然冲着厘於期打了个躬：

       “对不起，得罪了。”

       然后，他做了个手势。突然间，所有人朝着不同的方向一哄而散！

       这大大出乎厘於期和楚道石的意料，两个人吃惊之下，呆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去追哪个。厘於期向着笑脸男溜走的方向跑了一段，很快就气馁地回来：

       “王八蛋，跑得太快了。我还以为他们有点儿骨气呢。”

       楚道石扶着自己被差点儿踩断的手腕，忍着痛问：

       “你不是跟他们很多天了，怎么还追不上？”

       厘於期气鼓鼓地拉开步子，准备离开此地：

       “一直找不到他们在哪里，这是离他们最近的一次。喂，我说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楚道石暂时不想说出那个女人的事情，只是跟在后面反问：

       “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厘於期不屑地哼了一声：

       “跟踪呗！小五醒了说要学棋，那是要三个人下的，让我去把你找回来。我看了看你的位置，没想到居然会跑到这里来，结果跟来一看，竟然有一窝大鱼。你知道他们会在这儿？谁告诉你的？”

       楚道石没急着回答：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踪这些人？然后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厘於期狐疑地上下看了他两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据实以告：

       “反正我一会儿也是要告诉小五的，现在不妨告诉你。早在一个多月前，白矩手下就有人报告说看到过这些人中的一两个，因为吴风手底下的人去试过了，果然与普通人很不相同，所以白矩就令吴风加紧追查，但是不知为何，怎么都查不到这些人的来历和目的。于是我好奇之下，也去跟了两回，想要知道为什么白矩会对他们感兴趣，但是最后都跟丢了。我估计他们不止一个人，必然会有集会地点，但更是无迹可寻，这天启也算是我们的地盘，但就是找不到，实在可恨。没想到让你给瞎猫碰死耗子遇见了。”

       他应该没有撒谎，楚道石心里略微有了些底：

       “既然一会儿都要跟他说，那么我们不妨再追查一件事情，等回去的时候会更有料。”

       “什么事情？”

       楚道石问厘於期：

       “你知道这里吗？”他说出一个地点。厘於期皱了皱眉头：

       “知道是知道，但是你可知这地方是哪里？”

       楚道石摇摇头，厘於期告诉他：

       “那是天启禁卫军的军营。”

       什么？楚道石惊异地看着他：

       “军营不是在皇宫周围吗？”

       “那是今上自己的部队，当然在皇宫周围，你说的这个地方，是白猊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亲兵所在，他们暂时没有跟之前的禁卫军混编，一直有自己的地盘。麒王办事素来低调隐秘，我若不是听白矩让吴风汇报，也不知道那地方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事到如今，楚道石只好说出实话：

       “此事若要追溯，还得从一个多月前的落星流言开始。”

       于是，他迅速地把之前搜集的线索和发生的事情都跟厘於期简单地讲了一遍，然后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觉得，根本没有什么落星，这些都是障眼法。”

       厘於期也瞪圆了眼睛：

       “白矩也是这么认为！那他们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落星的障眼法，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楚道石示意他跟上来：

       “所以我们就要去这第三个地点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厘於期低头想了想：

       “可以，我带你去。”

       他刚走出三步，再扭头一看，楚道石却已经痛苦不堪地跪在地上，捂住了腹部。

       “怎么回事？不过是被插了一刀，你至于吗？”

       楚道石声音低哑地回答他：

       “至于。”

       他把手拿开，厘於期很清楚地看到，大股的红色液体正在汩汩地流出。刚才说话之间，他已经尽了全力，但是话刚说完，最后一点保护液消失殆尽，鲜血毫不留情地冲破堤坝，带走了秘术士最后一点神智。

       等楚道石醒过来，没看见天花板，只有一个拧着眉头的白徵明。

       看他醒过来了，愁眉苦脸的素王这才眼神一亮：

       “哎！好了！”

       他冲着外面喊：

       “臭棋！好了好了！”

       然后一个满脸不高兴的厘於期就走了进来：

       “没死就行。”

       楚道石挣扎着做起来，体内空虚的感觉依旧，他试着伸展双手，可是没有任何回应，他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空壳。

       白徵明关切地看着他：

       “还好吧？伤口其实还好，有臭棋在，痊愈得很快，幸好他及时把你背回来……”

       那臭小子把我背回来的？楚道石微妙地看了厘於期一眼，后者就像是一头炸毛猫一样别着脸，完全没有见义勇为之后的好心情。

       “先说在头里，要不是你还没把落星的情况全说出来，我一定把你扔在那里等死。”

       还真够嘴硬的。楚道石也不搭理他，只是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里四壁雪白，只有一面墙上布置了书架，其他地方只挂着简单的画和宝剑，装饰可谓少得可怜。秘术士立刻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也不是白徵明惯常用的卧室和书房。

       素王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猜到了他的问题：

       “我书房里面的隔间，很安全。”

       “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所在的？”秘术士脱口而出。

       白徵明冲他一乐：

       “为防万一，你不知道的地方还多着呢。来吧，说说看，你都看见什么了？”

       楚道石打起精神，首先提到的就是司天监那两块巨石。

       秘术士用利器将石头钻洞后发现，虽然石头表面看上去都已经被烧透，但是切开之下，石头的质地却有些异样。

       “试问如果是大星坠地，这天地之间得有多远？”楚道石问道，“星辰之火，至少也要从天到地，一直焚烧，石头虽不是正圆，也一定是在天空翻滚前进，所以烧灼之势，应该相当均匀，不可能形成或深或浅的奇怪痕迹。”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楚道石假借素王名义，从司天监“借”来一块被证实为陨落星屑的石头，他在没人的地方将其剖开，果然如他所料，那石头在表面有一层极硬极薄的黑色外壳，分布均匀，毫无断续之态。

       然而楚道石记得非常清楚，自己当时以术挖开那块巨石的表面，外面那层焚烧的痕迹，最远竟然突入到石头半掌左右的地方，而相邻的位置，却只有浅浅的一层，从切面来看，应该形成了不规则的波浪形状。

       “并且，那块小的星屑，若是将针放在旁边，会将针引上身来，那么大块的落星，周围的铁器应该必会有感应。我当时身上虽未悬剑，但也带着匕首和香器，可是毫无感觉，所以我大胆推测，那两块巨石，根本不是从天而降。”

       白徵明和厘於期对视一眼，素王说道：

       “仅凭一块星屑，你便如此认为，未免武断。”

       厘於期这次却意外地站到了楚道石旁边：

       “是嫌不足。不过落星之说，白矩也不相信。我不知道他从何起疑，但是他私底下说过，此论是有人故意散布，为的是扰人视听，令人心惶惶。”

       白徵明闭上眼睛想了想：

       “猜测无益，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去实地看上一看。”

       “怎么个看法？”厘於期和楚道石异口同声地问。

       素王慢慢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

       “白天不行，言多眼杂。我们晚上去，如果那石头不是从天上来的，就只有……”他比划了一个意义明确的手势。

       在头一天醉到呕吐、几乎成为废人的素王，早已荡然无存。

       第二天，白徵明大清早整装待发，进宫面圣，称自己已查到眉目，要求动用禁军力量，进行大搜。

       上谕：允。

       素王在辰时，已经来到麒王府，拿着谕旨让夏凌点起所有人马，他亲自骑马跟着，从旁指点，并且一个个点过人头，确保所有人都加入搜捕。夏凌要求一百人留守，白徵明表示，莫宇焱已经全城布线，并且之前防务已经交由郭家公子郭谅分担，上谕麒王治下的禁军必须全体出动，一个都不能少。

       夏凌记得郭谅。后者在演武场时被他一击落马，硬生生压断了一条腿。

       他宣布这条命令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那张黄纸，表情平静，没有半点笑容。

       白猊在旁边皱紧眉头，但他知道白徵明手里的谕旨是真的。素王的一切都无懈可击，父亲当着所有人点名让他调查落星谣言，他有这个权力。麒王则疏于防范，让白徵明一个人面见了父亲，无法求证更具体的内容，只能听凭五弟的要求。

       白徵明让所有人带上干粮和水，列队跑步前进，一路开往郊外。直接听命于麒王的士兵有千人左右，一半参加守城，不用出动。剩下五百左右，全在白徵明的带领下赶往郊外。

       素王开始打马前进，但在二里之内就下马步行，带头跑在前面，在多数人力竭之后，他依然健步如飞，完全不允许任何人休息，跟不上的队伍就扔在路边，但给每人留了一张地图，命令中午之前必须赶到指示地点集合，不然就军法严惩。

       他站在所有人前面冰冷地说：

       “你们都是兄长训练出来的精英，不至于连我也不如吧。”

       他说到做到，白徵明自己的马匹留给了一个已经跑吐了的士兵牵着，但警告他胆敢骑上去的话，就直接赶出禁军队伍。

       夏凌就跟在白徵明后面，敢怒不敢言，烈日之下，他自己也感觉跑得头昏眼花，但是白徵明就像怪物一样，始终保持很稳定的速度前行，甚至连食物和水都自己备好，简直……

       简直就跟出来郊游一样。

       他甚至都不能指责白徵明是在虐待这些顶盔掼甲的士兵——素王下马的时候，居然在后背上背了一口铸铁锅，还有一堆看上去就沉得要死的东西，完全不比盔甲轻多少。

       这……这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吗！夏凌狠狠地想，这他妈也太没天理了！当然，他怎么可能知道，白徵明每隔几天就会背着比这些更沉的东西跑一趟天启郊外。素王今天带的道，正是他平时给自己训练用的最熟路径，如果让他轻装前进，他可以轻松跑出去五十里，然后再回来……

       于是这一路上的鸟语花香，鲜花怒发，在这群小伙子眼里跟酷刑没什么两样，他们开始还能跟得上白徵明，但是出去半程之后，就觉得痛苦不堪。因为他们自从回到天启之后，日常都是骑马出行，就算有训练，也不会像白徵明一样变态，毫无心理准备地就这样被拉出去狂奔，不少人连早饭都吐在了半路。

       估摸着所有人大都已经快要虚脱之后，白徵明来到了一处乱石嶙峋的所在，他环视四周，不觉微微一笑。

       这里曾经是一汪泉眼，泉水中涌现出无数身姿曼妙的女孩。

       然后无论是多么美丽的女子，都变成了丑陋的残骸。

       多么熟悉的场景。白徵明不禁想起了当年比饿殍好不了多少的楚道石，不知为何，居然止不住笑。故地重游真是令人愉悦的事情，于是，素王转回身，豪迈地大手一挥：

       “就在这里，给我挖！”

       夏凌气喘吁吁地问：

       “不是找……落星吗？”

       白徵明泰然自若地看了他一眼：

       “对啊，证据就在地里，不挖怎么行？”

       他敢肯定，夏凌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