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明】春华秋实（11）
淡青色的雾气依然笼罩在水面，轻柔的水浪拍打着船身，发出阵阵声响，远处的水鸟扑棱着翅膀飞起，鸣叫声在野外阵阵回荡，格外渗人。
水中飘着三具尸体，背部朝上，是水贼装扮，船上还有一个被敲晕的，旺田正在用绳子捆起来，蒙上眼睛。而在他们船的前方，一排没了主人的竹筏被顺水漂流的乌篷船撞到一边，渐渐飘远。
就在刚刚，旺田他们被这些水贼挡住了去路。四个空有体格的愣头青，口中叫嚷着“此路是我开”的俗套台词，让旺田把钱财和“女人”留下。
小陆闻言轻轻笑了笑，稳坐不动，倒是旺田二话没说一棍子就抡了过去，和那四人打了起来。
“也太瞧不起我了，虽然我功夫差，好歹也是君山出来的，”旺田往一旁吐了口血沫，刚刚一个疏忽脸上挨了一拳。他颇有些埋怨地看着小陆，“你也是，光看着我一个人打，也不来帮帮我。”
小陆抬眼看确认了下船舱，船舱的帘子紧闭，郭小渔和撑船的尹大爷躲在里面，按小陆的要求不探头也不出声。
“只是四个草包，你又不是处理不了。”小陆皱着眉，“真正麻烦的恐怕还没现身，此处不宜久留，快走——”
小陆话音未落，一把长刀突然破空而来，直冲旺田的面门，电光石火间，只听铛——的一声，右手捏着匕首的小陆已经闪身站在旺田身前，短兵相接，硬生生改了那长刀的方向。长刀直直插进船身木板中，颤颤巍巍，余音不绝。
“我道是那丐帮弟子武学精湛了，原来竟是小娘子身手敏捷。”
人未现，声先至。旺田猛地从刚刚的突发事件中回过神来，背后沁出一身冷汗。他偏头看向小陆，对方紧紧抿着唇，捏着匕首的右手在微微颤抖。
“这里离码头还有多久。”小陆谨慎地扫视着周围的迷雾，轻声问道。
“全力撑船的话，一炷香。”
“你带小渔他们走，我留下拖住这些人。”
“不行——”
“听我说完！”小陆扯下旺田身上的酒袋猛地灌了一大口，又在船边挑了一把趁手的杀鱼刀，用布条捆在自己手上。“对方肯定不只一个人，一旦陷入战斗，我目前的状况……肯定顾不上你们，你们只会让我分心。去镇上，搬救兵，我能拖到那个时候。”
“小陆——”
旺田还想说什么，对方突然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扯到身前，咬牙质问：“你想看着小渔深陷险境，白白送死吗！”
“……”
“我不会死在这里，我发誓。”小陆用力掐着旺田的肩膀，仿佛要将指甲抠进对方的肉里，“若是死在这种货色手上，我姐可饶不了我。快去！”
说完这句，小陆最后深深看了旺田一眼，脚尖轻轻一点船，轻巧地落在了那艘没人的竹筏上。
旺田咬着牙，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最终还是捡起船桨，用力划着小船向前驶去。
小陆在旁看着乌篷船留下水痕渐渐行远，猛地眼神一凛，转身挥刀，硬生生抗住又一次突然袭击。
一个肥头大耳、脸上长着肉瘤的男人近在咫尺，对方看清小陆的脸后，色眯眯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小陆突然也笑了笑，笑得千娇百媚。对方被惊艳得一走神，小陆快准狠直接抬脚直接踹中对方裤裆，将人踢入水中，根本不给对方反应时间。
落水的男人破口大骂，小陆背后突然响起更加嘹亮的笑声。一个光头男人蹲在竹筏的另一端，定睛一看，不远处还有一个独眼男人潜在水中，只露了半个脑袋虎视眈眈地盯着小陆。
“小娘子倒是仗义，让没本事的夫君带着孩子先走。”光头男人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小陆，“身材是单薄了些，不过爷荤素不忌。我说，小娘子这么好的身手，何苦跟着那么窝囊的男人，倒不如来爷跟前儿，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给你个水寨的三当家玩玩如何？”
胖男人在水中扑腾，骂骂咧咧地叫嚷：“凭什么让一个婊子越我头上去啊。”
“凭你技不如人呗。”
三个男人看似若无其事闲聊，却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小陆的弱点。小陆冷着脸，深深吐出一口气，摆出了战斗姿态。
“看来，小娘子是准备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光头男人站起身，从背后抽出两把偃月刀，狞笑着说道，“别怕，我会给你留着一口气，好好尝尝你的滋味再送你上路的。”
“那也要你有这个命。”小陆抿着嘴，抬眼看了看于迷雾上缓缓出现的太阳。
怜我世间，魔尘坌染，除恶扬善，唯光明故。
旺田拼命将船撑到了永安镇的码头，沈阿牛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沈阿牛看见旺田，刚跳下台阶准备打招呼，脚边突然被扔过来一个人，低头一看，是个手脚被捆起来的贼寇。
“你去救救他！”旺田猛地冲过去抓住沈阿牛，满脸的焦急，语速极快，“我们在半路遇上水贼，本来已经解决了四个，结果还有三个武功更强的，似乎盯上他，为了小渔的安全，我、我——”
“我知道了，你别急。”常在江湖上混的沈阿牛一下就明白了，吹了声口哨招呼恰好也在码头的同伴，三言两语交代了情况，让他们将贼寇押到衙门，顺便把郭小渔安置到凤先生那去。
沈阿牛轻功快，问清了大约的位置，决定走河边用大轻功先赶去看看情况，旺田则撑着船，载着两个丐帮弟兄走水路返回，以防路上还有没清理干净的残余贼寇。
为了让小渔安心，他一路上都强撑震惊，如今返回头去寻人，他心里乱的厉害。他身体不好，不能运功，可敌人似乎武功高强，万一出什么事——
旺田简直不敢想。
阿牛沿着河边狂奔，离旺田所指之处越来越近，空气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明显。突然一个急刹，沈阿牛在河边停住蹲了下来。岸边趴着一具尸体，想是被水冲上来的，翻过来一看，是个脸上长了瘤子的男人，抬眼一扫周围，一排竹筏正顺着河流缓缓飘来，上面似乎躺着两个人。
他轻功踩着水落在竹筏上，死在最外侧的独眼男人被开膛破了肚，肠子流在外面，胸口还插着一把偃月刀。他的不远处零散地躺着一条胳膊和一条腿，但不知是谁的。
躺在竹筏中间的人面朝下，红色的头发着实抢眼，可身上的血迹更是让人心惊胆战。
“小陆！”沈阿牛过去将人半扶起来，探了探鼻息，气息微弱，但还活着。他扯了块衣裳将小陆的红发仔细包起来，一声又一声唤着似乎陷入昏迷的人。
“小陆！醒醒，别睡！我马上送你去镇上找大夫！坚持一下！”
小陆缓缓半睁开眼睛，微微动了动嘴唇，发出些许声音。
“旺田……我没骗你……”
旺田的船划到半路，沈阿牛背着小陆落在船上，旺田看着对方放下浑身是血的人，僵在原地，似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另一个丐帮弟子从他中接过长杆将船往回划，沈阿牛拉过呆站在原地的旺田，让他听自己讲话。
“人还活着，没有死！轻功太颠簸，他气息微弱，船更平稳，等上了岸就送他去约好的大夫那！旺田哥，旺田哥！”沈阿牛怒吼了一声，看着郭旺田的眼睛，“你没有做错，你没有抛弃他，他是为了你才拼着一口气活下来的，你不能慌，你得陪着他。”
郭旺田抹了把脸，回过神来，喃喃道：“对，你说的对，我不能慌，我得陪着他。”
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陆身边跪下，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脸上懊悔的神色却越来越浓。
沈阿牛灌了口酒，帮着同门一起撑船。希望这明教福大命大，若不然，旺田哥这辈子恐怕心里都不好过了。
船靠在码头，旺田抱着小陆跟在阿牛后面一路飞奔。沈阿牛边跑边交代了下情况，这位大夫姓康，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大夫，医德很好，口风极严，只要给钱就治病，绝不会多说半个字，江湖上的弟兄多找他看病。
然而最主要的是他背后的那个人，听说那医馆的正经老板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万花大夫，医术高超，但性情古怪，非疑难杂症不治，收钱也是凭心情，或黄金万两，或铜板几枚，往往不按常理出牌。
因为路上遇到了贼寇耽搁了时间，旺田他们到时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医馆大门紧闭，沈阿牛敲了半天的门，才出来一个小厮，说今日的看诊时间已经结束，请他们改日再约。
旺田抱着小陆跪在地上不住哀求，语无伦次地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求医馆开门治病救人。
“他快死了，求求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
高大的男人跪在地上，卑微又可怜，往来的路人不明真相，以为是男人替病重的妻子求医问药，纷纷投来怜悯的目光。
小厮正面露难色之时，医馆门突然开了，里面走出来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慢慢悠悠走到旺田面前，对着怀里的小陆东看看又西看看，伸手摸摸额头，又号了会脉，一脸喜悦地直起了身。
“死了。”老头笑呵呵地说道，看着旺田呆滞的表情，像是怕人听不见，又大声说了一遍，“已经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