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星之眷族

战斗终于结束了。无论是实际的参与者，在第一线奋战的雷和大古，还是靠于旧印之门默默助威或是直接施以援手的其他探险队员，所有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一种后怕，或者说迟到的恐惧，重新蔓延到众人的心头。他们不是瘫坐在地上，徐徐喘气，就是靠着门墙，扶首庆幸。

这其中大古也不例外，他歪坐在地上，驱鲨矛随手丢在脚边。当激增的肾上腺素逐渐消退和回复，大古也不禁为刚才惊险的局面而暗自后怕。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找到勇气，跟着雷冲进了战场，他那时几乎什么也没想，然而现在，他甚至开始怀疑如果有第二次，他还能不能如此勇敢地面对这一切。

罗伊格尔暂时不会回来了，在阿米蒂奇博士确定这一点之后，雷重新回到了他们进入海洋之厅的那扇大门附近，一瘸一拐地从地上捡起了几块如板砖一般的高能电池。

因为担心剧烈运动会让这些电池变成随身的炸药包，在冲锋对抗罗伊格尔之前，雷把它丢在这里，并做成了一个简易的陷阱，一旦情势有变，他便会想法设法地把怪物引向入口处。虽然足够幸运的是他没能用上它。

在把电池简单地用带子缠绕在破损的驱鲨矛上后，雷几乎是拄着它走回来的，这次战斗中他并非毫发无伤，这其中不仅翻滚中和地面亲密接触而带来的各类擦伤和淤青，也有被罗伊格尔攻击造成的伤害，尽管都不致命，但无疑会在战后带来许多伤痛。

可战斗真的结束了吗？不知为何，雷的心中依隐隐存有不安。罗伊格尔绝不可能是最终的幕后黑手，它们的同盟并非是泛泛之辈，其所行之的，不过是驱虎吞狼之计，即假借罗伊格尔之手打成自己的目的，又不费自身一兵一卒，岂不妙哉？

然而此番，计划破产，这幕后黑手难保不会亲自下场，以达到自己原本想要达到的目的。他最好早做打算。

战斗已经结束几分钟了，可大厅里不祥的阴郁感仍郁积不散。雷非常担心自己所想之事，他向两位领队提出警告，他们应尽早寻找出路退走，然而还未等众人缓过神来，事实就果如他所料，不幸地被言中了。

在海洋之厅入口的方向，黑暗似乎更加浓重了，这也许是错觉。可当手电的灯光照向那里，他们看到怪异的灰色海雾弥漫，甚至连入口的大门都看不清了。

也许是幻觉，他们看到，灰色的迷雾之中，闪现出几对红点。某种强烈的不安感几乎要撕裂他们的心脏，并注入歇斯底里的尖叫作为最后的终结。

当丑陋肥硕、臃肿可怕的怪物自其中现身时，几乎所有人都丧失了与之对抗的决心。

这具硕大无朋的躯体在黑暗中缓慢的蠕行，在手电光芒下展示出一副略有人型，但又丑恶无比的外形。它可憎的章鱼般的脸上生长着的不是茂密的胡须，而是翻腾不定的无数触手。

“星之眷族！”

在尖叫声中，星之眷族、克苏希（Cthulhi）或者索斯星人，张开了它那如蝙蝠般残破的双翼，某种无形无质、难以名状的东西扩散开来，压垮了众人最后一根试图紧绷起来的神经，并彻底击溃了他们可怜的心智。

实际上，犹如一次长跑，当他们自罗伊格尔溃败并因而放松下来之后，他们松懈的心灵便再也不能对抗眼前这头物质形态起伏不定的恶魔般的生物。

“快走！到门……后面去！一定要快点……关上它！”

后者不祥地闪烁一对或者数对血红色的眼睛，满怀恶意和蔑视地扫视着身前渺小而脆弱的人类，然后惊讶地发现一个声音如暮鼓晨钟般提出了异议，在所有人都依靠本能跑向大门时，有人竟不知死活地一瘸一拐地朝它蹒跚走来。

当那个脆弱的人类不自量力地举起一根破损的长矛攻来时，星之眷族湿滑粘稠的触手毫不意外地抓住了这个人类，后者既需要和自己作对——不停和本能的恐惧对抗——也要和星之眷族带圆形齿刃的可怕卷须对抗。

反抗是无用的。星之眷族用一种分外怪异的语言，如心灵感应般直接响彻在雷的心灵深处。

雷试图重新动起来，挥动胳膊，用这杆破碎的长矛和眼前的怪物做个最后的了结。然而本能的恐惧几乎令他陷入了无法醒来的白日梦魇，就如同鬼压床般，他的肌肉怪异地陷入僵硬，甚至连他的意识都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开始模糊。

他感觉肉体与精神发生巨大的撕裂，灵魂誓死不从想要奋起一战，而身躯则丧权辱国地选择了屈从。有那么一瞬间 雷觉得自己已经攻击到可憎的索斯星人，然而偶然的清醒又令他发现自己不过是在重复死前最后的幻梦。根本就不存在攻击，那根长矛也早已经落入星之眷族之手，它先是被旋转缠绕的触须牢牢抓握，然后被远远地扔了出去。

接着他感觉一切就要结束了，灵魂与身体自万丈之高，坠入未知的黑色深渊，然而死亡并未来拥抱他，疼痛才是。

疼痛感还有岩石地面上的冰凉之感，令雷再度清醒过来。他听到星之眷族发出愤怒的咆哮，无以名状的声音直冲他的鼓膜。

是大古。在恍惚中，他看到大古冲向了星之眷族——而且没有听从他的劝告——电光直冒的一击重拳几乎令高大肥硕的星之眷族都不由得松开了缠绕着雷的卷须。

死！还未等星之眷族对此做出回应，雷已经做出了选择，几乎是在和自己身体战斗，他勉力克服晕眩和虚幻的不适感，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破损长矛，打开电流开关，推到最大功率并用尽身体最后的力气朝着星之眷族投掷了出去。

穿刺的投矛攻击没有奏效，长矛被星之眷族头部的触须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钢铁的杆身在巨力的碾压下如同根吸管般的扭曲变形。然而过载的电流还是产生了作用，在物理冲击、高压电流以及卷须的大力挤压之下，捆绑于矛头如板砖般的高能电池终于不堪重负，在一次绚烂的电磁脉冲爆发中，引彻底爆了。

巨大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雷几乎是被大古半搀扶半拖拽着走进了旧印大门之后。在他身后，星之眷族的形象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其身体的边界也如湿透地水墨画一般也变得捉摸不定。

赶紧关门！无需提醒，刚跨越门槛的两人几乎是本能般的反应，一起回身用力地关闭并用插销锁上了大门。

没有时间思考其他的问题，由于担心大门和古代人留下的旧印根本无法阻挡恐怖的星之子嗣，大古和雷不得不选择紧靠在门户之后，试图用身体阻挡住即将到来的猛烈攻击。

一道充满憎恨的心灵尖啸自门外传来，它如有实质般地撞击在大门以及大门附近的墙面上，剧烈的冲击尾随而至，伴随着四溅的怪异的翠绿色，星之眷族发出愤怒的咆哮。

墙面在被撼动，大门摇晃呻吟，一切似乎都将在下一秒终结，然而星之眷族最终还是未能跨越门墙一步，愤怒不已的后者只能徒劳地在旧印之门留下。

安全……至少暂时地安全了。

然而劫后余生的众人依然心有余悸，脸色苍白，冷汗直下。这不仅因为他们还未从之前撕裂心神的恐惧中恢复过来，也是因为那怪异可怖的星之眷族仍然游荡在外，隐匿在再度被黑暗笼罩的海洋之厅内，如发疯似的攻击着厅堂里的雕栏壁画、石板廊柱。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他们都被围困住了，被困在这个缺衣少食的深海之底，一座只有一个开口的巍峨石室，更不用说这里还有诸多的伤员——不仅仅是肉体的伤害，心灵上的创伤甚至需要更久的时间才有可能被医治。

然而不幸中的万幸，这里足够的明亮，可以替他们节约所剩不多的电源。事实上，每个刚走进此处的探险队员都几乎花了十几秒钟的时间才适应了亮度的骤然改变。

靠在大门之后，雷接受了简易的包扎。星之眷族触须留下的碗状创口狰狞可怖，看上去就像大王酸浆鱿在抹香鲸身上留下的吸盘伤痕，不仅皮肤连带着部分血肉被撕扯而去，甚至还残留着星之眷族分泌的绿色粘液，有严重的伤口感染风险。

负责处理伤口的尤里真玲不得不小心地剔除大块的黏液分泌物，并在用矿泉水清洗后撒上了强效的止血粉末。

雷的状况很不妙，在这个突然温暖的房间内，他几乎想要昏睡过去了，但一想到这会给整个队伍带来一个额外的行动负担，他便只能强作精神，如关公刮骨疗毒那般强忍疼痛，半眯着眼睛，苦中作乐般打量起石室内的环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