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影x八重神子】鸣神救国记 1 不再天真的预言

 “ 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  ”

——屈原

皆为虚无。

 

那虚无是黑暗的天空，被风暴所撕裂。她可以闻到血腥与死亡。死者们躺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尸骨中生出赤红的血斛。她立于尸堆之中，高声念诵着审判的宣言，雷鸣在她的血管中脉动，在她的耳中怒吼。

 

她双脚淹没在鲜血汇成的血泊中，一手持太刀，一手持薙刀，刀刃上下翻飞，收割着周围肉体凡躯的生命。几个身着破衣烂衫的瘦弱凡人抓住她的小腿，用空洞无神的双眼看着她，低语着祈求着什么。而她用刀柄砸烂了第一个的脸，再一记万雷归藏将剩下的人劈杀，最后将那些凡人最后的愿望和残存的情感从尸体里榨出，陶醉地吸食，仿佛那是某种成瘾性物质。

 

“你们，都是永恒的敌人，都得死！”

 

她不停地挥舞着双刀，斩杀一个又一个人影。无辜之人的鲜血从刃上滴落，在电弧的噼啪声中蒸发，曾经优雅殊胜的躯体因为大快朵颐凡人的情感而变得肿胀而丑陋。背后的诸愿百眼之轮已经彻底变成黑色，伸出无数黑暗的触手，吸吮着痛苦与绝望，低语着渴求更多……

 

她绝望地看着这一切——有手，却不得控；有足，却不得行；有口，却不得言。仿佛她自己只是被囚禁在自己躯体内的观众，只能惊恐地看着一个陌生、丑陋而扭曲的自己恣意挥洒着死亡与恐怖。

 

当她回过神来时，自己早就迷失了方向。屠场在黑暗中消失，如同狂风将废墟埋葬在沙中。一切重归虚无。

 

漆黑的世界，什么都没有。但这虚无，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她本能地蜷缩起来，如同羊水中的胎儿一般。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一直安静地睡去就好了。她放任着黑暗将自己吞噬。

 

突然，附着在身体四周那虚无的黑暗被瞬间清除，让她从那虚假的安逸中惊醒。她记得白色，那白色是闪电，鲜明得耀眼。它在黑色的虚空中咆哮，刺穿并重塑了已经彻底重归原初之形的她。疼痛，闪电更尖锐和灼热，充斥着她。闪电烧遍她的全身，灼裂她的皮肤，溺住她的五官。这不是她能操纵自如的元素闪电，而是某种更为原初更为黑暗的产物。

 

她感到浑身张开无数张哀求着的嘴，它们大张着剃刀般的利齿，尖叫着恳求痛苦停止。闪电撕碎她的身体，就像狂风扫过落樱。恐惧的电流在她的血脉中起舞。

 

然后，一切都逐渐淡去，惟余虚无与黑暗。她在厚重如同沥青般的黑暗中几乎要溺毙。存在本身禁锢于虚无之中，被破碎记忆之细弦所牵绊。她只能感受到那股缓缓出现的，细不可感的意念，一种樱粉色的，小小的存在，温暖而踏实，成为了她在黑暗中的唯一锚点，唯一一股救命稻草。

 

“姐姐……？”

 

那股意念化为一群身影，温和的光芒勾勒出了那模糊而熟悉的轮廓。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她。她可以看见那光芒，它如此遥远虚幻，就像从海底看到的落日。

 

“一沙一世界……”

 

熟悉的温柔声音从光芒中传来，如同虚无的合唱。

 

那光芒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她自黑暗中升起，试图接近那光芒，但是她看不到的手拉扯着她，仿佛要撕裂她已经不存在的躯体。

 

“一花一天堂……”

 

她想要停下，却无法停下。光芒越来越亮，那是一个她无法不去观看的太阳，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却如同烈焰一般侵蚀着一切。

 

“无限掌中置……”

 

记忆在她意识的黑暗中环绕翻滚，如同风暴冲击海岸般。她看见光芒中那些熟悉的轮廓——那些她曾亲眼见证其消逝的轮廓，那些她未能珍惜，未能抓住的过去——被光芒本身烧尽，化作虚无。

 

“须臾成永恒……”

 

那吟诵的熟悉声音逐渐远去，和光芒一同湮灭，周围只剩下淹没一切的空虚。如同一把利刃斩断记忆之织缕一般，一切都被切断了。

 

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雷电影猛地睁开眼睛。噩梦中那原始的狂暴再一次将她从熟睡中惊醒。

 

她知道，这种每夜一合眼便缠绕着她的风暴，不仅仅是噩梦。它来自她思想中最深的角落，来自她个人的思想领域——一心净土。自从之前与异域的旅行者在那里的一战之后，原始的狂野噩梦已经不止一次将她从永恒的冥思中惊醒。有时梦到姐姐或者好友的死，有时梦到魔神战争时的屠杀与疯狂，有时梦到八酝岛和踏鞴砂十室九空的一片萧然。

 

但是这次不一样。

 

这是一个启示？一个警告？一个预言？还是一段记忆？她不知道。

 

影再度闭上双眼，静静地躺着，集中精神默念着无念无想的永恒信条，缓解怦怦直跳的心脏。熟悉的安宁流过她的身体，如同流水般驱散了那些毫无来由的空虚感。

 

“...嘿嘿...好白...好大....”听到身旁传来的梦呓，影再度睁开眼睛，用异样的眼神扫视着声音的来源：粉色头发的年轻女性，圆润的脸颊有白狐之野的味道，怀旧却充满青春气息。虽然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四岁，但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从头顶下垂，现在这耳朵正快乐地颤动着，昭示着她千年狐仙的本质。月光从硬木窗格之间照进房间，将那双从被褥外伸出的修长双腿涂上几道亮银。

 

“嘿嘿...好软...好憨…”

 

“啧啧。”影看了一眼狐仙，扫视四周，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房间安安静静，犹如高旷的洞穴般空寂，只有山风拂过树林的轻语，和初秋寒蝉的悲鸣。微明的晨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纸照进屋子，雷晶蝶在窗外飞舞，微光时明时灭。

 

头疼。

 

她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试图爬起来，但是腕部关节传来的恐怖嘎吱声和一股仿佛断裂骨刺摩擦钢铁的钝痛让她不得不咬紧牙关。她小心地避免使用胳膊的力量，纯粹靠双腿坐起身，结果却不慎脱力，面颊跟冰凉的梦见木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她，强迫四肢在她的意志下一瘸一拐地挪动，脑袋抽痛，身体瘫软，但起码是站直了。她把睡衣胡乱地裹在身上，走进盥洗室，对着秽物桶呕吐出一大坨紫色血液、润滑油、电解液和雷祸的有毒混合物，然后拿起挂架上的粉色毛巾抹了抹嘴，从水桶里舀水往脸上泼了一把。

 

影与盥洗室那面镜子中的自己紧紧对视着。她的双眼是明亮的紫色，深紫色的虹膜围绕燃烧着耀眼白色光芒的瞳孔，当她神力全开时，这光芒会迅速扩张，并放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能量。完美的圆形，没有终点，只有永恒的轮回，深不可测。那理应是属于神的目光，不可悖逆的目光。真的吗？影不禁问自己。

 

对外，她是稻妻幕府永生不死的雷电将军，活生生的传奇、神话和传说的缔造者，改变地形和创造历史的强大存在。但镜子里和她对视的那位女性是个刚刚动完大手术，面色苍白的重伤员。疲劳和战损正在她的身上体现，她温润圆滑的脸已经越发消瘦憔悴，曾经如同凝脂般的皮肤变得粗糙，一道可怕的缝合痕迹从脖子开始延伸到大腿。看来某个人之前试图用粗糙且暴力的手术把自己缝起来。

 

她回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那明显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恐怖袭击，跟一顿烧烤，一次失败的交易和一枚大号反步兵地雷有关。具体过程并不重要，但结果是影把自己的身子扑在了那枚炸弹上，为旅行者、珊瑚宫心海和百余名海祇反抗军将士挡下了所有的弹片和爆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是她两千多年来所坚持的，以至于为别人挡刀——哪怕这些人根本不信仰她——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那东西炸不死她，但是确实把她炸得够呛。问题不在于躯体的损坏——恢复到原来那副优雅而殊胜的模样只需要两三个小时。问题在于这种惨况也体现了她精神上受到的冲击：几百年来一直坚信的永恒信条被她在旅途中看到的惨状所质疑，这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她坚信自己治下的稻妻应当是繁荣、安宁的永恒乐土，而不是一个四分五裂，经济崩溃，内战不休的人间地狱。

 

这是一个钢铁锈蚀的年代，一个热血冷却的年代，一个充满疯狂和恐惧的年代。这年代由她而始，也理应终于她之手。她坚信自己应该为自己治下国家的一切乱局负责。站出来收拾时局，是她作为执政神理所当然的责任。如果她姐姐雷电真还在，也许这一切根本都不会发生。她会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但是影知道自己不是真，她还差得远。在与旅行者一起巡游外岛解决危机的几周间，她更是不断地在反思。对于踏鞴砂的弥漫祟毒，名椎滩的尸横遍野，八酝岛的十室九空，她感到愤怒、失望、伤悲，以及……不安，极其强烈的不安。而这些情感都于永恒无益。

 

可是怎么做？

 

想到这里，影用力把脑袋向下甩去，披散的黑紫色长发如同一面窗帘般盖住了整张脸，颇为吓人。几秒钟后她站直身子，用手指将头发挪回了原位。

 

她静静地走出盥洗室，穿过寝殿来到外面的露台，影向山麓的凉风轻抚着她紫黑色的发丝。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打断了影的沉思，一只蓝金色的小团雀正在向她飞来。她伸出右手，让团雀停在手背上。团雀的叫声婉转清脆，毫无惧色地跟她这位殊胜恐怖的雷霆化身对视。女神用好奇的目光逗弄着那脆弱可爱得令人心疼的漂亮小鸟，双眼失焦，意念神游。没过几秒钟，她目送着团雀飞走，消失在下面的山谷里。

 

此次出来，影发现自己很容易吸引小动物。她不确定是因为身体无意识散发的微弱元素能量场，还是因为魔神的生物亲和体质。甚至有时候离谱到她一抬手就会有昆虫或者鸟类主动飞上来。她沿着山谷望下去，只看到无穷无尽的雾气。她的眼睛没法穿透重重阻隔，看到这个国家各个角落发生的成百上千个悲剧。

 

“嘿，你。你终于醒了。”一个柔滑的女声从她旁边传来，“可别无绳蹦极，我可不想把你从地上铲起来。”

 

影循着那个妩媚中不无讽刺的声音转过头去。刚才和她同床共枕的狐仙也已经起了床，正身着睡衣斜靠在门口，被子披在她的肩膀上驱赶夜晚的寒意。她没有戴她华丽的金色头饰，粉色的长发松散蓬乱地披在脑后，充分舒展开来的粉色狐狸耳朵时不时抖动着。

 

“神子，抱歉。”影说，离开了积满灰尘的栏杆转向她，“我只是想清清杂念。

 

狐仙的脸只被月光照亮了一部分，但影还是看见她扬起了一个嘲讽的微笑。撇开她的玩笑话，影能看出她脸上有真正的担忧。那种只会在神明面前展露的关心神情。这位名为八重神子的狐仙是她的眷属，也是鸣神大社的宫司，负责在各种意义上与她这个神明沟通。作为影唯一在世的好友，神子和她之间的联系远超一般的友谊，但之前她五百年的闭关修炼在她俩之间制造了无法修补的裂痕。

 

“超载的滋味感觉如何？”

 

“小伤而已。”女神耸耸肩，“身子坏了都是小事，反正都可以换。”

 

“这次是炸弹，下次是什么？天星？你以为你和老摩拉克斯一样硬？”神子皱了皱眉头，“你可真不让我省心。把你缝到一起可费了我不少力气，还弄坏了我的板斧和火钳。”

 

“你的什么？”

 

“……煎蛋、电气水晶、史莱姆原浆、鬼兜虫、魔偶剑鬼零件，手术费和器械费，这些都要记在你账上。对了，还有落在你腹腔里的那把板斧。”

 

“谢了，但其实我可以把自己拼起来的。”影已经习惯了神子时而尖刻时而圆滑的玩笑话，一个念头启动了身体的自检进程，双眼微微亮起紫色的光芒。她在神子惊骇的注视中身体抽搐了一下，口中低语着诊断连祷，光滑的皮肤掩盖着的伺服电机和活体金属关节还尚未自动修复完毕，但是元素力的流转还算正常。“活体金属元件不需要神经的物理连接就可以按照损管程序自行结合……”

 

“你别说了，我快吐了。”狐仙背过脸去故作恶心状，“一想到你身上没剩下几块肉，我就浑身发毛。”

 

“你最好习惯这一点。”

 

神子没有回应，而是把一块金属片抛给她，“给，从你胸腔里拿出来的。”

 

影接住那弹片，上面焦黑的金属字迹勉强能够辨认。MON-200，至冬原装的高级货，内含12公斤高爆炸药和13公斤金属破片。远远杀不掉此世最为殊胜最为恐怖的雷霆化身，所以布雷者还贴心地附赠了一枚“聚焦涅槃”脉冲炸弹，坎瑞亚原装进口的尖货，足以中和她体内的一部分元素能量，干扰人偶原件的运作。这大概能把她炸晕几十毫秒，足够破片和暴风趁虚而入。没什么用，但是很恶心。

 

“一看就知道是谁干的。你要不用官方名义给至冬宫方面拍个照会？”

 

“愚人众可不会笨到自报家门。目前想要在稻妻搅浑水的势力起码有四股，每一方都想给内战火上浇油。这事让珊瑚宫心海查，我没空。”影扫视四周，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话说，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你的卧室里，还跟你睡一个被窝？”

 

“怎么，不欢迎眷属照顾你？真该把你这坨废铜烂铁扔垃圾桶里倒了。”神子嗤笑道，“你刚才在梦里大喊大叫，又哭又闹，这换其他人都处理不了。”

 

“你在对我脑子做手脚？”

 

“我哪有那胆量去跟你脑中的污秽面对面？我只敢旁敲侧击地安抚，还没疯到去挑战极限。”神子忧虑地凑近，“影，你不能一直把痛苦憋在心里。跟我说说，你做的什么梦，居然还能记得？”

 

“能记得一些。”影说，“你记不住梦吗？”

 

“狐仙的记忆力虽然很好，但无关紧要的念头起床就忘。”神子想了想，摇摇头，“你梦到什么了？”

 

“我梦见我站在屠场之中，像邪神一样疯狂滥杀无辜。然后会有熟悉的声音出现，似乎是真，似乎是狐斋宫和千代她们，有时是别的人，对我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这些声音总会汇在一起，可我不太确定。我怀疑可能是暴露在某种愿望或者怨念下的副作用。”

 

“说了什么？”神子追问道。

 

“很多东西，但是每一个梦都会有一个共同的内容，一首诗。”

 

“哦？说来听听。”神子凑了过来。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无限掌中置，须臾成永恒。”说完之后，影微笑起来，“这是姐姐生前最爱的诗，但它的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它的整个逻辑是矛盾的。”

 

“在我这里多呆几天吧，我解梦经验丰富。”狐仙有些休闲地靠在栏杆上，闭着眼睛不经意道。

 

“我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你的日常工作。”影摇头拒绝了狐仙的好意，“更何况当前危机重重，稻妻国势倾颓，诸事不顺…即使继续静养，内心也不会因此感到安然。我准备回去工作了。”

 

“是因为这次跟小家伙出去看到的一切吗？也许你应该直接坦诚地面对稻妻民众，”神子建议道，“你是将军，能给他们信心和希望的非你莫属。”

 

“老实说我不太愿意。”她摇了摇头，“除了必要的仪式外，我公开出现不合体统。按照成例，我应当是一个象征，一个典范，应该与人民保持距离，只通过三奉行与民间沟通，屈尊跟他们直接对话并不符合将军的身份。”

 

 “成例还不是你自己定的？何必画地为牢？”神子坚持道，“三奉行都欠你，大家都需要你你，内战会永不休止，直到生灵涂炭。你必须站出来。”

 

影并没有立刻答复。神子说的是实情——深居内心恒常净土的她被八重神子和荧突然拉出，在见到尘世的一切后意念发生了一些……改变，而这改变她自己都无法接受。为了体会如今的稻妻，她决定与荧一同旅行，亲眼见证了她治理下国度的衰朽和危机，不得不亲自出山解决一系列的问题：完成神樱大祓，清除八酝岛的祟神，阻止愚人众炸掉踏鞴砂，消灭间谍和内鬼，除灭匪徒与魔物，并帮助了许多她本应去帮助的人。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