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漫漫尸途

午夜时分，暗幕沉沉。

举世冢坟，洞开森森。

众生芸芸，释出生魂。

漫漫尸途，行者纷纷。

远东边境与泰拉相距遥远，从这里看去，星炬的灯火几乎就是一点光斑。此处是帝皇的光芒所能照亮的最远范围，但也仅此而已。

托尔万向后依靠在分段的水晶曲面泡舱中，亚空间光芒在外面旋转着，在黑暗中呈现出一个由不可名状的色彩与情感所构成的漩涡。

这扇窗外的景象对大多数凡人而言是疯狂，对导航者而言则是司空见惯之物。

托尔万曾经定乘着太阳星域（亚空间中）的潮涨潮落定期往来过，星炬的光辉在那里的极其纯净耀眼，以至于他遮挡住第三只眼都能控制住船的航向。

被临时抽调到奥特拉玛是一种荣誉，但无论导航者家族提醒过托尔万多少次，他当前的职责也不怎么有荣誉感。

就算以人类帝国，这个舰船可能会服役一万年的地方的标准来看，“申道”号也是艘老船了。它的龙骨陈旧劳损，每次机动都会令其发出吱嘎声与呻吟声；机魂暴躁乖戾，船体上布满小型撞击坑——这是携带着的数千年尘埃的太阳风刮过的痕迹。奥特拉玛舰队中有很多伟大高贵的舰船，但申道号并不在内。

它还是一艘运尸船，这艘巨大的装运船中有一百个拱形的货舱，里面堆满了死者——这些尸体都被码放在冷冻仓中。

数十亿人死在了对抗恶魔领主麾下血诞者大军的战争中，他们是防卫辅助军中的男女凡人士兵、平民和阿斯塔特修士。

星际战士们会被安葬在马库拉格上，某些凡人死者也被送回了自家的祖坟。但更多的尸体是无人认领的。

那些尸体会被沿着漫漫尸途运送到Nakilla世界。

这个墓穴世界就位于极限战士控制区域的边境处，跨越了分隔生死的极限边界。这是一种模棱两可的迷信，但千年的岁月流逝也未能令其消散。

随着战争结束，亚空间也变得动荡起来，托尔万必须紧紧抓牢星炬的光芒。愤怒构成的紫红色漩涡朝着悲伤构成的灰色浅滩凶恶怒吼，绝望构成的病态黄色帷幕则笼罩着一切。托尔万无视了那些在虚空中形成与消散开的哭泣面容。这一切都是幻影，但这一切也都同样强大。

他用蜘蛛肢体那般纤细的手指拨动着星历表的黄铜表盘与静态杠杆，向舰桥上的玛唐船长发送了航线矫正信息。从考斯曼德维勒点通往Nakilla的亚空间跳跃路程相对较短，但这仍然需要托尔万全神贯注。

乘坐着一艘装满尸体的飞船迷失在了亚空间中，这副情形包含了人们围绕着即将熄灭的炉火所讲述的那些恐怖故事中的所有标记，托尔万可不想成为此类传说故事中的一部分。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轻轻地推了推星历表。当听到空气增压的嘶嘶声时，他咒骂了一声。有人进入了他的私人空间。在正常情况下这是令人厌恶的入侵行为，在亚空间运输期间则属于违反了基本安全协议。

导航者的泡舱中被灌入了冷气，他裸露出的手臂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当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时，托尔万屏住了呼吸。他不敢把目光从外侧那万花筒般的漩涡上移开。

“不管你是谁，都给我滚出去，”托尔万吼道，“这里不关你的事。”

“这你可就说错了，”入侵者的话语中带着星际战士的铿锵语调。托尔万知道申道号上有三名极限战士，但来人并非其中的一员。

“你是谁？我辨别不出你的声音。”

一只沉重的手甲落在了托尔万的肩膀上，他感觉这只手的力量足以将自己撕成两半。这块金属甲胄的表面就像被困在玻璃管中的水银那样闪烁着微光，上面还布满了白霜。

仿佛穿戴者是从冰川深处爬上来的。

或者是从冷冻仓中。

“我名为洪索，”来人在他耳边说到。

申道号舰桥的主色调是黑色，这与它尸体运输舰的角色很般配。这里的拱形墙壁是用黑铁制成的，悬挂在船员座位上方的流明灯光线昏暗。甚至连全息投影和数据板也保持在最低的光亮度。

玛唐船长的长裙外套也是黑色的，而且她把自己的头发也染成了相称的黑色。一条黑色肩带斜挂在她胸前，肩膀上则带着一道钴蓝色的条纹。而且就像那些在星舰上度过自己大部分人生的人们那样，她的皮肤也是苍白色的。

前往Nakilla的旅程几乎就要结束了，玛唐为此而庆幸。申道号是沿着一条边远的路线——也就是所谓的“漫漫尸途”送死者们送葬的。此类舰船有时会被称为“霉运船”，其他星际旅行者会避开它们，也不愿与死者共享虚空（航道）。

玛唐非但没有责怪他们，还享受着漫漫尸途上的这份宁静。哪怕是藏身于被掏空的小行星内部的海盗掠夺者氏族们也不敢进攻此类飞船。

“夫人？”她的导航主管说到。

“嗯，泽纳布主管？”她问到，“出状况了？”

“我不确定，”泽纳布回答到。“这可能没什么，但我正从导航者托尔万处收到航线纠正信息，我们正在被带离规定的航线。”

“传给我，”玛唐说到，展开了自己指挥王座侧边上的数据板。数据板响起了扭曲的摩擦声，直到代表申道号航线的椭圆线条变得清晰可见。漫漫尸途是一条可预测的航线，玛唐已经在这条路上航行过很多次了，但她眼前所见之物毫无意义。

“托尔万搞什么鬼呢？”她说到。

“或许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捷径？”泽纳布说到。“您也知道他的那副做派。”

玛唐摇了摇头。“不，它不会把我们带往任何靠近Nakillan停尸场的地方。”

舰桥上回荡起一阵低沉的金属呻吟声——当飞船快速转向时，它的上层结构发生了变形。

“我们正在改变方位，船长，”泽纳布说到，“航向1—3—9，矢量西塔—主。”

玛唐抓紧了王座的扶手。“撤回指令！返回原航线。”

“不行，船长，”泽纳布说到，在屏幕上翻动浏览着星际导航指令。“航线更改指令的前缀是导航者贵族超驰控制命令。我甚至都无法切断亚空间引擎来紧急跃入现实宇宙！”

玛唐开启了一道与导航者泡舱的音频通讯连接。

“托尔万先生，能劳驾您解释一下，这是要把我们的船带去哪个鬼地方吗？”

扩音器里发出刺耳的静电嘶嘶声。导航者并未作答，但玛唐能听到他的喘息声。

“托尔万先生？”

“您就是玛唐？”一个粗哑的声音问到，音色听起来就像生锈金属棒相互摩擦。“玛唐船长？”

“我对这些花哨的头衔没兴趣。你是谁，对导航者托尔万做了什么？”玛唐质问到，招手让舰桥上的安保人员们过来。那是五名武装兵，都装备了低速射弹枪——玛唐现在相信，他们还不足以解决目前隐藏在申道号上的威胁。

“我是洪索，而您的小导航者现在也还活着。”那个声音说到，“但您要是不配合的话，他也活不了多久。”

“那你直接弄死他吧，”玛唐说到，“我跑这趟航线的次数已经多到不需要导航者了。”

“我们都知道，这是个谎言，”洪索说到，“我们正身处亚空间内，如果我杀了托尔万先生，你的船就会永远迷路。我能从这里幸存，但你和你的船员不能。”

“或许我愿意冒这个险。”

“或许吧，”洪索赞同到 “我想咱们会看到的，不是吗？”

“所以你要把我的船带去哪里？”

“我们不去你们的太平间世界，船长，我们正在转向。”

“转向？”

“是啊。现在姆’卡已经被毁灭了，对我而言，奥特拉玛变得有点过于沉闷了。”

玛唐掐断了音频通讯，转向了武装兵们。

“通知安沃拉姆修士和他的小队，”她命令到。“我们的船上有个钢铁勇士。”

音频通讯断开，洪索知道船长将会命令自己的安保部队赶来导航者泡舱。他看着殡葬船离开了Highside城，并猜测船上可能只有寥寥数名极限战士。

最可能的人数是三或四名，肯定不超过五人。

“安沃拉姆会宰了你，”瑟缩着的导航者说到。托尔万脸上汗如雨下，但他的目光并未从掠过穹顶表面的亚空间亮光上移开。

“安沃拉姆，哪个货色？”洪索问到。“某个呆头呆脑的安保机仆吗？”

“他是一名极限战士，”托尔万说到。

“卡尔加的一只舔狗吗，我做掉他不要太轻松。”

托尔万得意地哼出一声。“他可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两位战斗兄弟并肩作战。”

“妙啊，那就是三只了，”洪索说到。“我正猜船上有多少极限战士呢。一个也好，三个也罢，无所谓了。毕竟，他们很快就都要完蛋了。”

导航者发出了抱怨声，他竟被如此低级的伎俩所欺骗，由此产生的恐惧感令洪索笑出了声。托尔万终于把目光从亚空间沸腾的瘴气上移开了，但洪索用包裹在银色甲胄中手掌攥紧了他被剃光的头顶。

“把你讨人厌的第三只眼对准它该看的地方，”洪索说到。“给我看向外面。”

洪索感到导航者在（试图）挣脱。这行为很勇敢，但毫无用处。哪怕对凡人而言，托尔万也算是身体虚弱，他无望摆脱洪索的掌控。

安沃拉姆站在通往导航者泡舱的斜置入口前，弥顿修士站在他左侧，右侧则站着希罗森修士。战团中的每个小队都要轮流承担护送逝者前往Nakilla世界的责任，但没人喜欢这项任务。

但在仍有敌人要被赶出奥特拉玛时，就并非如此了。

现在，那些敌人当中的某一个现身了，而且安沃拉姆得到了反击的机会。他曾在Four Valleys中浴血，与叛徒们激战过，但他现在有机会杀死洪索——后者是摧毁Tarsis Ultra之人，也是极限战士们的仇敌。

弥顿把破门炸弹装到了门上。他不在意房门是否上了锁，炸弹会给他们提供几秒钟的宝贵时间来拿下钢铁勇士。安沃拉姆并未保证让托尔万活下来，但玛唐船长确信自己能破解导航者贵族用来阻止她控制亚空间驱动器的密码。

导航者的死活无关紧要。

安沃拉姆竖起三根手指。

二，一。

他握住了拳头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舱门被破门炸弹炸向后方，撞在了狭窄舱室的墙壁上。烟雾在狭窄的走廊中弥漫开，触发了灭火系统。头顶的管道喷出的耗氧气体形成了滚滚的白色云雾。

希罗森转过身，连续扣动扳机两次。炸开的金属碎片在导航者舱室中四处飞溅，常规爆矢弹会直接穿透水晶穹顶，所以希罗森已经装填了金属风暴型爆矢弹。

弥顿快速穿过舱门，他低下腰，将爆弹枪紧紧抵住肩膀。这是经典的突击战术姿势。

一名身穿战斗甲胄的巨人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名钢铁勇士背对着极限战士们，站在那里，他的动力甲上嵌满了灼热的金属碎片，但并未屈服。一道猛烈肘击凶狠地砸凹了弥顿的面甲，极限战士脖子被折断，身体摔向后方。

洪索转过身，把托尔万推到了自己面前。希罗森咔地一声将爆弹枪上膛，但当他直视到导航者未被遮蔽的第三只眼时，他全身僵硬住了。安沃拉姆听到了麾下战士因恐惧而顿住的尖叫——后者凝视到了导航者眼中的深渊。

洪索丢开托尔万，他举起闪闪发光的铁臂挡在自己面前，径直冲向了安沃拉姆。安沃拉姆用后脚踏紧地面，向钢铁勇士进行了短促的三连射。

前两发爆矢弹击中了洪索抬起的手臂，第三发击中了这名叛徒破旧的护颈甲。洪索踉跄了一下，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并未停止脚步。他的手臂本该成为一截由残骨和碎肉组成的血淋淋残肢，然而就在钢铁勇士撞到他身上之前的片刻，安沃拉姆发现那条肢体是完好无损的。

随着一阵宛如攻城锤砸到钢铁板上的声响，两名星际战士撞到了一起。洪索挥拳砸中了安沃拉姆的头盔，极限战士则顺势转身，并用爆弹枪枪托猛然砸向洪索那疙疙瘩瘩的强化颅骨。

金铁相击，安沃拉姆又抵挡住了对方的数次野蛮猛攻。双方距离太近，安沃拉姆的爆弹枪发挥不了作用，他便挥拳砸向洪索的面部。二人在烟雾弥漫的走廊上来回冲撞厮打，鲜血溅到了墙壁上，他们互相拳打脚踢，都在寻找突破口。

安沃拉姆用胳膊钩住洪索，随着一声充满恨意的怒吼，几乎将后者从甲板上举起。他将洪索丢向了对面的舱壁，并用头槌狠狠砸向叛徒的脑袋。

金属和头骨都被砸得起皱，洪索冷笑一声，将血涎吐到了对方的脸上。

“你可得再用力些，”他嘶嘶地说到。

“有通讯连接，”泽纳布吼到，“我收到了未知通讯连接。”

“给我方位，”玛唐命令到，她从自己的指挥王座上起身，大步走向导航主管的绘图台。

“信号已经消失，而且在快速接近。”

“是何性质？”

“未知。”

“我们自己人吗？”

“未知。”

“那就赶紧他妈的搞清楚！”

洪索用膝盖顶向对手的身侧，接着又用手肘砸了上去。极限战士脚步踉跄，洪索进攻的力量击裂了他的动力甲。洪索冲过走廊，去收回自己杀掉的第一名极限战士所遗落的武器。他捡起死者的爆弹枪，射出三发爆矢弹。

爆矢弹在墙壁中炸开。

自己竟然没有命中，但洪索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便看见安沃拉姆冲过硝烟，用一柄爆弹枪不偏不倚地对准了他的眉心。

“你动作迅速，”极限战士说到，“但我速度更快。”

当申道号因一阵猛烈的冲击力而摇晃起来时，安沃拉姆还未来得及扣下扳机。警报电铃发出刺耳的声响，警示灯将走廊沐浴在血红色的闪光中。走廊向一侧发生了倾斜，角度近乎为四十五度。

安沃拉姆和洪索都撞到了舱壁上，但钢铁勇士以更快的速度恢复了原状。他抬枪瞄准，一发爆矢弹直接射穿了安沃拉姆的右眼目镜。

极限战士后仰着倒在舱壁上，他的尸体靠着墙壁滑落摔倒，脑容物在上面抹出了一条痕迹。

洪索舒出一口气，吐了口血涎，此刻申道号又随着另一阵雷鸣般的爆炸而摇晃起来。

他从一名死去的极限战士身上拿了把链锯剑，并收集起了爆弹枪的弹匣。

洪索重新武装起了自己，顺便把失去知觉的导航者扛到肩上，走向了最近的气闸。

“不要急，慢慢来，”德斯 达萨德拉说到，他们正待在“战裔”号的观测台上，看着申道号那简朴的船体。“再过一个月，我就把咱们全都带回大漩涡了。”

“量你也不敢。”

“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咯，”达萨德拉说到，他随时准备自信地还嘴。

洪索上次见到达萨德拉，还是在他突袭进入考斯世界地下深处之前。他给对方下达的最后命令是：离开考斯，驾驶“战裔”号前往奥特拉玛边境之外的地区。在洪索逃离考斯的地下生态建筑后，Ultimus Prime世界发送出了某个单一频率特定脉冲（信号），告诉达萨德拉要求寻找名为何物的飞船。

其他部分就交给洪索去处理。

“他是谁？”达萨德拉问到。

“一名导航者，”洪索说到，“我估摸着他可能有用。”

“在他醒过来之前，你最好给他的那只眼戴上眼罩。”

洪索点点头，把昏迷中的导航者托尔万拿下来，递给了一名等待中的奴仆，然后吸了口战情室中那带着金属味道的苦涩空气。

空气中杂糅了炽热钢铁、燃烧的机油与被压实金属的气味。洪索嗅出了西瑟林身上机械神教化学剂的臭味，以及那种维持着混种机仆野兽性命的死亡液体的气息。

他咧嘴笑了起来，这时达萨德拉问到，“所以我们现在去哪儿？可别告诉我是待在这个地方。”

“我们不会留在这里，”洪索说到。“我和奥特拉玛恩怨已结。”

“尽管它并未陨落？”达萨德拉嘲讽到。

“它并未陨落，但说实话，我们真指望这种事发生吗？”

“那我们还干嘛跑到这地方来？”

“为了向他们表明，我们能做到，”洪索说到。“我们羞辱了乌列尔 文崔斯的王国，而且几乎令其屈膝投降，这是前无古人之举。”

“所以，下一步呢？”达萨德拉问到。

下一步计划到底是什么呢？

“战裔”号属于洪索，他就是船长。他有船员，也有方法前往自己想去的地方。是的，洪索和奥特拉玛恩怨已结，所以他现在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米德加德，”洪索说到。“我们回米德加德。”

“米德加德？为什么？”

“因为我想面见钢铁之主，”洪索说到。“我想要面见佩图拉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