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梦境管理局，今晚的最后，由我来接待您的旅行。

进入梦境之前，请问您的硬币或者投票带好了吗？带好了是吧，好的好的，请您往这里请。

天快亮了。清晨时分，梦醒之前，最宜做清明梦。和太阳升起之前的混沌一样，在大脑清醒之前的梦，也很容易将现实与梦境混淆。

这次的梦很长，您可以忘掉一切不快，在梦里，只要带上一个好心情就够了。

我们出发。

梦境解离

0.

“第一次连接……测试……”

她脸上的皮肤掉了一块，皮肤下是转动的齿轮。

她手上抱着兔子形状的机械玩具，那兔子后背着一个发条。

她站在摇晃的铁网桥上，身后是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螺丝、纽扣、铰链、齿轮……从望不到顶的高空中掉落下来，全部落在了她身后的大熔岩池中。

从熔岩池里迸发上来的火花，照亮了她的背影，熄灭了她的面庞。

“前天……前天是什么？”她问我。

这是我的一场梦，我马上从梦中醒来。

说起来，明明是在做梦，明明看不清面前人的脸，但我却知道……

她是我认识的人。

1.

“这两天熬夜了？”

“没有老师，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上课的时候突然很困……您放心，我下回绝对不会在课上睡觉了，我保证！”

只是求求您千万别把我爸妈叫到学校啊。

李辞双手背在身后，在心里嘀咕着。

幸好，新来的语文老师比较温柔，并不像上一位老师严肃。在保证自己不会再犯之后，老师也只是叮嘱李辞，晚上早点把作业做完。

不过新来的老师总是问李辞听课效果如何，对这位三年级新老师关怀，李辞觉得，不太适应。

现在是临放学前的自由活动时间，教学楼外阳光闪烁着玫瑰色。

若仔细看，夕阳的颜色，和李辞梦中金属的颜色很像，暗暗的，红红的……

“你怎么啦，老师说你啦？”同桌纪宁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好一会儿了，看到李辞出来后，纪宁一把就把李辞拽住了。

她扎着双马尾，干净而鲜艳的红领巾飘荡在前胸。

“没有没有，走吧，咱们去打乒乓球。”

“那就好”纪宁松了口气，“刚刚上课真的紧张，你听着听着，突然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还好新来的老师很温柔，没叫我家长，要不一回家就得挨揍。”

两个孩子踏着夕阳闲聊起来。

他们的校服是国内学校随处可见的宽大运动服，蓝色裤子，蓝白上衣。上衣胸口处有一大片留白，在心脏的位置上印着校徽。但两个人校服的布料却不一样，李辞校服用棉布，纪宁的则是纺织纤维。那个年代这两种布料的校服成本价差不多，学生们抽到哪个校服就穿哪个校服。

说到校服，就很容易联想到一个关于校服的经典比喻。这个比喻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但造句的主人一定是个学生。

他说：“校服就像是麻袋一样。”

不同人对“麻袋”可能有不一样的感情。对审美意识未觉醒的小孩子来说，身上的校服和别的衣服没什么两样，穿就穿了，不穿的话还会扣集体分，就不能拿流动红旗。

对教师来说，朴素的校服是教育公平的象征，同样的校服，让来自不同家庭的在着装桑找到了共性，维护了部分孩子的自尊心。

只是对审美意识觉醒的孩子来说，他们身上的“麻袋”，是缤纷青春的灰暗枷锁。

只有在校服后背画上的张狂的涂鸦，或者藏在袖口下的小心思，才是这群孩子们独一无二的记号。

李辞知道，纪宁左手手腕的袖口里，也画了一只简笔画小兔。每当洗衣机将这只小兔的颜色洗去七分，纪宁就会用钢笔重新给它添上十分的颜色。直到今天，纪宁袖口的小兔还留在那里。

李辞不知道纪宁为什么要在校服上画小兔，至于这和审美意识觉醒是否有关，三年级的他完全不在乎这个问题。

大概走了两分钟左右，李辞和纪宁回到了教室。

夕阳打在黑板的一角，照亮了今晚的作业。

李辞开始收拾书包，他和纪宁聊着今晚的动画片。

最近同班同学都在讨论一部叫《发条城》的动画片，剧情在他们眼中很有意思。今晚是大结局。所以李辞跟纪宁说，今天要早点回家，因为要看主角有没有离开发条城。

纪宁点了点头，然后接着在自己的桌洞里翻找乒乓球拍。

“找着啦，走吧李辞……李辞？”

“咚”的一声响，李辞倒在了自己的书桌上，他的腿上摆着拉链拉到一半的书包。

10.

李辞在梦里醒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因为周围变得不大真切。

“你回来了，辛-2020。”

李辞的视野开始清晰起来，看来对焦没问题。紧接着李辞开始确认发声对象。

站在李辞面前的，是位抱着机械兔子的女孩。李辞循着声音抬起了头，脖子好像发出了生命体所没有的“吱呀”响。

周围光线较暗，看不清脸，但李辞确定，面前的人就是纪宁。

李辞想打声招呼，纪宁说：

“刚刚，你发条停了，你的意识出现波动。我多转了几圈，你能多运转一会儿。”

“发条？时间？”

“辛-2020，定义判断出现异常。本机检测，对象的续航模块出了问题，文件读写可能也有障碍。”

“辛-2020，你是在说我吗？”

李辞确认后，他张大瞳孔，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时，原本灰暗的空间开始发光。

那温和的光芒宛如夕阳，那光芒来自四面八方

一颗螺丝钉从这个世界的天花板上脱落。紫红色的螺帽先是倒映出机械世界的全貌；在下落过程中，螺丝钉接连倒映出金属铆钉，金属板墙，墙上的未知文字，还有破旧墙壁里露出来的静止齿轮。

螺丝钉继续下落，它倒映出李辞的脸，记住了一瞬间李辞的目光——或者说，螺丝钉倒映出的只是一对摄像头。

螺丝钉自耦鸡皮掉进了一个大熔岩池中。没有激起火花，也没能泛起涟漪。那大熔岩池是机械世界的熔炉。所有机械的躯体，都是在那里打造的。

梦中的李辞渐渐回想起来，眼前的场景即是课上梦境的延续——他梦到了一个机械世界。

“进行认知测试，型号？”纪宁说话的声音中缺了很多东西。

“辛-2020。”

怎么说得这么自然！李辞在心里吐槽。

“版本？”

“V0.0.1beta.”

“系统？”

“仿外星生命机器造物，四个可移动支点，4T内存，宁-0202四核处理器，宁·希声声卡，灵魂文件名lici.sol，制作者：宁-0202。当前机体意识运行正常，请进行下一步指令。”

我都说了啥，我咋一句都听不懂？李辞，又在心里吐槽了一遍。

“语言系统，自我认知系统一切正常，可能是因为突然关机导致的开机启动速度缓慢，或者缓存文件有所缺失……”

“你等一下纪宁，你在说什么？这儿是怎么了？”

李辞想举起右手。结果自己的右手怎么都抬不上去。李辞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手变成了蹄子。这个蹄子的指甲比铁网桥设计得要小一点，运气不好就会被铁丝网桥上的网眼绊倒。

看到自己的“手”——机械蹄子，李辞先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变成了蹄子，幸好并不是断了手。

“为什么我会长出来蹄子啊！”李辞急得跺脚，铁网桥出现了一些轻微的晃动。

“刚刚已经检测过，机器的自我认知并没有问题。本机合理推测，是bug。”虽然得出了结论，纪宁还是向李辞解释，“你是，仿外星生命的机器造物。我，是你的创造者。纪宁，意义不明，初步推测为称呼。我是宁-0202型机器人，目前是……”

机械女声的音量小了一点。

“目前是……这个机械世界的最后一部人形机器。”

一块巨大的钢天花板砸入宁-0202身后的熔岩池，盛大的火花，宛如烟花，从宁-0202的身后升起，照亮了她的背影。

“那我是谁？”

“你是我的造物，辛-2020。虽然我一开始想造一个人形机器，不过，因为程序限制了我的权限，所以我只能造一个仿外星生物的造物。”

在李辞感到诧异的时候，宁-0202举起了手中的兔子娃娃。

“它是莱比特-1010，可以直接叫它莱比特，就像我叫你‘辛’一样。它也是我的机械造物。问声好吧。”

“你好，辛。”

“你好，莱比特。”

“你好，辛。”

“……”

这是一次尴尬的介绍，因为莱比特重复了两遍。当然，李辞只关注纪宁，他不想了解那么多冗杂的概念，也不想和一只机械兔子打招呼。

得到宁-0202的许可后，李辞开始在四周游逛。

这一层是宁-0202的工作室。

说是工作室，实际上只是个空旷的大平台，约有20平米。两侧用铁板挡了起来，宁-0202解释道，隔壁曾经住着别的机器人。

平台分成了两个大区域，一面地板上铺着铁板，这里是宁的工作，起居，充电区域。这里放着一台桌子，三台有年代感的集成电路计算机，一个柜子，柜子里装着很多机械模组，像是头啊，腿啊……应有尽有。再加上三个充电桩，这里是宁休眠的地方。

让李辞很在意的是，工作区有一个被铁网门锁住的电梯。电梯在运行着，但不知道这层的主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把电梯外的门给锁上了。

工作室的墙壁由钢铁制成，墙壁被打磨得十分光滑，一看就知道主人花了很长时间去保养。

李辞顺便从墙壁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的李辞，现在有一头机械小鹿的身体。小鹿由黄铜打造，躯干的地方还点缀了一些金箔和宝石，李辞的身体与工作室的冰冷色调形成了强烈反差。

哦，梦里的我是一头鹿。李辞心想，它身后的发条却越转越慢了。

又是兔子，又是鹿，好像纪宁借我看过一本书，里面就讲过一句话……

李辞的内心活动转变成了话语，他像个诗人，在梦境的世界中喃喃自语：

“前天遇到了兔子，昨天遇到了鹿，今天遇到的是你。”

“那是什么？”

“那是纪宁你借给我的书里面的一句话，你还在这句话下面划了线。”

宁摇摇头，李辞的发条停下了。

“我问的是……兔子，那是什么？”

“电量不足，系统自动关机——”

11.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六点。

纪宁的弟弟攥着遥控器，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播放着《发条城》的最后一集。

尽管爸爸还没下班，妈妈还在做饭，姐姐一回家就躲进了卧室里，但弟弟就是不肯撒手。

今晚，纪宁实在是没有心思去看大结局。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动作都是肢体的自然反应。叫老师打120，扶着李辞的手，险些就一块上救护车的脚，被老师要求回到教室等家长来接的身体……

这些事情来的太突然，以至于当妈妈喊纪宁来吃晚饭时，纪宁才想起来，自己在家里。

那位新来的语文老师，此刻正守在急救门口。她在纪宁面前强装镇定的样子已全然不见，现在她只是一个无助的，刚毕业的普通女孩。

这是她上岗后第一次遭遇突发状况，当然她做得优秀——确认情况，拨打电话，安置纪宁，跟随前李辞往医院，联系李辞家长，垫付医药费……这些工作都完成得很妥帖。

而且医生也告诉她，孩子是低血糖休克，实际上身体并无大碍，只要留院观察三天，就可以顺利出院了。

即便这样，她的内心也感到不安。所以她忙到了晚上十点，李辞妈送她回去的路上，她心里的石头也没能落下来。

回家路上，这位老师回想起，在摇晃的救护车里，医生检查李辞身体情况时，她握住了李辞的手，祈祷李辞快点醒来。

从学校到医院的路上，李辞确实醒来过一次，他的视线迷迷糊糊，感觉自己摇摇晃晃。

他把头往左一撇，看到了握着自己左手的老师。

李辞双唇翕张，似乎想说什么，却感觉到上眼皮发沉，只得沉沉睡去。

100.

“老师？”

这是李辞重启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回来了，辛。”

“我在哪？”

“你一直都在这里。”

“那我刚刚看到的是？”

“你不可能看到什么的，因为刚刚你关机了”

“不对，不对……我刚刚在救护车上。”

李辞频频摇头，宁则继续给他上着发条。

“辛，这种现象，我们定义它为‘做梦’。”

一台机器人告诉另一台机器人它在做梦，这个笑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笑。

李辞也一样。在机械世界中的他，听到“做梦”这个词的时候，他瞪大了眼（指伸出摄像头）。

铁网桥不停在晃动着，因为辛一直在跺脚。

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这说明这里才是梦境。当然，机器人也没有安装触觉系统的必要。

“你骗人！”

“其实，这是来自灵魂的碎片文件，在系统中的错误运行，因为这种情况经常在加载灵魂之后出现，所以我们就依照之前一个灵魂的说法，给这种现象命名为‘做梦’。”

“不可能，我梦里的世界才是真的，这里根本就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去！”

“你，是我的造物。这里，是你的家。”

“这里不是，我刚刚看到了我的老师！”

“重复，你刚开机时看到的只是文件碎片的加载——你需要清理一下垃圾了，亲爱的。”

“我还要看《发条城》大结局，放我回去！”

“那是……那是你对当前世界文件的错误读取。”

李辞摇摇头，他冲向电梯，用自己的头颅开始撞击电梯的门。

“你在干什么？”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空荡的撞击声，在虚无的世界中回响。天花板上的金属一片又一片地掉进熔岩池，炸出来窜天的火花。

火花一明一灭，交替照亮了李辞的外壳。

“程序混乱……”

宁手上的莱比特掉落在了地上。她的齿轮很久没有维护，运动机能也不是很好。自从这个世界的发电设施解离后，电力资源就变得十分宝贵。

解离，是这个世界毁灭的过程。

现在情况特殊，辛不能受到这种剧烈冲击，所以宁必须要阻止这次程序混乱。

在宁的记忆区里，保存着一份程序混乱时的处理文件。这份文件是宁的制造者保留给她的。

她抱住了辛，那个发条有些碍事，但此刻必须要做的，就是安抚程序混乱的机体恢复正常。

她对辛大喊：

“你认清现实吧！”

洪亮的声音中有一些发抖，这和宁之前只有机械质感的声音完全不一样，这个声音里，有一分无奈，三分妥协。

李辞被这一声镇住了，他像是被谁被欺负了一样，鼻头一酸，哭了起来。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宁没有多说什么，她的这一次危机处理已经做到最好，只是多消耗了一些宝贵的电量，身体的零件也松散了一些。

宁皮肤上的金属又解离了一片，那片皮肤化成了绿色的数字。

一颗自己身上的螺丝钉落在了地上。

她跪坐下来，双手环抱着李辞的脖子，脸颊贴着李辞的身体，像是在安抚一个迷路的小羊羔。

“我在，不怕，你不要怕。”

过了好一会儿，李辞终于平静下来。

看来他暂时是接受了离不开这个世界的现实。

熔岩池内的火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换了色彩。原本红橙的火焰，竟然可以变得像月光一样，蓝白交错，清澈透亮，令人安心。

期间，宁也给他讲了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虽然里面有很多生词听不懂，不过七拼八凑一下，李辞大致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危机。

“那就是说，梦里的纪宁，待在这个大盒子里，然后这个大铁盒子马上就要被弄碎了？”

“我是宁-0202，不是纪宁。不过你概括得，还算准确。”

“然后你的朋友早就走了，然后他们逃跑的时候忘记带上你了？”

“是撤离容量有限。并且这里还留存资料、重要设施。我要留下来。”

“那么，你刚说有个灵魂……什么？”

“上层的灵魂提取机，在造物后，我们会用这个机器，将抓取的意识附着在机体上。工作原理很复杂，简单地说：吸取灵魂，生成文件，把文件载入机体中，这样就可以让机体具备意识。”

熔岩池里开出来一朵巨大的蓝色火花。

“辛，你的灵魂文件，就是从灵魂提取机中生成的。”

“哦……”

李辞低下了头。

“可能是因为机器用了很久，所以最近它生成的碎片也在变多。”

说着，宁就去把地上的莱比特捡了回来，抱在怀里轻轻抚摸。

“莱比特是前天制作并加载文件的，它刚刚虽然和你打过招呼，不过它只会说一句话。这是因为灵魂文件大量空白，并不具备交流功能。”

“就是说，那只兔子就是个失败的作品吗？”

“如果你说的兔子，指的是莱比特，那我想说，是的。不过，它依然是我重要的陪伴者。”宁又稍微加载了一下语言文件，之后才接着说，“于是昨天一整天，我都在做辛的身体，直到今天我才给你加载灵魂文件。”

“那你刚刚说，把我做出来，是因为你一个人寂寞，想让我陪你吗？”

似乎预设的程序中并没有这句话的组合，在刚得到这个信息的时候，宁愣了一下。

不过，她认为诚实是有必要的。所以她对李辞说：

“对不起，是这样的，但是，谢谢你愿意留在这里，陪在我身边。”

李辞的疑虑暂时被打消了。当然，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宁，我们现在就出不去了吗？”

“世界的出口已解离，只剩下了这么一小块地方。”

“那……”辛陷入了思索。“宁，你刚刚说，《发条城》是对当前世界的错误读取吧。”

“没错。”

“你怎么知道，《发条城》和这个世界，有很多地方一样？”

宁被彻底问住了。

101.

《发条城》是一部子供向动画片。

虽然名字有点蹭那本《发条橙》热度，实际上，两者是完全不同的作品，也讲述着完全不同的内容。

《发条城》共24集，每天播出一集。这部动画片主要讲述了一个叫阿衡的小男孩误入发条王国，在朋友的帮助下，集齐七色发条回家的故事。

故事凭借着细腻的人物塑造和蒸汽朋克风格的美术，使这部动画一经上映，就广受学生们好评。

不知道阿衡有没有离开发条城，最后那个阻止他的发条女巫可没那么好对付。

在李辞睁开眼睛前，他想的都是《发条城》的故事。

在李辞从梦中醒来后，他看到自己穿着干净的病号服，空气里有一股酒味。

叫醒李辞的，是今晚正好的月光。银白的月光穿过医院的薄纱窗帘，刚好照在自己脸上。

李辞的妈妈趴在床沿睡熟了，她的手还搭在李辞的肚子上。

李辞轻轻把妈妈的手搁到一边，下了床，走向窗台，掀起了薄纱，望着今晚皎洁的月光。

如水的月光，和梦里的火焰一模一样。不知怎的，看到妈妈疲惫的样子，李辞突然想到了梦里的纪宁。

他蹑手蹑脚地去了趟厕所，很快就回来了。

李辞回到床上，躺好。他知道，当他再醒来，就会出现在机械世界中。

他有一件一定要做的事情。

110.

“短路，强制关机，已经修复。”

这次，李辞一睁眼，他先是看到守候在身旁的宁与莱比特，而后才观察到，世界的光芒已经暗淡了许多。

解离的不仅只是天花板和墙壁，李辞甚至看到，连熔炉里的苍蓝火花，都分解成了绿色小光点，然后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了。

李辞来不及感慨和发泄情绪，这一次，他直入主题。

“宁，你有灵魂文件吗？”

李辞不会的词，辛替他补充了上来。

“只要机体有意识，都必须要安装灵魂文件.sol。”宁似乎发现了李辞这么问的目的，“你打算……”

“纪宁，我有主意了！”李辞抬起前肢，握住了宁的手。

“辛，我说过我……”

“时间不多了，等我们离开这里……”李辞停顿了一会儿，他将后背露出给宁，示意她坐上来。

“等我们离开这里，你再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

宁并没有回答李辞这个问题。

她绕过李辞，抱紧了莱比特，径直走向上锁的电梯。

“辛，制造你出来的这一天里发生了很多事，这些事的变化来得太快，完全不能用程序来解释，这是我可能对你情绪激动的原因。”

宁回过头，覆盖着她面颊的金属加快了解离速度，绿色的光点在空中闪烁着。

“但我想相信你一次，因为，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她抽出莱比特后背的发条，然后用发条打开了电梯的门。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给我听吗？”

111.

宁-0202的工作层解离了，共计三分钟。

解离的原理有点像是清空回收站文件。也许这个机械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文件，有需要存档的被保存了下来，不需要的内容，全部留给回收站，最后一键清空。

电梯的楼层数不断增加。

“纪宁，你说过‘灵魂’是‘捕捉过来’的吧？”

“原理是这样的，灵魂提取机负责捕捉平行世界的灵魂并转化为数据，再将数据生成为文件，最后……”

“就像上课老师说，海水被太阳照射会蒸发成水蒸气，水蒸气升到天上变成云——应该是一个道理吧？”

李辞很期待宁的肯定，只是这个世界里并没有水，所以宁也不好评价这个比喻是否合适。

李辞见宁没有太大反应，便继续猜想：“既然云多了可以下雨，雨滴又会回到海里，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用那台机器……”

宁明白了李辞的意思，就像是文件传输一样，把空壳留在这个世界，再把有效的文件数据传递回原处。

“但是，”宁的声音里有一点迟疑，“但是我不知道灵魂文件会传输到哪个人身上，到时候，我会不会就见不到辛了？”

“包在我身上，我保证，你一定是纪宁。”

“嗯。”

解离是有声音的，它的声音很小，听起来像是春蚕啃食着新鲜桑叶。这声音还差点被电梯运行的声音盖住。

不过，当世界上最后几个人一同噤声，还有什么声音是听不到的呢？

从工作层到达提取机层还有一段时间。

“辛。”这回是宁先说的话，“你说的那个纪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啊，是我同桌来着，我俩关系可好了，一块上学，一块打乒乓球，一块聊《发条城》……”

李辞说了很久，宁安静地听。二人不知不觉就到达了灵魂提取机所在的楼层。

宁其实很少到这儿，运作灵魂提取机本来是需要权限的，不过，反正世界上在莱比特和辛被创造出来之前，这个世界，很长时间，只有自己一个人。

那么她就成为了世界的准则。

辛倒是在有意识之后第一次来到这里。眼前的灵魂提取机非常高大，几根烟囱一样的大管子直接插进了机械世界的天花板。在这排烟囱的最底下，是一扇铅制的大门。铅门上贴着一张三角形的贴纸，李辞见过贴纸上的黄底黑色符号，这个符号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与简易的机器主体正对着的，是灵魂提取机的操作台。操作台下方可能是出于通风考量，选取了结实的金属网砖，通气性能极佳。网砖上摆放着精密复杂的操作设备，各式各样的电子屏幕，元件，以及按钮。复杂的操作台，看得李辞眼花缭乱。

“操作问题，不用担心。他们在离开之前，留给我一份操作手册的文件。”宁一边打开几个开关，一边对李辞这样说。

不一会儿，巨大的烟囱开始工作，发出了响彻整个机械世界的隆隆噪音。灵魂提取机正式进入到工作状态，房间内蒙上了一层极光般的奇异色彩。

奇异色彩的最外层，连光芒都被解离成无效的绿色碎片数据

“接下来把输入接口和输出接口对调……再检测一下回路的完整性，然后……”

宁从莱比特身上取下一枚螺丝钉，用右手攥好，握拳敲下运行按钮。

五彩的光芒从房间消失了，准确地说，这些光芒都被烟囱正下方的铅门吸了回去。而后，光芒顺着门缝钻进了门后的未知世界。

“辛，现在，去门口。”

“好。”

李辞站在铅门的门口，铅门缓缓拉开，黎明的光芒笼罩房间，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门前的李辞吸入。

由于李辞机体的支撑点抓地性极差，他被提取机的吸力影响，失去了平衡，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李辞看到宁依然站定在机器的面前，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意思。

“你在干什么啊纪宁！”

灵魂提取机操作端的解离状态已开始。刚刚还正常运作的机器，现在就成为了大量的碎片，消失在漆黑的背景中。

宁的身体解离速度不断在加快，她回过头告诉李辞：

“没事儿，我要保证机器平稳运行，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随后，又回到了工作中。

李辞不知怎的，突然《发条城》中，主角阿衡的朋友，为了让阿衡先去寻找发条，而独自一人断后的名场面。

如今，宁的行为让李辞觉得似曾相识。他站了起来，他用前趾抓牢了地面，然后慢慢地朝着宁走了过去。

走出了大门的一定范围内，李辞感觉到拉力没那么大了。他开始加快了跑步的速度，在经过网砖区域的时候，还因为脚趾比网砖小一点而被绊倒了一次。

金属碰撞的声响传到了宁的耳中，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开始解离的李辞。

“辛！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她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走向李辞，要扶他起来。

机械世界突然传来巨大的晃动，李辞借势用嘴牵住了宁的手，他站起身，带着宁，朝着光，奔跑起来。

李辞眼前的光越发刺眼，他充满了疑惑，为什么刺目的光芒可以让机器的摄像头感到不适。

李辞的后背传来冰冷的感觉，他意识到情况不对，该不会是……

“纪宁，我快醒了！快上发条！”

耀眼的白光驱散了黑暗，又是一个崭新的早晨。

1000.

三天之后，李辞在医院的观察期结束了，他醒了过来，今天又可以正常上学了。

医生说，李辞出院后要注重饮食和休息。所以这几天李辞的伙食都特别丰盛。今天早上上学前，李辞妈还在他的书包里揣了一袋牛奶和一包巧克力。

住院的日子很温馨。老师带来了水果和课堂笔记，妈妈一直给自己讲故事，临床的爷爷听说李辞没赶上动画片的最后一集，特意把病房的电视频道调到少儿台，让李辞如愿以偿地看上了大结局。

当然，住院期间只有一件事不那么愉快，在医院的第一晚，李辞睡着觉，从床上翻了下去，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在脸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睡的不是床，而是地板。

这两天晚上，李辞都没有做梦。

他记得，前几天的一个傍晚，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场景和《发条城》有点像。

对，他还梦到了纪宁。除此之外，梦里发生的什么事情，他都忘得一干二净。

重返校园第一天，李辞在路上并没有遇到纪宁。这让他有点失落，所以他今天一直背着书包低头看路。

他的失落是没有来由的，原因似乎只是没有看到纪宁，还有一种对自己的……自责？或许是。总之那种感觉，李辞也描述不出来是什么。

他应该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感情。

李辞今天来得很早，校园里空气很好，阳光也穿过树丛，形成几道美丽的光柱。

早读还没开始，他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不知不觉，他就低着头走到了校园的花坛附近。

“李辞！李辞！我在这儿呢！”

李辞顺着声音，抬起头，看见纪宁就站在花坛正前方，纪宁挥着手，等着他。

李辞冲纪宁跑了过去。

“没事儿吧你？那天真是吓到我了。”纪宁关心地问。

“没事儿没事儿，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纪宁松了口气，紧接着，她笑着牵起李辞的手，阳光正好打在纪宁袖口内侧的小兔子上。

“欢迎回来。”

纪宁的目光郑重而坚定，但这不太像是三年级孩子拥有的目光。

这目光可能是女孩比男孩早熟的象征，可能是读过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但无论这目光背后隐藏着哪些深意，李辞始终没能读懂纪宁的眼神。

早读的预备铃声响起，进入学校的孩子们多了起来。他们有人步伐急促，有人慢慢悠悠，从学校开启崭新的一天。

“要早读了，咱们走吧。”

李辞说罢，就牵着纪宁，就直接往教室的方向跑去。

今天阳光很好，它将花坛照得亮堂堂的。

花坛中，一颗螺丝钉，躺在花坛的泥土中，不小心沾上了清晨泥土的香气。

结束语：

您醒啦，欢迎回到现实。

今天的所有梦境不知道是否对您的胃口，如果您不大喜欢这种类型的梦境，那我们管理局还会为您提供更多的梦境作品。

今天的接待就到这里。

晚安，祝您遇到另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