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雷声轰鸣,天空是被墨水浸透的宣纸,雨水从茅草堆的屋顶间的缝隙落下,连成一股股麻绳,窗户被风蛮横的推了开来,屋里的东西被裹挟着飞远。 乐正绫从梦中惊醒,裹着一床又脏又破的薄被,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叹了口气,借着雷光,手颤抖地拿起笔,哆哆嗦嗦地在案头被雨打湿的纸上提笔,“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忽而又是一阵风,一张字迹模糊的纸被拍到了乐正绫脸上,乐正绫取下纸,呆愣地望着什么娟秀的字迹,无言沉默。上面只两首词。 一首是,“世情薄, 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另一首是,“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乐正绫正值少年春风得意时,刚考取功名便相中了才女洛天依。洛天依到底是大家小姐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是一副好容貌,知情达理的弱女子,乐正绫不由得心生磨镜之意,洛天依也仰慕乐正绫以久,有意相许,两人便订了终身。 新婚燕尔,两人整天在一起吟诗作画,谈些私房小语。鸳鸯比翼,鱼水之欢,琴瑟和鸣,渐渐消去了乐正绫的锐气,她无心功名国事,和洛天依深居闺中。 乐正龙牙尽看在眼里。此时的南凉,外族侵扰,内乱不休,乐正绫作为乐正家唯二的顶梁柱,当是要挑起乐正家大旗的,安能沉醉于温柔乡中?于是由乐正龙牙牵头的一纸休书,就递到了洛天依手中。 直挺挺的现实并没有戳破了乐正绫的幻想和眷恋,她假借外出求学之名,另寻了一处园子租下,取名叫了沈园。又悄悄将洛天依接了过来。小别胜新婚,两人关系更甚。晨起梳妆,午间小憩,夜间欢爱,无时无刻在一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人的事很快又传入乐正龙牙耳中。乐正龙牙亲自带人去了沈园,洛天依乐正绫两人相聚不久,便再度分开。 长兄如父。乐正龙牙的话乐正绫不得不听,道别尚未来得及,乐正绫便肩挑包裹向京城而去。 怀着一腔热血和愤怒,乐正绫便投身于抗击外族的前线。凭借一身好武艺,乐正绫很快便率军收复了大片失地,名噪天下,声震京师。议和派的宦官李迪克早已与外族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见不得乐正绫这般功绩,日日夜夜地在皇帝徴羽摩柯面前搬弄是非,给乐正绫打了个拥兵自重的罪名。 徴羽摩柯生性多疑,本就对朝中大臣有所顾忌,一听李迪克如此般的谗言,龙颜大怒,下令将乐正绫罢官回家。 乐正绫闲居家中,整日的闷闷不乐,报国无门啊。听闻一位老友被连下十二道京牌要求班师回京,最终落了个莫须有,乐正绫愤恨地捶着桌子,一声巨响,乐正绫觉得喘不过气来,慢慢站起身,捂着心口出去散散心。 似乎是某种指引,乐正绫恍惚间抬起头,自己已走到了沈园门外。自自己和天依两别之后,沈园已几易其主。现在成了无主的荒院。 微风,薄雪,梅红。脚下小路上青石板的绿顺着未消融的雪色蔓延,幽深蜿蜒。风扬起柳枝,最终无声垂下,昔日的花红柳绿,都覆了一层凄清的惨白色。乐正绫忽然瞥见池塘上那一方亭台,过去自己常常与天依在此弹琴饮酒。 只叹物是人非。 却闻得琴声悠远,如泣如诉,缠绵痴恨,落在这空落落的早春里,却溅起了漩涡。渐行渐近,乐正绫看清了亭中之人,一身水蓝色绸缎,莹莹素手修长白嫩,正拨着琴弦。指尖每动一下,都是一声琴哭。 “天依……” “阿绫?” 相顾无言,唯泪千行。昔日沈园,今日沈园,别后再逢,怎叹此缘? 在亭中坐下,两人并无言语。乐正绫折了一支梅花入酒,一边喝着,一边默默凝视庭外风光。 惨白色的世界铺满了苦涩。耳畔萦绕淡淡的琴声,风声也载满了思念。 恐怖,静默,像是塞外的战场,满是淋漓的鲜血。充斥着喊杀。 乐正绫望着洛天依红透的眼角,她的脸庞也许因为相思成疾而清瘦了不少,显得整个人像是一张纸。乐正绫忽而大笑,笑得凄厉,笑得张狂,回荡在沈园的素白中,格外刺耳悲凉。在这笑中,乐正绫咽下洛天依倒的最后一口酒,将酒杯往湖中一投,拂袖起身,倚着亭子,凝视眼前苍茫的雪,沉吟着开口,一字一句,像是滴血,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洛天依自己也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酒杯,仰头,喉微微滑动,一饮而尽,抿了抿唇,辛辣刺激着口腔,壮胆,却掩盖不住心上的惆怅 。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像是自嘲,带着讥讽,洛天依徒劳地擦着眼角,试图掩盖一丝丝的痛苦。 是扎在心上的尖刀,是眉间凝结的霜雪。 后来她们再也没见过。 听说,洛天依不久后就病逝了。乐正绫再次回到了战场,驰马塞外。虽屡次遭贬,也没人再看见她流过泪。 现在呢? 想想自己这一生真可笑。 爱而不得,报国无门。 只能在这梦中,一窥往日。 风雨骤狂,掩不住叹息。 自己这一生,明明也曾波澜壮阔,却最终是失败透顶啊。哈哈。 哈哈哈。 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