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翻译】大仓烨子《灵魂喘息》(魂の喘ぎ·大倉てるこ)


作家简介
大仓烨子(1886年4月12日-1960年7月18日),小说家,出生于东京府,本名物集芳子。日本国学大师物集高见的第三个女儿。师从二叶亭四迷、森下雨村等名家。与外交官泽柳政太郎结婚后,夫妻二人常驻欧洲,开始接触柯南·道尔的作品。离婚后,大仓烨子转而创作侦探小说,并研究了中村吉藏、森下雨村和大下宇陀儿等人的作品。1935年,推出短篇集《影子舞》,长篇小说《杀人流线型》,成为日本史上第一位女侦探小说家。
本文(《灵魂喘息》)是大仓烨子于1947年(昭和22年,时年61岁)于《宝石 二卷〇一号》发表的推理小说。因本人能力有限,如有翻译错漏,敬请指正!

魂の喘ぎ
大倉てるこ
1
XX新闻社的编辑局长A氏拿到了旧侯爵藤原公正送来的请帖。他看向编辑次长:
“老兄,你读下这封请帖吧,看来特权阶级的生活也有特权阶级的苦,藤原侯爵像是要变卖家宝的样子啊。”说着他递出了一个白色的长方形信封。
次长抽出了里面的信纸低声读了起来:
“拜呈 菊秋之后恭祝祥吉日上 在即将到来的十月十五日,无论祖先珍重之物,或是本家传家之宝,将于寒舍一一展出,值此之际若有心仪之物敬请投标,此会仅限本贴所指名之诸君前来,多有失礼,同时多年来困惑诸君之藤原家之秘密亦将公开
昭和二十二年十月一日
旧侯爵藤原公正
××新聞社编辑局长殿下
阅毕,他稍微歪了一下头,又复述了这句话:
“藤原家之秘密亦将公开。”
“如果只邀请亲朋好友这种小范围内的则另当别论,但连报社的人都邀请参加,这即将公开的秘密究竟会是什么呢? 他也算是相当有名的卖家了,说不定只是想喧哗取众吧。秘密公开这句话真是魅力非凡。这一来真让人想去探个究竟啊。”他说完,笑着给旁边的部长看了邀请函。
A氏的话点燃了此刻的平静:
“不知你们听没听说那起公高失踪事件——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说是前藤原侯有一个叫公高的独生子,也就是藤原家的不知第几代继承人,在十一岁的时候下落不明,一直到今天都没找到。当时这事可谓街谈巷议,那时我还是个出勤记者,奉命在侯爵家里进行内部侦查,但除了些浮于表面的东西之外什么也没查到。而由于继承人失踪,藤原家的亲属会议得的结果是认南条男爵的三儿子公正作为养子。不久后,公正就和增比良伯爵的女儿结婚了,两人也就成了养子媳。次年,前藤原侯去世,第三年前侯爵夫人死于心脏麻痹。而遭遇持续不幸的侯爵家从此否极泰来,甚至还在空袭里幸免遇难。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此时正值午休,许多人也来凑热闹,其中一个老记者一副像是对事情了如指掌的样子:
“听说那个叫公高的少年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有着罕见的美貌,毕竟他是那位夫人的孩子,长这么漂亮也是理所应当——我没见过公高故而对他一无所知,但他母亲我见过得有两次了。一次是在骑马俱乐部,她当时穿着不加修饰的清爽骑马服骑着栗毛马,英姿飒爽。还有一次是她穿着一件薄得透出皮肤的夜宴服,披着皮草大衣正要上汽车,她可真是个令人神魂颠倒的大美人。我记得还自己那时身体僵硬,一时间看得恍惚入迷一动也不能动。我真的很佩服世上还有这么美丽的女人,一提到美女我肯定要报藤原夫人的名字出来。“
“夫人是从哪里嫁来的?”
“谁知道呢。据说是无名小卒飞上枝头变凤凰吧,她本是日本桥边一家老旧药种店的女儿,在女子医学院毕业后为了找工作而拜访医学博士时,偶然被从那路过的上一代侯爵看上了,之后侯爵便不顾亲戚的强烈反对娶了她做妻子。药种店的父母因女儿的关系得以出人头地,将得以和贵族结缘一事作为家中荣耀而得意忘形,同时女儿也只想到在电影中看到的外国贵妇人的华丽生活,却没有去研究过被旧习所束缚的日本贵族生活,所以两人婚后的家庭生活似乎不太幸福。她去世的时候,我还从去了守夜的人嘴里听说,婆婆啦,母亲啦,都把她当作是粪土一般——也就是只把她当作妾氏看待啊,这样的小姑娘在大部分时候都被夹在中间难以做人,一直被‘平民的女儿’,‘平民的女儿’这样蔑视着,痛苦得如坐针毡。她此前从不知道,在社会上自己这般无名无姓的出身,是多么的丢脸,又是多么的卑贱啊。“
“真是不幸的人啊。”
“用红颜薄命来形容真的再合适不过了。自己孩子作为唯一的希望无故失踪,此后便因为心痛愈发虚弱,因失去了生存的力量而终日卧床,从此心脏也开始变差,最后就突发心脏麻痹死去了,而且她还死在公高第三年忌日的夜晚,有传言还说这两者之间怕是有什么联系呢。“
“总之局长,回来之后请一定要给我们好好说说呀。”
大家好像对秘密公开这一点很感兴趣。
2

到了藤原家拍卖会那天,清晨下起了小雨,天气寒冷。
家中包括接待室在内的各个房间的门扇都被一一拆除,穿着晨装的家丁和管家排在正门的仪式桌旁迎接访客。尽管天气恶劣,但在步行或是开车前来,出示请帖受邀进入屋内大厅的来宾里,有不少自东北或是关西特地来京。宾客们大批涌入走廊,到了指定时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大厅挤得简直无立锥之地。迟到的编辑局长在人群间见缝插针,终于是挤了进来。此处是藤原一家进行佛教仪式的房间,墙上挂着好几代当家及其夫人的肖像油画。大概是出于公正侯爵的个人想法吧,各个时代的家主肖像前还摆上了其生前使用过的物品。
在前侯爵夫妇面前,供奉着一个沉睡的大观音,饰以螺贝莳绘[1]的经桌上放了一个青瓷香炉,上燃沉香,升起的细烟让周围的空气变得清新干净。旁边放有高莳绘[2]的佛龛、放满蝶贝的书柜,梨木纹的写字台等极其考究的物件,看过之后无论哪一样都令人垂涎。大家一致认为,侯爵特地指名来宾,是为了防止有二道贩子混进来。
“哎呀,啊呀,多么大的观音菩萨啊!”像是被吓了一跳般的高亢声音响起。这是来自两三位贵妇人的惊叹。
“这尊漂亮的菩萨像,要说起来,是前当家被委派到暹罗国的时候,从一座叫Wat sra kae[3]的有名寺院的住持那里请来的,因为体积实在太大了,所以平时存放在菱井寄存的地下二层的宝物库里,这次是特别让人送过来的。”
同族的侯爵夫人如此说道。
“这尊观音的身体里都够躺个人了。”
“不过,它不是中空的吧。虽然不知道里面是金、银还是铜质的,说不定还是椋木的呢。”
“要真是金质或者银质的话,也不会留到现在了。毕竟本就是要拿出来卖的东西,啊哈哈哈哈哈。”
等这群几乎每个人都要盯着这尊睡观音至少看上好一会的夫人们移步去隔壁房间了,随着噔噔的脚步声,四五个绅士们围作一团。等他们在周围看了好一会后,
“各位,请投标。”
管家大声喊道。
虽然说要投标,但来者几乎都是外行,不知道价钱或是本就无意竞标的大有人在。尽管如此,在一片沸反盈天中,投标总算结束了。
“下面奉上粗茶,请各位一同到此处来。”说着,管家把来客们带到了餐厅。
在为每个人面前送上红茶和点心的时候,藤原公正穿着羽织外褂首次露面。他彬彬有礼地向众人打了招呼后,
“正如在邀请函上说的那样,今天我准备把我们家的秘密公开给大家。”他以此作为开场白说,
“关于我自己的事也算是人尽皆知,在此为了照顾话题顺序就再复言之吧。我们夫妇都是从别人家领养的孩子,这个家本应该由公高继承,但不幸的是他在十一岁时失踪了,就这么过了十几年,至今生死未卜。当时人们众说纷纭,迷信的说是神隐了,也有说是被人贩子拐卖去当奴隶了,虽然各种传闻不断,但至今都没个所以然。而终于,我知悉了其中真相,这就是我要公布的其中一件事——“公正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接着他将在场的人的脸庞扫视了一遍。来客之中能听到吞口水的声音,看来听说知悉公高消息一事令他们心急万分。
公正继续说道:
“还有一事便是我想对上一代夫人,即公高的母亲的死进行陈说。夫人的死因并非心脏麻痹,而是在进行了公高的三周年忌日法事后自杀的。”
低沉的叹息,充斥在了房间各处。
“我无论如何都想弄清楚她自杀的原因,便想找出她的遗书。但是一直都没找到。她虽然看起来是经仔细打理后才赴死的,但却连只字片纸都没有留下。不过在偶然间,归功于本次拍卖会的开展,这两个谜团都被迎刃而解。我想要是藤原家所有的这些东西都落入他人手里的话,夫人的遗书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了,为了慎重起见,我竭尽所能去寻找,花了很长时间进行了严密的调查,最后发现了夫人平时常用的这台写字台的抽屉深处有一扇秘门——这也就发现了藏东西的地方。那扇门又特别难打开,但我终于是如愿以偿。那里正放着一系列遗书。由此我才知道了夫人的死因。现在我手上拿着的就是遗书。“
公正将手中的紫缩缅纱袋举给众人看,里面装着厚厚的信封。
“那么,接下来我将读出遗书的内容,请各位倾听。“
3

“我在二十四岁时成为藤原家的人,至今已经十四年了。怀揣梦想成为妻子的我,告别往日那不谙世事的快乐童年,转而步入了现实的苦闷世界之中。我在结婚几天后就开始后悔了。本就不赞成这场婚姻的藤原家的人们发现了我的失落后,更是以此为借口离间我们的夫妻感情,竭尽手段想要将我们拆散,由于他们屡次在我丈夫面前无中生有,于是我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产生了裂痕,最终变成了一条鸿沟,只能度日如水,我的地位也渐渐崩解,而第二年,我生下了公高。
可能家世平凡在这个社会的人眼里也是一种罪恶吧,因为担心在我这样的平民教育下说不定会长成什么样的人,公高一出生就从我身边被人抢走,在祖父母的溺爱和无尽的任性中长到六岁,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变得棘手又调皮。但他在心情好的时候又是个细心的、聪慧机灵的孩子。
公高一上小学就升为班长,他的性格开朗天资聪慧得到了老师赞扬。亲戚们也常常称赞他聪明又淳美,得益于此,对我的风评也瞬间逆转。有一件事不言自明,父母是最懂得观察孩子的。我偷偷地环视观察了一下,同族之间没有一个男孩要比公高更加出众。我很得意(#“得以“形容的是妈妈)。都说霜叶红于二月花,公高真的闪耀生辉,天生就具备了成为领袖的品格。得益于他,母凭子归,本来地位岌岌可危的我也渐渐变得不可动摇了。
有一天,我刚想从澡堂进入更衣室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朝着走廊的方向跑,是公高。我正奇怪他为什么会跑到母亲的更衣室里就过去看,却发现并排衣柜中的其中一个抽屉敞开着,里面放手表的盒子不见了。那是镶嵌了钻石的极为贵重的东西,我忽觉一道晴天霹雳。小盒子上还附着像是涂了墨的小手印,想必他是用占了污泥的手打开的抽屉吧。和服涤带的金属零件被翻得一团乱,这个小手印一定就是公高的,这就算是恶作剧也太过火了,不能放任不管,虽说是这么想,但我也有作为家长的顾虑,于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把他带到地藏前,好好地审讯了一番,原来公高是不知什么时候和住在这附近的街坊姨婶——那些女掌柜们关系要好,在她们的唆使下,就把我的许多东西给偷拿了出来。
我告诫他说,擅自拿别人的东西和小偷没什么两样。他一脸沮丧地边流眼泪边垂头。我既为怂恿这么小的孩子偷窃贵重物品的丑恶而愤慨,也对那些街坊姨婶恨之入骨,公高真的是太可怜了,他有什么错呢,过错全在那帮人身上。之后我偷偷拜访了某个阿婶,告诉她说这样只会让无辜的孩子陷入罪恶,如果你真有什么想要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的,今后你可以直接与我交涉,怎想她听后非常生气,反咬一口,说自己又没要什么东西,是少爷先开口的自己又没法拒绝,他要买来一堆没用的东西自己也没办法,现在你来找麻烦又算什么事,麻烦大家都多动动脑子。她这定是因为欺骗行径被发现,恼羞成怒,所以才作出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我在那浅薄女人的蔑视中回去了。这是公高八岁时发生的事。
那一年秋天,我也跟着受外务省委派的丈夫一同去了暹罗。回来一看,仅仅隔了半年时间公高就完全变了个人,表现出奇怪的疏远态度。那时我看到他恰好在院子的鹿台阁上和朋友玩,就带着点心走了过去,他们两个聊得入神,都没注意到我的靠近,无意中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丢下自己的儿子不管,这次怕是又搞什么新婚旅行了。听说那个笨蛋在大睡观音的背上藏了很多土特产,趁还没被放到寄存处赶紧去偷吧,先下手为强,给她来个措手不及。”一个可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要怎么开锁呢?”朋友问。
“没什么难的。只要一根铁丝,再厉害的东西也能打开给你看。”他斗志满满。我惊呆了,不愿意再听后面的话。当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的脚步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他们看了看这边:
“切。原来是传闻中的大当家来了。”他压低声音说,“尽可能讨她开心些吧。“
朋友带着天真的表情来到我身边:“我呀,还以为阿姨是XX宫妃殿下微服出巡呢。“××宫妃殿下应该是有名的美人吧?
公高一直在偷偷观察我的脸色。
那段时间,女佣房间里频频丢失东西,对包括衣服、每月攒下的工资在内的物品屡屡遭窃的投诉引起了管家的注意后,他给一个杂佣放了假。在我十分担心那是不是公高干的时,这次是学校打来了电话。电话里让我注意公高已经屡次旷课,我还一直以为他在好好上学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仔细调查后,他似乎是受了坏朋友的怂恿上课早退,于是我就去拜托那孩子的母亲,怎想对方说自己孩子才是被公高怂恿了自己正发愁呢,这让我羞得无地自容。但是,她孩子说些什么我都不管,因为公高不是那种对我说谎的孩子——
不管别人说些什么,我都永远站在他那边。只有身为母亲才会置流言于不顾去相信公高。他绝对不是主动做坏事的孩子,只是因为意志有些薄弱,所以无法战胜他人的诱罢了。这真的太可怜了,我就连稍稍斥骂他都不忍心。
这件事后的某一天,我在公高的房间里看到了许多不敢想象的东西。钻戒,女式手表,刺绣的钱包,里面有相当多的钱,我大吃一惊瞬间头晕目眩。还有两个手提包,一个是鳄鱼皮质,一个是珐琅质,打开一看里面装了漂亮的连镜粉底盒和面霜,女性用品挤得满满当当,我咯嗒咯嗒地发抖,怎么也止不住颤栗。他究竟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东西呢,我从没有给他买这些的钱,那就是说——啊啊,我怎么办才好呢。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就快要晕倒了。
我对公高的未来抱有的期待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到了这番田地,街坊姨婶们的话恐怕也是真的了吧,女佣房间的盗窃也好——怂恿朋友逃学也好——一定就是他干的,我在悲伤的深渊里呻吟着,在房间里痛苦得直打滚。我的气血逆流涌上头顶,让我连判断事物的能力都丧失了。如果公高在房间某处的话,我一定会扑到他身上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吧。
我双手捂住脸庞俯伏哭着。久久悲泣后,这可怕的晴天霹雳已经使我气力全无了。
我为什么会如此绝望,这其中是有理由的。其实我有一个弟弟,这恐怕世人都不知道吧,毕竟他一出生就入籍了别家——我弟弟是个像公高一样才华横溢的聪慧美丽的少年,长大后他加入了不良团伙,甚至更名为隼之正,而且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筷子棒子对他来说别无二致,最后在一场冲突中受了重伤死掉了。那时本应悲伤的亲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父亲高兴地说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父母尽的孝行。我的身体里似乎流着不良的血统,父亲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伯父也是个非常恐怖的人。
这件事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打转,使我气血上涌大脑充血。因为公高还年幼,所以说不定能用教育来引导其走上善道这样的话,只是对我的讨好,抑或是同情。公高已经完全变成了个市井小人,完全置母亲的愿想于不顾。毕竟是天生的不良啊,他简直太过于精明了。
平时备受蔑视的平民女儿生的孩子既是不良又有盗窃癖,而且这是血统使然,我根本无从拯救。这样一来托公高的福而夯实的地位一定会突然崩溃,使我坠落于奈落之下吧,不仅如此,我还在最为最为要紧的藤原家的血统中留下了不良的血脉,这一定会招致许多人的愤怒吧。这些尚且不论,这样的少年就算长大了也断不可能成为好人,只会玷污家名,使父母蒙羞,给社会流毒,为他人添麻烦。而且,他的将来恐怕也只是暗淡无光吧。
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走上了绝望之人该走的路——啊,这条路已不言而喻。我真的很爱公高,而正因为爱着他,我才下定决心要亲手除掉他,在杀了他之后我也会去死。
我会不会是疯了。
公高对任何事都心思灵巧,很擅长驯服小鸟。那时他恰逢久患的麻疹初愈。我听到他说想到屋顶庭院上去放文鸟玩。
那天恰巧大家都外出了,家里只剩我和他两个人。我感觉似乎有人在小声嘀咕说:“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看看四周,却空无一人。 接着,“机不可失!”这声音又来了——我吓得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公高正在屋顶上放着文鸟,他仰望天空,边拍手边吹口哨呼唤着鸟群,也许是因为大病初愈吧,他站在猛烈的阳光下头晕目眩,只能踉踉跄跄地抓住庭院的架子,我便趁此机会突然把他推了下去。他拼命地抱住架子,好不让自己掉下去,脑海一片空白中,我把他的手扯开,他便死命抓住我的头发。那黑发散开,像蛇一样缠在公高的手里,我用力把头向后拽,心里满是惶恐,最后随着一声惊呼,他坠下了屋顶。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我像做梦一般呆滞,只是或屏息或喘气,不过,等突然回过神之后,我像疾风一样跑到院子里去了,只是,后脑受到严重击打的他早已没了呼吸。
我是多么矛盾啊,明明亲手杀的人,却满脑空白地把公高带到自己的起居室里做了人工呼吸,但为时已晚。于是,我开始畏惧自己犯下的罪行,浑身颤栗。杀人! 我做了件多么大的错事啊。
就算公高再怎么坏,他毕竟才年过十一,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我做了件无法挽回的事。我抱起尸体,放声大哭。那是一张现在想起也觉得可爱非凡的脸蛋,我一边用自己的脸蹭着它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想把这份美丽永久地保留下来。我以前是女医生,从学校毕业一直到成家立室这段时间里做过各种各样的研究,我就想,要不赶紧试试可不可行吧,匆忙之间,我调配了某种药品,用小泵在他的股间静脉里注射了将有两千克的液体。那是一种能完全阻止尸体腐败的东西。
做完这些之后,我才开始考虑藏尸体的地方,但是哪都找不到。正当懊恼之时,我突然想到委托于地下二层寄存的那尊睡观音。不如就藏在它的后背里吧。这难道不是个好主意么。生前怀有恶魔之心的少年,死后却能成为圣洁佛身,真是皆大欢喜,我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很佩服自己这个好主意。
我给公高换了衣服,找了个合适的茶箱把他放进里面后,开车运了过去。因为我每次都会拿大件行李,所以寄存处的人也没有产生怀疑,于是尸体就这么处理好了。我让他躺在观音那空洞的背部,在四周的各个角落里填上了满满当当的干燥剂并密闭锁上,除此之外,为了防止防止外部空气的侵入还进行了密封,这样一来我就大功告成,放心回家了。
我打算把公高的尸体做成人工木乃伊。这并不是像自然形成的木乃伊那般肮脏的东西,而是永远留存他的美丽的人工木乃伊。其实我希望自己死了之后也能如此,这是我研究多年的东西。
最后,公高死不见尸,生不见人,就被当作是失踪处置了,在发现他的行踪之前,大家决定以失踪之日作为其忌日。
第三年的祥月忌日,也就是写下这封遗书的前一天,我来到了寄存处打开了睡观音。看我制成的人工木乃伊! 啊啊,真是大功毕成。他那栩栩如生的美丽面容和生前别无二致。我泪流满面,更换了里面的干燥剂并像以前一样封存之后就回来了。公高活在了佛里。直到永远——
看到自己的杰作后,我归服于自己所犯下的罪恶,这是我一早就做好的觉悟。
藤原公正大人
藤原冴子”
4
公正读完遗书后,缓缓起身。
“其实我想过会儿后和大家一起打开观音的背部。在这之前我们什么都没碰。好了——请随我来。”
他走在前头,客人们则成群结队地跟在后面。因为给人一种像是要发掘墓葬的感觉,所以虽说多少有些好奇,但是并没有一个人出声,长长的走廊上只有脚步声在回荡。
终于,在公正的指示下,家丁和管家绕到睡观音的后面,解了封开了锁。二人正要触碰背部的时候,“喂,等等!”公正制止道,他面向大家:“请大家靠过来些。现在,观音要打开了——”话毕,他朝两人示意。
大家一脸紧张,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唾沫。室内空气异常沉重。
咔嚓! 背部终于打开。
“啊?!”
“哎呀!”惊讶的声音响起。
“呀,这是——这是——”公正目瞪口呆,脸色苍白。
“什么啊!这不就一个人偶吗!”编辑局长咬牙切齿地说。
在对漂亮的人工木乃伊进行着各种想象的人们面前出现的,竟是个身穿可爱水手服的小男孩人偶。
对于此般意外,公正目瞪口呆,哑口无言,正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抱在人偶胸前的第二封遗书。
他像是得救般松了一口气,手里举起了这封遗书:
“各位!这里还有一封遗书。来吧,我们来读一下吧。”
说着,他立马把信封打开。
“我本想做一个人工木乃伊,但可悲的是,这种事光凭一个女人的力量没法做到。于是我放弃了,改在这座宅邸内的杂木林——因为那里有蛇出没,所以是个家人决不会靠近的地方——我在那棵旃檀树下挖了个洞把他埋了起来。现在估计早已变成了一副丑陋的白骨吧。没有做成漂亮的人工木乃伊实属憾事。因此,我拜托了一位煞有交情的人偶师,让他制作了公高的人偶,让我至少偶尔能睹物思人,稍作安慰。
藤原公正大人
藤原冴子”
奉公正之命,大家马上去到杂木林里的那棵旃檀树下进行挖掘,没过多久,管家报告说里面发现了疑似公高的少年的白骨。

[1] 螺贝莳绘,是一种用粗磨、研磨机等工具将螺壳或贝壳磨成各种厚度和图案,然后粘贴或安装到木材漆面上以装饰它们的技法。
[2] 高莳绘,一种用透明漆与油烟、红铁、石黄等大量原料加以兽肉混合后与利用平莳绘技术装饰漆面的技法。
[3] 这里的Wat sra kae应该是从泰国Wat sra sri和Wat ket karam两个地名合成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