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未来1999暴雨组同人文】患得患失
一 “司辰,她说了什么吗?” “她说……噢不对。她在白板上告诉我,那时的具体细节已经想不起来了,甚至没能看清来人的身影。我确认过她现在精神状态是没问题的,只是或许有一段时间需要用那个特殊的白板进行对话了。” “在路上遭受不明攻击昏迷,苏醒后在暴雨来临时二次昏迷而失声……这太突然了。我以为以星锑的能力至少能避免。不管怎么说,这于她、于我们,都是重大的不幸。” “是的。……我需要从头到尾捋一捋,再考虑后续安排。” 这里是维尔汀的箱子,最安全的藏身之处。星锑在被分配到的她自己的房间里,而维尔汀则在跟十四行诗礼节性分别后坐在客厅揉着太阳穴。 白板是X给星锑的,也算是对自己失责的补偿。据前者所说,白板的使用原理同小梅斯梅尔神秘术一样,他只是在传输渠道和媒介上做了微调。触摸它后可映射出动作人想说的话,甚至可以对星锑这样神秘术被封的神秘学家起效。维尔汀一众人了解清楚后都稍稍放下了心,好歹星锑的日常沟通可以不用太费劲;至于星锑本人的状态—— 她瞥向星锑的房间,那里安静得不同寻常。夜晚向来是星锑灵感最活跃的时间段,她的房间时常响着摇滚(据她本人说那是好不容易向拉普拉斯科算中心授了权租给她的),隔着门板都能隐约听到,以至于被人敲门,且那个人大多数时候是维尔汀,即,她名义上的房东。 此时静反而昭示着星锑精神状态的不对劲。在维尔汀刚接到消息去找星锑时就怀疑那个偏僻的小径有问题,在那片茂密树木当中即使有人经过也能被遮得七七八八,她不明白为什么星锑会选择独自一人走入其中,是幻剂所致还是有她本人的原因?星锑在“最后的晚餐”宴上当众昏迷后被安置到卧室内还未清醒,苹果先生便伴在她左右。直到苹果先生急切地出来找维尔汀,众人才发现头发散乱的星锑抱着头,她抬眼想对他们说什么,嘴唇不停翕动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很快她又别过脸去不看他们,一只手下意识捂着嘴,肩膀因激动的呼吸而大幅耸动。维尔汀还记得她眼里的开朗灵动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彷徨和无助,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在场的人无不感到晴天霹雳。 神秘学家们施术需要念咒。或者说,咒法是引出术式的必要条件。失声,即代表着无法施术了。 维尔汀不知道对星锑来说残疾意味着什么,但被剥夺施神秘术的能力无疑是对整个团队的巨大打击。哪怕星锑仍具有神秘学家的体质,无法施术也致使她不能成为团队的助力。 维尔汀不得不思考如何安排星锑,以及星锑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这样的自己。无论如何她必须在星锑身边帮她度过这个坎,因为—— “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告诉我但是,我想知道你们对话最后说的那个,圆月,是什么意思呢?”十四行诗这么问道。 维尔汀搪塞说,只是一个小测试。 “那她通过了吗?” “是的。” 她估计十四行诗没明白,因为后者笑笑说,我一开始还以为今天月亮是缺的,这样就说得通了,司辰总有精奇的考虑。 其实今天真正的月亮确实是缺的,而那颗圆月只有维尔汀和星锑能看到。维尔汀始终认为星锑与她含有某种共通的特殊性,正是这种特殊性把她们连在一起,成为伙伴。星锑虽失去了施术能力,但这个特殊性却仍旧保留。连维尔汀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在星锑得出肯定的答复后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从初见时起,她便确信自己不会放弃星锑。 原话告诉星锑后,星锑的神色沉稳了些,她以如鲠在喉的目光直直望着维尔汀,几秒后耸耸肩,笑起来。 二 星锑出于强烈的个人意愿选择留在拉普拉斯科算中心。 为确保她的安全维尔汀特地与苹果先生进行了一场私密对话,苹果先生那时应允说“照看星锑一向是苹果某的职责,请别担心”。她此前也跟X打过了照面,他义正言辞地保证此处不会同其他地方一样通过人能不能施神秘术而区别对待,星锑是他的朋友,他也对这件事感到痛心。维尔汀望着出奇严肃的他,说,谢谢你,星锑对我来说很重要,请务必在给她一定自由的前提下保证她的安全。X说,当然。作为科算中心新来的同伴,大家也会尽可能地照顾她。 对话即将结束时,维尔汀顿了顿,略显突兀地问道。 “X,你说星锑那时是自己主动向你提出分头行动的,然后她便坚持自己向那条小径前去,你走了一会感觉不对劲才返回并跟上,从而碰见从小径回来的她,对吗?” X点点头,微偏头一脸疑惑,“怎么了?” “可以详细跟我说说那个不对劲的地方吗?” “噢,”他揉起头发略显苦恼,“这我倒比较难解释……只是出于我职业习惯注意到的一些细节,实际上就连现在的我也很难描述那种细微的变化,或许仅仅是一种错觉。你知道上帝总喜欢耍点小聪明让事情变得不那么顺利。” “那从那条路到重塑之手的活动场地乃至到我箱子里进行‘晚餐’时,在你看来星锑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吗?” 他移开视线似乎在回想,“她说的话比平时少些,但仍有逻辑。我怀疑过她是不是心情不太愉快,所以也没问很多。很抱歉。” 维尔汀颔首半晌,“我明白了。” 他放下了手,“有顾虑是很正常的。如果实在不放心,你可以把她安排在其他小组工作,我不介意。”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走出科算中心时她的步伐还是沉的。她回想起星锑在刚接触这地方时说“我有好多想研究的东西呢”,现在倒有的是机会了。失去施术能力后她好歹可以从科算中心学到一些不需要神秘术就能使的技能,那对她也是一大安慰。 可让维尔汀那几日始终心神不宁的并不是这个。 X的说辞与星锑的描述有出入。就X的话来看,星锑是“主动提出”只身前往小径的,而星锑本人在苏醒后的说法却是“跟X走到半路就意志不清了,直到暴雨来临都意识模糊”,无论从哪一方的视角看来对方都是可疑的。更何况在提及那个“不对劲的地方”时X含糊其辞,虽然也确实不能排除他无意介入而罪魁祸首是其他势力的可能,但结合上面这一点,维尔汀不得不怀疑出事前还只身一人跟星锑同路的他。就实际情况而言,X与星锑是作为基金会的援手出现,那么有没有可能正是基金会从中作梗对星锑下手,甚至那个动手的人正是X?哪怕星锑代X告诉她,拉普拉斯科算中心是独立的,可理论上它确实隶属于基金会没错。与其担心星锑能不能“得到照顾”不如忧心科算中心内部有多少基金会的“眼线”虎视眈眈。 故而当星锑提出留在拉普拉斯科算中心时维尔汀是顾虑了好一阵的。她明白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这就无异于送她入虎口,更何况情报冗杂以至于她想象不出这种行为可能招致的各种后果。她也有单独找过星锑,后者告诉她【既然没有神秘术,我总可以试着换一种方式适应生活。这是我自救的方法】。 维尔汀无奈地发现即使自己告诉她X说的话、列出各项不确定因素以证明这个选择充满多少风险,都说服不了她。她反倒来安慰,【你说的我都听着,也都明白。我知道你很担心,但相信我,我会注意照顾好自己的。实在不行还有苹果先生在呢。】 维尔汀习惯性垂首,嘴唇微抿。星锑撇撇头,信笔写完后拍她的肩膀,【那么我们可以做个约定:每晚我从科算中心回来就会在我房间调试乐器,我会演奏出自己的心情,这样你就能看到我的表现,结束后也能跟我聊天。怎么样?】 “……好吧。你赢了。”维尔汀叹一口气。她好歹可以借这个机会观察并了解星锑每天的行程和状态。 星锑笑着握拳蹦老高,维尔汀几乎可以脑补她的欢呼声。 “X那边我会跟他沟通清楚。这些细节他应该不会拒绝。” 【他必须理解,哪怕他是个实验狂】星锑重重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当然。”维尔汀带着欣慰端详她,“很高兴看到你打起精神。” 【能选择自己的生活本身是好事。】 “是的。” 【我说过我会处理好的,不必担心,谁叫我是船长星锑!】 她笑着对维尔汀比剪刀手,句末画了个调皮的小表情。 维尔汀感到五味杂陈。她总是猜不到星锑的想法,此刻也一样。失去施术的能力会给星锑的生活带来多少影响?她能不能撑过这些痛苦保持心态?这些她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眼前的星锑是不是在逞强。 现实很多时候没那么理想。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维尔汀又需要拿什么来换星锑的健康?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做好了准备,只是在关键时刻即时作出决定而已。 她静默地看着星锑的笑脸,暗问,你害怕吗,星锑? 三 这段时间为星锑努力的并非仅维尔汀一人。 苏芙比每天给星锑自制的魔药,每次也都叉着手臂信誓旦旦说“这次一定能派上用场”,结果在星锑赴死般一口饮尽、一阵寒战加一场咳嗽(只能听到气音)之后药总不见效。之后维尔汀不得不插手让苏芙比的“帮助”不那么频繁,也亏得星锑能喘口气。于是苏芙比这段时间都埋头在房间里决心做出“真正能帮上朋友的伟大药剂”。 槲寄生在那个不太对劲的小径及其周边地区、乃至星锑走过的路途都扎根了自己的树,让它们尽情延展而把有用的情报带回来,希望观察出一些线索。维尔汀也常同她一起进行情报收集工作,并不时找X谈话。晚上各方根据这些情报进行总结和探讨,星锑尽力每次都到场,否则就由维尔汀将这些信息转达给她。 苹果先生如今仍是星锑的护卫,伴其左右片刻不离。 十四行诗空闲时给星锑送书籍,尽到了作为好学生的责任。只不过那些书似乎并不合星锑的口味,以至于她送过两次就没再去,回头被提起这事还一脸苦恼地考虑是不是书的封皮、排版等方面过于规矩。维尔汀见状常会想,如果你送的第一本不是《第一防线学生守则》也许会好很多,在星锑看来那恐怕无异于叫一群老头成天在她耳边念叨。——谢天谢地,十四行诗甚至专门为了星锑另要了一本,毕竟自己那本她可是如视珍宝。该说这实在符合她的性格。 考虑到每晚星锑回来后的演奏,槲寄生、苏芙比等人在星锑同意后把她房间进行了一番改装,包括在墙面漆了隔音而鲜艳的涂料,提高房间内收音效果的同时也避免晚上打扰到其他人的休息。 改装期间维尔汀也在旁监督。工作结束、总是最后一个出房间的她看到被收拾出来的弃物被装在一个无盖大木箱里。木箱最顶上是她们初遇时一些被重塑之手毁的唱片。 她问过星锑对那些唱片的想法。她的回答是,【好作品永远是下一个。音乐哪怕没有神秘术也能继续流传。虽然它们已经播放不了,电台也不在了,苹果号也沉掉了,可我得想办法重拾事业。】 能保持乐观总是好的。维尔汀自我安慰道,环视了一圈箱内客厅——照片墙,放置着一环铁圈的小皮箱,书柜和其中边角翻折的旧书籍,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艳羽毛衣裳。每一件承载着记忆的物事掠过眼底,她就像踩上一块锋利刀片。友人们的面庞和声音逐一浮出,翻搅撕裂她的心口。过去栩栩如生,眼前空无一人。 再去看星锑那堆废弃物,她明白了它们扎眼而格格不入的原因——它们属于当下,并不用于缅怀。 她疾步过去,把它们抱走。即时她像是站在一条分界线上,朝着另一头说,很抱歉,星锑不属于你们。 扔完东西回来,她听到星锑房间传出的杂音。站在房间门口,她见星锑正在鼓捣那些乐器——20世纪60年代的架子鼓、电吉他、贝斯,放到现在就是人们理解不了的超前玩意。 星锑握着鼓槌敲出单一的节奏,似乎只是在练手。维尔汀只是望着,没有作声。星锑好像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又转为迷茫和不知所措。她似乎灵感卡壳,几拍过后突兀地顿住了。眨眨眼,她冷不丁扭头,跟维尔汀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维尔汀微怔,不知她是否从一开始就察觉到自己在门口。星锑并没很快回应,大致环顾了一圈室内布景,这下目光充满赞赏。她注视维尔汀,往里努努下巴用口型说,进来。 进门,维尔汀盯着那些乐器,刚想说点什么就看见已经放下鼓槌的星锑举着那块白板。 【你最近熬夜了?】 “什么?” 【你脸色一直不太好,但黑眼圈倒是越来越明显了】 维尔汀下意识去摸眼睛,“噢。不是什么大事。你最近怎么样?在拉普拉斯科算中心还好吗?” 【当然,我在哪里都能很快适应】 “很有你的风格。这些乐器你都会,是吗?” 【我都接触过,托我伙伴们的福】 “你们是一个乐队?” 【曾经是的。我们有过各种合作,演奏各种曲子 在此之前我找过很多人都不行,只有和他们最合拍。这些乐器也是他们教我的】 维尔汀瞥了她一眼。星锑脸上稍显落寞,似乎在透过它们看自己的记忆。维尔汀犹豫着说。 “但这里有三种乐器。”而你只有一个人。 【还要主唱呢,加起来四种】她歪头撇撇嘴角。 【我问过你们对乐器的学习程度,你当时说你不太接触这些所以也不会,还记得吗】 维尔汀点头,“是的。” 【十四行诗没有经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苏芙比以前被教导说淑女需要的是别的乐器,槲寄生会点钢琴但不属于摇滚行列。至于苹果先生……他从来不插手我这些,而且他也没有“手”】 【我每次只能单独使其中一种,毕竟我现在不能作为主唱】 “你可以教我们,如果有条件的话。” 星锑摇头,【我没有辅导书。那些技巧我很难像教课一样告诉你们,我本人只是练熟了才好上手。更何况我并不知道你们在音乐上的天分以及与摇滚的相性】 “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什么要把它们都搬过来?” 【我想自己演奏每一种乐器,最后拼合成为一首完整的歌。我还在写谱,还没那么快完成】星锑眼色现出一分不安。维尔汀噤声,过一阵又问道。 “这首歌会写词吗?” 对方的表情坦然了。她笑着看向维尔汀,脸上酒窝清晰可见。 【当然。留给未来的我】 …… “苹果先生。”夜晚,在星锑的卧室,维尔汀在密集的鼓声中放低声说。 “苹果某在。”回话从不远处传来,音量也不高,“星锑今天的状态也没问题。那位叫X的先生表现也正常。” “好的,”她勉强往声音方向瞄一眼,虽然对方使的神秘术让她见不着说话人的身影,“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星锑和我们的帮助。但我一直想问你是以什么态度看待现在的星锑?” “人的心态总有长大的时候。我会帮她度过最艰难的阶段,有些事情却需要她自己决定和面对。她向来可以自主做出抉择,维尔汀小姐。” 维尔汀撇下眼思索半晌,“是的,你说得对。作为曾经的海盗电台骑师,她的性格会带她去她想要的方向。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可你看起来似乎有所忧虑,维尔汀小姐。” 她微一怔愣。再扭过头去看,却仍没见到先生。迟疑一会,她便又把目光折回去对向全神贯注的星锑,再没说话了。 维尔汀听完演奏离开后,星锑朝现身的苹果先生举起白板。 【关于我和维尔汀的聊天内容,你当然会帮我们保密的,对吧?】 “苹果某不会叨扰小姐们私密的谈话,也尊重当事人的隐私。保守秘密也是苹果某职责所在。” 星锑扬眉。 四 “暴雨症候群。一般只对普通人生效的它似乎有可能也作用于星锑身上:结合各方证词,晚宴时星锑面前的餐点一点没动。而星锑苏醒后到现在,从苏芙比给出的药物配方中我们发现了星锑的身体对其中一些药物具有排异反应。停止向星锑提供药物后,经过多重实验,证明星锑体内大概率存在金钱煮制成的溶液。” “但溶液可能是她患上暴雨症候群的‘根据’,也可以是暴雨给她带来的‘影响’(如此一来这是否属于暴雨症候群就存疑了),甚至可能是一种恶意人为情况。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证明溶液形成的时间,以及溶液形成的根源。注:苏芙比的药物摄取法仍然禁止。” 维尔汀搁下笔,摁着太阳穴对着这一段文字沉思。 她往前翻看。笔记本已经用过好几页,之前的纸张尽是些手画的地图、树状图、杂乱的小图样和一大堆零碎的标注,旁附叉、勾或问号。偶尔夹杂一段文字。 不远处传来的突兀开门声让她浑身一震。立刻折回去在结语处草草标明“暴雨后第三周周五”,她合上本子起身去到走廊,如预想那般见到星锑。二人浅浅打了个招呼(星锑图方便仅提了下帽沿)便默契地一同向星锑的房间去。维尔汀顺带留意了一下时间——十二点半。比星锑平时回来的时间都晚些,其他房间已经没有动静,今晚观众不会多。她险些想问,但考虑到星锑最近愈加不喜欢在演奏前发生谈话(她在这些细节上如此慎重,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音乐灵感肆意流通),还是作罢。 这次她用的是贝斯。维尔汀注意到这段时间她的主旋律都略沉,高潮部分情感悲凉像在风雨中嘶吼,而不似之前那般如同行至湖边视野开阔的欢快感。一首曲子两三分钟,整个过程她的嘴角没上扬过。维尔汀坐在光线照不到的暗处,不出声地向她投去目光,好在星锑演奏中也没多少闲心同观众对视。暴雨后的四个星期,维尔汀来的次数最多,每次都选同一个位置,以便更安心地身为旁观者去审视和感受。 这天的星锑显然要比以往烦躁。演奏完她一反常态没有谢幕词,动作迅速甚至草率地处理了一番就把乐器放到原位。 维尔汀离座到她跟前,“你今天还好吗?” 她下唇抿紧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话题,【我不好说。有些事情跟我原先想的不一样。我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弹出来可能也就那样,希望你别介意】 “你或许应该休息一下了。” 【我赞同。我近段时间可能都不是很对劲……是吧,事情不够顺利。仅此而已】 “好吧。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你都可以找我。” 闻言星锑快速瞄了她一眼,【你黑眼圈又加重了】 “噢,”维尔汀下意识要触碰眼角但中途便放下手,“这不碍事。说回正事吧,这几天结合苏芙比的配方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你体内或许有金钱溶液,所以之前在喝那管药剂时才会有那么大的不良反应。你还记得进小径前到暴雨这段时间你的进食情况吗?” 【……不。进到那条路之前我在拉普拉斯科算中心已经吃过东西了,也没有奇怪的反应。你说的这个时间段我也没印象 …等等】她慢慢移开目光空洞地望向空间中的某一点,【饱腹感。我昏迷期间感受到了。那是在什么时候?好像是在比较早,不,很早的时候。但是不是在小路那我说不准】 “照这么说,你在小径吞食溶液的可能性增加了。”维尔汀捻着下巴,“好的,我们会加紧调查那条路。槲寄生的树根已经蔓延得很开,我们基本摸清楚了那里的植物种类和习性,但还缺一些关键的线索。你说刚见到那条路时那里曾形成雾,但按照我当时的记忆还有那里的各种情况,那时应该是不能形成雾的。我们暂时还找不到原因,不能排除有人使用了神秘术。” 【我知道了。呃,实地调查的时候你们身体有不舒服过吗?】 “没有,别担心,我们一直很谨慎。调查中也没有出现什么失误。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星锑放心似的长叹一口气,眼神透露出些许难过,【不管怎么说,保护好你们自己。我不敢保证那里有没有什么东西随时危害到你们的安全,我可不希望你们中再出现第二个我】 “我们会多带点人看守的。” 星锑反复咬下唇又松开,面色纠结又如同要叹息。 “你想说什么吗?没事的,你可以讲。” 【你们为我做了很多,我也很感谢你们,尽量避免去思考一些不好的事。但是请原谅,抛开这些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维尔汀】她一手举白板一手微微把帽沿拉低,遮住双目,【如果我真的一直这样,真的永远失去了神秘术,你会怎么想?】 星锑是可以看到圆月的,所以她只是被剥夺了施术的权利,而她本身还有神秘学家的体质——维尔汀一直这么想,在看到对方提出这个问题之后竟冷不丁被噎到了。 星锑想知道维尔汀对她的态度。这莫过于问维尔汀:如果我没有你要的能力,你还需要我吗?你还重视我吗?你会把我推开吗? 实际上近几个星期维尔汀发现星锑越来越敏感甚至可以说是不自信,她知道星锑本就不是迟钝的人,只是这场意外剥夺了她很多东西导致她不得不活得小心翼翼。但她能一针见血地向她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着实叫她措手不及。 逃避糊弄不了星锑,谎言也会被看穿而视作虚伪。她只能以真心话正面迎击。她此刻无比希望自己的话不要二次伤害到她,甚至沉下心做好了被讨厌的准备。 “不管你有没有神秘术或者神秘学家的体质,我都不会放弃你。对我来说你永远是我的伙伴,我好不容易把你拉进我的箱子躲过暴雨,我不想再看着伙伴从我身边离开。” 星锑仍然面色平静,维尔汀知道她想听什么。 “而我也相信你的体质不会消失。我会等着全盛的你回来。” 这下星锑笑了。她嘴角上扬耸耸肩,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我能感觉到你一直很关心我。谢谢你,维尔汀。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热爱过很多东西,失去它们总归是不习惯的。我不指望别人能理解,但你或许可以。希望这种说法不会冒犯到你】 维尔汀一时默然。 【总的来说,我很感谢你。有你在我会好一点,因为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孤独了。就是这样】 “关于这个,有个问题我也想问你,星锑,”维尔汀紧张地注视她的瞳孔,生怕错过任何一点情绪波动,“从我拉你进箱子开始,你真的从没怪过我吗?” 维尔汀说这话时脑中盘旋着一个漆黑的念头。 要不是我,你不会深陷阴谋的漩涡;你不会投身于神秘学家之间的纠葛;你不会像如今这般痛苦。你曾经纯真快乐,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拥有自由的权利;而如今束手束脚,被剥夺许多东西。 你很像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目睹友人消失的暴雨的我,一样地无助、走投无路、不知前途。只顾着摸黑不停往前走,麻木得几乎忘记害怕。 维尔汀做过很多场噩梦,被友人在暴雨中被撕裂的梦惊醒已经是家常便饭,而最近她的梦里多了星锑。那是在暴雨前,她向星锑走去,手拿纸笔,“星锑,你的愿望是什么?你还没找我登记。”“啊哈,你真的愿意记下来?我愿望很多,说实话对你来说或许很难实现但是,好吧,你听着……”景象开始模糊,星锑的声音也逐渐邈远,可维尔汀心里一团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受控制地来找星锑,为什么会把星锑的愿望也写入列表——她不是不属于“另一边”而会和我在一块吗?眼前明朗起来,星锑微倾着头对她喃喃说,“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出现在你的照片墙上,你只能看到却摸不着我,但是没关系,我们有共同喜欢的曲子,音乐和理想永远不灭……”维尔汀内心在大声反驳,不,你在说什么?不该是这样。她却发不出声,眼睛干涩地望着星锑。她迈不出步子,哪怕这个星锑转身冲她挥手,哪怕她眼睁睁看着星锑一步步走向暴雨,身体在上吸的雨点中分崩离析。 现实中维尔汀也于此时醒来,心口沉得像是全身的重量都围聚积压上去,她喘息不止,浑身虚汗,再不敢闭眼。她怕梦里自己抬手看到上面全是血——曾经离开的所有人的血,还有星锑的血。 圈环他们曾玩笑似的叫过她船长,因为是她领导他们步向“自由”,这段回忆如今是她的噩梦。她怕船头的自己回首,一个人都看不到。 她万分明确,现在是问这个问题的最好时机。否则自己或许会一直惶惶不安下去,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星锑的神情跟着严肃起来。维尔汀也悬起心,而接下来在白板上看到的话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是的,是你从暴雨中带我回来,但我从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维尔汀。如果没有你,我也会被暴雨回溯,没有咖啡,没有苹果先生,没有乐器们和我的命。人总要活着才具有更多可能性,是不是?再说我没法施术也不是你的错,是有别人钻空捣乱罢了,而你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在守护我,倾听我,我全都看着。有你在,我很开心。所以别多想,你并没有错。】 试图压垮维尔汀的石头化作暖流在她体内涌动,她失语望着星锑,难过和幸福混杂在一起,一时间恍惚得如同在另一个世界,而星锑的灵魂第一次离自己那么近。 那天夜里她久违地睡了个好觉,梦境中是星锑的欢呼和摇滚。欢笑的女孩就站在自己身边吆喝着船长、音乐、理想、星星之类的字眼,边说“敬未来,敬我们爱过的一切”边与她干杯。但自己从头到尾只是静静端详对方,听她恨不得传给全世界的声音,看她的笑容和动作,试着把这每分每秒都烙在记忆里,一点不觉得傻。 五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大可不必在意那些。拉普拉斯科算中心是绝对公平对待每一个人的,不会因为神秘术方面的天赋高低而粗暴地对人下定论。相对而言这里要比外界宽容多了,你不这么想吗?” 【可我的重点不是这个。你也看到我这几周来都做了什么,这些项目我几乎都没成功,我在这方面的天赋已经是这个水平。那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待下去。】 “为什么要那么着急?你有大把时间可以训练把水平提升上来……” 【时间。你觉得我有多少时间?我怎么可能悠然得好像这一切都不存在?你知道这些对我还有维尔汀还有其他人都带来了什么影响吗?这种状态对我和我身边的人来说都是折磨。你以为我还能撑多久?更别说我也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 X一脸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和维尔汀等人的事情。我只知道你可能要半途而废,而我为此可惜。你或许不知道你离成功就只有几步路。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总觉得自己不行,但咬牙还是撑了过去。你明明也可以做到。” 【真抱歉。】星锑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去,【对我来说这代价太大了 我现在认清了这条路走不通。很感谢你对我的挽留和至今给我的帮助,但是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她略微转身,【后会有期 向这边租借的乐器我十天以内会自己归还 不用你操心了】 “那恐怕有个坏消息。”X若有所思、有所隐瞒的语气让她回了头。 【什么?】 “据我或许可靠的小道消息,基金会这几天会有点动作,大概率牵扯到你们。但具体的我说不上来,因为不知内情。” 星锑站住了脚。 【你还知道什么?】 他似乎有点无奈地摊手,“好吧,毕竟现在都走到这一步了。告诉你也没所谓。”他暗含玄机的目光让星锑有点发毛,“你们或许推测那雾是什么神秘学家的手笔,其实不是;只是单纯的化学和物理现象的结合。而且,请替我提醒一下维尔汀小姐——她其实是很熟悉这种雾的,你也是,星锑小姐。” 【为什么你会……】星锑脑子里一团糨糊,不经意间让白板流露出了自己徒增的不安全感。她明白X向来洞察力极强,但当他把这种特质充分用到她身上时她只觉得他骤然变得不可捉摸乃至阴森可怖。而最令她不可置信、对X的信任跌入谷底的—— 【为什么你之前不告诉我?】 “天真并不总是好品质。”他敛去笑意,“要知道每个活着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立场,即便是那位维尔汀小姐也同理。这才是现实,你也应该知道的。” 托这场口角的福,她这天回来得比往常都早,心情也更糟,哪怕苹果先生在路上提醒她“维持自己的理智和想法”也无济于事。刚过饭点没多久,箱里只有她和苹果先生,她的肚子咕咕叫。但维尔汀的箱子神奇就神奇在补给一直是够的。她草草地挑了块面包涂果酱解决掉,在桌边坐了很久。阳光顺着落地窗爬上她的背,身后明显越来越热,她却不躲。苹果先生飘去苏芙比的房间找她制出来的“改良食品——苹果先生专属”了。 过了一阵,她起身回寝室。已经没装几张唱片的包被顺手撂在那个现在看来充满嘲讽意义的“观众席”边上。她径直拿起自己亲手作的乐谱,目不转睛盯着,前脚掌在地上一踏一踏踩节拍,身体也被带动起来。她闭着眼捏住那张乐谱在房间里转悠,空出来的手随心中默念的节奏晃动。 这样的过程一直持续到乐谱的最后一个音符。她猛地驻足睁眼,节奏不再继续。她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个小节又重复了一遍,无果。又一遍,仍不行。她找不到紧接最末处的通路,在这里戛然而止又太突兀。曲子到此才两分钟,就她以前的发挥来说这个结果叫她无法满意。她定定地瞪了天花板一分钟,放弃似的走去拿起电吉他。她按自己的谱曲把这些乐器都用上了,但依旧不见效。那后半段的灵感就好像刻意坏心眼地跟她玩捉迷藏,这时候遁入不见底的黑暗中消失了。 她不知道自己演练了多久,只是在徒劳地一直奏响它们,直到很多个最后一小节突地结束,她惊愕地发现自己在冒虚汗,而抬起头望见已经从暖色调转为冷色调的卧室门口立着个人。即时坐在架子鼓后的她几乎被吓得跳起来。她慌忙去找白板,来人见状开口。 “很抱歉打扰你,我只是想再多听听。平常因为手上事务很多,基本没怎么来听你的演奏。可能我只是来补足一下遗憾。没敲门吓到你了,我为我的失礼道歉。” 星锑终于翻出了白板,【为什么只有你回来?维尔汀她们呢?】 十四行诗有那么一瞬间眼神异乎寻常地失落,但迅速又恢复了神采。 “她们会晚一点的。我回来是有点事要做,之后有一段时间可能不在这里了。” “发生了什么?您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十四行诗小姐。”一直置身于“观众席”的苹果先生发话了。 “这个……”她面上略有为难,撇开目光,“维尔汀她们解释得比我清楚。你们可以问她们。” 星锑猛地想起X先前颇有深意的告诫,【跟基金会有关吗?】 十四行诗咳了两声,语调显然沉了一档,“恕我不能说。” 【拜托。我可是病人。】星锑故作轻松地笑笑。实际她在说这话时五味杂陈,不知自己是嘲意居多还是开玩笑心态居多。 “……但司辰或许不那么想。基金会也是。” 她这句话的音量太小了以致星锑没听清,【什么?】 “噢,没什么。”她随后问今天几月几号。 星锑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也回答了,【为什么问这个?怎么了吗?】 “是暴雨。”十四行诗迟疑着说道,“暴雨会在三天后的下午四点发生。这个数据已经确定了,不会有问题。你这段时间最好一直待在这里不要出去,这样比较安全。” 见星锑一时怔愣,她继续说下去。 “司辰还有大家一直没有放弃你,也希望你能好起来。尤其是司辰,她始终很重视你。不过我或许需要先行做出一些决定。我先去忙了,希望不会打扰到你们。愿一切顺利,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事实证明十四行诗准备的东西大概并不多,在星锑完全看清楚前她就已经提着文件包跑不见了;而苹果先生只是浅浅嘱咐了星锑留在这里,后者还来不及在白板上答上几句他便隐匿身形紧跟着十四行诗离开。 落寞之余星锑回到自己的卧室坐下,现有的稀少情报让她整不懂十四行诗话里的深意,只觉得似乎如X所说有什么事即将到来。脑袋里回忆着今天发生的种种,又延伸到定居在这个箱子的每个人,最后停在维尔汀。 维尔汀的领导力和聪慧让她看起来似乎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其实不然。在之前的谈话中维尔汀告诉她自己实则没多少神秘术的天赋,所以才会随身带点譬如迷障泡泡的趁手道具。星锑很清楚维尔汀比起战士更适合指挥官和军师的角色,一旦把她身边可以作为战力的伙伴撤走,她孑然一身就很难顺利行动。 现在十四行诗独自离开,既然要避开其余人那此时箱子势必不在其余人手里,苹果先生跟着出去想必也是为了探查情况同时运用神秘术争取到主动权,她心知肚明自己在这种场合确实帮不上忙。先前在拉普拉斯科算中心活动时箱子在她早上离开和晚上回来时都放在离基金会不远的树洞中,而今天中午也是一样的情况。那箱子被转移应该发生在她星锑回来之后。如今她既不知道箱子在哪里、可能在谁手上,又不敢确定不能动用神秘术的自己还能为维尔汀做到些什么。假使再让她付出一次无法施术那种代价,那她觉得自己至少要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付出。什么信息都不足的现在要做动作只能算无谋的硬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更别提会不会给维尔汀她们带来额外负担了。 她很少这样瞻前顾后,一时间甚至惊奇自己为什么并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才反应过来这种心境自从自己施不了术以来好像已经形成一段时间了。客厅里的钟还在滴答滴答走,她注视着表盘上的各种指针,好笑地想,为维尔汀量身定做的钟该多加个度量年代的。 她摊倒在客厅沙发里,做好了乖乖等其他人的准备。 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整整三天。 六 要是让她自己概括这三天的感觉,她绝对会说,无聊透顶。这对她这个性子的人来说简直是灾难,如果这是那些近乎疯狂的哲学家的必经之路那她或许多少能明白那些人最终选择自我了断的理由。 第一天,她在自己房间把手上挂了个门牌,上面写着“夜演暂时中止”。但这没什么用,毕竟箱里没别人会听,而且她自己心情不好或反抗心发作时也会进去奏一阵,值得一提的是她仍未能续下那个目前仅仅两分钟的曲子。 音乐卡壳了不如做点正经事,这么想着她下决心去维尔汀卧室里。她想起之前每一场围绕自己的会议自己都尽量到场,看维尔汀槲寄生苏芙比等人为节省时间直接得出结论,自己却没见证过她们推导过程。于是那些细小的信息东一块西一块凌乱地碎在脑子里连不起来,维尔汀会议中总提在手上的那个封面掉皮的笔记本也似乎变得格外神秘。 她很快便找到它,在心里默默跟维尔汀打声招呼后坐下来翻阅。大部分是图表和标记,兴许是笔者本人的思维习惯使然,哪怕已经勾画了这么多背景信息也不能直截了当地看出其思考过程,至多写个结论在最末处。星锑来回看那些内容,有些她可能懂但有的她一点都没懂。结合过往会议上的发言和X的说辞她觉得自己脑子里面好像旋转着没和匀的泥浆。逻辑推理不是她的强项。 她困惑地抱着脑袋,确定自己理不出其中逻辑。片刻后翻至笔记结尾处,自己在下一面将X透露出的情报补充上去,按照格式写日期。 当晚她很早上床,因为白天实在没事可干。她睁着眼思绪乱飞:维尔汀她们现在在哪里,危不危险,十四行诗是不是背叛了维尔汀,苹果先生状况如何,现在箱子在谁手上,我能为他们做到什么。 她头一次如此烦恼于自己的无力,自己甚至连自主选择都做不到。以前的她总是自信满满觉得只要有能力自己能做到很多事情,这下能力被收走了她到现在还不适应,仿佛这具身体这个境况不属于自己,现在自己的未来都好像要被夺走到别人手里去了。伙伴们倾尽全力帮助而她无法给出任何回馈,这才是最令她不齿的。她的命运被迫与其他人的连在一起,而她这一环出了差错其他人也会被牵连。她暗骂了一声把自己捂进被窝,她实在不喜欢命运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如果遭遇这一切的是维尔汀,她又会怎么做? 星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或许自己对于这群人了解最多的是她,同现在的自己最“接近”的人也是她。维尔汀在基金会当司辰,却一直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十四行诗作为基金会的人跟在她身边恐怕也有监视的目的吧,那么维尔汀当上司辰是谁决定的?也是她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做出的选择吗? 你的命运是不是也不在自己手里?你同我一样不甘心吗?为什么你痛苦的同时又那么坚强啊? ……我真想像你一样。 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羡慕维尔汀的。正因为那个人经历了再多离别的痛苦都不忘初心地坚持,她才真心实意地佩服和憧憬她。也因为那个人平日极少谈自己的情绪和事,以至于别人摸不透她的思绪。她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每当星锑想走近她都感受不到对方此时的心意,哪怕对方现在对她如此关切。 冥冥中她忽然产生了一个阴暗得让她吃惊的疑问。 【假如我也离开了,她会怎样?】 第一反应是愕然把这个念头压下去。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但心底又有另外一种声音在怂恿:拜托,星锑,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反正现在在胡思乱想,这个话题为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她又慢慢捡起来。 说真的她很不情愿思考这些——自己从来都更关注眼下发生的事情,至于自己做这事出现后果之后别人的看法,她按理来说应该不在乎才对。因为那已经同她自己无关了……本应如此的。 和维尔汀相处的记忆浮出水面。初见时她就感到维尔汀目的性极强地冲着她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同维尔汀结过梁子。而后证实了她是维尔汀险些要放弃的“试验”的首位成功者,苹果先生同她一起成功进入维尔汀的箱子躲过暴雨。“向圆月嘶吼”,她那时无意识的口号成了维尔汀如今每晚向她过问的事情,这怕是说明比起被抽取的施术能力,维尔汀更执着于她这种特质本身。星锑先前也就这件事询问过维尔汀箱中的其他伙伴,然而哪怕是十四行诗苏芙比还是槲寄生都声称没见到圆月。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说她的体质同维尔汀更为相近以至于她俩竟能同时感知其他神秘学家察觉不到的“事实”吗。可维尔汀的态度仿佛是在“星锑能看到圆月”的现象上寻求慰藉,星锑隐隐约约感到她在害怕一些更深层的东西,似乎没了这个东西星锑就不再是星锑,她再无法向她寄予希望,也无法再从心理层面与她同行。 星锑打了个寒战,蜷缩起来:那样的自己主动离开说不定才是对维尔汀最好的结局。但那不是她想要的。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乎维尔汀到这个地步。向来独来独往惯了的她此时居然在思考自己与另一个人的关系,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维尔汀如何看待她?至今为止的种种细节都足以凸显维尔汀对同伴的重视。维尔汀能将自己每位离去的友人描述得清楚明白,这足以证明她看似冷淡实则非常重感情。星锑见证了她主持每晚的分析会议,也知道她来自己的演奏最频繁。她们在睡前沟通过很多次,聊三观、彼此的过去现在和可能的未来。维尔汀曾对她说,你与过去的我有点像,天真单纯又独立叛逆,我并不希望你有一天变成我这样。我想好好保护你。 这话给她带来的震动让她记到现在。 【维尔汀不希望我离开。我对她而言是重视的伙伴,也是寻求真相的援手。假使我也离开了,她会难过,会痛心,计划受到影响,但仍不会放弃吧。真相是她的目标,她应该也早就做好了目送身边所有人的准备。】 随时预备着离别需要当事人足够坚强。星锑抱着一点难过想着,虽然这样想对维尔汀不公平,但她可是维尔汀,她可以克服的,哪怕失去再多,哪怕没有我,哪怕我给她的幸福抵不过她对我的期待……哪怕现在我们两个人只要任意一方下狠手就会叫另一方痛苦:她星锑如果求死解脱,就要苦了维尔汀;维尔汀要她长活,受煎熬的又是她星锑。 她无声哀嚎着在床上翻滚。为什么在乎谁就必须付出代价?这个鬼主意是上帝定的那她要天天在上帝耳朵里重复播放差劲的曲子。这甚至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虽说自己手头也缺。 她猛拍自己的脸坐起来。一整晚被这个困扰就没完没了了,索性起床别闲着。睡觉不是问题,她当前退休在家,大把时间可以安排。 她向阳台外的纺车走去,回想着X那句“你和她应该都对这种雾很熟悉”。要说符合这种特征的地方,她首先反应到的就是湖中纺车。 到湖岸的时间比她预想得快。几乎是一开阳台门,雾气就现在她眼前,不久便有醉意。她坐在湖边,赤脚伸入湖中。眼前逐渐模糊,意识被昏沉带走。 “醒醒,现在正讲到关键时刻,你得听,星锑。” 被摇肩膀的触感传来。她睁眼,疑惑地扫视身边各执不同乐器的三个同龄人,忽地想起他们是谁,震愕得抛出一句“什么”,才发现自己可以发出声音。 其他三人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其中一个性子耿直的男孩语气很不耐烦,“谢天谢地,到现在我们还没经过排练就要上场了。谢谢你这么晚才醒,星锑。趁现在赶紧熟悉你的调子和你的词,我的天,那个词里的嘶吼一点都不合她,我敢说待会一上台我们就会被听众们抛上来的臭鸡蛋赶跑……” “别那么悲观弗兰克,我们几个人都有潜力,再说什么人会随身带臭鸡蛋在身上?别傻了。”金发女孩托蒂反驳道。 “下一支队伍就到我们了。呼,我以我劳利今年忘记过的生日祝愿一切顺利。看得怎么样了星锑?” 星锑盯着手头的五线谱,曲子自然而然在她脑中流淌开。这里是酒吧夜场,他们身为还不出名的乐队要在这里火起来。然后三人继续合作,参与数不清的演出……她都想起来了。 她知道结果。这首歌是他们火的契机。而这首歌虽然乍一听与她的音色似乎并不相衬,但能引起她的共鸣,要唱得鼓动人心并不难。 她向他们笑得底气十足,“我早就准备好了。这曲子我不会忘的。” 之后的一切都恍惚。她视野里只有观众认真的目光,摇晃的高脚杯,台上扎眼的光。用不着声嘶力竭,只要让感情肆意发散就好。她唱得出汗,久违地感到无忧无虑,她想,我果然要在歌里活着。人们听她看她,让她成为视觉焦点。从他们的眼神里她明白自己的激动振奋感动快乐都传达到了。 就算在这里死去也没有遗憾。她飘飘然。曲终,在群众的掌声和口哨声中她眼前模糊了,呆呆地立在原地,感觉脸上痒痒的。这可能是梦吧,她一时间格外怀念而难过,只想望着眼前这一幕,留多一会,再多一会。 景象又一次清晰,她见伙伴们与自己围坐一圈,中央是个蛋糕,插四根蜡烛。昏暗摇曳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 “你们还记得那时候吗?我们第一次在那个酒吧获得成功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在说话。这次她的行动不受她控制了,不过跟着记忆走倒也不赖。 “哈,是啊,我差点失误。大概太紧张。还好没人发现。” “上场前你太悲观了,只要不那么想,总会好些的,弗兰克。” “当时星锑唱得很出色。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老天我爱死那几句了。我记得一清二楚——‘除去快乐的世界只是空壳一片,我们轻狂放浪激情四射,宁肯爱到死亡也不愿冷直如活僵尸’!这简直是我的心声,所以才发挥得好。唱出来时简直不能再赞同了。那个作词的,要不是他名气大太难找,我都想向他要联系方式。” “你还真找过啊。” 彼此嘻嘻哈哈一阵后星锑合掌,“所以!我们以这个蛋糕来证明永不消失的友情。我们都有要走的路,我们各自都要开开心心——不我不行。太煽情的不适合我。托蒂,交给你了。” “好的,船长。人们总有悲欢离合,我们也一样。但记忆和情感不会被遗忘。我要搬家去别的地方,弗兰克继承家里缝纫生意,劳利去读学校,星锑当海盗电台骑师,这让我们分开但不代表我们从此断绝往来。我们可以写信保持交流,而今天的蛋糕像我们初次聚在一起那样,是自由与快乐的象征。因为我们是——”她对在座各位努努下巴打了个响指。 每个人都意会,异口同声,“炸雷乐队!” “每个人都会获得快乐和自由,最后得到幸福的生活,我敢说这就是我们的未来。多年以后,我们相聚,发现心性也没比当年差多少,谈到音乐还是一样狂热,甚至当场拿起家伙们合一场。我到时名声不会小,请你们过来告诉观众说这几个是我最初出道时的伙伴,他们也一定非常开心。你看,我全计划好了。”星锑语气确凿地说。 而她的意识恍惚,以过来人的身份思量着,是的,我们都成长了。我们给彼此写了信,讲述不同的生活,但因为经历和心境的差别,我很多时候不能与他们产生共鸣。交往日渐淡薄,某一天就收不到信了,各自走各自的路,到现在没再相遇过。我们都会变,未来也说不准。我甚至没想过用这种方式与他们见面。 她不好说现在在这里的自己幸福居多还是酸涩居多,或许两者都有。唯一特别明确的是,她想念他们。同现今的日子比起来过去分外宝贵。她大概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背着他们走远,向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她不知所措。 随后她看到那天夜里他们几个小孩结伴唱着关于自由和勇气的歌,走过每个他们认识的街道,自豪得像巡游。时常有路人侧目可他们完全不在意,时而低吟时而喊叫,反复唱诵那句词——“除去快乐的世界只是空壳一片,我们轻狂放浪激情四射,宁肯爱到死亡也不愿冷直如活僵尸!” 任谁看都觉得他们像是中邪,他们自己恐怕也不会否认,因为灵魂已经脱出了肉体凡胎在世间用尽力气喧嚣。纯粹,热情,那时他们活得干干净净。 …… “清醒了吗?来做选择题吧。这里有两种月亮。” 美好的过往离开了。眼前那人的脸诡异地模糊着,但星锑也没兴趣搞懂这是谁。她低头看向那人指的方向:那是张桌子,上面摆盘似的放着一轮圆月和一弯缺月。 “你选哪个?” 她还记得刚刚看到听到和感受到的。那三句歌词回荡在她的脑海。 圆月是我体质的象征,是维尔汀找我的理由,也是把我卷入这一切的推手。 缺月则代表平凡,它是普通人能看到的惯常东西。如果我没有神秘学能力,那么我也和他们一样,兴许过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正思索着,这一场景水波似的漾开,她跟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一样换到另一副光景中,第一眼就是夜里望天的维尔汀。 维尔汀也看到了她并向她打招呼,那话却使她顿时如鲠在喉。 “你今天还是能看到圆月,是吗?” 每晚一贯的问题陷成黑色的漩涡要把她的心搅烂。她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在天空中看到圆月。她想知道怎样才能保全自己的同时不伤害维尔汀,然而到现在都没找出解答。怀着这样的疑问她百般无奈抬头看天—— 圆月不见了。她心跳加速,一时间卸去了所有重担,轻松快乐同时无望,她明白自己即将失去维尔汀给自己搭建好的一切,抑或是失去维尔汀本人。可那又怎么样?她星锑会在乎那些吗?如果她真的在乎,那用什么方式挽回? 另一边的她避开缺月,双手呈起那轮圆月。 星锑无措地凝视面露期待的维尔汀——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星锑,这不难,而且对你们都好。你只需要说出来。 她动动嘴唇,话说出口的一刻,愣是从“当然”变成了“对不起”。 随着两手分开,圆月迸裂,声锐如悲鸣。 【我大概永远做不到愧对真心。我不像维尔汀那般聪明,她理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而我只能让自己当下不后悔。 所以我只能且只会做出这个选择。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让我自己去争取一个未来。】 她醒转,下意识看天,仍能见到圆月,她不再在乎。月亮就快被白昼抹去时,粗鲁的开门声传来,把她震得一激灵。跑去一看,苹果先生在前;维尔汀喘着气,衣衫充满打斗的脏痕,背上是已昏厥的苏芙比。 七 苏芙比被攻击,失去意识;十四行诗去了基金会那边,现在还没回;槲寄生被重塑之手钻空子抓住。这是星锑从维尔汀那了解到的情况。 “基金会对我们出手,重塑之手也看准了时机。我们运气很不好,至少带出了苏芙比,把箱子转移到稍微安全的地方。你怎么样?在这里有遇到危险吗?”苏芙比房间外,维尔汀向她问道。 星锑拾起白板,【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那就好。接下来有得忙了。” 【需要我照看苏芙比吗?】 “不,不用。苏芙比就由我和苹果先生轮班守着,苹果先生有时可能帮忙配药,到时或许会需要你去找。” 星锑略微失落,【好吧。】 如果说之前她仅是隐隐感到自己被排外,现在这就是事实了。偌大的惆怅和失落感从她出事开始就伴随着她不曾远离,而现在出于种种考量她甚至被剔除出“维尔汀他们”的生活。 然而这于她可不是挫折,相反,意识到这背后对她的益处后她别样地振奋起来,为自己即将做出的行动铺出一条不被干扰的路。表面上听话地不干涉他们的看护,实则细细观察维尔汀和苹果先生二人的动向。 ——暴雨那天下午,星锑出逃了。 手腕上的显示器表明还有十分钟。维尔汀通身发冷。她不知道星锑是如何得知暴雨的具体时间并掐准时机出箱,但眼下已经要来不及了。 “苹果先生,星锑已经跟你说过她出去的理由了吧?”她转向刚刚告知她消息的苹果先生。 “不,小姐,很抱歉,她什么都没说。她只告诉苹果某,她不会后悔。” “所以你让她走。” “苹果某没有硬留她的权力,但完全乐于解决她的问题。症结或许需要小姐帮忙解开。小姐有什么想法?” “时间不多,但还有转机。苹果先生,跟我出箱吧,由神秘术提起箱子跟上我。到了目的地你把箱子用树挡住就进箱,剩下的由我解决。” 这是在尽可能规避风险,哪怕星锑或许并不想有机会见到这个箱子,哪怕基金会和重塑之手的人员可能都不会在暴雨来临前有动作而威胁到维尔汀他们。白板留在星锑房间里,这似乎指明她并不打算回来。地图也被她拿走,但对这一带极为熟悉的维尔汀来说这并不成问题。她大概想明白了星锑的意图,在脑中对应起符合条件的地点便带上白板马不停蹄地奔去。 同时,她脑海里响起另一种声音,一个老成的男性嗓音。 『你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孤独一人”,那么你现在又在害怕什么?她自己要到暴雨中去,不是凭你就能把她叫回来的。还是说你想用强硬手段?』 “她是我的伙伴。我不可能撂下她不管。” 『这真是屁话。你该是个聪明人。你知道什么该遗弃什么不该。你懂怎么取舍。那为什么放不下她?她没有施术的能力,就伙伴层面,这对你而言就是最致命的。你觉得基金会和重塑之手会在这个时间点出来把她抓走、像对槲寄生一样套你们的情报?或者她在这附近乱跑会透露出你们的所在地给它们钻空子?又或者是你根本上不希望她脱离你的掌控变成不安定因素?』 “……从利益的角度来说,你说得没什么问题。但这些全都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最主要是你“自己永远孤独一人”的自欺欺人被她戳破了。你觉得哪怕其余人都离你而去,她也是陪你走到最后的那一个。』 『你太贪婪,又很神奇,理性和感情纠结在一起,你既自私地把她拉进你的队伍又对她生活受此惊扰而抱有愧意。你失去太多以至于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这么不想被接连离去的伙伴们“抛弃”,终于有个人好像有可能留在你身边,你就愿意为她付出。从最初听到她提到圆月,你就像疯了一样找机会获取她的信息,就是追捕她的任务也是你主动揽下的,甚至连那个看起来乖巧的基金会女孩都没能察觉。收集愿望时你也特意没找她,因为你那么心安理得地认为她理应陪在你身边,当然不会离开。或者说,你最不容许她的离开。你试想过失去身边几乎所有人的景象,唯独她的,你反应最大。那一晚你彻夜失眠。』 『她是你扭转“自己永远孤独”的唯一希望。人总这么可悲,渴望陪伴救赎和爱。看看你,即便她已经没法施术,从本质上来说已经不再能支撑你,你还主动找她,挽留她。因为你不知道如果这回失败了你会不会崩溃,重新沉回那个“永远孤独”的循环中去。』 那声线降了一度,语气令人发毛,在她耳中犹如魔鬼。 『那么为什么不正好放手让她试试?她想测试自己跟你的体质是否相同,这也是你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干脆让她直接暴露在暴雨下,直接验证你的猜想。假如她真能完好无损,那就是个大惊喜。但假如没做到……』 『那就是你最深的梦魇。所以这就是你害怕的事情,这就是你追回她的理由。』 她仿佛堕入深渊,无法反驳,因为知道他说中了。 她想起回到箱里后自己房间桌上摆着的笔记本。翻到笔记末,星锑新加的字句让她顿了好一阵。再往前看,环衬页多出一段崭新的字迹。上一段旧迹是她自己的手笔,届时她刚得到这个本子,也才经历暴雨不久,眼前不断交杂着伙伴们被雨幕吞噬的惨象。她写下: 【第一防线学校,孩子们是神秘学家的后代,有神秘学家血统,绝大多数会神秘术。被回溯。除了我。 躲避及时,暴雨只会带来肉体和精神方面的损害。全身暴露,则被彻底回溯。除了我。 暴雨回溯神秘学家。除了我。 如果我的船上空无一人,我当船长的意义是什么?我活下来的意义何在?】这条问句潦草无比。 下面是崭新的回复。 【为了未来,为了真相,为了我们骨子里的叛逆和自由。我们各自的船上都有位客人叫希望。】 她赫然从这个段落看到星锑,以及过去的自己。那个稚嫩年幼的维尔汀,目光懵懂直率。她打量着这个孩童,问道, “如果那时你就知道了带他们‘逃离’的后果,你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尚且天真的孩子低下头想了想。 “我想是的,不论怎么样我都想自由。但这回我会试着用另一种方式更好地保护他们。不管结果如何,这就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逃出去。” 幼时自己的身影和星锑的重叠,两人的声线也重合。她们同时望向维尔汀。 “很高兴你告诉我这些,不过抱歉,我已经做好准备,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是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为此—— “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会尽全力去救下她。” 面前的小孩眼里带光,“是的,你跟我不一样。离暴雨到来还有时间,你有机会。快去吧,她肯定在等你。” 她紧张地瞄手腕上的显示器,倒数六分钟变成五分钟。她恨不得让时间走得再慢一点。在细密的雨幕中,她终于见到星锑的背影,正如当年同伙伴们欢呼雀跃迎向毁灭的她自己。 她无暇考虑自己大得无法忽视的喘息声,在星锑反应过来刚转身时压着她的双肩将她一把摁倒在地。 星锑躺倒在地,吃痛地咧嘴。眼神不无责怪,又似乎早有预料。她瞥了眼被维尔汀抵在自己肩头的白板,苦笑了下。随即望向维尔汀,似乎在等她说点什么。 维尔汀仍没松手,先前的奔跑让她头发全披散开,润进雨水现在湿淋淋垂下来。她极力平复呼吸,持续说。 “你挑在这个节点出来,不是为了寻死。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可能有跟我一样的体质,在暴雨中也不会出事,所以想借暴雨来试着重新把身体恢复原样、让自己发声。是吗?” 星锑点头。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们一直在研究这件事情,也就快调查出眉目,我们还有机会,没必要现在就做这种选择。即便那些全都失败了,到时你再这样尝试也可以!”她的语气少见地焦急和困惑。 星锑的眼神没有变化。她抽出维尔汀手上的白板。 【不是的。你和我不一样,维尔汀。你需要照看关注很多人,还要处理自己的事情,抽出时间来为一个人付出精力就已经很困难了。你尽力了,但你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确保一切正常,你不能照顾到所有;那我呢?我会在可以做到的范围内对自己负责。我会做出让自己不后悔的决定。你的生活并不是围着我转,我也从来不这么期望,但至少我想要亲自决定自己的命。我想自己决定走向怎样的未来。】 在她们视线的盲区,苹果先生无声望着这一幕,他停留在原地不知作何感想,几秒钟后自行退到箱里的黑暗去了。 “可是……一旦失败了,你就再也回不来,”维尔汀声线压抑,甚至颤音,“你知道的。为什么不选择风险更小、更可行的方法?” 【就算可能真会变成这样,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不想放弃。】 【而且维尔汀,你不觉得我现在已经不再“属于”你们了吗?】她笑得很悲哀。 【你一直强调即使这样我仍是你的伙伴,但我跟你们的生活却因此被迫割裂开来。你们去那条小径调查时我被嘱咐尽量不要跟去以免再对我产生什么不良影响,你们选择跟很多组织抗争时我也什么都做不到。你们在努力,那我呢?我去拉普拉斯科算中心也没搞懂自己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的那些仪器都很高级他们用的理论都很新奇但我绝望地意识到要我参透这些东西没有个几年是做不到的。而你们能等吗?到那时你们已经经历过了多少,又能给我多少时间恢复原状?这样的伙伴你们真的需要吗?……我无法接受。就算这事不在现在发生,也是迟早的事。 【这是我能走的最后一条路了,拜托,维尔汀,别挡着我。】 维尔汀对上她坚毅的眼神,心如刀绞。 那句问话浮现出来:你要对她用强硬手段吗? 不。这说服不了任何人,只会让星锑更加痛苦。他们在星锑失声的问题上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她无法给星锑任何保证。她也必须承认星锑提出的问题她没法解决。没有慰藉,星锑除了焦虑外什么都得不到。 ——那么你要让她“试一下”吗? 维尔汀微微发抖。她始终避免去想象那个场景,但它跟固定程序似的自然而然地在她脑中形成:过往逝去人们的脸一个个替换成了星锑的。星锑说着不同的话以不同方式道别,语气真实得仿佛就站在她身边。于是她心口又开始疼了,像被捅进一把刀慢慢地旋。 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哭,因为哭解决不了问题。 可眼泪扑簌簌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命运一定要让她承受这些,她始终想不通,并且抱着这样的疑问直到现在。现在甚至要她目睹唯一跟自己拥有相近体质的人离开,要她把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希望亲手拧碎—— 她自问,我能做到什么?该怎么办?怎么做才是正确妥当的? 她看见星锑脸颊上留着自己滴的眼泪。对方正瞪大了眼望她,仿佛看到童话成真的孩子,随即举手抹她掉泪的眼角,另一手的白板现出一句话来。 【所以你也会流泪。真遗憾,偏偏是在这种场合。我不能为此唱首歌。】 紧接着她表情开始变得难过。 【我很抱歉,维尔汀,我知道这会让你痛苦……明明你已经难受过很多次了,我却不得不成为其中的一员。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 维尔汀的呼吸发颤。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没能让你避开这种选择。我没能用我的能力挽救他们。你是唯一一个能留给我时间道歉的人,所以对不起……对不起。” 维尔汀垂首,肩头耸动,她在哽咽。她看到自己在往一条伸手见不到底的黑洞里走去,它吞噬着所有的物品和光,但她仍旧迈步。她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最后还能剩下什么,挽救什么。她的视野里除去黑洞给予的黑暗,空无一物。 而后她感到自己被抱住,倒在星锑身上,面向白板。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十四行诗最初给我的那本书里有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 不等维尔汀回答,白板上又自顾自地跳出下一段话。 【那句话是——“我们生来就是要去赴死的”。】 维尔汀微怔。她对这句话有印象。 【我觉得那就是狗屁。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我们是人,能用很多形式去完成我们的愿望。只为了赴死而活,那这人的一生就没有价值了,也没有追求什么的必要。我是为了自由和快乐而活,现在也是。就从自己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我也不后悔。因为我至少有选择自己命运的尊严。】 【你跟我不一样,你有很多选择和机会。别失去它们。这样你迟早会达成目标,在那一刻觉得特别开心,这一路上的苦难全部都值得了。】 维尔汀没有正面回答。她往倒计时一分钟的显示器上瞥,垂眼,回拥星锑。衣服已经湿透,两个人黏答答地叠在一块,但体温还热。发丝,气味,重量,维尔汀几乎竭尽全力去感受着对方还鲜活的一切。 “我初次听你提起圆月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你。那时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我想着好歹能留下一个人陪在我身边伴我走下去,我多希望你就是那个人。” 白板上没有回应。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星锑,你的愿望是什么?” 【……嗯,容我想想。】 雨势开始变化。雨滴被吸引一样向上方漂浮起来。维尔汀默默把怀里的身躯抱得更紧,像恳求,像挣扎。 【我没有关于自己的愿望,维尔汀。】 “什么?” 【我唯一的愿望是你能顺利完成自己的路获得幸福。至于我……已经做了一切想做的事情。我很满足。】 维尔汀心下一震,扭头看她;她也正转过头来。 脸上笑意满盈。 八 你说我赢了。可事实果真如此吗? 维尔汀只有在梦中才能同那个故作老成的“男人”见面。那个人如今在她跟前,面部模糊。 “恭喜你。”他首先说。 她沉默。 “看得出命运不是很照顾你们,这一出简直像个闹剧。为什么你看着这么不开心?那个女孩还在你身边,她确实跟你一个体质。这印证了你的预想,你应当欣喜。” 她禁不住回答,“只是多了一个受苦的人。暴雨没有还给她发声的能力。而这是新的风险,接下来要加强对她的看管,防止基金会再对她出手,否则她搞不好会成为下一个司辰。” “保护同伴!你一直贯彻这个原则。担任司辰在你看来也是一种伤害。而且把她纳入基金会对你的行为也更加不利。……好吧,既然你这么不愿意面对自己因为愿望实现而产生的卑鄙的快乐,不如让我告诉你点好消息:那个拉普拉斯科算中心的男孩有动作了。而且按照他的推想,不久后就能抓到对那个叫星锑的女孩动手的家伙。” “他向我们隐瞒了什么?”她目光凛然。 “那人不知道自己被他留了印记,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很小心,天知道他注意到了那人身上什么可能跟他有关的小细节才一直瞒你们到现在……那个叫星锑的女孩本来不用失声的。多可惜。不过这个遗留下来的老问题八成也要被解决,不必再操心了。你们到现在做的记录会派上用场的。” 维尔汀在脑中迅速地理解和复盘着,经由一些她曾经没能考虑到的因素,她察觉到X或许正有他们苦苦追寻的关键答案。而他到现在都未曾提过甚至刻意回避此类话题。 “我明白了。感谢你的帮助,我该回去好好处理……” “当然没问题。只不过作为聊天的话题,我这里有一个关于未来的谜面,我想你会很有兴趣。 “未来只是被掩埋,不是不存在。你很聪明,你知道这点。那么你可曾想过回到未来你会怎么样?暴雨让你们回到过去,你们失去的是对前路的探索,那回到未来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你可以穿梭于暴雨,但也同时处于世界规则的‘规格外’,你可以利用时间,时间也可以排斥你。你会淡出所有人的视野和记忆,除了那些跟在基金会和重塑之手后头同样特别的家伙。你记住了人们人们却不一定能记得你。但你仍然可以有长久的伙伴:那个女孩,星锑,同你一样特殊的人也被时间遗忘但你们仍可惺惺相惜。除此之外,你,你的箱子,你的母亲,你可知自己的体质从何而来?……他们没告诉你‘司辰’这个字眼的由来,也没说过‘司辰’只有你一个。” 转过身的维尔汀回头凝视他,一语不发。 “不保真,不过是不错的解闷话题。你不这么觉得吗?”那人的脸依旧模糊,如同贴着一张不断变幻的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