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翁亦沙文:造神运动竖起的丰碑成为推行殖民文化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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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诸玄识
(一)鬼使神差:戏子变成文坛巨星的“风云际会”
(二)鬼功神力:作为帝国主义利器的“风华绝代”
(三)鬼话连篇:殖民统治的精神模式“风靡云蒸”
(一)鬼使神差:戏子变成文坛巨星的“风云际会”
对于英国文艺与学术的主流来说,即使莎士比亚未受过正规教育,他也是“自然天才、自出机杼”。《牛津莎士比亚指南》写道:
通常理解的这个16世纪的斯特拉特福人(莎士比亚)达到怎样的文化水平,这是深受英国的偶像崇拜传统所影响。最好的例子是加里克(David Garrick)于1769年主持的莎士比亚庆典(……称:“我们的这位伟大的吟游诗人是直接被大自然所启发,表达人类的普遍真理,这是英国的独特性和唯一性”)。该传统有其民族主义的理由,而把莎士比亚当成先天睿智的英伦大地之子,一个彻头彻尾的本土天才(thoroughly native genius);无需任何外国与古典文学的帮助,他就能够超群绝伦、超凡入圣。这里包含两个(矛盾)概念:一是莎士比亚经典代表了人类文化的最高成就,一是莎士比亚是个完全没有受过教育的乡巴佬(completely uneducated rustic)。

严格地说,莎士比亚是在死后150年才“发迹变泰、暴得大名”。根据两位教授里奇(Fiona Ritchie)和萨博尔(Peter Sabor)的考证:
1760年代是莎士比亚的声誉如花绽放的十年,开始了莎士比亚崇拜(bardolatry),他被加冕为“英国诗王”(the King of English Poets)。泰勒(Gary Taylor, 英语文学教授)写道:“这件事最早发生于18世纪中叶,即从亚历山大·蒲柏逝世(1744年)到威廉·华兹华斯出生(1770年)之间。”
但在1720年代,当雏鸟般“莎士比亚学者”西奥博尔德(Lewis Theobald)锐意打造“巨星”的时候,形势则迥然不同;就比较“文学形象”的潜力而言,莎士比亚不一定能够战胜与他势均力敌的本·琼森(Ben Jonson)。例如,约翰·德莱顿(John Dryden, 1631—1700年)就把莎士比亚、本·琼森和弗莱切(John Fletcher)三人等量齐观,都属于粗拙时代的“机械性幽默”(Mechanique humour),而缺少德莱顿本人所追求的精炼。
德莱顿的论文《上个时代的戏剧诗》,极其严厉地批评詹姆斯时代(1603—1625年)的剧作家;……“我敢保证,让任何一个了解英语的人来看,他都会发现:每一页纸上都是文理不通的言语,或是一些臭名昭著的缺陷,莎士比亚显然也不例外。”
“即使莎士比亚被尊为‘英国天才’和全世界的典范,但其早期版本却是无可救药的糟糕。”美国范德堡大学教授马库斯(Leah S. Marcus)说:“我们认为,现在的经典莎剧都是编辑们任意改写或改造的结果。”
莎士比亚归天已久,却被借尸还魂,而“一鸣惊人、一世龙门”——他被神化了!回首1720年,则远没有如此的必然性。就像道布森(Michael Dobson)所说的那样,“莎士比亚的地位就是在这个十字路口上陡然升腾——被奥古斯都化(Augustanizing, 即神圣化)……。”在这十年,最伟大的成就之一是亚历山大·蒲柏编辑的莎士比亚剧作(1725年)。道布森教授评论:“蒲柏的编辑无非是奥古斯都式的出版物,它与这两点有关:一是为了印刷文化的利益,把莎士比亚从剧院圈子拯救出来(变成大众读物);一是对17世纪的莎士比亚戏剧进行“涤垢洗瑕、涤秽布新”(urge to delete his plays' lapses into vulgarity)。

莎剧经典确实滥觞于他本人,但那时的英国戏剧不仅数量少、质量差,而且也没有剧本;何况莎士比亚是个文盲戏子,在当时算是颇得人气。17世纪早期(莎士比亚死后)才出现莎剧文本,冠其名而已。在17世纪下半期,“莎士比亚”成为盈利品牌,其“著作”阶段性地被翻新和翻倍;但按照后来的标准,莎剧仍是粗枝烂叶、粗俗不堪。
在18世纪,英国把“莎士比亚”当作其民族遗产,而倾力打造,使之经典化;那时的“莎士比亚编辑”用摄取中文语义的新文字(现代英语)、“中国风”的审美和儒家启蒙(启蒙运动)的哲理,对莎剧进行改写或重写;这个过程开始于从德莱顿(John Dryden, 1631—1700)到蒲柏(Alexander Pope, 1688—1744),完成于从约翰逊(Samuel Johnson, 1709—1784)到马龙(Edmond Malone, 1741—1812)。
(二)鬼功神力:作为帝国主义利器的“风华绝代”
柏林自由大学教授米尔纳(Andrew Milner)指出:“这个‘世界经典’的概念,回避了莎士比亚崇拜与残酷的盎格鲁中心之文化沙文主义(Anglocentric cultural chauvinism),这两者的关联性。”
美国作家内奥米·米勒(Naomi Miller)也说:“四百年来,威廉·莎士比亚的名字在西方文化的发展中发挥了强大的力量。……莎士比亚的世界话语与他的名字,在当代西方文化中犹如魔咒(incantatory)一般。”
牛津莎士比亚协会会员、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学的达德利(Michael Dudley)系统地批评:
正统的莎士比亚学者都是帝国主义者,或者说,他们的认识论的立场是,使莎士比亚服务于捍卫西方的扩张事业和罪恶历史……。把斯特拉特福的莎士比亚说成是“真实作者”,使之在文化上加强西方对于其余世界的优势与统治;从这个意义上讲,“莎士比亚”参与了数百年帝国主义的文化建设。正如道布森(Michael Dobson)所指出,在不列颠的海洋霸权乘风破浪之际,“莎士比亚”作品被宣布为“统治世界的文学”……。我们想要揭穿的,不仅是莎士比亚传记所呈现的“天才”、准宗教和民族主义形式,而且是西方自诩的卓越主义(实际上是种族主义)。
因为莎士比亚已经成了宗教,尽管它是最接近世俗的宗教;所以,研讨有关“作者”的任何证据和对其进行任何合理的辩论,几乎都是不可能的。谈到这种情况,历史学家鲁宾斯坦(William Rubinstein)观察到,所有的正统的莎士比亚传记都是编造“事实”……。迈克尔·尼尔(Michael Neill)写道:“莎士比亚作品从一开始就与这些项目相捆绑,诸如民族建设、帝国和殖民地。另一方面,莎士比亚则被奉为‘民族诗人’,并且被提升为‘人类普世价值的知识库’(repository of universal human values);就像《圣经》和枪炮一样,莎士比亚这个被发明的‘经典’,变成了大英帝国的世界权威的利器。”
对于英国文化之凌驾全球,莎士比亚所起的作用之大,就连在经济史上反对帝国主义的霍布森(John Hobson)也感到震惊:莎士比亚在英国的世界事务上所发挥的功效,是所有的赢得战争和吞并领土的政治家与军队,都无法相比的。麦考利(Macaulay)说得很对,即“有一个帝国不受自然荣枯规律的影响,那就是我们的文学……,它是我们的艺术与道德的永恒帝国。”这种文化沙文主义的本质即是偶像化的莎士比亚……,它产生了一个“宏大叙事”:“他”是登峰造极和与生俱来的“天才”与“神奇”……。
“莎士比亚也为英国的海外扩张储备了文化武器库,”美国林菲尔德学院教授佩尔兹纳(Daniel Pollack-Pelzner)指出:大英帝国之“日不落”的伟业,从其官方的莎士比亚学会获得了鼎力相助,该组织的座右铭是:‘除了他的名字,别用其他武器’(Using no other weapon but his name)。”

(三)鬼话连篇:殖民统治的精神模式“风靡云蒸”
进一步讨论作为殖民主义的工具的“莎士比亚”。正如美国南佛罗里达大学教授曼焦内(A. Eward-Mangione)所说:“研究早年的英国文学促进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这有助于我们认清莎士比亚怎样成为文化霸权的重要因素。
泰戈尔曾对英印殖民当局运用“莎士比亚模式”(Shakespearean model)主宰孟加拉的戏剧,深表不满。另一位印度学者薇思瓦纳珊(Gauri Viswanathan)著《征服的假面具》,其导言写道:“英国殖民者在印度教育制度中,积极地利用文学描绘他们自己,而非只是作为征服者;这样一来,由思想产品定义的英国人优越于被统治的民族……。”
美国范德堡大学教授马库斯(Leah S. Marcus)著《莎士比亚如何成为殖民主义》,写道:
莎士比亚代表着英国天才和文化样板。对于那些编写莎剧的人来说,他们都很了解这个偶像的政治冲击力……。在19世纪,莎士比亚之美化与英国帝国主义互相促进、双管齐下;……把“莎士比亚(文化)帝国”建立在人类的心中。……莎士比亚的海外传播是殖民事业的一部分,它通过洪水般的宣传形成文化霸权的架构,契合殖民体系……。从尼罗河到恒河、乃至其他热带和温带地区,……在所有气候或所有国家中,莎士比亚的作品都被欣赏。…….莎士比亚被称为帝国的代言人,也将不列颠在美洲、近东和南亚的殖民奇迹,变得“戏剧化”。……莎剧有利于把大英帝国各个殖民地变为“英国风格”(Englishness),而在文化上与宗主国凝为一体……。

英国卫报编辑迪克森著《全球莎士比亚》(Andrew Dickson: Global Shakespeare)摘录:
大英帝国的诗人当然不是仅限于英国民族自身。莎士比亚在其死后数世纪成为全球性故事……。追溯至1660年的英国君主复辟时期,……莎剧开始变为英国文艺的品牌。在下一个世纪,英国文化和这位顶级的“剧作家”齐头并进,而“莎士比亚崇拜”(Bardolatry)则应运而生。殖民地的开拓者们从远方感受和回应莎剧。特别是《暴风雨》,其故事是基于前往詹姆斯镇途中发生的海难。后来的几代殖民者都致力于全球扩张,而莎剧则紧随其后。学者们认为:“《暴风雨》显露种族主义的思想,服务于欧洲霸权的合法化……。(其主人公)普洛斯彼罗作为入侵者设法把土著居民变为奴隶。
加尔各答是英国人在17世纪后期建立的居民点,在那儿,莎剧成了殖民者生活的精神支柱。1753年,英国人在印度建了第一个剧院。在两年后,当第二座剧院盖好之际,大卫·加里克寄去莎剧剧本和布景。在东印度公司,业余的和专业的剧团定期演出莎剧。到19世纪,殖民主义文化变本加厉,而深入人心。莎士比亚已嵌入印度的教育制度中。1847年,英国上院听取了东印度公司的一个专门委员会的相关报告,称赞道:莎剧的强劲传播“犹如传教热情的效应”(missionary zeal)——“这是在不列颠帝国脚下的高贵的工作”;“那创造世界的基督教、阿尔弗雷德法律和莎士比亚语言,这三者皆为人类的终极遗产”。……在日不落帝国所囊括的范围内,每一个剧场和学校,很少能够逃脱莎士比亚的渗透。
