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卜洵《灰色马》(鲍里斯.萨文科夫《苍白战马》) | 中卷(十)
八月十一日
我们只有两个方法:第一个是过了几天以后,再在街上要击他;第二是到他家去。我知道我们正被搜捕。我们在城里再住一个礼拜是极不容易的事。如欲照从前一样地列定岗位,尤为不易。好吧,让我们说,我代替费杜尔;佛尼埃回到他原来的岗位,亨里契也仍旧位置在原地。
但是警察时时刻刻在警备着。街上又布满暗探。他们等候着我们。他们会突然地包围了我们,把我们捉了去。并且,总督还会经过这条同样的街道么?他很容易再择别的圆圈的路走。……但是我们如果到他家里,又是怎么样?自然我并不注意谁被炸死——管他是他的家族也好,他的暗探也好,或是他的卫兵也好。但是这是很冒险的。那所屋很大,有许多间房间。……我细细地反复想了以后,心里非常疑惑不定。我不能决定我们是否应该到那里去。这事真不容易解决。然而我们又必须解决。
八月十三日
佛尼埃现在是一个上等人:他戴着软帽,结着颜色鲜明的领带,穿着灰色的短衫。他的头发鬈曲起来,和从前一样,他的忧郁之眼,闪闪发光。
他对我说道:“我们失去了费杜尔,真是可悲。”
“实在是很可悲。”
他悲惨地微笑。
他说道:“你所失的不是费杜尔。”
“你这话什么意思,佛尼埃?
“你是不是悲伤你失了一个同事的人?是不是?”
“自然是的。”
“你自己已知道了。他是一个同事的,一个有才干、有胆量的同事。而现在他已不再生存在世上了。你对你自己说道:我们没有他,这事怎么进行呢?”
“正是如此。”
“那么,你明白……你对于费杜尔本人,已经忘记了。你并没有失掉他。”
军乐队在大路树荫下奏乐。今天是星期日。工人穿着红衣,在路上闲游,手里拿着手风琴。他们一面谈,一面笑。
佛尼埃说道:“听着——我忍不住要想费杜尔。他对于我,不仅仅是一个同事,不仅仅是一个革命党……只要想到他躲在柴堆后边时所感得是什么。他一面放枪,他时时刻刻知道,他的一滴一滴的血也都知道,他的死期近了。他看着死神的脸时,看得多久呢?”
“佛尼埃,费杜尔他是不害怕的。”
“我不是这样说,佐治。我知道他不……但你能够切实地感觉到他的痛苦么?你能够想象他受伤以后怎样的痛苦——当他的眼光渐渐模糊,他的生命正要离开他时么?”
“没有,佛尼埃,我没有感到。”
“那么,你始终没有爱过他了。”他低声地说。
我说道:“费杜尔是死了的……你现在最好还是告诉我,是否我们应该到……那里,他的屋里去?”
“到他的屋里去?”
“是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否要把他的全屋炸了。”
“屋里的人呢?”
“什么人?”
“他的家族,他的孩子们?”
“你所想的就是如此么?……无意识……”
佛尼埃沉默了一会儿。
“佐治。”他后来说道。
“什么?”
“我不能赞成。”
“赞成什么?”
“到那里去。”
“无意识……为什么?”
“我不能……因为小孩子们……不,佐治,”他十分扰乱地接下说道,“不要这样办。你怎么负得起这样的责任?谁给你这个权力?谁允许你这样做?”
我冷淡地答道:
“我自己。”
“你自己?”
“是的,我自己。”
他全身战栗起来。
“佐治,小孩子们……”
“不管什么小孩子们。”
“佐治,对于耶稣呢?”
“这与耶稣有什么关系?”
“佐治,你不记住么?‘我用之我父亲的名字来,你们不迎接我,如果别的人用他自己的名字走来,他们便要迎接他了。’”
“引经据典有什么用处呢,佛尼埃?
他摇摇头。
“你的话很对;有什么用处?……”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最后说道:
“很好……我们在路上要击他吧。”
他脸上耀着微笑。后来我问他道:
“你也许以为我是因为听了经上的话,所以变计的么?”
“当然不的,佐治。什么一个观念!……”
“我之决定,是因为在街上要击,失败的机会较少。”
“自然,少得多……并且你知道:我们会成功的。上帝听见我们的祷告。”
我离开他,我自己厌烦起来。究竟到总督屋里去不更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